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保卫战／散文

世间的爱情，素来是易碎的珍宝，恰似一尊琉璃美人，指尖稍重便会碎裂成无法拼凑的光片。

可人心偏执着要在这剔透脆薄的琉璃上雕花，妄图刻下永不褪色的纹路，以为这样就能将瞬息的美好定格成永恒。

我见过太多恋人的开场与落幕。

初遇时总如糖黏豆，两颗心恨不得揉碎了融进彼此的骨血里，连呼吸都要缠绕在一起。可日子一久，裂痕便从细微处滋生。

先是话语里藏了尖刺，三两句就擦出火星；再后来是相对无言的冷寂，空气都冻得发僵；到最后竟成了同屋的陌生人，连擦肩而过都吝啬一个眼神。

这中间，从没有什么天崩地裂的变故，不过是今天忘了买酱油、明天衣服乱堆在沙发、后天婆媳间又添了句闲话——这些细碎如尘埃的小事，日积月累，竟垒成了一道高墙，将两颗曾经滚烫的心隔在两岸，再也望不见彼此的温度。

我的邻舍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初搬来的时候，黄昏的阳台上总留着他们的身影。

男人指着远处次第亮起的灯火，轻声说着什么，女人便歪着头倚在他肩头，笑声像浸了蜜的风，飘得满楼道都是。

那般模样，任谁路过都会驻足，在心里叹一句“真是神仙眷侣”。

可这份美好没撑过半年，某天夜里，隔壁突然传出争吵声。

起初是压低的争执，像闷在棉絮里的雷；接着声音陡然拔高，字句都带着火气；最后“哐当”一声脆响，不知是什么器物摔在了地上。

我本无意偷听，可那声音穿过薄薄的墙壁，不由分说地钻进耳朵，搅得人心里发紧。

细听下去，争执的缘由竟全是琐事：他忘了买她交代的酱油，她抱怨他衣服乱扔，他又嫌她母亲住得太久。

这些事单独拎出来，不过是生活里的小波澜，可攒得多了，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曾经的温柔碾得粉碎。

他们也开始学着“保卫爱情”。

可这些刻意为之的措施，反倒像给垂危的病人套上华丽的袍子，袍子底下的溃烂与衰败，终究瞒不过自己。

小区里另一对老夫妇，倒少见这般争执。

老先生耳背，老太太便养成了大声说话的习惯，几十年下来，声音里竟带着旁人不懂的亲昵；老太太腿脚不便，老先生就亲手做了个带轮子的木椅，每天傍晚推着她在院子里转，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连影子都透着安稳。

他们从不说“要保卫爱情”这样的话，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里的默契，比任何誓言都动人。

有次见老先生在院子里翻土种花，我凑过去问种的什么，他凑到耳边大声说：“她喜欢的月季！老婆子眼睛花了，看不太清了，可闻着香味儿，她就高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爱情，从来不需要“保卫”。

需要费尽心机去守护的，恐怕早已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心底的不甘、多年养成的习惯，或是怕被人笑话的体面。

爱情若是鲜活的，哪怕绕些弯路，也自会找到通往彼此的路；可若爱情早已枯萎，纵有千种策略、万般规矩，也不过是拖延散场的时间，徒增狼狈罢了。

如今的人，总爱借着各种节日证明爱情：情人节送昂贵的玫瑰，纪念日摆精致的宴席，在社交网络上晒牵手的照片、转账的截图，仿佛这样就能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很幸福”。

可他们忘了，爱情最是经不起“证明”的。

越要用力证明它的存在，越会暴露它的缺席——就像一个人反复强调自己没偷东西，反倒会让人生出疑心，觉得欲盖弥彰。

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保卫战”，说到底，不过是在与自己的恐惧作战。

怕夜里独守空房的孤独，怕经营多年的感情成了别人口中的“失败”，怕被旁人指指点点说“过得不幸”。

可至于爱情本身，早在这场战争拉开序幕之前，就已悄悄从后门溜走，只留下一个空壳，让人心有不甘地围着它打转。

夜深人静时，若再听见邻家传来争吵声，我总会忍不住想：若是能把那些“备战”的心思，分一半用来听对方说话，分一半用来理解彼此的难处，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保卫战”。

可人心总是这样，习惯舍本逐末，宁可在心里筑起高墙，在生活里定下规矩，也不愿轻轻推开那扇门，看一看门后那个人的真心。

爱情从来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又何须“保卫”呢？

若是两心相知，就算坐在院里晒一下午太阳，不说一句话，也能懂彼此眼底的温柔；可若是情意已绝，就算每天摆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唱着缠绵的情歌，也不过是各唱各的调，各吃各的饭，终究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凑不到一起。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大抵就是在早已坍塌的“爱情”废墟上，握着生锈的武器，打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输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