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为夫君死的时候,他只求来世不要和我做夫妻

发布时间:2025-09-07 12:49  浏览量:5

我死在了萧绝的怀里。

皇城兵变,毒箭穿喉,替他挡下的。

意识涣散前,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若有来世…放我回婉清身边…」

苏婉清,他那早逝的白月光,他心尖尖上的人。

我和萧绝,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怨偶。

他厌我入骨,我恨他薄情。

今日他杖责我的侍女,明日我就能掀了他为苏婉清设的长生牌位。彼此折磨,不死不休。

可最后,替他挡箭的人,是我。

喉间腥甜翻涌,我听见自己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答:「…好。」

若有来世,我一定离他远远的,绝不再与他做夫妻,成全他和他的白月光。

01

许是上天听到了我和他临终的祈愿,丧仪的哀乐还在耳边嗡鸣,我眼前一黑,再睁眼——

入目竟是刺眼的红。

红烛高烧,红帐轻摇,身上是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

我愣怔地抬手,摸到自己温热的脸颊和脖颈,没有冰冷的箭矢,没有淋漓的鲜血。

旁边是熟悉又陌生的、我陪嫁嬷嬷年轻了些许的脸,她正惊喜地低呼:“姑娘,您可算醒神了!吉时快到了,王爷马上就要来迎您拜堂了!”

王爷?拜堂?

我猛地扯下绣着鸳鸯的红盖头,环顾四周。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我…重生了?回到了这场错误开始的源头?

其实,我和萧绝的渊源开始很简单,他曾经失忆了,化名“石头”当时是我救了他。

“一拜天地——”

门外,喜婆尖利的嗓音高高响起。

来不及细想,几乎是一种本能,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坚定:

“这堂,我不拜了!”

满室皆静。

所有宾客、喜婆、丫鬟都愕然地看着我。

嬷嬷吓得脸色发白,急忙来拉我的袖子,低声道:“姑娘!您糊涂了!这眼看就要礼成了……”她焦急地望向我对面一身大红喜服的男人,“石头,你快劝劝姑娘啊!”

我抬眸,直直撞进一双深邃凤眼里。

那眼神,不再是失忆三年间“石头”的纯然依赖,而是充满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复杂和…了然。

只这一眼,我便确定了。

萧绝,他也重生了。

也好,省得我再多费唇舌。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清晰无比地宣告:“婚事就此作罢。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绝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把扯下身上的大红婚服,露出里面的常服,仿佛这身喜服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眼神复杂地瞥了我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院外。

我知道,隔壁院子里,他那“听闻”他今日娶妻而“悲痛欲绝”、“正要自尽”的青梅竹马苏婉清,正“恰好”需要他去拯救。

果然,没多久,院外就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和男人温柔的安抚声。

透过洞开的房门,我看到风雪里,苏婉清柔弱无骨地靠在萧绝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真真是一对璧人。

苏婉清抬起泪眼,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语气却温婉得体:“那…林姑娘该如何是好?她终究救过王爷。”

她身旁一个面相刻薄的嬷嬷立刻哼了一声,嗓音尖利:“我们王爷金尊玉贵,岂是什么乡野村姑都能攀附的?有些人哪,就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我下意识地看向萧绝。

从前他还是“石头”的时候,若有人敢这样说我,他早就冲上去跟人拼命了。

可此刻,萧绝只是轻轻拍着苏婉清的背,眼神都未曾施舍给我一个,只淡淡道:“嬷嬷说的是。”

心口像是被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泛起尖锐的隐痛。

苏婉清状似为难地蹙起秀眉:“若是回京…林姑娘无名无分,跟着王爷只怕于礼不合…”

她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娇嗔试探,“王爷,您不会舍不得吧?”

萧握住她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温柔:“婉清,我此生,唯你一人足矣。”

苏婉清这才破涕为笑,矜持地微微颔首,对我投来胜利的一瞥,施舍般道:“既然如此,林姑娘便暂且留在此处别院吧,王府会奉上黄金千两,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勾起,清晰地说道:“不,我要去京城。”

话音刚落,两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萧绝眉头紧锁,看向我的目光里带上了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仿佛我的不识趣打扰了他的好事。

苏婉清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厉色,但很快又染上水汽,委委屈屈地看向萧绝:“王爷…我…我本是该答应的,毕竟林姑娘对你有恩。可…可她若去了京城,外人皆知你们曾拜堂成亲,虽未礼成,但风言风语…又将我置于何地?我又该如何自处?”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萧绝立刻心疼地将她揽紧,温声哄劝:“那不过是一场荒唐儿戏,做不得数。婉清,你才是我唯一认定的妻,莫要哭了,我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哄着苏婉清上了温暖的马车,萧绝才冷着脸走到我面前。

风雪裹挟着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林晚,人要懂得知足和分寸。婉清与你,云泥之别。我知你或许心有不甘,但我心中只有婉清,再也容不下旁人。”

他顿了顿,语气似乎软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劝诫”:“前世你我互相折磨,结局惨淡。这一世,就当放过彼此,我只想与婉清安稳度日。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他依旧认定,我去京城是为了纠缠他。

可他不知道,我去京城,是为了查清我娘的身世,找回我真正的亲人!前世直到死,我都对此一无所知,这是我最大的遗憾。京城权贵云集,借助靖王府的跳板,我能更容易打探消息。

此外,我也想亲眼看着,他萧绝这辈子如愿娶了苏婉清,是否就真能美满幸福!

我压下所有情绪,垂眸,显得异常温顺:“王爷放心,我明白。”

最终,我还是一起上了回京城马车。

马车里,苏婉清依偎在萧绝怀里,细声哭诉:“王爷,你失踪那三年,我日日以泪洗面…后来实在寻不到你,父亲…父亲他便逼我嫁给那刑部尚书家的阎罗…”

萧绝的声音透着心疼:“沈戮掌刑狱,冷酷无情,杀名赫赫,沈家更是水深得很,你父亲怎能…”

苏婉清泣不成声:“我以死相逼才勉强拖住…母亲说我瘦得脱了形,劝我别再等了…可我怎能甘心?我心中唯有王爷你啊…”

萧绝动情地拥紧她:“委屈你了,婉清。”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互诉衷肠,我心底那片荒芜之地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涩的涟漪,一声极轻的嗤笑不受控制地逸出唇角。

苏婉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从我萧绝怀里抬起头,眼神锐利地射向我:“林姑娘为何发笑?是在嘲笑我对王爷的一片真心吗?”

我抬眼看她,目光平静:“苏小姐多心了。我只是看苏小姐面色红润,精气神足,不太像久病郁结之人罢了。”

我记得清楚,前世苏婉清的“自尽”,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她后来甚至与人私奔了。

苏婉清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你!你这话是何意?是在质疑我对王爷的情意吗?!”

“林晚!”萧绝厉声打断,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如刀,“允你随行已是破例,若你再不知分寸,挑衅婉清,现在就给我滚下车去!”

车外风雪呼啸,寒意透过车壁渗进来。

我看着他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只觉得心口那片早已被箭射穿的地方,又开始汩汩地淌血。

他温柔地为苏婉清拭泪,语气宠溺:“有我在,无人能给你气受。”

那侧脸的轮廓,依稀还有几分当年那个赤诚少年“石头”的影子。

石头曾说:“晚晚,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一阵尖锐的疼痛攫住了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苏婉清整理了一下鬓角,忽然娇声道:“王爷,我走了许久,脚踝有些酸痛了。听闻林姑娘出身乡野,惯会伺候人,不如为我揉捏一番可好?”

我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萧绝的目光扫过来,不带一丝温度:“要么照做,要么,现在就下车。”

马车里,苏婉清矜持地伸出脚,看着我卑微地跪坐在脚踏上为她脱去鞋袜。

无人注意时,她脸上温婉尽褪,只剩下浓浓的鄙夷和恶毒,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乡下来的贱婢,也就只配做这种下贱活计。”

见我沉默,她眼中闪过快意,突然猛地一抬脚,狠狠踹向水盆!

洗脚水劈头盖脸地溅了我满身满脸,狼狈不堪。

苏婉清掩唇轻笑,声音里满是恶意:“怎么样?本小姐的洗脚水,味道可还甘甜?”

冰水顺着我的发丝脸颊往下滴,冷意直透骨髓。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得意扭曲的脸,忽然也笑了。

下一秒,我猛地端起地上还剩半盆的水,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泼了回去!

“啊——!”

苏婉清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精心打扮的妆容和发髻彻底毁了,尖叫声几乎掀翻车顶。

“苏小姐自己的洗脚水,味道想必更独特。”我冷笑着站起身。

“啪!”

一记极其狠戾的耳光猛地扇在我脸上。

力道之大,让我直接摔倒在车厢角落,手腕重重磕在坚硬的木柜棱角上,瞬间传来钻心的剧痛。

萧绝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第一时间用厚实的斗篷裹住尖叫哭泣的苏婉清,然后转向我,眼神阴鸷得可怕:“林晚!你真当我不敢动你吗?!前世你便心思恶毒,今生竟还敢当面欺辱婉清!我告诉你,今生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她分毫!”

我捂着脸,手腕疼得钻心,鲜血顺着指尖渗出。

看着他维护另一个女人的急切模样,我忽然觉得无比荒谬,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萧绝,纵使你对我无半分情意,可我总归是你的救命恩人吧?靖王府,便是如此报答恩人的?”

萧绝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但很快被冷漠覆盖:“你的恩情,我自会以金银相报。但婉清是我心爱之人,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你,更不行。”

苏婉清依在他怀里,哭得柔弱可怜:“王爷…不怪林姑娘,定是我方才问了太多她与您那三年的旧事,惹她生气了…是我不该回来,拆散了你们…”

萧绝闻言,看着我的眼神更冷了几分,他轻抚苏婉清的头发,语气是我不曾听过的温柔缱绻:“婉清,莫说傻话。若早知今日,三年前我宁可曝尸荒野,也绝不让她救我。”

——若早知今日,三年前我宁可曝尸荒野,也绝不让她救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口,瞬间将那里冻裂碾碎。

原来,那三年相依为命、彼此取暖的时光,在他恢复记忆、重获身份之后,竟变得如此不堪回首,甚至成了他恨不得抹去的污点。

所有的酸涩、隐忍、委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转化为滔天的愤怒和冰寒的恨意。

我扶着车厢壁,慢慢站起来,直视着他那双冷漠的凤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萧绝,若早知你是这般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当年,我绝不会救你。”

萧绝瞳孔骤缩,俊美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林晚,你再说一遍?”

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重复道:“我说,我后悔救了你这条命!”

他死死地盯着我,半晌,忽然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好,很好。”

他松开苏婉清,淡声对外吩咐:“停车。离京城还有五十里,林姑娘火气太盛,需要冷静冷静。请她下去,醒醒脑子。”

车夫应声停下。

几个健仆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下温暖的马车。

苏婉清裹着萧绝的斗篷,从车窗探出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恶毒无比:“夜深雪大,山路难行,怕林姑娘跟不上车队。来人,给她手上系根绳子,免得她‘走丢’了。”

冰冷的绳索粗糙地捆在我的手腕上,另一端系在了车队最后一辆押运行李的板车上。

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嫁衣,赤足踩在深及脚踝的积雪里。

马车重新启动,时快时慢。

我一次次地被拉扯着摔倒,冰冷的雪沫灌入口鼻,粗糙的地面和碎石磨破了我的膝盖和手掌,单薄的衣衫被撕裂。我被无情地拖行,感受到皮肉与冰冷大地摩擦的剧痛,很快便遍体鳞伤,几乎失去意识。

他们似乎觉得惩罚够了,才允许我的嬷嬷过来,将奄奄一息的我抱上最后那辆堆放杂物的破旧马车。

嬷嬷看着我浑身是伤、冻得青紫的模样,老泪纵横:“姑娘…姑娘…石头他…王爷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我蜷缩在冰冷刺骨的车板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嬷嬷怀里,浑身疼得发抖,意识模糊间,喃喃低语:

“嬷嬷…别再提那个名字了…”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石头…已经死了…”

抵达靖王府时,我已发起高烧,浑身滚烫,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王府朱门高耸,石狮威严,气派远非别院可比。

萧绝率先下车,小心翼翼地将苏婉清扶了下来,体贴入微。

他瞥见我被人搀扶着下来,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对迎上来的管家冷声道:“安排她去西边最偏的客院,没有吩咐,不许她到处走动惊扰贵人。”

那语气,仿佛在安置一件多余的、且不甚干净的杂物。

苏婉柔柔弱弱地靠着他,轻声道:“王爷,虽说是客院,也该拨两个稳妥的人过去伺候才是,免得旁人说我们靖王府怠慢了恩人。”

她特意加重了“恩人”二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萧绝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王管家,挑两个‘稳妥’的丫鬟过去。”

王管家心领神会,躬身应下。

我知道,这“稳妥”二字,意味着监视和刁难。

我被安置在一个叫做“听竹苑”的地方,确实偏僻冷清,院子里虽有几竿翠竹,却因冬日显得萧索。屋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陈旧,炭火也是最低等的,带着烟味。

果然,没多久,王管家就带来了两个丫鬟。

一个叫春杏,眼角上挑,看着精明外露;一个叫秋梨,低眉顺眼,却时不时偷瞄打量我。

“表小姐,”王管家皮笑肉不笑,“这两个丫鬟以后就在您跟前伺候了。王爷吩咐了,您初来乍到,京城规矩大,无事便多在院里歇息,莫要随意走动,冲撞了府里的贵客就不好了。”

我心中冷笑,这是要软禁我?

我面上却一片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怯懦:“多谢王爷、王妃娘娘恩典,多谢管家提点。”

王管家对我这副“识相”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又假意交代了两句便走了。

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等人走了才低声道:“姑娘!他们欺人太甚!这哪里是待客之道!”

我拉住嬷嬷的手,压低声音:“嬷嬷,稍安勿躁。我们如今寄人篱下,势单力薄,硬碰硬吃亏的是我们。记住,我们现在要忍。”

嬷嬷看着我沉静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我养伤期间,春杏和秋梨果然“尽职尽责”。春杏负责冷嘲热讽,克扣份例,送来的饭菜时常是冷的、馊的;秋梨则负责暗中监视,我稍有动静,她便悄悄溜出去报信。

我佯装不知,默默忍受。暗中却开始利用一切机会观察。

我让嬷嬷借口需要针线布料,偶尔出院门,与一些不得脸的下等婆子、小丫鬟攀谈,用身上仅剩的一点散碎银子,subtly 打探王府内的人际关系。

我知道萧绝上面还有一个体弱多病、常年静养的老王妃(并非萧绝生母),以及一位手握部分府内中馈、出身不高的侧妃柳氏。萧绝对柳氏似乎颇为敬重,因她曾在老王爷去世后帮扶过他们母子。

王府之下,亦是暗流涌动。

我的目标很明确:第一,活下去,养好伤;第二,摸清王府情况,寻找可能的机会或盟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必须开始寻找外祖家的线索。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玉京”、“杨柳”,还有她珍藏的那半块蟠龙玉佩,是我唯一的线索。

伤稍好些,能下床走动后,我偶尔会在听竹苑附近“散步”,范围绝不超出西院。春杏每每嗤笑我:“表小姐还是安分些好,这王府里的景致,可不是给您这等人看的。”

我不理会她,只是默默记下路径、院落布局、守卫换班的大致时间。

一日,我“偶然”走到西院小厨房附近,听见两个粗使婆子在嚼舌根。

“…要说还是柳侧妃心善,上次还惦记着给咱们这些下人添冬衣。”

“是啊,比那位还没进府就摆谱的强…听说非要云锦做帐子,王爷都允了…”

“啧,王爷宠着呗…不过那位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这福分…”

我心念微动。柳侧妃…似乎风评不错。

又过了几日,我故意在秋梨面前,对着母亲留下的那半块玉佩垂泪,喃喃自语:“娘…您说的玉京杨柳,究竟在何处…女儿该如何找到舅舅…”

秋梨默默低着头,但我瞥见她耳朵微微动了动。

当晚,我的晚膳里多了一碗热汤。

我知道,鱼饵已经撒下,就看什么时候有鱼上钩了。

同时,我让嬷嬷想办法将我一件不起眼的旧首饰当掉,换了些银子,悄悄托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常出府采买的小厮,让他帮忙留意京城里有没有姓杨的大户,或者府邸附近有大量杨柳的人家。

我不能急,我必须耐心等待。

萧绝和苏婉清似乎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暂时忘了我这个碍眼的存在。这正合我意。

我就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藤蔓,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探出触须,开始慢慢编织我的网。

我知道,在这深宅大院,我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

在听竹苑沉寂了约莫半月后,王府迎来了一场赏梅宴。

据说是柳侧妃牵头,宴请了一些与王府交好的官家女眷,一来赏梅,二来也是让新王妃苏婉清正式露个脸,融入京城贵妇圈子。

我这偏僻的听竹苑,似乎都被外面的笑语喧哗衬得更加冷清了。

春杏特意跑来,阴阳怪气地说:“表小姐,前头可热闹了,王妃娘娘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呢。可惜您身份不便,不能前去观礼。”

我正对着窗外那几竿枯竹绣花,头也没抬:“嗯,知道了。”

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地走了。

然而,午后时分,一个面生的小丫鬟却匆匆跑来,说是柳侧妃屋里的,前头有位老夫人突发急症,心口疼得厉害,几乎晕厥,听闻表小姐略通岐黄之术(这自然是秋梨“无意”间透露出去的),侧妃特请表小姐过去瞧瞧。

嬷嬷顿时紧张起来,拉住我低声道:“姑娘,这怕是鸿门宴啊!治好了未必有功,治不好…”

我拍拍她的手:“嬷嬷,这是个机会。总不能一直困死在这里。”该露锋芒的时候,绝不能退缩。

我略整衣衫,带上我随身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一些母亲留下的寻常药材和银针),跟着那小丫鬟往前院去。

宴席设在水榭,暖阁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此刻却因一位老夫人的突发状况而乱作一团。

几位华服妇人围着一个倚在榻上、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的老夫人,手足无措。苏婉清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关切,眼神却有些慌乱。柳侧妃则还算镇定,正指挥丫鬟去请太医。

见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怀疑和不信任。

“这位就是府上的表小姐?”一位夫人打量着我素淡的衣着,语气略带轻蔑。

苏婉清蹙眉道:“林姑娘,你可有把握?莫要逞强,冲撞了英国公夫人可是大罪。”她看似关心,实则抢先给我扣上了可能“冲撞”的帽子。

英国公夫人?竟是超一品的诰命!

我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向柳侧妃和苏婉清行了礼:“民女略懂一些乡下土方,或可一试为夫人缓解疼痛,等待太医前来。”

柳侧妃看了看痛苦呻吟的英国公夫人,点了点头:“有劳姑娘先看看。”

我上前,仔细查看英国公夫人的面色、唇色,又搭了脉。脉象沉紧,结合症状,我心中已有判断。

“夫人是否时常胸闷气短,尤其在冬日或情绪激动时?此次发病前,是否用了些寒凉之物或受了寒气?”

旁边伺候的嬷嬷连忙点头:“是是是!夫人刚用了小半碗冰镇杏仁酪,又到廊下看了会儿梅花…”

我心中了然:“应是寒凝心脉,引发胸痹(类似心绞痛)。”

我从布包里取出银针:“民女需为夫人施针,缓解绞痛。”

“施针?”苏婉清惊呼,“这…这如何使得!林姑娘,你莫要胡乱动手!”

一位与苏家交好的夫人也帮腔:“就是,银针岂是能乱用的?若是扎坏了,谁担待得起?”

英国公夫人痛苦地呻吟着,艰难地开口:“让…让她试…”

我定了定神,无视周围的质疑声,回忆着母亲手札上的针法,沉静落针,取穴内关、郄门、膻中…

几针下去,英国公夫人的呻吟声渐渐平息,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明显缓过了一口气。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母亲秘制的苏合香丸,用温水化开,喂夫人服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英国公夫人的呼吸已然平稳,甚至能微弱地开口:“…舒坦多了…多谢这位姑娘…”

这时,太医才急匆匆赶到。诊脉之后,太医捋须点头:“处理得极是妥当!针药并用,及时缓解了心脉痉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知是哪位高手所为?”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眼神已然不同。

柳侧妃看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苏婉清的脸色则变得极其难看,她强笑着对英国公夫人说:“夫人洪福齐天…”

英国公夫人却拉着我的手,温和地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师从何人?这手医术甚是了得。”

我垂眸答道:“民女林晚。家传些许薄技,不敢称师从。”

“林晚…”英国公夫人若有所思,“你母亲是…”

“家母姓杨,名讳上婉下宁。”我如实相告,心中存着一丝希冀。

英国公夫人想了想,似乎并未想起京中有哪位姓杨的医术世家,只当是民间高人,便拍了拍我的手:“好孩子,今日多亏你了。日后若有空,可来英国公府陪老身说说话。”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英国公夫人的青睐,可是多少贵女求之不得的!

苏婉清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我谦逊地行礼:“多谢夫人厚爱。”

经此一事,我“略通医术”的名声算是传了出去。柳侧妃对我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份例用度也悄悄提了上来,春杏和秋梨也变得恭敬了不少。

我知道,我终于在这靖王府,投下了第一颗石子,激起了小小的涟漪。

而寻找外祖家的线索,似乎也有了一线曙光——英国公夫人似乎对“杨”姓有所反应?尽管她当时并未深究。

更重要的是,我证明了,我林晚,并非只能依靠萧绝的怜悯生存。

赏梅宴后,我在王府的处境微妙地改善了一些。

柳侧妃偶尔会派人送些东西来,或是几匹时新料子,或是一些点心,态度亲和。我每次都恭敬接下,并让嬷嬷回赠一些我亲手做的、不逾矩的绣品或调制的安神香囊,礼数周全。

英国公府也果然递来了帖子,邀请我过府一叙。我请示了柳侧妃,她自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赴约那日,我打扮得素雅得体。英国公夫人待我十分亲切,问了许多我母亲的事。我避重就轻,只说她是一位温柔聪慧的女子,精通医术和诗书,因多年前远嫁南方,与京中亲友断了联系,临终前思念故土,却提及不多,只模糊说过“玉京”、“杨柳”等词。

英国公夫人听后,沉吟良久,道:“京中姓杨的官宦人家倒有几户,但府邸植满杨柳的…老身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城东的镇北将军府,便是因府中有一片极大的柳林而得名…”

镇北将军府?!

我心中剧震!母亲那半块蟠龙玉佩,背面不就刻着一个模糊的“镇”字吗?!

难道…

我强压下激动,故作好奇:“镇北将军府?不知现在…”

英国公夫人叹了口气:“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的镇北将军杨老将军,功勋卓著,可惜…后来卷入一桩旧案,性情刚烈,触怒天颜,被夺了兵权,府邸也查封了。杨家自此沉寂,举家离京,据说是回了清河祖籍…唉,可惜了那般煊赫的门第。”

清河!母亲有时会在梦中呓语“清河”!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玉京(京城)、杨柳(镇北将军府别称)、清河祖籍、杨姓、蟠龙玉佩(非寻常人家可有)、“镇”字…

我的外祖家,极有可能就是这位功勋卓著却黯然离京的镇北将军府!

虽然如今看似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是曾掌兵权的将门!

我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只露出些许惋惜之情:“原来如此,多谢夫人告知。”

从英国公府回来,我激动得一夜未眠。

然而,如何确认?如何联系?

杨家离京多年,京中早已物是人非。我一个孤女,身处靖王府深宅,如何能打听到远在清河的消息?又如何能取信于可能心存芥蒂的外祖家?

正在我苦思冥想之际,机会却自己送上了门。

那日常出府的小厮悄悄来回话,说外面有人想见我,自称姓杨,来自清河。

我心中一惊,强作镇定,让嬷嬷悄悄将人领到听竹苑后门。

来者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干汉子,风尘仆仆,眼神锐利,举止间带着行伍之人的利落感。他见到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特别是我的眉眼,然后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

——竟与我母亲留下的那半块一模一样!蟠龙纹路严丝合缝!

“晚小姐?”他声音低沉,带着试探。

我压下激动,取出我的半块玉佩,合二为一。

那汉子见状,立刻单膝跪地,语气激动又恭敬:“属下杨宏,奉家主之命,暗中寻访婉宁小姐血脉多年!苍天有眼,终于找到您了!”

原来,自我在赏梅宴上说出母亲名讳“杨婉宁”后,英国公夫人虽当时未深想,后来却总觉得这名字耳熟,依稀记起与当年杨家那位才貌双全却离家私奔的小女儿名字相同,便存了个心眼,派人往清河杨家送了封信。

杨家这些年从未放弃寻找爱女,得知消息,立刻派了最得力的家将杨宏日夜兼程赶来确认!

“老家主和老夫人得知小姐早已…悲痛欲绝…他们万分惦念您!嘱托属下,定要护您周全!”杨宏虎目含泪,“小姐,您受苦了!”

听着杨宏讲述外祖父外祖母多年的思念与悔恨,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原来,我不是孤女,我还有亲人!强大的亲人!

“宏叔,”我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我现在身在靖王府,处境微妙。还请转告外祖父外祖母,暂且不要声张。”

我必须谨慎。萧绝对我厌恶至深,苏婉清视我为眼中钉,若他们知道我有了杨家这门姻亲,只怕会横生枝节,甚至对杨家不利。

杨宏瞬间明白:“小姐放心!属下明白!杨家虽离京多年,但在京中还有些故旧和人手。属下会暗中保护小姐,传递消息。家主的意思是,待时机成熟,便接您回清河!”

有了杨家的支持,我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我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辱的孤女林晚。

我是镇北将军杨家的外孙女!

送走杨宏,我看着镜中自己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不同的脸,缓缓握紧了拳头。

萧绝,苏婉清。

是时候开始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