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_ 爸爸重新站起来后,前夫来求复婚,我笑了!

发布时间:2025-09-03 14:02  浏览量:4

【引子】

爸爸能自己站起来那天,是个顶好的晴天。

秋老虎赖着不走,阳光跟不要钱似的,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挤进来,在水泥地上切割出一条条金边。我正在厨房里熬鱼汤,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鲜味儿混着姜丝的辛辣,是我研究了三个月才调出来的、最能刺激他味蕾的味道。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老旧挂钟“滴答、滴答”的摆动声。三年了,家里静得像一口深井,唯一的动静,就是我爸喉咙里偶尔发出的含混音节,还有康复轮椅碾过地板的吱呀声。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

我心里一紧,菜刀“咣”地掉在案板上,汤勺也顾不上拿,疯了似的冲进客厅。

我爸摔倒了。这是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可我看到的,却是他。那个瘫了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的男人,那个被医生断言下半生都要在床上度过的我爸,他正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笨拙、甚至有些可笑的姿势,扶着墙,一点一点,把自己从轮椅里“拔”了出来。

他的腿,那两条萎缩得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的腿,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频率剧烈颤抖,像秋风里最后的两片枯叶。汗水从他花白的头发根里渗出来,瞬间就湿透了后背的衬衫。他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发紫,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仿佛那里不是一面斑驳的白墙,而是他丢失了三年的尊严。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我捂着嘴,站在厨房门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下来,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场迟到了三年的奇迹。

他站住了。虽然只有短短十几秒,但他站住了。

然后,他像一栋被抽掉地基的楼,缓缓地、重新坐回了轮椅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冲过去,蹲在他面前,想抱抱他,又怕碰疼了他。最后只是抓着他那只布满老年斑、却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的手,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上,放声大哭。哭他这三年的苦,哭我这三年的累,哭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的绝望和希望。

我爸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只唯一还算灵活的手,一下一下,笨拙地拍着我的背。他的手掌粗糙、温暖,带着劫后余生的力量。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这间屋子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温情。

我擦干眼泪,有些疑惑。这个时间点,会是谁?社区王阿姨?还是送药的?我透过猫眼往外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陈凯。我的前夫。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正对着猫眼,脸上挂着那种我曾经最熟悉的、略带讨好的笑容。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小伟……”他开口,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听朋友说,叔叔最近情况好多了,我来看看他。”

我没让他进门,只是倚着门框,淡淡地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尴尬,把花往前递了递:“送给你的。”

我没接。

他只好把花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目光越过我,看到了客厅轮椅上的我爸,脸上立刻堆满了关切:“叔,您看您,精神头多好!我就说嘛,吉人自有天相!”

我爸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做声,缓缓地转过了头。

陈凯的笑僵在脸上。他搓了搓手,把目光重新投向我,声音压得更低了:“小伟,我们……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我问。

“谈……谈我们。”他往前凑了一步,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到我脸上,“我知道错了,小伟。这两年我没一天不想你和苗苗。我们复婚吧,好不好?我发誓,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和叔叔,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我看着他,看着他真诚无比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

然后,我笑了。

不是微笑,不是冷笑,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眼泪的、几乎要笑出声的大笑。

陈凯愣住了,他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我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平静到冷漠的语气,对他说:“陈凯,你知道吗?就在你按门铃的前一分钟,我爸,他自己站起来了。”

【第一章:那碗打翻的蛋羹】

两年前的离婚协议,是在医院楼下那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签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砸碎。店里冷气开得极足,我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冻得直哆嗦。

陈凯坐在我对面,把他那份签好的协议推过来。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戴着我们结婚时的那枚素圈戒指。

“小伟,你别怪我。”他开口,声音被雨声和邻桌的喧哗衬得有些飘忽,“我也是为了我们好。现在这情况,就是个无底洞,我……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无底洞。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抬头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舍或者痛苦,但是我没有。他只是皱着眉,一脸的疲惫和无奈,就像一个急于甩掉包袱的旅人。

我没说话,拿起笔,在“女方”后面签下了我的名字,林伟。我的手抖得厉害,那个“伟”字的最后一捺,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丑陋的口子,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财产……房子归你和苗苗,车我开走。我每个月会给苗苗三千块抚养费,叔叔这边……我再额外给你两千。”他低着头,语速很快,像是在背一份早就烂熟于心的台词。

我还是没说话。

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抬起头:“林伟,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我爸刚出事时,他是怎么抱着我说“别怕,有我呢”?

我想问他,还记不记得他曾背着我爸上下楼,累得满头大汗,却笑着说“没事,爸比我还轻”?

我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憧憬,等爸好了,我们一家四口去海边,看日出日落?

可我什么都问不出来。因为我知道,问了也没用。人心是会变的,誓言是会凉的。

我爸出事,是在他退休后的第二年。工地上脚手架倒塌,他为了救一个年轻工友,自己被砸在了下面。命是保住了,但胸部以下高位截瘫。

那一年,我们的女儿苗苗刚上幼儿园。

最初的半年,陈凯确实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公司、医院、家里三头跑,白天上班,晚上来医院陪护,给我爸擦身、按摩、处理大小便,没有一句怨言。我当时觉得,自己嫁对了人,这辈子,值了。

可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在希望渺茫的消耗战里。

半年过去,我爸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家里的积蓄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陈凯开始变得沉默,回家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越来越重。

我们开始吵架。为了一包成人纸尿裤的价格,为了一次康复治疗的费用,为了一切和钱有关的鸡毛蒜皮。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碗蛋羹。

那天晚上,我好不容易哄睡了哭闹的苗苗,又手忙脚乱地给我爸做好营养餐。我端着那碗刚蒸好的、嫩黄的蛋羹走进病房,陈凯正坐在陪护床上打游戏,手机里传来刺耳的“Victory”。

“陈凯,你过来搭把手,我扶爸起来吃饭。”我轻声说。

他头也没抬:“等会儿,这局刚打完,正顺手呢。”

“爸饿了。”

“饿一会儿死不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陈凯!你到底管不管?那是我爸,也是你爸!”

他猛地把手机摔在床上,站了起来,眼睛通红地瞪着我:“你爸你爸!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爸!林伟我告诉你,我受够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告诉我!这就是个无底洞!我们俩,还有苗苗,都得被他拖死!”

他的声音很大,整个走廊都听得见。隔壁床的病友家属探头探脑地往我们这边看。

我爸躺在床上,眼睛睁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我看到有两行浑浊的泪,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端着那碗蛋羹,手抖得不成样子。

“哐当!”

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嫩黄的蛋羹混着白色的瓷片,狼藉一地。

就像我们千疮百孔的婚姻。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说话。第二天,他向我提出了离婚。

我没有挽留。因为我知道,打翻的蛋羹,粘不起来了。碎了的心,也一样。

我只是提了一个要求:“离婚的事,先别告诉爸。等他……等他好一点再说。”

陈凯答应了。

于是,在这之后的两年里,我成了一个“已婚”的单亲妈妈。我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照顾我爸。我学会了打针,学会了插导尿管,学会了做康ify疗。我的手变得粗糙,我的背开始习惯性地佝偻,我的朋友圈里,除了各种康复知识,就是水滴筹的链接。

陈凯偶尔会来看看。他会给苗苗买漂亮的裙子和昂贵的玩具,会给我爸塞一个厚厚的红包。他像一个慷慨的慈善家,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我们之间那点脆弱的联系。

他每次来,我爸都闭着眼睛,装睡。

我知道,爸心里都明白。他只是不想让我为难。

这两年,我最怕的,就是苗苗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住?”

我只能骗她说:“爸爸工作忙,要出很远很远的差。”

苗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抱着陈凯买的芭比娃娃,一个人在角落里玩。

我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心疼得像被刀割一样。

我恨过陈凯。在无数个深夜,我一边给我爸翻身,一边咬着牙,无声地诅咒他。

但更多的时候,是无力。生活像一头巨大的怪兽,追着我跑,我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今天。

直到我爸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

我看着眼前西装革履、一脸深情的陈凯,再想想过去两年里那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自己,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人在你好的时候锦上添花,太容易了。难的是,在你最不堪的时候,他愿意拉你一把,陪你走过雪中泥泞。

陈凯,你错过了。你错过的,不是我爸的康泛,你错过的是陪我走过那段路的机会。

那个机会,一次就没了。

【第二章:那张泛黄的存折】

陈凯被我关在门外,但他没有走。

第二天一早,我送苗苗去幼儿园,一开门就看见他靠在对面的墙上,眼睛里布满血丝,脚下是一地烟头。看见我,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伟……”

“爸爸!”苗苗欢快地叫了一声,扑了过去。

陈凯一把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胡子拉碴的下巴蹭得苗苗咯咯直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音乐盒,递给苗苗:“看爸爸给你带什么了?”

我看着他们父女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我不能剥夺女儿拥有父爱的权利,但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我送苗苗去上学。”我走过去,试图从他怀里接过孩子。

“我送吧。”陈凯躲开了我的手,“正好我今天没事,送完苗苗,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我沉默了。

最终,我们三个人一起出了门。一路上,陈凯都在跟苗苗讲故事,逗得孩子笑声不断。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馨的家庭画。如果不是知道内情,谁都会以为我们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到了幼儿园门口,看着苗苗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校园,我的心软了一下。

“去旁边的公园坐坐?”陈凯提议。

我点了点头。

公园的长椅上,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我们隔着半米远的距离坐下,像两个不太熟的陌生人。

“小伟,我知道我以前混蛋。”陈凯先开了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们中间,“这里面有五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着,给叔叔做后续的康复治疗,家里的开销也大……”

我看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没动。

“我知道钱弥补不了什么。”他急切地说,“但是小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初我确实是怕了,压力太大了,公司也一堆破事,我真的快崩溃了。我承认我自私,我懦弱,我不是个东西!但是这两年,我没有一天好过过。我天天晚上做梦,梦见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梦见苗苗哭着找爸爸……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说着,眼圈都红了。

如果是在一年前,甚至半年前,听到这番话,我可能会动摇。但现在,我只觉得平静。

“陈凯,说完了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说完了,就收回你的卡吧。”我把卡推了回去,“我爸的治疗费,我自己能解决。苗苗的抚uer养费你按时给就行,多的我不要。”

“你还在生我的气?”

“不。”我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不生气,也不恨你。我只是……不需要了。”

对,是不需要了。

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你没有给她一滴水。等她自己找到了绿洲,你再捧着金山银山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凯的脸白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在他看来,我一个带着瘫痪老父亲和年幼女儿的离婚女人,能有什么骨气?给他一个台阶,再用钱砸一砸,复婚是板上钉钉的事。

“林伟,你别这么倔行不行?”他的语气开始有些急躁,“你一个人带着爸和苗苗,有多难你不知道吗?你以为爸现在能站一下就万事大吉了?后续的康复不要钱吗?苗苗上学不要钱吗?你一个人能扛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扛,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站了起来,“陈凯,我们已经离婚了。看在苗苗的份上,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你想看孩子,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带她出去见你。”

说完,我转身就走。

“林伟!”他在我身后大喊,“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回头。

回到家,我爸正坐在轮椅上,戴着老花镜,看一份旧报纸。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爸,我回来了。”我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放下报纸,看着我,含混不清地问:“他……来……了?”

我点点头:“嗯。”

“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我不想让他担心。

我爸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他那只还算灵活的手,指了指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打……开……”

我有些疑惑,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木盒子,盒子已经很旧了,上面的漆都掉了。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存折。

我翻开存折,看到上面的户主名字是我的,林伟。再看余额,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十八万三千六百二十七元。

开户日期,是我爸出事后的第三个月。这两年多来,几乎每个月都有一笔钱存进来,少则三五百,多则一两千。

我爸是个退休老工人,退休金一个月才三千多块。他自己的药费、营养费,加上家里的日常开销,根本剩不下什么钱。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我猛地想起,我爸以前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巧手”,会修各种小家电。出事后,他虽然瘫了,但手和脑子是好的。我们小区里那些老街坊,经常会拿些坏了的收音机、电风扇来找他“看看”。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打发时间,从没想过……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躺在床上,用他那双不再有力的手,一点一点,为我攒下了这么一笔“嫁妆”。

我拿着那本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存折,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爸……”我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爸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心疼和骄傲。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然后一字一顿,说出了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清晰、也最有力的一句话:

“我……的……女……儿……不……能……被……人……看……扁……”

【第三章:一地鸡毛的“好意”】

陈凯没有放弃。

他大概是觉得,攻不下我,就从我身边的人下手。

首先遭殃的是我妈。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爸离婚了,后来远嫁外地,这些年联系不多,但毕竟是亲母女。

那天我正在给我爸做腿部按摩,我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小伟啊,在忙吗?”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客气。

“没,妈,怎么了?”

“那个……陈凯,他来找我了。”

我按摩的手停住了。

“他都跟你说了?”

“嗯,说了。”我妈叹了口气,“小伟啊,妈知道你这两年受委屈了。陈凯这事儿做得确实不地道。但是……你看,他现在知道错了,也愿意改,人总得给个机会嘛。”

我沉默着,听她继续说。

“妈也是女人,知道你心里那口气不顺。可过日子,不能光凭一口气啊。你想想苗苗,孩子多可怜,这么小就没个完整的家。再说了,你爸这情况,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一个女人家,能撑到什么时候?陈凯现在事业做得不错,他愿意回头,你就……”

“妈。”我打断了她,“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我妈的声调高了起来,“我这是为你好!你以为妈愿意管你这烂摊子?要不是陈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找我,你以为我愿意拉下这张老脸来给你当说客?”

“他去找你了?”我皱起了眉。

“是啊!又是送补品又是送化妆品的,搞得我那些邻居都以为我女儿嫁了个多有钱的老板呢!你说你,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自己找罪受,你图什么呀?”

我突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无力感。

“妈,我累了,先挂了。”

没等她再说什么,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妈这边行不通,陈凯又把主意打到了他爸妈身上。

周末的下午,我正陪着苗苗在客厅搭积木,门铃又响了。我以为是陈凯,心里憋着火去开门,看到的却是我前公公婆婆。

他们俩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水果篮和营养品,脸上堆着尴尬的笑。

“小伟啊,我们……来看看孩子。”前婆婆张口说道。

我没法把两位老人关在门外,只好让他们进了屋。

“爷爷!奶奶!”苗苗见到他们很高兴,扑了过去。

两位老人抱着孙女,亲热得不行。嘘寒问暖之后,前婆婆终于切入了正题。

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伟啊,我知道,陈凯对不起你。我们当父母的,没教育好他,我们也有责任。我们替他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她竟然真的要给我鞠躬。我赶紧扶住她。

“阿姨,您别这样。”

“你听我说完。”她拍着我的手背,眼睛红了,“这两年,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们知道你苦,知道你累。陈凯那个浑小子,他就是一时糊涂,被压力冲昏了头。现在他知道错了,天天在家跟我们念叨,说对不起你和苗苗。你看,能不能看在苗苗的份上,也看在我们这两个老东西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前公公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小伟,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家人,能不分开,还是别分开的好。我们保证,以后他再敢欺负你,我们第一个不饶他!”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看着他们俩花白的头发和恳切的眼神,心里不是没有动摇。他们对我一直不错,当年我爸出事,他们也前前后后拿了五万块钱出来。

可一想到陈凯在我最难的时候转身离开的背影,我那点刚升起的柔软,又瞬间变得坚硬无比。

“叔叔,阿姨,”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坚定,“我很感谢你们今天能来看我。但是我和陈凯之间,不是吵架那么简单。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去了。”

“怎么就回不去了?”前婆婆急了,“他都说了,以前是他不对,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他现在有钱了,能让你和孩子,还有你爸,都过上好日子!你还图什么呀?”

又是一句“你还图什么呀”。

好像在他们所有人眼里,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所求的,无非就是钱,和一个安稳的依靠。只要陈凯能提供这些,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忘记所有的伤害和背叛。

“阿姨,我什么都不图。”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图我自己心里舒坦。”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前公公的脸色沉了下来:“林伟,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好声好气地跟你说,是看得起你。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香饽饽?一个二婚的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不,是两个!陈凯愿意要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口不择言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插进我的心口。

拖油瓶。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可爱的女儿,和我那受尽苦难的父亲,只是两个“拖油瓶”。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

“请你们出去。”我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说什么?”前公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请你们出去!”我加重了语气,“这里不欢迎你们!”

“反了你了!”前婆婆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林伟我告诉你,苗苗是我们陈家的孙女!你要是敢不复婚,我们就打官司,把孩子的抚养权要回来!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你们敢!”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死死地护住身后的苗苗。

苗苗被这阵势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客厅里,我爸在轮椅上急得满脸通红,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拳头捏得死死的。

一片混乱中,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这些打着“为我好”旗号的人,像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我活活勒死。

【第四章:那个雨夜的电话】

前公公婆婆是被我吼出去的。

他们走后,我抱着吓坏了的苗苗,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爸在旁边急得直拍轮椅扶手,嘴里含混不清地安慰着我。

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陈凯的“攻势”还在继续。他不再直接找我,而是通过各种方式渗透我的生活。

他会托人给我送来昂贵的补品,说是给爸补身体的;他会以苗苗的名义,给我交上下一季度的物业费和水电费;他甚至联系了我以前的领导,想让我回原单位上班,职位和薪水都比以前高。

他做的这一切,都像在向我,也向所有人宣告:看,我陈凯有能力让我的前妻和家人过上好日子。是她自己不识好歹。

周围的舆论开始慢慢转向。

小区里的王阿姨碰见我,会拉着我说:“小伟啊,陈凯这孩子其实不错的,男人嘛,谁没犯浑的时候。你看他现在多有诚意。”

幼儿园老师也会旁敲侧击地问:“苗苗爸爸最近常来接孩子啊,你们是不是……要和好了?”

甚至连我最好的闺蜜都劝我:“伟伟,我知道你委屈。可现实点吧,一个女人带俩,太难了。陈凯条件又不差,你就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呗。”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接受。不接受,就是我矫情,是我不知好歹,是我跟自己过不去。

那段时间,我失眠得厉害。每天晚上,等爸和苗苗都睡了,我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是不是太偏激,太固执了?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让孩子没有完整的家,让父亲跟着我继续过苦日子,真的值得吗?

也许……我应该妥协?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生。

那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雨。和我们签离婚协议那天一样大的雨。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雨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像无数只手,在撕扯我的神经。

我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翻到了陈凯的号码。

要不……就打个电话给他?就跟他说,我同意了。

只要我说出那三个字,这一切的压力、非议、辛苦,就都结束了。我可以不用再为钱发愁,不用再看人脸色,苗苗可以有爸爸,我爸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我只需要……低下我那颗骄傲的头颅。

我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很久。

就在我即将按下去的那一刻,我爸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压抑的咳嗽声。

我心里一惊,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冲了过去。

我爸房间的灯亮着。他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咳得撕心裂肺。康复用的拉力器掉在一边。

“爸!您怎么了!”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过去扶他。

他太重了,我试了好几次,都扶不起来。

“别……别管……我……”他艰难地摆摆手,脸上是一种混杂着痛苦和羞愧的神情,“我……想……喝水……自己……拿……”

他想自己去倒水。他不想在深夜里再麻烦我。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能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如今却连一杯水都拿不到,狼狈地摔在地上。再想到刚才,我竟然为了所谓的“轻松”,差一点就要向那个抛弃了我们的人妥协。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我。

我林伟,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着牙,终于把我爸重新抱回了轮椅上。我给他倒了水,喂他喝下,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

安顿好他,我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陈凯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和嬉笑声,他应该是在KTV或者酒吧。

“喂?小伟?”陈凯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醉意,“这么晚了,你……你想通了?”

我听着他那边的喧闹,和我这边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凯。”我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我林伟带着我爸和女儿去要饭,也绝不会再跟你这种人有任何关系。”

“你……”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还有,别再来烦我,也别去烦我的家人和朋友。你要是再敢骚扰我们的生活,我就去法院申请禁制令。你不是要面子吗?我看到时候谁更难看!”

“林伟!你他妈疯了!”他在电话那头咆哮。

我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我像虚脱了一样,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窗外的雨,好像小了一点。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和女儿、父亲的合影,那是我爸出事前我们去公园拍的,三个人笑得没心没肺。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苦,也必须自己扛。这跟自尊无关,这关乎一个人的底线和原则。

我可以穷,可以累,但我不能丢了我的“根”。

我爸,就是我的根。

【第五章:爸爸的“第三人称”】

(以下切换为父亲林建国的第三人称视角)

林建国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困在玻璃罩子里的人。

他能看见,能听见,甚至能思考,但他无法动弹,无法表达。世界是彩色的,流动的,而他是黑白的,静止的。

这种感觉,从他躺上病床的那天起,就一直伴随着他。

他记得女儿小伟和女婿陈凯最初的焦急和忙碌。小伟的眼泪,陈凯的汗水,他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好起来,不能再拖累孩子们。

可身体不听使唤。它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启动。

然后,他开始感觉到变化。

女婿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女儿的叹息声越来越多,眼里的光越来越暗。

他们开始吵架。一开始是压低了声音,在病房外吵。后来,索性就在他床边吵。

他听着那些因为钱而起的争执,心如刀割。他恨自己,恨自己这个没用的身体,成了一家人的累赘。

他永远记得那个晚上。

那碗打翻的蛋羹,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他听见女婿吼出那句“这就是个无底洞”,看见女儿瞬间煞白的脸。他想喊,想骂,想让那个混小子滚出去。可他只能躺着,像一具活的尸体,任凭两行老泪,无声地流淌。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个家,散了。

女儿没有告诉他离婚的事,但他知道。那个叫陈凯的男人,从法律上,不再是他的女婿了。

他看着女儿一个人扛起所有。辞了职,断了社交,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他这张病床打转。给他翻身、拍背、按摩、喂饭、处理屎尿。

他看见女儿原本光滑的手,起了茧,裂了口。

他看见女儿原本挺直的背,渐渐弯了下去。

他看见女儿对着手机里以前的照片发呆,然后偷偷抹眼泪。

他心疼,却无能为力。他甚至想过,一了百了,死了算了,不要再拖累她。

可他每次看到女儿哄着外孙女苗苗,轻声说“爸爸出差了,很快就回来”时,他又舍不得死了。

他要是也走了,他的小伟,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得活着。他要看着他的女儿,好好地活着。

他开始偷偷地努力。

每天夜里,等女儿睡着了,他就用那只还算灵活的,练习抓握。从一个瓶盖,到一个苹果,再到康复用的拉力器。他常常练得满头大汗,手臂酸痛得像要断掉。

他还重拾了修家电的老本行。街坊邻居拿来的东西,他都接下来。女儿以为他只是解闷,不知道他把那些修好后人家硬塞给他的三块五块、十块八块,全都偷偷攒了起来。

他让邻居王大妈帮忙,用女儿的身份证,开了个户头。每个月,他都拜托王大妈把攒下的钱存进去。

他想,万一哪天他不在了,这些钱,能让女儿的日子,好过一点点。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重新站起来。不为别的,就为能亲口对女儿说一句:“爸没事,你别怕。”

他试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每一次摔倒,骨头都像要散架一样疼。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直到那天。

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了一丝久违的力量。他扶着墙,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终于,把自己从轮椅里“拔”了出来。

世界在他眼前摇晃,但他站住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困在玻璃罩子里的人。他打破了罩子,重新回到了这个彩色的、流动的世界。

他看见女儿在厨房门口,哭得像个孩子。

他想笑,却流出了眼泪。

后来,陈凯来了。那个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了他和女儿的男人,捧着花,带着笑,想回来摘桃子了。

他听着女儿平静而坚定地拒绝,听着女儿说出那句“我爸,他自己站起来了”,他觉得无比的骄傲。

这才是他林建国的女儿!有骨气!

再后来,他听到了亲家和女儿的争吵。他听到了那个词,“拖油瓶”。

他的血冲上了头顶。他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把那两个老东西赶出去。可他动不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

他看到女儿像母狮一样护着孩子,看到女儿崩溃大哭,他的心碎了。

他知道,女儿快撑不住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把那本存折给了女儿。他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他,还有这个家。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摔倒了。

他只是想自己去倒杯水,他不想再让女儿为他操心。

当女儿把他重新抱回轮椅上时,他看到了她眼里的决绝。他知道,他的女儿,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听见女儿给陈凯打电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挂了电话,女儿靠着墙,哭了。

林建国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为那个男人哭了。哭过之后,他的小伟,就真的长大了。

他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心里也一片清明。

他要更快地好起来。他要用自己这双重新站起来的腿,陪着女儿,走完以后所有的路。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女儿,不是没人撑腰。

她最大的靠山,是她爸。

【第六章:一碗阳春面的和解】

那通电话之后,世界清静了。

陈凯没有再出现。他的父母,我妈,还有那些“好心”的亲戚朋友,也都没有再来烦我。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平静,规律,甚至有些枯燥。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用爸给我的那笔钱,请了更专业的康复师。一个姓张的年轻医生,很阳光,也很有耐心。他给我爸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每天上门指导。

爸的进步,一天比一天明显。

从扶着墙站立,到扶着助行器挪动,再到后来,他能拄着拐杖,在客厅里,慢慢地走上一个来回。

他走得很慢,很吃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坚持着,从不喊一声疼。

苗苗成了他最忠实的啦啦队。

“外公加油!外公最棒!”女儿拍着小手,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我爸就会咧开嘴,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阳光好的下午,我会扶着他,到楼下的小花园里走走。他会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邻居们看到,都会惊讶地打招呼。

“哎哟,老林,真了不起啊!都能自己走了!”

我爸就会挺直了腰板,大声回答:“是啊!恢复得还行!”

他的口齿,也越来越清晰了。

看着他重新找回的尊严和笑容,我觉得,我这两年多吃的所有的苦,都值了。

我和陈凯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后。

他约我在我们以前常去的一家咖啡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

他瘦了,也憔悴了,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我下个月要调去外地了。”他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低着头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苗苗……我会按时把抚养费打到你卡上。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寒暑假我想接她过去住几天。”

“可以。”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解脱?

“林伟,我最后问你一次。”他顿了顿,说,“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我看着他,想起了那个下雨的夜晚,那个快餐店,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

我摇了摇头。

“陈凯,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我平静地说,“不是我爸的病,也不是钱。而是,在你心里,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整体’。遇到困难,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我们’该怎么办,而是‘我’该怎么办。你选择扔掉你认为的‘包袱’,好让自己轻松上路。”

“我……”他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

“你没有错,人都有选择趋利避害的本能。只是,你选择的路,和我不同而已。”我拿起包,站了起来,“你错过的,不是我爸的康复,你错过的是陪我走过那段最黑的路的机会。那个机会,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很好,刺得我眼睛有点酸。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菜市场。我买了新鲜的排骨,碧绿的青菜,还有我爸最爱吃的豆腐。

生活还要继续。从今以后,我要为自己,为我爸,为苗苗,好好地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张医生正好过来给我爸做例行检查,我便留他一起吃饭。

饭桌上,苗苗给我爸讲着幼儿园的趣事,我爸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张医生则在旁边,微笑着看着我们。

气氛温暖而融洽。

吃完饭,送走张医生,我扶我爸回房间休息。

他坐在床边,突然对我说:“小伟,爸想吃你做的阳春面了。”

我愣了一下。

我爸最拿手的就是做阳春面。我小时候,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做一碗。猪油的香,葱花的绿,还有卧得刚刚好的荷包蛋,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他瘫痪后,我就再也没吃过,也没做过。我怕触景生情。

“好。”我点点头,眼圈有点红,“我这就去给您做。”

我走进厨房,和面,擀面,切面。每一个步骤,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出锅了。

我把面端到我爸面前,一碗是我的,一碗是他的。

他看着碗里的面,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慢慢地放进嘴里。

他吃得很慢,很香。

吃着吃着,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小伟,爸对不起你。”

“爸,您说什么呢?”

“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爸没本事,没能给你一个好的依靠。”

“爸!”我打断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您就是我最好的依靠。一直都是。”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们父女俩,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面。那碗简单的阳春面,仿佛融化了我们这些年所有说不出口的委屈、心酸和苦楚。

吃完面,我爸对我说:“那个小张医生,人不错。”

我脸一红:“爸,您说什么呢。”

“爸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他笑了笑,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释然,“小伟,别怕。你爸的腿,是自己站起来的。你的路,也得你自己走得舒心。”

“去吧,大胆地往前走。爸在你身后呢。”

【第七章:长满老茧的手】

陈凯走了。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一阵涟漪后,便沉入水底,再无声息。

我的生活,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没有回原单位上班。我用剩下的钱,在小区附近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家小小的家政公司。

我这两年多照顾我爸,积累了丰富的护理经验。我知道那些家里有失能老人的家庭,最需要的是什么。我的公司不大,但服务很专业,口碑很快就做了起来。

每天,我忙得像个陀螺。联系客户,安排护工,处理各种突发状况。虽然累,但心里是满的。

我爸成了我最得力的“技术顾问”。他会帮我面试护工,会给他们讲一些护理的技巧和注意事项。他说话不快,但条理清晰,很有说服力。那些护工都尊敬地叫他“林老师”。

苗苗上了小学,越来越懂事。她会帮我做家务,会给外公读报纸。她的成绩很好,墙上贴满了奖状。她再也没有问过“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张医生,哦不,应该叫他张正阳了。他成了我们家的常客。他会陪我爸下棋,会辅导苗苗做功课,也会在我忙得焦头烂額的时候,默默地帮我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我们没有明确地确立关系,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之间,有一种成年人特有的默契和体谅。

我们都曾经历过生活的风雨,所以更懂得平淡的可贵。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我们一家人,加上张正阳,一起去郊野公园烧烤。

我爸拄着拐杖,走在前面,步子虽然慢,但很稳。苗苗像只快乐的小鸟,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张正阳提着烧烤架和食物,走在我身边。

我们找了一块草地坐下。张正阳生火,我串串儿,苗苗和外公在旁边玩飞盘。

风吹过,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我看着不远处我爸和女儿的身影,一个白发苍苍,一个朝气蓬勃,在夕阳的余晖里,构成了一幅无比温暖的画面。

“在想什么?”张正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就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是啊,真好。”他也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把一串烤好的鸡翅递给我,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你的手……”他愣了一下,拿起我的手,轻轻地摊开。

我的手掌上,布满了这两年多留下的老茧,粗糙,甚至有些硌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来。

他却握得很紧。他低下头,用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我掌心的那片老茧。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我心上。

我愣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从来没有人,会亲吻我这双粗糙的手。

陈凯只会说:“你的手怎么跟个男人一样。”

我妈会说:“一个女孩子家,手弄成这样,以后怎么嫁人。”

只有他,张正阳,他亲吻了我的伤疤,我的勋章。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林伟,以后,让我来牵着这双手,好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映出的我的倒影,还有他身后,那片温暖的夕阳。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滑落。

但这一次,是甜的。

我爸和苗苗跑了过来。

“妈妈,你怎么哭了?”苗苗关切地问。

我爸看了看我们紧握的双手,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走过来,用他那只有力的手,拍了拍张正阳的肩膀。

“小子,我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突然觉得,它一点也不丑。

它是岁月的见证,是苦难的勋章,也是我一步一步,从泥泞里走出来,走向光明的证明。

生活给了我一手烂牌,但我没有认输。我用这双手,把它打成了王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