我两个侄子供到大学毕业,11年不来我家,我破产后侄子送来40
发布时间:2025-09-11 11:12 浏览量:1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刚好能盖过妻子林慧在厨房里洗碗的哗哗水声,也刚好能填满我和儿子陈烁之间,那片因为无话可说而滋生出的尴尬。客厅里回荡着新闻联播慷慨激昂的配乐,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我叫陈卫东,今年四十八,自己开了个小小的建材公司。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亲戚朋友眼里,也算是个混得不错的“陈总”。我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指尖碰到钱包里那张夹层里的全家福。照片已经泛黄,边缘起了毛。照片上,我、妻子、还有大哥陈卫民,带着他两个儿子,笑得咧开了嘴。那是我大哥去世前一年拍的,两个侄子,陈鹏和陈飞,一个刚上初中,一个还在小学。照片的一角,被我常年摩挲,大哥和两个孩子的笑脸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爸,你看手机能不能小点声?”儿子陈烁头也不抬,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滑动着。
我没作声,只是默默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蹿起,又被我强压下去。最近两个月,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几个大客户的款迟迟收不回来,下游的供应商却像催命一样天天打电话。这火,没处发。
林慧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把盘子“啪”地一声放在茶几上,眼神扫过电视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35”,拿起遥控器,直接按到了“20”。
激昂的音乐瞬间弱了下去,厨房的水声和儿子的游戏声立刻清晰起来。
“吵死了,”她说着,坐到我身边,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天天开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是聋哑人康复中心。”
我知道她不是在说电视。这音量,是我和她之间无声的战线。我烦躁的时候,音量就上调,她觉得日子还能过,就给我往下调。这一个月,遥控器在我们手里几经易手,音量在25和35之间反复横跳,像我那不上不下的血压。
“那两个孩子,他们……”林慧拿起一片苹果,咬了一口,声音含混不清,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清脆的咀嚼声。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想问我那两个侄子,陈鹏和陈飞。
大哥陈卫民走得早,大嫂没过两年也改嫁远走。两个半大的孩子,自然就落到了我这个亲叔叔身上。从他们上高中,到大学毕业,学费、生活费,哪一笔不是我出的。我自己的儿子陈烁,那时候才刚上小学,我跟林慧说,我们苦一点,也要让大哥的血脉有出息。
林慧是个好女人,嘴上抱怨,但每次给侄子打钱,她都只是叹口气,默默地从家里本就不宽裕的存款里取出来。我记得清楚,陈鹏考上重点大学那天,我高兴得喝了三大杯白酒,拍着胸脯跟大哥的遗像保证,一定把两个孩子都供出来,让他们成才。
可人心这东西,有时候比建材市场里的水泥还凉。
从陈飞大学毕业那年算起,整整十一年了。十一年,除了逢年过节一条冷冰冰的祝福短信,这两个我视如己出的侄子,再也没踏进过我家门一步。
一开始,我跟林慧解释,他们刚工作,忙,压力大,要在大城市站稳脚跟不容易。林慧不说话,只是默默把我换下来的、鞋底快磨穿的皮鞋收起来。
后来,我自己也找不到借口了。我听说陈鹏在上海买了房,听说陈飞也当了部门主管。他们的人生,似乎跟我这个叔叔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那张被我摩挲到模糊的照片,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我付出了半辈子的心血,换来的却是两只飞远了就再也不回头的白眼狼。这事儿,我不敢跟外人说,丢人。这是我的家丑,是我陈卫东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叮铃铃——”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来,打破了客厅里压抑的沉默。来电显示是“王老板”。
我心里一沉,这是催款最紧的一个供应商。我摁了静音,没接。
“怎么不接?”林慧瞥了我一眼。
“……骚扰电话。”我撒了个谎,脸有点发烫。
手机锲而不舍地又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起身走向阳台。
“老陈,我的那批货款,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底下工人可都等着发工资呢!”王老板的声音隔着电话都带着一股火药味。
我陪着笑脸:“王哥,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最近回款有点慢,你放心,我陈卫东的信誉你还不知道吗?”
“信誉?信誉能当饭吃吗!”
挂了电话,我靠在阳台冰冷的栏杆上,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的荒原。那句“信誉”,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我脸上。曾几何时,我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两个字。
回到客厅,林慧已经把电视关了。那块屏幕黑洞洞的,像一张沉默的嘴。
“公司出事了?”她问,语气很平静。
我没看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窟窿多大?”
“……还在想办法。”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的。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数字和人脸。供应商的催促,银行经理冷漠的表情,还有……陈鹏和陈飞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叔叔”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为了“面子”,为了让别人觉得我陈卫东有本事、有情有义,硬生生把自己的家拖进了一个泥潭。而我付出最多的那两个人,却在我最需要哪怕一句问候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深了,我摸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茶几那张空荡荡的盘子上。苹果,早就被吃完了。
我拿起遥控器,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开机键。
没有声音。屏幕亮起,右下角跳出一个数字:“20”。
是林慧调过的音量。
我的鼻头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堡垒,可能真的要塌了。
第一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日子像被泡在发苦的黄连水里。我四处求人,陪笑脸,喝酒喝到吐,就为了能拉来一笔预付款,或者让银行的贷款审批快一点。曾经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一听我开口借钱,就都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卫东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最近也手头紧。”
“陈总,你的情况我听说了,这样,我先给你介绍个过桥贷款,利息高点,但能解燃眉眉之急。”
我拒绝了高利贷。那是无底洞,我知道。我还有老婆孩子,不能走那一步。
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林慧不再跟我争抢遥控器,电视机大多数时候都关着。她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存折和理财单,每一张纸都看得仔仔细细。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常常是她做好饭,我们三口人沉默地吃完,然后各自躲进自己的房间。
这天晚饭,陈烁突然开口:“爸,我们学校有个去英国的夏令营,老师推荐我参加,说是对以后申请大学有帮助。”
我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
“多少钱?”林慧先开了口,声音很紧。
“……三万八。”陈烁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对劲。
我放下筷子,胸口那股压抑了许久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上来:“夏令营夏令营!你就知道夏令营!你知不知道你爸现在……”
“陈卫东!”林慧厉声打断我,“你跟孩子发什么火!”
我看着儿子瞬间变得通红的眼圈和不知所措的表情,心里一阵刺痛和悔恨。我不是气他,我是气自己。气自己的无能。
“爸……我,我不是非要去。”陈烁小声说,把头埋得很低。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我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烁烁,不是爸不让你去。是……是公司最近有点困难。等爸缓过来,别说夏令营,你想去哪都行。”
儿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人最怕的,不是没钱,是心里那个窟窿,怎么填都填不满。我心里这个窟窿,一半是生意的失败,另一半,是被那两个侄子掏空的。
晚上,我帮陈烁检查作业。他正在用电脑查资料,屏幕上是各种大学的介绍。我凑过去看,他却“啪”地一下合上了电脑。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闷声说。
我伸手想去开电脑,他却按住了。我们父子俩,隔着一台冰冷的笔记本电脑,僵持着。
“爸,”他忽然抬头看我,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以前……是不是对大伯家的两个哥哥特别好?”
我愣住了。
“我听奶奶说过,你给他们交学费,买电脑,比给我买的东西都贵。”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他们……他们情况不一样。”我干巴巴地解释。
“我知道。他们没爸爸了。”陈烁说,“可是,他们现在都有出息了,为什么不回来看你?我同学都说,我爸是个大好人,就是有点傻。”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最是伤人。那句“有点傻”,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用“情义”和“面子”包裹起来的脓包。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早点睡。”我站起身,狼狈地逃出了儿子的房间。
回到卧室,林慧还没睡。她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一片惨白。
“我刚才查了,那个夏令营确实不错。”她说。
我没接话,在床边坐下,感觉浑身脱力。
“卫东,”她把手机放下,看着我,“我还有几万块私房钱,是我妈给我的。还有我那些首饰,也能卖点钱。儿子的事,不能耽误。”
我猛地抬头看她,视线瞬间模糊了。这个女人,跟我吵,跟我冷战,但在最关键的时候,她永远是那个兜底的人。
“钱的事,你别管了。”我别过脸去,用力吞咽了一下,“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我开车去了趟银行,想把我们住的这套房子做抵押。这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车子停在银行门口,我却迟迟没有下车。这房子,是我和林慧结婚时买的,一砖一瓦都充满了我们十几年的回忆。如果连这儿都没了,我还是个男人吗?
我在车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发动了车子,调头回家。
刚把车开进小区,就看到林慧提着一个布袋子从楼里出来。我心里一咯噔,停下车,快步追了上去。
“你去哪?”
她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袋子往身后藏。
我一把夺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她所有的金银首饰,结婚时的戒指、我送她的第一条项链,都用一块红布包着。
“你干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给儿子凑钱!”她也红了眼,冲我喊,“陈卫东,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舍得吗?可日子得过下去啊!儿子不能等,你的公司能等吗?”
争吵就发生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几个路过的邻居投来好奇的目光,让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把首饰塞回她手里,情绪激动,句子都变得短促,“回去!马上回去!”
“我不管?这个家就你一个人的是吧?你爱面子!你死要面子!你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想把我们娘俩都拖死吗!”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了。
我拉起她的手,把她拽进停在路边的车里。
车内空间狭小,我们俩的喘息声都显得格外粗重。
“对不起。”我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她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就在这争吵最激烈的时刻过后,我看到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我的车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陈旧的、已经磨掉漆的皮卡丘挂件。那是儿子上小学时,非要挂上去的。
这个小小的温情细节,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我伸出手,不是去拿首饰,而是轻轻地、笨拙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
“别卖。”我说,“钱,我再去想办法。”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进书房,第一次认真地盘算,如果公司真的倒了,我们还剩下什么。算来算去,除了这套即将被抵押的房子,就只剩下还不清的债务。
深夜,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是……陈卫东叔叔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但很熟悉。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陈鹏,我的大侄子。
十一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第二章
“是我。”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有事?”
我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漠而疏远。积压了十一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出口。
“叔叔,我……我就是想问问,您最近……还好吗?”陈鹏的声音听起来很小心翼翼。
“好,好得很。”我冷笑一声,“托你的福,吃得好睡得香。大老板,百忙之中还记得我这个乡下叔叔,不容易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到他那边似乎有风声,呼呼地响。
“叔叔,我知道您在生我们的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我提高了音量,“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掉十一年?陈鹏,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忘了你爸临死前怎么跟我说的?忘了你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是我怎么凑出来的?”
我越说越激动,那些被我强行压在心底的往事,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我记得为了给他凑够第一笔七千块的学费,林慧把陪嫁的项链当了。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去他们学校看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给他送去厚被子和生活费,自己回程只舍得买一张站票。
这些,他都忘了吗?
“叔,我没忘。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当年的事……有原因的。您能……见我一面吗?我和小飞现在就在您家小区门口。”
什么?
我像被雷击中一样,愣在原地。他们……来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客厅里,手脚冰凉,脑子里一团乱麻。见,还是不见?
林慧从卧室里出来,她显然听到了我刚才的咆哮。“谁的电话?”
“……陈鹏。”
林慧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口,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回了房间。
我能感觉到,她也在等我做决定。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绪。我换了件还算体面的外套,下了楼。
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十一年的时光,把两个瘦弱的少年雕刻成了成熟男人的模样。陈鹏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被社会磨砺出的沉稳。旁边的陈飞,穿着休闲夹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停地搓着手。那是他的标志性动作,从小到大,一紧张就这样。
他们看到我,快步迎了上来。
“叔。”陈鹏和陈飞齐声喊道。
这一声“叔”,隔了太久,久到让我觉得陌生。
我没让他们上楼,而是带着他们走到了小区旁边一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正是深夜,店里没什么人。
我们三个人,隔着一张油腻的桌子,相对无言。
“说吧,什么原因。”我先打破了沉默,不想浪费时间。
陈鹏看了一眼弟弟,陈飞低下头,不敢看我。
“叔,这些年,我们不是不想回来看您和婶婶。是……是我爸,不让我们来。”陈鹏艰难地开口。
我皱起眉头:“你爸?你爸都走了多少年了!你拿死人当挡箭牌?”
“不是的!”陈飞猛地抬起头,激动地反驳,“我爸临走前,把我和我哥叫到床边,他……他跟我们说……”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十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医院的病房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陈卫民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吃力地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十六岁的陈鹏和十三岁的陈飞跪在床边,眼泪无声地流淌。
“鹏鹏,小飞……”陈卫民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爸……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你们叔叔。”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这些年,你叔为我们家……掏心掏肺。这份情,太重了。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我怕……我怕你们也还不清,就一辈子赖着他,成了他的拖累。”
“爸,我们不会的!”陈鹏哭着说。
“听我说完。”陈卫民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坚定,“我走了以后,你们叔叔肯定会管你们。但是,你们要记着,从你们大学毕业、能自己挣钱那天起,就不要再……再去‘麻烦’他了。我们陈家的人,不能一辈子都欠着别人的情。你们要自己挣出个样来,要把叔叔给你们的,连本带利地还回去。在那之前,不要回去给他添乱,让他觉得我们是甩不掉的包袱。你们……能答应我吗?”
两个少年似懂非懂,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陈卫民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欣慰的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用他自己那种笨拙而固执的方式,维护着自己和孩子们最后的尊严。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听完陈鹏的叙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老实巴交的大哥,心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份沉重而偏执的“骄傲”。他宁愿让自己的儿子背上“忘恩负负”的骂名,也不愿让他们成为我“一辈子的负担”。
我以为是我掏心掏肺,却养了两只白眼狼。原来,在大哥心里,是我这份情,重得让他喘不过气,甚至到死都无法释怀。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们答应了我爸。”陈鹏的眼圈也红了,“而且,我们觉得,只有我们混出个样了,挣到钱了,才有脸回来见您。我们不想空着手回来,让您觉得我们又是来要什么的。”
“混账!”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快餐店里零星的几个客人都吓了一跳,“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放高利贷的吗?我养你们,是图你们还钱吗!你个憨货!”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们说重话,带着方言的尾音,情绪彻底失控。
有时候,撑起一个家的不是钱,是那个不肯先低头的傻子。我自以为我是那个傻子,没想到,我大哥比我更傻,傻到用一道无形的枷锁,捆住了他的儿子,也隔绝了我十一年的亲情。
“叔,我们知道错了。”陈飞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们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在打听您的消息。我们知道您生意做得大,也知道烁烁弟弟学习好。我们想着,等我们攒够了钱,就风风光光地回来,给您长脸……”
“长脸?”我气得发笑,“我稀罕你们那点脸面?我只想要我两个侄子,能像小时候一样,过年的时候来家里吃顿团圆饭!”
我的吼声在空旷的快餐店里回荡。
陈鹏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叔,这里面是四十万。三十万是这些年我们俩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另外十万,是我用房子抵押贷出来的。我知道,这跟您当年为我们付出的没法比,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听说……您公司最近遇到了困难。”
四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盯着那张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以为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是我最恨的两个人,带着他们的一切,回来找我了。
这算什么?迟来的亲情,还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没有去拿那张卡,而是站起身,转身就走。
“叔!”他们在我身后喊。
我没有回头。我怕他们看到我满脸的泪水。
回到家,林慧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她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起身去厨房,给我倒了杯热水。
我接过水杯,杯子里的水,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滚烫。
“他们……都说了。”我对林慧说。
林慧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圈也红了。“你哥……他就是这个脾气。死要强。”
她顿了顿,又说:“那钱呢?”
“我没要。”
“陈卫东!”林慧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乎你那点面子?这不是他们还的钱,这是救我们全家命的钱!”
“这不是钱的事!”我也火了,“我养他们,不是投资!现在他们拿着钱回来,把我当什么了?债主吗?”
“那你想怎么样?眼睁睁看着公司倒闭,房子被收走,然后一家人喝西北风吗?你儿子的夏令营还去不去了?他以后上大学的钱从哪来?”林慧一连串的问题,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
我们又吵了起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最后,我摔门进了书房,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我靠在门上,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大哥那张憨厚而固执的脸。哥,你看到了吗?你用你的方式维护了你的尊严,却把我推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从书房出来。客厅里没人,林慧和儿子应该都还没起。
我走到厨房想喝水,却看到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一碗小米粥,两个煎蛋,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是林慧的字迹:“粥在锅里温着。我带烁烁去他姥姥家住几天,你一个人在家,静一静。那张卡,在门口的鞋柜上,你自己决定吧。”
我走到门口,拉开鞋柜的抽屉,那张银行卡静静地躺在里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鹏把卡塞了进来。
我拿起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公司会计打来的。
“陈总,不好了。法院的人来了,带着封条,要……要封我们公司的仓库!”
第三章
“封仓库?”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银行卡差点掉在地上,“怎么会这么快!”
“是王老板他们几家供应商联合申请的诉前财产保全!”会计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总,您快想想办法吧!仓库里那批货要是被封了,下家客户的合同就彻底违约了,违约金我们根本赔不起!”
挂了电话,我感觉天旋地转。
完了。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瘫坐在玄关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鞋柜,手里死死攥着那张银行卡。尊严、面子、十几年的亲情误解……在“公司马上要完蛋”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看着手里的卡,就像看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用了,我陈卫东这辈子在侄子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我成了那个最终还是需要孩子们来拯救的、失败的叔叔。不用,我的公司,我半辈子的心血,今天就要画上句号。
手机再次响起,是王老板。
“老陈,别怪兄弟们心狠。我们也要吃饭。”他的语气倒是平静了下来,“法院的人就在你公司门口,给你一个小时时间。一个小时内,钱到不了账,我们就只能按程序走了。”
一个小时。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命运倒计时的滴答声。
我冲进卧室,拉开衣柜,胡乱地翻找着。林慧的首饰盒还在。我打开它,那些金银首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卖掉它们,或许能凑个几万,但对于几十万的窟窿来说,杯水车薪。
我无力地合上首饰盒,一屁股坐在床边。
儿子房间的门虚掩着,我走过去,看到他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的梦想”。第一条就是:希望爸爸的公司能好起来。第二条是:全家一起去旅行。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一个失败的父亲,甚至是一个失败的叔叔。我用我的固执和骄傲,把所有人都推开了。
压垮一个男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句“我们家是不是没钱了”。儿子的那句话,此刻在我脑中反复回响。
我不能让我的家就这么散了。
我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找到了陈鹏的号码。电话接通了,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发紧,只能用力地吞咽。
“叔?”陈鹏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卡……密码是多少?”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报出了一串数字:“小飞的生日。”
挂了电话,我像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驱车赶往最近的银行。ATM机冰冷的屏幕上,当“余额:400000.00”这行数字跳出来的时候,我的视线彻底模糊了。
我把钱转给了王老板,又给其他几个供应商打了电话,承诺一周内结清所有款项。打完最后一个电话,我趴在方向盘上,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我四十八年来,第一次觉得,钱这个东西,真的能救命。
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已经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江边公园。我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脑子里空荡荡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慧,如何面对儿子,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鹏和陈飞。
我,陈卫东,终究还是用了他们的钱。
我拿出手机,想给林慧打个电话,告诉她,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也没有按下去。我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陈鹏发来的一条信息。
“叔,钱收到了吗?您别多想,这钱就当是我们提前孝敬您的。您和婶婶养我们这么大,别说四十万,就是四百万也报答不了。公司的事情要紧,您先处理好。我们就在您家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了,等您方便,我们再聊。”
看着这条短信,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们越是懂事,我就越是无地自容。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在距离公园不远的一家快捷酒店里,陈飞正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
“哥,叔把钱取走了!你说,他会不会更生我们的气?觉得我们是在用钱砸他,羞辱他?”陈飞搓着手,一脸担忧。
陈鹏坐在床边,正用笔记本电脑查看着什么。屏幕上,是一家家建材供应商的公开信息。他比弟弟要冷静得多。
“不会的。”陈鹏沉声说,“叔是爱面子,但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肯用这个钱,说明他心里已经接受我们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钱,是台阶。”
“台阶?什么台阶?”
“一个让他能心安理得接受我们帮助的台M阶。”陈鹏关上电脑,站起身,“走,我们去见叔。有些话,当面说清楚才行。”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一个APP的定位,那是他昨天偷偷塞进叔叔车里的一个微型定位器。他知道叔叔的脾气,怕他一个人想不开。屏幕上,那个代表叔叔位置的红点,正在江边公园,一动不动。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正对着江面发呆,两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落日的余晖。
是陈鹏和陈飞。
“叔。”他们在我面前站定,像两个做错事的学生。
我没说话,只是挪了挪身子,给他们让出个位置。
他们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我们三人之间,隔着能再坐下一个人的空隙。
“叔,对不起。”还是陈鹏先开口,“我们不该瞒着您这么多年。”
“是我爸……他太固执了。”陈飞补充道,“他总觉得,亏欠了您太多。他怕我们成了您的累赘,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你们爸……他没错。他只是……想让你们活得有尊严。”我转头看着他们,“只是,他忘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是我们傻。”陈鹏说,“我们总想着,等我们挣大钱了,买车买房了,再风风光光地回来。我们以为那是给您长脸,现在才知道,您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在乎你们有没有出息,在乎你们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但是,我更在乎,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叔叔,还有没有这个家。”
“有!”陈飞抢着说,声音都带了哭腔,“怎么会没有!叔,我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资,就给您和婶婶买了礼物,一套保暖内衣。但是我哥不让我寄,他说,我们答应了爸,要等能‘还情’的时候再回来。那套保暖内衣,现在还在我衣柜里,放了快十年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原来,他们不是不念着我们。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笨拙的方式,遵守着一个临终的承诺。
“那四十万……”我艰难地开口,“我会尽快还给你们。就当……我跟你们借的。”
“叔!”陈鹏打断我,语气很坚决,“那不是借!您要是这么说,就是还在跟我们见外。您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当……就当是我们提前给烁烁弟弟的大学学费和创业基金。我们没能陪着他长大,这是我们做哥哥的一点补偿。”
给烁烁的……大学学费。
这个理由,这个台阶,他们递得如此巧妙,让我无法拒绝。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侄子,他们的眉眼间,依稀还有我大哥的影子。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是任何误解和时间都无法隔断的。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走吧。”我说。
“去哪?”他们愣住了。
“回家。你们婶婶和弟弟,还等着呢。”
第四章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不再像来时那么压抑。我开着车,陈鹏坐在副驾,陈飞坐在后排。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正在一点点融化。
快到小区时,我把车停在路边,给林慧打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准备回家了。”我说,“公司的事,暂时稳住了。”
“哦。”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说:“陈鹏和陈飞,跟我在一起。我……我带他们回家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我甚至能听到她在那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知道了。”她挂断了电话。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怎样一个场面。
当我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屋里灯火通明。
林慧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抽油烟机轰轰地响着。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儿子陈烁坐在沙发上,看到我身后的两个陌生男人,脸上露出好奇又警惕的表情。
“婶婶。”陈鹏和陈飞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林慧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他们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进来吧,还站门口干什么。”
她的语气很平淡,既不热情,也不冷漠。
两个侄子换了鞋,拘谨地走进客厅。
“烁烁,叫哥哥。”我对儿子说。
陈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两个高大的身影,小声地喊了句:“哥哥好。”
“你好你好。”陈飞连忙从带来的礼品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过去,“弟弟,这是给你的礼物,最新款的游戏机。”
陈烁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先回头看了看我。我对他点了点头,他才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哥哥”。
气氛依然有些尴尬。我让侄子们坐下,给他们倒了水。
夫妻,就是那只在风浪最大的时候,还愿意抓紧你的手。我想起林慧早上留下的纸条,想起她准备卖掉首饰时的决绝,心里一阵暖流。我知道,她嘴上不说,但她用行动,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她同意让他们进门,就已经是在给我、给这个家一个机会了。
“卫东,你过来帮我端下菜。”林慧在厨房喊。
我赶紧过去。厨房里,炖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是我最爱喝的排骨汤。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我小声问。
“我不知道。”林慧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是做给你吃的。怕你这个死要面子的,在外面想不开,投江了怎么办。”
她的嘴还是那么硬,但我听出了里面的关心。我心里一热,从身后轻轻抱了她一下。
“谢谢你,老婆。”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起开,一身烟味。赶紧端菜出去。”
虽然被推开了,但我心里却无比踏实。
饭桌上,林慧终于开了口,却是对着两个侄子。
“听说,你们在上海都买房了?”
“是,婶婶。”陈鹏恭敬地回答,“前年刚买的,贷款压力还有点大。”
“工作呢?”
“我做软件开发的,小飞在一家外企做销售。”
一问一答,像是在查户口。陈鹏和陈飞答得小心翼翼,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
“哦。”林慧点点头,不再说话,开始默默地给陈烁夹菜。她的口头禅“你想过没有”一直没出现,这让我心里更没底。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吃完了。
饭后,林慧收拾碗筷,我让侄子们陪我在客厅坐会儿。
“叔,”陈鹏开口道,“这次我们回来,除了看您和婶婶,还有一件事。”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我们找律师朋友草拟的一份投资协议。我们想……以烁烁的名义,给您的公司注资五十万。四十万是今天给您的,另外十万我们下周凑齐。您别急着拒绝,”他看我眉头皱起,连忙说,“这不是施舍,是投资。我们看了您公司的资料,底子很好,只是暂时遇到了现金流问题。我们相信您的能力,这笔投资,未来肯定有回报。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在公司里,给烁烁留百分之十的干股。”
我愣住了。
他们想得太周到了。以儿子的名义投资,给我留足了面子;说是投资,又强调了回报,把我从一个被施救者的尴尬位置,拉到了一个合作者的平台上来。
这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读书的木讷少年了。陈鹏的这份成熟和周全,让我既欣慰,又心酸。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慧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了。她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她把果盘放下,看着陈鹏,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等了一晚上的话。
“陈鹏,你想过没有?”
陈鹏和陈飞一下子紧张起来,身体都坐直了。
“你想过没有,”林慧的语气很平静,“你们这么做,把你们叔叔放在什么位置?把他当成一个需要你们救济的失败者吗?他这辈子最好面子,你们这是在打他的脸。”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就知道,这坎没那么容易过。
“婶婶,我们不是那个意思……”陈飞急着解释。
“你们听我说完。”林慧打断他,“但是,我也想过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卫东是你们的叔叔,也是烁烁的爸爸。你们帮他,就是帮这个家。这个家,也有你们的一份。”
她拿起桌上的那份协议,看都没看,直接递给我。
“卫东,签了吧。”她说,“这不是他们给你的钱,这是他们两个当哥哥的,给弟弟的一份心意。你呢,就拿着这份心意,好好干,将来挣了钱,给三个孩子都攒一份家业。我们不欠谁的,孩子们也不欠我们的。我们是一家人,互相扶持,不应该吗?”
林慧的一番话,说得我眼眶发热。
她不是在维护我的面子,她是在维护我们这个“家”的体面。她把一份可能会让我们之间产生隔阂的金钱关系,升华成了一次家族内部的亲情接力。
我看着她,又看看眼前的两个侄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拿起笔,在那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感觉压在心头十一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最伤人的不是恨,是多年的情分,最后只剩下客气。而此刻,我们之间,终于不再是客气,而是重新连接起来的、滚烫的亲情。
第五章
协议签完,家里的气氛彻底松弛下来。林慧脸上的冰霜化开,开始真正像个长辈一样,关心起侄子们的生活。
“在上海,吃饭习惯吗?那边的菜都甜丝丝的。”
“找对象了没有?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陈鹏和陈飞仿佛又变回了两个孩子,拘谨又带着一丝喜悦地回答着婶婶的问题。陈烁也抱着他的新游戏机,凑到陈飞身边,让他教自己怎么玩。客厅里,久违地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如果不是这场破产危机,我们一家人,是不是还要在误解和怨恨中,再错过十年?
晚上,我安排两个侄子睡在书房。我把那张沙发床铺好,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床新被子。
“叔,不用忙了,我们自己来。”陈鹏说。
我没理他,继续铺着床。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公司那边,”我边铺床边说,“有了这笔钱,缓过来了。王老板他们的货款都结清了,仓库的封条也撤了。下游的客户那边,我也解释清楚了,合同还能继续。”
“那就好。”陈鹏松了口气。
“不过,”我话锋一转,看着他们,“亲兄弟,明算账。协议我签了,但公司的账目,每个月我都会发给你们一份。分红也好,利息也罢,该你们的,一分都不会少。”
“叔,我们真不是为了这个……”
“我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我打断他,“这是规矩。你们拿我当亲人,我也不能把你们当外人。只有把账算清楚了,咱们这亲情,才能走得更远,更踏实。”
他们俩对视一眼,没再反驳,点了点头。
我给他们铺好床,准备离开书房。走到门口,我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
“当年……你们大学毕业,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这个问题,我还是问出了口。虽然知道了原因,但我还是想听他们亲口说。
陈飞低下头,搓着手,小声说:“毕业那天,我们拿到毕业证,在校门口站了很久。我们很想给您打个电话,告诉您,我们毕业了,以后能自己挣钱了。可是……一想到我爸的话,我们就没敢打。我们怕您一听我们毕业了,又要给我们张罗工作,或者给我们钱安家。我们……我们怕又欠您更多。”
“所以,你们就选择了最蠢的一种方式。”我叹了口气。
“是。”陈鹏说,“我们当时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只要我们狠心消失几年,等我们有能力了再出现,一切就都好了。现在想想,我们太自以为是了,完全没考虑过您和婶婶的感受。”
是啊,自以为是。我大哥是,他们也是。或许,我陈卫东,又何尝不是呢?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忘恩负义,把自己的付出当成一种道德枷锁,捆住了自己,也怨恨了他们十一年。
亲人之间最大的悲剧,就是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却成了对方眼里的伤害。
“行了,都过去了。”我摆摆手,“早点睡吧,明天我送你们去车站。”
“叔,”陈飞忽然叫住我,“我们……我们想在家多住两天,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傻小子,这是你们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十几年来,第一次没有被噩梦和焦虑惊醒。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我就被厨房的动静吵醒了。
我走进厨房,看到林慧正和陈鹏、陈飞三个人一起包饺子。林慧在擀皮,陈鹏在和馅,陈飞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学着包。陈烁也在旁边凑热闹,捏出来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面疙瘩”。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和谐。
“醒了?”林慧看到我,笑着说,“今天咱们吃三鲜馅的饺子,你两个侄子,就好这口。”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十几年前,大哥还在世的时候。每逢过年,我们两家子人就是这样,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包饺子,吃团圆饭。
我走过去,从陈飞手里拿过一个面皮,也学着包起来。
“叔,你这包的,比我还难看。”陈飞笑道。
“去你的。”我笑骂了一句。
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完早饭,我正准备带他们出去转转,公司的会计又打来了电话。
“陈总,出事了!我们最大的客户,宏发集团,刚刚通知我们,要……要单方面终止和我们的所有合作!”
第六章
“终止合作?”我心头一紧,“为什么?我们不是刚把资金问题解决了吗?”
“我也不清楚。”会计的语气很焦急,“对方的采购经理就说了一句‘这是上面的决定’,就把电话挂了。陈总,宏发集团的订单占了我们公司快一半的业务,他们要是撤了,我们公司就真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全明白了。
刚从悬崖边上被拉回来,转眼又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我挂了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客厅里的欢声笑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怎么了,爸?”陈烁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强作镇定,摆了摆手:“没什么,公司一点小事。”
但我知道,我骗不了他们。林慧和陈鹏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我把自己关进书房,开始疯狂地打电话。打给宏发的采购经理,不接。打给之前联系过的副总,关机。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碰壁。
我瘫坐在椅子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我淹没。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陈鹏走了进来。
“叔,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把一杯热茶放在我手边,“您别瞒着我们,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再也撑不住了,把宏发集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宏发集团?”陈鹏皱起了眉头,“我好像听过。叔,您和他们合作多久了?”
“快五年了。一直很顺利。他们的采购经理,我还请他吃过好几次饭,关系处得不错。”我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陈鹏一针见血地说,“叔,您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您的竞争对手在背后搞鬼?”
竞争对手?我脑子里闪过几个名字,但又觉得他们没这么大能量,能影响到宏发集团的决定。
“我来查一下。”陈鹏说着,打开了我的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他熟练地进入各种商业信息查询平台,输入“宏发集团”,很快,一张复杂的关系网图谱出现在屏幕上。
“叔,您看。”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宏发集团最大的股东,是一家叫‘远盛资本’的投资公司。而远盛资本的创始人,叫……周明翰。”
“周明翰?”这个名字很陌生。
“您再看这个。”陈鹏又调出一份资料,“周明翰的妻子,叫李莉。而李莉的弟弟,叫李伟。”
“李伟?”我心里一动,“这个名字我熟,他也是做建材的,跟我一直是死对头。前几年还因为一个项目,跟我闹得很难看。”
“这就对了。”陈鹏的脸色沉了下来,“叔,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是冲着您来的报复。”
原来是这样。我苦心经营的关系,在人家绝对的资本和人脉面前,不堪一击。李伟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对方动用的是降维打击,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叔,您别灰心。”陈鹏却显得很冷静,“事情还没到绝路。”
“还怎么没到绝路?”我苦笑,“宏发一撤,我资金链马上就得断。银行那边看到我失去最大客户,肯定会抽贷。到时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我。”
“不一定。”陈鹏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属于顶尖程序员的、面对复杂问题时的专注和自信。“叔,您信不信我?”
我看着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好。”他深吸一口气,“给我三天时间。这三天,您什么都别做,也别接任何电话。就陪着婶婶和弟弟,好好在家待着。三天后,我给您一个交代。”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异常坚定,让我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相信。
接下来的三天,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关了手机,把自己从公司的烂摊子里彻底抽离出来。我陪着林慧去菜市场买菜,陪着陈烁打游戏,甚至还被陈飞拉着,一起看了一下午的动漫。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明明公司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的心里却 strangely 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许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侄子身上,也或许是,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而陈鹏,则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除了吃饭,他几乎不出来。我好几次想进去看看,都被林慧拦住了。
“让他弄吧。”林慧说,“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本事。你这个当叔的,也该学着放手,相信他们。”
第三天晚上,陈鹏终于从书房里出来了。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把我和林慧、陈飞都叫到客厅,打开了电脑。
“叔,婶婶,你们看。”
屏幕上,是一封邮件的发送页面。收件人是“周明翰”,也就是宏发集团背后的大老板。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和两个附件。
“周总您好:无意中发现贵公司服务器存在一个高危安全漏洞,可导致公司所有核心数据泄露。附件一是该漏洞的技术细节,附件二是利用该漏洞获取到的,贵公司上个月的财务报表摘要。我无意冒犯,只希望能与您当面聊一聊关于陈卫东先生公司合作的事。一个关心宏发集团未来的人。”
我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黑了宏发的服务器?”我结结巴巴地问。
“不算黑。”陈鹏平静地解释,“我只是‘发现’了一个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漏洞。这在技术上,叫‘善意提醒’。”
“这……这是犯法的!”我急了。
“叔,您放心,我做得天衣无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且,我没有窃取和传播他们的核心数据,只是证明我有这个能力。周明翰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供应商,换取整个公司的信息安全,这笔账,他会算。”
我看着眼前这个侄子,感觉无比陌生。这还是那个当年跟在我身后,腼腆地叫我“叔叔”的孩子吗?他现在所拥有的能量和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叮。”
电脑发出一声轻响。
是新邮件提醒。
陈鹏点开邮件,发件人正是周明翰。
邮件内容更简单,只有一句话。
“明天上午十点,我办公室,我等你们。”
第七章
第二天上午,我开着那辆半旧的国产车,载着陈鹏,驶向了市中心最气派的写字楼——宏发集团总部。
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地下车库,周围全是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豪车。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连方向盘都握不稳了。
“叔,放轻松。”陈鹏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很稳,很有力,“您今天不是来求人的,是来谈判的。”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我连夜做的一份咱们公司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包括拓展线上渠道和优化供应链。您待会儿什么都不用说,听我的。轮到您说话的时候,就把这份规划递过去。”
我接过那份装订整齐的规划书,感觉比千斤还重。
走进周明翰的办公室,我更是被那近百平米的空间和窗外俯瞰全城的视野给震住了。周明翰约莫五十岁年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中式服装,正坐在红木办公桌后,气定神闲地泡着茶。他就是李伟的姐夫,那个只用一句话就能决定我公司生死的人。
“陈总,还有这位……小兄弟,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拘谨地坐下,陈鹏则显得从容不迫,甚至还打量了一下办公室的陈设。
“周总的办公室,品味不凡。”陈鹏开口了,语气像是和老朋友聊天。
周明翰笑了笑,给我们倒了茶:“年轻人,有胆识。说吧,想聊什么?”
“我们不想聊漏洞,那个没意思。”陈鹏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我们想聊聊合作。”
“合作?”周明翰眉毛一挑,“陈总的公司,好像已经不符合我们集团的供应商标准了。”
“标准是人定的。”陈鹏放下茶杯,直视着周明翰的眼睛,“周总做生意,求的是利。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得罪一个可能会给您带来更大麻烦的‘朋友’,这笔买卖,划不来。”
他的话很狂,但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他在暗示,他今天能发现漏洞,明天就能利用漏洞。这是一个无声的威胁。
周明翰的脸色沉了下来。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这时,陈鹏转向我,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刻会意,把手里的发展规划书,恭敬地递了过去。
“周总,这是我们公司未来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请您指点。”
周明翰接过规划书,狐疑地翻开。他看得很快,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眼神也从最开始的不屑,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是凝重。
“线上渠道……供应链金融……新材料研发?”他喃喃自语,“这些想法,是谁做的?”
“是我叔和我一起做的。”陈鹏把功劳分了一半给我,“我们相信,未来的建材行业,不再是简单的买与卖,而是技术和服务的竞争。”
周明翰合上规划书,沉默了很久。他看着我,又看看陈鹏,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英雄出少年啊。”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压迫感,“陈总,你生了个好儿子。”
他显然是误会了。
“他是我侄子。”我纠正道。
“侄子?”周明翰更惊讶了,随即感慨道,“那你更有福气。行了,你们的规划书,我收下了。宏发和你们的合作,继续。不仅继续,我还会让下面的人,把采购额度再提高百分之二十。”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宏发大楼出来,走在阳光下,我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行了?”
“行了。”陈鹏笑了,“他是个商人,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继续跟我们合作,既能卖我一个人情,消除信息安全的隐患,又能得到一个更有潜力的供应商。何乐而不为?”
我看着身边的侄子,心里感慨万千。我花了半辈子时间,用喝酒、陪笑、拉关系的方式去经营生意,而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用我完全不懂的技术和逻辑,解决了我的灭顶之灾。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回到家,我们把好消息告诉了林慧和陈飞。林慧激动得当场就哭了,拉着陈鹏的手,一个劲地说:“好孩子,好孩子,多亏你了。”
危机彻底解除,公司甚至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我的心,也彻底放下了。
陈鹏和陈飞在家又住了两天。这两天,我们一家人去了公园,逛了商场,拍了新的全家福。照片上,我们五个人笑得比十几年前那张,更灿烂。
离别的时候,我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
“叔,婶婶,烁烁,我们走了。有空,我们就回来看你们。”
“行。”我点点头。
林慧拉着他们的手,嘱咐了一大堆话,无非是注意身体,好好吃饭,找个好姑娘之类的。
检票口,他们要进站了。
陈鹏和陈飞转过身,向我们挥手告别。
我看着他们高大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也抬起了手,想像小时候一样,去拍拍陈鹏的肩膀。
可我的手抬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中。
我想对他们说一句“常回家看看”,可那句最简单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个“常”字,含在嘴里,带着十一年的心酸和愧疚,滚烫得像一块烙铁。
陈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个点头,仿佛在说:叔,我们懂。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中,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才缓缓放下。
身边的林慧,早已泪流满面。
我转过身,搂住她的肩膀,看着远方。
我知道,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回家了。而这个家,也终于完整了。
【互动引导】
这个故事,让我感慨万千。血浓于水的亲情,有时候会被误解、骄傲和所谓的“为你好”而隔断,但它从未真正消失。大家觉得,故事里的叔叔,最大的问题是“爱面子”吗?还是大哥那种“为你好”的遗言,更让人窒息?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我们一起聊聊那些复杂的中国式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