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拖着断腿,捡被人碾在脚下的馒头,我掏出所有银钱,要他跟我走
发布时间:2025-09-05 16:53 浏览量:1
年少时,我随阿娘在定北王府的庖厨打杂。
一日,却被人诬陷,说我偷了宁安公主的宝贵佩环。
我被护卫的棍棒加身,性命垂危之际,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出言将我护下。
从那天起,阿娘总能从管事那里领到些额外的赏赐,有时是几块我从未见过的精致点心,有时则是一个装着碎银的水蓝色荷包。
同在后厨的春香姐悄悄告诉我,满王府里,唯有小世子嗜甜如命,也唯有小世D子,独爱那般清透的水蓝色。
我小口嚼着甜糯的糕点,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个水蓝色的荷包。
这哪里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小世子?分明是普度众生的小菩萨下凡了。
后来,小世子奉命戍守边疆,王妃也吃腻了阿娘做的淮扬菜。恰好阿娘攒的银钱也够了,便带着我离开了那座高墙府邸。
我十八岁那年,惊闻定安王府遭逢巨变,被判株连九族。
昔日鲜衣怒马的萧北慕,此刻竟拖着一条断腿,在泥泞中艰难地伸手,去够那个被人踩进污泥里的馒头。
我心头一颤,倾囊而出,将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捧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极轻:“我带你去吃些好的,跟我走吧?”
1
定北王因忤逆龙颜,被斥谋逆,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宫里的太后娘娘闻讯,以性命相逼,这才堪堪保下了定北王世子萧北慕——她嫡亲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圣上一纸令下,打断了他的双腿,将他弃于城外,也算是斩草去了半截根。
不知行刑的人是无心还是有意,竟有几棍子落在了他的头上。
短短半月,那个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贵公子,就此沦为了一个又跛又聋的罪人。
时值早春,河面尚有薄冰。我多花了不少银钱,才搭上一艘南下的商船,赶到上京时,已是暮春三月。
可如今的我,两眼一抹黑,连萧北慕的下落都无从知晓,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
心急如焚地在市集上寻了三日,我才在城郊一处流民聚集的破庙里,找到了他。
他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似乎相去甚远。
萧北慕长我三岁,自小便是一副矜贵无双的模样。我曾随春香姐,偷偷在墙角看过他于晨曦下练枪,枪尖斜指天穹,俨然已有了未来定北王的风范。
可眼前的他,却被人死死按在雪水里,满嘴都是污黑的烂泥。
“世子爷,您再使点劲儿啊,这馒头就在前头,够着就是您的了。”
说话的男人用脚底,恶狠狠地在那个脏馒头上碾了碾,脸上挂着小人得志的讥讽。
地上的男子拼命地向前蠕动,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泥水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脸上糊满了泥,唯独那双墨黑的眼眸,透出森然的寒意,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我再也看不下去,加快步子,凭着一身蛮力猛地撞开了压着他的人。
“你是什么东西,敢跟老子——”
我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摆出最盛气凌人的姿态:“我家小姐马上就到!你们这群杂 碎一个都别想跑!”
“你家小姐是哪个——”
一个刚爬起来的同伙急忙拉住他,低声劝道:“看这架势,怕不是镇南王府那位……与他自幼有婚约的小小姐……”
“人都成这副鬼样子了,镇南王府还能要他?”
“老大,听我一句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改日再来!”
那三人交换着眼神,贼眉鼠眼地打量我。
我故意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些,挺直腰板:“知道就好!我们家小姐看上的人,也是你们能这般作践的!”
那三人一听,立马变了脸色,一边作揖一边往后退:“误会,姑娘,纯属误会!家里灶上还炖着汤,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
眼看人影跑远,我才松了口气,走到萧北慕面前,慢慢蹲下身。
他霍然抬头,冰冷的视线与我撞个正着。
我想,他大概是认不出我的。
毕竟,当年王府里那个叫李逢时的丫头,又痴又哑,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哪里像今日这般伶牙俐齿。
他果然没理会我,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那只脏馒头上,挣扎着想去够。
“这馒头已经脏了,不能吃了。”
我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掏了出来,摊在他眼前。
“你跟我走,我给你买干净的、热乎的,好不好?”
2
大雪又开始簌簌落下。
我雇了辆马车,将萧北慕带回了城郊一处租来的小院。又花了三文钱,请隔壁的虎子去济世堂跑一趟,寻一位张大夫。
城里的客栈太贵,这几日我一直落脚在此。
阿娘曾同我讲过,这位张大夫曾是定北军的随军军医,后来因身体抱恙才留在京中。他与老王爷有袍泽之谊,过命的交情。过去王府的主子们若有不适,第一个请的便是他。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虎子能带到口信,盼他能念着一份旧情。
萧北慕躺在床上,侧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拿着剪刀,万分小心地剪开他粘在伤口上的衣物。
那些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有的与里衣血肉模糊地粘连,有的还在丝丝往外渗着血。
我惊得手都开始发颤。
萧北慕只是冷淡地扫了我一眼,声音沙哑:“为何救我?”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嘴里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听人说,上京城里能捡个相公……所以我就……”
“你捡个瘸子回去当相公?”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能治好的,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我胡乱指了指门外。
“我还是半个聋子。”
这话反倒让我听乐了,我赶忙点头:“那也能治!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他们总嫌我话多,你听一半,我觉得刚刚好。”
萧北慕似乎极为无奈地闭上了眼,不再与我交谈。
我寻来干净的布巾,兑了盆温水。
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鞭痕、棍伤,还有数不清的拳脚留下的淤青……我生怕弄疼他,只能咬着嘴唇,动作轻了再轻。
萧北慕的身形虽清瘦,肌理却依旧分明。或许是疼痛难忍,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极紧。
我下意识地凑近他的伤口,轻轻吹了吹气,嘴里还不忘小声安慰。
“小世……公子你放心,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法子走下去的。你只管安心养伤,我虽说是来捡相公的,但……但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是非嫁你不可的……”
萧北慕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像是睡着了,任由我对他“上下其手”。
在姑苏时,常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定北王府的小世子爷是天人之姿,世间无二。每每出行,京中贵女便会蜂拥而至,只为一睹风采。还说有一次万老夫人寿宴,以汝阳王郡主为首的一众大家闺秀,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竟硬生生挤塌了一座小桥。
我已许久未见他,总觉得这些传闻里,夸大的成分居多。
直到我用温水,将他脸上的泥污一点点拭去——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姑苏的说书先生们,果真没有骗我。
3
济世堂的张大夫来了。
只是他这一身男扮女装的打扮,实在是……有些辣眼睛。
他似乎看穿了我眼底的嫌弃,叹了口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姑娘就莫要再取笑老夫了。”
我赶紧把这辈子所有伤心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勉强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
“没笑,先生您看错了。”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床上的人极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嘲讽我满嘴谎话。
等张大夫将萧北慕的伤口都处理妥当,已是后半夜。
临走前,他塞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全是药材,并压低声音嘱咐我:“姑娘若真心救他,就即刻启程离开上京。趁着眼下还没人找上门来,速速带公子走,越远越好。”
我心中一凛。是了,定北王府当初圣眷正浓,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如今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之辈定然不在少数。
我不敢耽搁,思量再三,带着萧北慕连夜出城。
这一路,既要顾及他的伤势,又要时时提防是否有人跟踪,着实耗费了不少时日。
行程虽慢,但好在有惊无险,总算在清明前赶回了姑苏。
人,也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了。
阿娘离世前,给我留下了一间铺面,就在青池巷口,临着东市的石桥,位置不错。当年她带着从王府攒下的银钱,盘下这铺子做了些小营生。
在上京时,她做地道的淮扬菜;到了姑苏,她便做起了地道的上京菜。食客不多不少,刚好够阿娘一人忙活。我在一旁耳濡目染,也学了满身的本事。
阿娘走后,这铺子便由我接手。一直在铺里帮忙的六婶总夸我青出于蓝,不仅会做淮扬菜和上京菜,就连淮河上船娘卖的醉虾醉蟹,我也能做得有模有样。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六婶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从院里的小菜畦择了新鲜的青菜下了碗面,又从水缸里捞出条活鱼,做了道松鼠鳜鱼。刚出锅的桂鱼浇上滚烫的料汁,滋啦作响,酸甜的香气最是开胃。隔壁的刘二哥见我回来,还特地送来了半只盐水鸭,肥而不腻,鲜嫩可口。
可萧北慕似乎吃不惯这些。每样菜,他都只是浅尝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唯独那碗阳春面,倒是吃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桌上那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鱼,心里懊恼不已:“早该先问问你的口味……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明日就去市集上买。”
烛火摇曳,屋里一片死寂。
萧北慕垂着眼帘,声音淡淡的,像是飘在风里:“我府上,曾有一位厨娘,淮扬菜做得极好。”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我。
“只可惜,我不爱吃。”
我蓦地抬起头,心头巨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娘当年之所以能留在王府,正是因为王妃和他都极爱吃淮扬菜。离府那年,也是因为萧北慕要去边关,而王妃说吃腻了,阿娘才得以脱身。
可今日,他为何会说,自己不爱吃呢?
4
我收拾碗筷时,萧北慕已经自己扶着楼梯的栏杆,一步步挪上了二楼。
如今只要不细看,他走路的姿势与常人已无太大差别。
我抬头望了一眼,顺口提醒道:“往左走到底,那间屋子给你住。今天先将就一晚,明日我再去市集上给你添置些日常用物。”
那间屋子,曾是我的卧房。阿娘走后,我便将它空置出来,堆放些杂物,尤其是那些我视若珍宝,舍不得丢弃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不舍得丢的东西?
我丢下手中的碗筷,连滚带爬地冲上楼。
“可……可还缺些什么?”
萧北慕正安然坐在我的房中,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只纸鸢上。那纸鸢的颜色早已泛黄,显出岁月的痕迹。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中依旧是那片不起波澜的死水:“不必了,这样很好。”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确认他神色无异,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上京的纸鸢大多是这个样式,萧北慕就算是过目不忘,也绝不可能认出这一只的来历。
我还记得,当年他陪着宁安公主在王府花园里放纸鸢。阿娘带着我恰巧路过,我没忍住,抬头朝着天空多看了几眼。
我从未放过纸鸢,也从未见过那般精美华丽的纸鸢。
宁安公主虽非皇室血脉,却自幼养在太后身边,身份尊贵。就连萧北慕的母亲,定北王妃,都说她最是“懂尊卑,知贵贱”。
她缓缓收紧手中的线,发出一声嗤笑:“无虞哥哥,你府里这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见到贵人,竟敢把头抬得这么高?”
她的声音淬着冰:“莫不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这么小的年纪,就动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阿娘大惊失色,急忙拉着我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
“这丫头愚笨不堪,冲撞了公主和世子,老奴这就好好教训她,请您二位恕罪。”
话音未落,一个重重的耳光便甩在了我的脸上。
“还不快向公主赔罪!”阿娘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宁安公主故作惊讶地松开手,任由那只漂亮的纸鸢随风远去,尖声道:“哎呀,瞧你们,真是吓到本公主了,我的纸鸢都飞——”
“够了,”萧北慕冷声打断了她,语气里满是不耐,“宁安,你不是想吃樊阁的点心吗?”
宁安公主虽意犹未尽,却还是不敢违逆,提起裙摆追上萧北慕的脚步,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我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下次再收拾你。”
等他们走远,阿娘才将我从地上拉起,心疼地抚摸我红肿的脸颊:“以后在府里,不许抬头,也……不许再看纸鸢。”
先是不许太聪慧,然后是不许开口说话,最后,连抬头仰望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王府那四四方方的院墙,就像一个巨大的铁笼,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晚,我独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嘴里反复念叨着,盼着能早日离开这座牢笼。凡是风能吹到的地方,我都想亲身去走一遭。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东西越过墙头,轻轻落在我面前。
是一只纸鸢。
和白日里花园中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只纸鸢像是刚刚做好的,连上面的墨迹都未干透。
我捡起它,站在院门口等了许久。
除了拐角处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背影,再无旁人经过。
随阿娘离府那天,我什么贵重东西都没带,唯独将这只纸鸢,小心翼翼地带回了姑苏。
......
我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走进屋里,嘴里念叨着:“我来把我的东西收一收,这些旧玩意儿还挺占地方的。”
然而,我的手还未触及那只纸鸢,身后突然传来了萧北慕的声音。
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见过你。”
5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倏地闭上眼,迟迟不敢转身。
他竟然……还认得我?
“不过,”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我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你。”
短短两句话,让我从极致的紧张,瞬间跌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我强行扯了扯嘴角,转过身,一边笑着取下墙上的纸鸢,一边解释道:“公子自然是见过我的,您不会真信了我是去上京捡相公的鬼话吧?”
“我年幼时曾在上京流落过一段日子,时常能见到公子在街头搭棚施粥,救济灾民,所以……看着有些眼熟罢了。”
不知为何,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或许是因为,当年在他面前的我,总是那般狼狈不堪,不是在挨骂,就是在受罚。
萧北慕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难怪。”
我暗暗松了口气。
他信了就好。
只是,我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小世子心地善良,确实时常救济灾民,这是全上京城都知道的事。
可我不是灾民,我只是一个被公主肆意欺凌的小丫鬟。
那次纸鸢的事,似乎让宁安公主记恨上了我,这才有了后来那场偷盗佩环的栽赃嫁祸。
她命几个婢女将我拖走时,我正顶着大雪在井边刷碗。那帮人下手没轻没重,打碎了好几个碟子。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管事又要扣阿娘的工钱了,我们离开王府的日子,又变得遥遥无期。
我只挣扎了两下,领头的婢女便尖声叫嚷起来,说我偷了公主的佩环,还想畏罪潜逃。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阿娘恰好出府去为我缝制新衣,偌大的王府,竟无一人敢为我说话。
宁安公主高高在上地端坐于廊下,目光轻蔑地一沉,只随意地挥了挥手。她身后立刻涌出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将我死死按在雪地里。
无数的棍棒落在我身上。
殷红的血,渗进皑皑白雪,像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我不敢呼救求饶,因为在府里,我“应该”是个哑巴。一旦开了口,就会连累阿娘。
我更不敢反抗,因为我的性命,比不上公主的一根头发丝。
在几近绝望的时刻,我学着阿娘的样子,在心里虔诚地向菩萨祈祷。
不求别的,只求能活下来就好。
不然,阿娘没了阿爹,再没了我……她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就在我意识模糊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飒飒的拳脚风声。
刹那间,那几个小厮全都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书房遭了贼,本世子还当府里的下人都躲到何处偷懒去了!”
“来人!将他们几个全都拖下去,发卖了!”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怜悯。
“你是……菩萨吗?”
还是菩萨听到了我的祈求,派来的救兵……
自那日起,后厨的管事便时常“赏”阿娘一些我没见过的点心,有时,还会有一个水蓝色的小荷包。
春香姐说,府里只有小世子,最爱吃樊阁的点心。
也只有小世子,最喜欢水蓝色,连玉佩上的流苏,都要用这种颜色的丝线。
我嘴里含着甜甜的核桃酥,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那个水蓝色的荷包。
这哪里是什么小世子?
分明,就是我的小菩萨。
6
次日一早,铺子开门迎客。
常在东西两市闹事的这帮地痞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三爷还以为你这鬼丫头不想交保护费跑了呢。
“前些日子要交的银子你今日才交,那可是要翻倍的。”
“这才不过三日......”
我瞪大了眼睛,随即小声求情:“这眼看着就要清明了,三爷您大人有大量,留些银钱让我祭祖——”
“三日也不行!若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那我们兄弟该喝西北风了!
“活人才要吃饭,死人还要管他作甚!”
萧北慕不知何时走到了我旁边,他看着我:“时常这样?”
我甚是无奈地点点头:“若是不给他们便会砸店,报官也没用。
“你赶紧回屋休息,我给点钱将他们打发走就是。”
“可他们还会再来。”
“......我早已习惯了。”
若是强行出头反倒会被他们惦记上。
往后变本加厉我怕是难以抵抗。
这道理阿娘很早便教过我了。
萧北慕转过身,冷眼扫过那帮人。
只见他用手一撑,轻松地翻过了两张桌子一脚将人踹出大门外。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掐住了刘三儿的脖子。
刚还一嘴坏笑的人此时涨红了脸,被迫张着嘴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双手不断拉扯着萧北慕的手臂。
这力道怕是再使上一分力便会要了他的命。
我急忙跑了过去:“让他长长记性就好,千万不要闹大了。”
刘三儿倏地瘫倒在地,赶紧让人将自己拖走。
此处的父母官不作为,东西两市的商贩苦刘三儿久矣。
众人纷纷叫好。
我捧着省下的一袋铜板喜不胜喜。
因着这事儿,大伙儿跟萧北慕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些。
与我更甚。
许是第一日重新开门的原因,铺子里的客人不多。
我去挑了些新鲜的菜一头钻进了厨房。
萧北慕吃得很少,人看起来更瘦了。
我努力回想幼时在王府厨房里看到的那些菜的模样。
萝卜雕成花当摆饰,蟹肉蒸蛋形似芙蓉。
豆芽里嵌上肉末,煨鸡的汤汁如琼浆。
许是这些菜十分合萧北慕的口味,这几日他还能再添上半碗饭。
眼看着他又长了些肉,我心里一高兴便拿了银钱去给他裁新衣裳。
玲珑阁里有两匹水蓝色的布匹。
虽比其它的布料贵上许多,可穿在萧北慕身上定是十分合适。
六婶跟在我身后絮叨:“哟哟哟不是盘算着拿这笔银钱去修祖坟的吗?怎就给那小白脸用去了?”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六婶说话可真不好听。
想当初我拿着嫁妆去上京救人的时候,不也是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嘛?
“六婶,这祖坟我不是不修,而是缓修慢修。
“让有银子的人先修,让比我更孝顺的人先修。
“总而言之,我定是会修的。”
六婶皱着眉头嗤了我一声:“小丫头片子开始糊弄鬼了是吧?这先修后修的你爹娘祖宗能信吗?要我说还是早日将人送走算了。”
我点了点头,一本正经:“能。”
我出生那一年,江南水患。
一家人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三月,却又爆发了时疫。
阿爹不幸染病身亡。
悲伤过度的阿娘给我起名逢时。
生不逢时。
再后来我那两个伯父占走了我家的宅子田地,阿舅声称带阿娘去上京挣钱骗光了阿娘的银子。
若非王府收留,我们一大一小怕是要饿死街头了。
这般恩情,就算祖宗不能体谅我阿娘也会帮忙劝的。
楼上突然传来了轻咳声,我朝六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出门了。
7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了小半月。
这一晚萧北慕如往常一般将所有的饭菜都吃了干净。
月光细细碎碎地洒在窗外的槐花树上。
他看着我,轻声道:“不必在我身上费那么多心思。”
我蓦地抬起头,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我......我并不是想花心思让你娶我,那都是我的玩笑话。
“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多吃些养好身子,等你好全了你便可以离——”
萧北慕从袖中掏出白色瓷瓶,摆放到我面前:“你平日做给那些就很好吃,我很喜欢。”
我微微一怔:“啊?”
他抬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给我涂上伤药。
“刚来时有些水土不服,有些吃不下罢了。
“能同你一桌吃饭,我哪有吃不下去的道理。
“馒头也好茯苓糕也罢,你爱吃什么我便爱吃什么。
“我会出去挣钱,帮你修祖坟。”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看我。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心里偷偷地想。
这萧北慕的耳朵何时才能好全?
我何时说过要赶他走?
难道六婶同他说了些什么?
“不会的。”
我一本正经地举起手发誓:“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赶你走,除非你要离开。”
他看了我的手一眼,提醒道:“起誓的话应该是三根手指。”
我:“……”
次日清晨,隔壁屋子里的人起了个大早。
我站在门边,盯着他往外走。
有人已经早早等在门口。
“张夫子你这是?”
这平日也不见他一大早来此处等人。
“李姑娘还不知吗?如今姑苏城的百姓有不少人既想学文知礼又想习武防身。
“前些日子我与萧公子商量好了,由他来学堂担任武教头!”
武教头?
他能行吗?
我扯着嘴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只能故作欢喜地点了点头:“也好,也好。”
萧北慕被人伺候惯了,上赶着在铺子里打下手时总是给我添乱。
这个月已经摔了八个碗三个勺子五个盘。
……
后来他从学堂回来,偶尔会给我带些零嘴,偶尔会给我买些女儿家的胭脂。
还是我心心念念却一直舍不得买的那盒。
他将胭脂递给我,神色有些局促:“我看她们都挤在门口等着,想来你也会喜欢。”
萧北慕还是这般好。
幼时在王府常玩的秋千。
听送来的小厮说,是小世子玩厌了嫌占地方才让人移到下人院子里。
阿娘带回来的那些热乎甜腻的糕点。
是小世子说园子的花开得好,赏给路过的阿娘了。
阿娘生病的那段时日,我揣着银子出门想买些补品。
差点被那黑心掌柜给骗了,是恰巧路过的小世子认出了假参。
他怪我给王府丢人,还让人专门送来了真的给我涨涨见识。
我整日盼着阿娘攒够银钱带我离开。
小世子吃了阿娘做的菜好吃也赏银子,没吃两口也赏了。
还有纸鸢——穿过那一层又一层青白高墙飞进了我院子里的。
......
“哟,真是好大一场雨。”
六婶靠着酒柜,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磕得欢快。
沿街的木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我刚想去关上,突然想到今日萧北慕出门并未带伞。
这么矜贵的人可不能让他淋湿了!
我急忙从屋里抱了两把伞:“六婶我先出门一趟!”
“你个逢时!祖坟钱又不挣啦?”
“让有本事的人先挣!”
我撑着一把伞,怀里抱着一把伞。
时值九月,暑热微消。
暴雨抽打着地面,没有半点消停的痕迹。
雨水飞溅沾湿了裙裾。
天色愈黑,寒意愈重。
等我赶到学堂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萧北慕身着黑色劲装,一人独自站在院中
任风裹挟着雨将自己淋湿。
今日怕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心想。
“我来接你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将伞挡在他的头上。
萧北慕蓦地回过头,眉眼清冷哀痛。
视线触及我时,神情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我想起你今日没带伞,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今日张伯给我送了好大一条桂鱼,你上次不是说我做得不够甜,等会儿你再尝尝。
“刚来的路上林员外又被他那原配正室追着打了,听说要纳第十七房小妾呢!
“青池巷最里间的阿牛嫂热闹看得最起劲儿,你猜怎么着?这十七房就是她亲妹妹哩。”
......
我故意忽略他通红的眼眶,絮絮叨叨地同他说些话。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李逢时,幸好你来了。
“这么大的雨,我竟不知要往哪里躲。”
我微微一怔,将伞举得更高些。
“那你以后就大声喊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雨天路滑,萧北慕撑着伞稳稳地搀着我。
倒是给了我几分相依为命的错觉。
嗯,是错觉。
我转头看他。
萧北慕迟早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稠青,磅礴雨。
至此夏深。
8
眼看着就要到中秋了。
我寻思着做些花灯将铺子装扮一下。
索性就早点关了铺子,让六婶早些回家去。
这一打扮虽不及王府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但也算是热闹。
萧北慕应该不会太难过了吧。
他确实不会难过。
因为有旧人来寻他了。
宁安公主走进门时,她的眼中难掩嫌弃。
“若不是阿爹瞒着我外头的消息,无虞哥哥怎会被沦落到这种地方?”我确定她没有认出我,也不愿同我说话。
示意一旁的婢女问了我些关于萧北慕的事情。
见我说的差不多了,她才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他的身份想必你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你只需记得救他是你的本分,切不要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有些东西,不是凭一张脸就可以肖想的。”
外面有人急匆匆跑来,贴在宁安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她赶紧催着婢女补了胭脂口脂,急得自己伸手去整理裙裾。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指使我:“你去外面呆着。
“今日中秋,我与无虞哥哥要好好叙一叙。”
我垂下眼眸,怔怔地朝外走去。
华灯初上,满城烟火长燃。
街面小贩此起彼伏地敲鼓透吆。
我出来的急忘记带银钱,也没吃上一口饭。
我寻了最热闹的酒楼,大大咧咧地往门口的石狮子旁一蹲。
眼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你瞧。
躲进人堆里便不会显得自己孤零零的无处可去。
一副很命苦的样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
我挨过了饿,开始有些犯困了。
偶尔掉落的几滴雨逐渐变得淅淅沥沥,等到路上只有三两行人时已经成了雨帘。
不远处恰逢挑着花灯的商贩匆匆走过。
抬眼时我竟有些恍惚。
一瞬间的事情,怎么萧北慕就撑着伞站在那里了呢?
我微微眯着眼睛,想看的再真切些。
萧北慕看起来不大高兴,撑着伞抬脚朝我走来。
“为何这么晚还不回家?”
他伸手想要擦掉我脸上的雨水,我下意识躲开了:“有人找你,我怕……我在那里不太好。”
“为何不好?”
“怕耽误你们说话。”
更怕自己听到宁安红着眼睛与他互诉衷肠。
……
萧北慕的腿脚已大好。
他朝我走来时几乎已经看不出他曾经受过伤。
缓缓向上,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腰间再也没有离开。
那里多了一枚玉佩,一看就价值连城。
应是宁安给他的吧。
若是我没猜错,宁安能来寻他。
定是萧家要翻身了。
六婶总说我笨。
明明吃了亏还要哄骗自己说是福气。
可我知道我聪明着呢。
那般金尊玉贵的人能忍辱负重的活着,不过是为了留得青山在。
否则果断的去死比这般艰难的活着更容易不是吗?
“手伸出来。”
我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手却已经抬了起来。
他将白玉手镯放在了我的掌心:“这个给你。”
指尖触碰的一刹那,我的脸倏得红了起来。
掌心温润,胸口燥热。
所幸夜色昏暗,明灭花灯照不清灯下人的心事。
萧北慕自幼便见惯了天底下的奇珍异宝。
这玉定然是顶顶好的。
拿来报答救命之恩自然再好不过了。
“喜欢吗?”
我垂着头,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够的。”
“什么够的?今日可有人为难你?”
我盯着自己的鞋尖,缓缓摇头。
“没有。”
宁安是公主。
怎么做都不算为难我。
“回家吧。”
萧北慕几乎将伞全部遮在了我的头上。
9
宁安还在铺子里等着。
比起午后的那般光鲜明媚,此时的她双眼通红。
看起来委屈又疲惫。
我看了萧北慕一眼,又回头看了宁安一眼。
极其懂事道:“我把屋子收拾一下,姑娘今晚就——”
“不必,她即刻回京。”
“嗯?即刻?”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雨势并未减小。
只这一句话,宁安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无虞哥哥——”
她满面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落泪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心生怜爱。
“你突然消失连一封信都未曾留,我若知道定是早早来寻你……
“我知你定是在怪我与我赌气……
“没关系我都愿意受着!只要你肯原谅我。”
萧北慕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连正眼都没有瞧她,径直穿过宁安往楼上走去。
婢女在一旁急忙喊道:“小姐为了寻公子连中秋都不肯在家陪大人过。
“这一路长途跋涉,小姐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饶是公子怪小姐没有早来寻你……也万不该如此与小姐赌气啊。”
我抬起头盯着楼梯上那道身影,直到传来关门声也未曾听见萧北慕半句声音。
宁安泫然欲泣,靠着婢女往外走去。
临出门前,她突然回过头来。
像是对她的婢女说,又像是同我说。
“我和无虞哥哥自幼就在一处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谁都不能比的。
“若非他府上突生变故,如今我们早已结为夫妇。
“只可惜……他该气我的,气我没能及时找到他。”
她只微微颔首,一袋鼓鼓的荷包被婢女砸在了桌上。
“只能请姑娘再帮我多照顾无虞哥哥几日,待我们成亲时定少不了姑娘的好处。”
她看着我,一字一顿:“他亦能心想事成。”
我心里有些发闷,却还是真心同她说:“他定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窗外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我饿极了,随手抓了个桌上的月饼。
小巧又精致。
一看就出自名厨之手。
只可惜是咸口的。
咸得差点让我落下泪来。
……
宁安并没有离开姑苏。
而是租了个宅子住了下来。
她专门从上京带了厨子,每日都会备好三餐给萧北慕送去。
偶尔也会见到她跟在萧北慕身后哭哭啼啼地回来。
“无虞哥哥,是我自己以死相逼,若是阿爹不告诉我我便死给他看。
“阿爹最是舍不得我,只能以养病的名义将我送来了。
“此处这般潮,我为了你可真真是受罪了。”
萧北慕猛地停下脚步,冷声道:“愚蠢至极,谁人求着你了?”
……
第二日,宁安坐在马车上。
跟在身后的婢女临上马车前气呼呼地瞪着我。
“你有我们家小姐半分好吗?也不看看自己的什么身份!也好意思让公子住这样的地方?
“不会以为这样公子就会喜欢上你吧?你等着——
只见萧北慕捡起一块小石子儿随手弹了出去。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婢女就直直往下一躺,晕在了马车边。
9
秋去冬来,天气愈发冷了。
萧北慕回来的一日比一日晚。
神色一日比一日疲倦。
脸上好不容易才生出的肉又不见了。
有时半夜出门,回来时身上还带着后院井水的泠冽……还有一丝血腥味。
已过子时,萧北慕还是没有回来。
我抱着脑袋趴在桌上,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他不知何时回来的。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
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想来又是冲洗过了。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回来了?那早些睡吧。”
萧北慕没有说话。
窗外突然飘起了雪,盖住了本就晦涩的心思。
直到我走上了楼梯——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忽然问道。
我微微一怔。
想问的。
在他没有回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该如何问他。
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险?
你能不能不要受伤?
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你是不是……要走了?
可如今他开了口,我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反而生出了几分释然。
“你定然是有要紧事才会回来的晚些。
“我虽帮不了你什么,但还是盼你听我一言。
“若事成最好,若做不成你定要好好地回来寻我。”
“你是我救来的,我定不会……半途而废的。”
萧北慕勾了勾唇,难得露出了笑。
一双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盯着我。
“好。”
他心满意足道。
冬至那日,我又烧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萧北慕今日没有出门,还背着我溜进厨房糟蹋了两条鱼。
连锅都被铲出了一个洞。
气得我连吃饭时都不想同他说话。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竟让我觉着有些热了。
我叼着筷子瞪他:“看我做甚?”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在我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捂着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不容易不痴了,这下好了又拿不准了。”
他的双眸映着暖意融融的烛光,甚是好看。
我知道这段时日上京不安定。
又是当今圣上的弟弟辰王无召回京,又是圣上要废后废储。
想来萧北慕离回京不远了。
“好,我赔罪。
“李逢时,我许你一个愿望吧。”
我抬头,眼神炯炯的看着他:“我当真可以许愿吗?”
“嗯。”
萧北慕垂眼看我,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纵容。
“可以,许什么都可以。”
我扬起眉眼,咧着嘴傻笑:“我幼时寄人篱下,后又随阿娘去贵人家做工。
“明明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却总生出些其他心思。
“公子愿意的话可否赏我些银钱,待我修好祖坟就出去走走。
“大漠孤烟塞外飘雪,我是一样儿都没见过——”
“你要食言?”
他蹙起眉头一脸不悦,连声音都沉了几分。
“嗯?”
“你拿了银子去游山玩水,你可曾想过我?”
我咬着筷子想了好久好久。
“当然想过。
“你会跟你阿爹一样,当一个了不起的大官。
“铲奸除恶,怜贫惜弱。
“就连府里最不起眼的小丫头也会受到你的照拂。”
萧北慕垂下眼眸,掩住了眼里翻涌的情绪。
“所以你救我,是因为我照拂过你。”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对。”
我用力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再有其它不敢说也不能说。
屋子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偶尔传来的爆破声。
“就没有其他想要的?
“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
“没有了。”
我赶紧摇了摇头。
阿娘曾带我去了杭城的寺庙,那庙里有副楹联。
【人生哪能多如意,事只求半称心。】
过犹不及。
萧北慕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再抬头时眼尾有些泛红。
“你手上是什么?”
“六婶带我去求的平安绳。”
“给我也绑一条吧。”
我微微一怔,其实我给他求了。
只是觉得这般廉价的东西配不上他。
更何况他很快便会离开,我们怕是再无交集。
可他伸着手腕就这么等着。
我心中一涩,仔细替他绑上。
都说过了冬至就长大了一岁。
岁岁平安啊。
我的小菩萨。
“好。”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视线定定地落在我身上。
“三年。”
萧北慕微眯着眼睛,有些瘆人。
“若是三年后你不回来,我就是掘地三尺也会将你挖出来。”
10
萧北慕离开的那天是除夕。
圣上退位,辰王登基,定北王府洗清冤屈。
所有恩典都落在了活人身上。
偌大的定北王府只留了萧北慕一人。
他很忙。
忙着替新帝肃清旧党,整顿萧家军。
忙着算人心,窥生机。
忙着应付朝臣猜忌,周旋世家围剿,直面民怨沸腾。
姑苏城内外的百姓又将他挂在嘴边了。
就连六婶也忍不住插上一两嘴:“这么好的郎君不知日后要被谁占了去?”
“那定是张阁老的孙女,据说非他不嫁!”
“不不不,还是镇国公府的小小姐,当初这世子爷的婚约就是同她定下的。”
“镇国公府?你这消息不灵通啊!镇国公府这老匹夫见风使舵,如今已全家落狱,萧大人亲自抓的!”
“就是就是!想萧大人回京时在城外遇袭,是户部尚书冒死相救,若是要报恩自然是同尚书大人家的千金……”
争执声此起彼伏,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算盘,半天没算清一笔账。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子爷是打哪儿回来呢?”
“听说是被一个姑娘救了!”
六婶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姑娘真是慧眼如炬冰雪聪明,怎这么会救人?不像有些傻姑娘哦好不容易将人好好养了一年人还跑了。”
……
大堂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谈笑声。
每个人似乎都很欢喜。
我该也是如此的。
次年清明我修完祖坟,带着除夕那日晕在铺子门口的陆萧开始游山玩水。
恍惚之间,物走星移。
说长不长的三年时间,听故事的人终于成了讲故事的人。
阿娘曾说起过的那些地方,我统统走了一遭。
这一路异常顺利。
偶尔出现两个不长眼的地痞毛贼,都被陆萧打跑了。
说起陆萧。
真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她不爱同我说话,喜欢睡在房梁上。
唯独提起萧北慕时,她就像开了闸的洪水。
夸得停不下来。
“萧大人至今未娶,旁人都不知如何编排他!
“说他性子残暴还是个跛脚!更有甚者说他有隐疾!”
“什么隐疾?”
我有些疑惑。
难不成当年落下了什么病根?
“不举啊姑娘!”
陆萧突然抬高了音量,隔壁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沉默不语。
陆萧坐在房梁上,痛心疾首:“只有大人自己才知他自己受了什么苦!心悦之人不在身侧,还要日日被人指指点点……”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抬头看她:“刚刚那跑堂小哥又看了你好几眼,你——”
“我累了,明日见。”
她背对着我躺了下来。
我扯了扯嘴角,故意问道:“你刚刚说的萧大人可是萧北慕?”
刚刚躺好的陆萧倏地坐了起来,飞身而下。
“当然!姑娘可要再听我说一些?”
我还未开口,陆萧便又开始“泄洪”了。
“大人他这些年来忧国忧民,府上也没有个体己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早就将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这是谁劝也不听,急又急不得。
“圣上倒是想下旨赐婚,大人总说自己有欢喜之人。
“姑娘你可知道是谁?”
她故意皱着眉头问我。
我歪了歪头:“你一直同我在一起,哪里知道这么多事?”
“这——听说,我也只是听说。”
我扶额苦笑:“陆萧,你究竟是如何当上萧家暗卫的?”
陆萧微微一怔:“嗯?姑娘知道?”
“嗯。”
我点了点头,故意诓她:“你家大人都和我说了。”
陆萧虽有疑心,却还是一五一十连怎么装晕在我家铺子门口都说了。
“大人说姑娘心软,让我一定要保护好姑娘。”
陆萧垂着头,有几分被我识破的懊恼。
“那萧家出事那日你怎没有出现?”
“斩得太快,没赶上。”
“萧家暗卫不都是百里挑一的吗?”
“姑娘分得清人和神吗?百里挑一挑的也是人。”
……
“大人对姑娘如此上心,姑娘何时回去?”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道清瘦的身影。
我沉吟片刻:“快了。”
11
春三月。
岸上柳枝柔似水,人面笑如花。
码头上挤了许多人。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唯有一人尤其突出。
瑶阶玉树。
如君样,人间少。
女娲精心捏得泥人和泥点子也是凑一块儿了。
他的腰间垂着一块白玉。
中秋那日天色昏暗,我竟没发现与我的手镯材质做工一模一样。
他只是委屈地看着我,不肯开口说话。
我轻轻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大人。”
他垂下眼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真的回来了?”
我笑:“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还能有假不成?”
“你还知道回来。”
他突然生气了:“说好三年,你却平白多出了二十三日。
“蜀地人杰地灵如此讨你欢喜,你还回来做甚?”
“这几月你既不要名声也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不就是要逼着我回来吗?”
我瘫着脸。
这三年来萧北慕汲汲经营,手段颇为狠戾。
谁敢在外头传他的丑事?
谁又能同他的身体过不去?
除了他自己。
他低着头站在我身侧,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
“他们今日不传,明日也会传。
“今年不传,明年也会传。
“我一日不成婚便会传一日,我一日不能同你在一起便一日不成婚。”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归根究底,还是怪你。”
我瞪大了眼睛:“这如何能怪我?”
“怎怪不得你?”
他说的理直气壮:“若非当年你将我从湖里救起,我早早溺死也不用受这相思之苦!”
我猛地一怔,微微张着嘴。
“你……你都知道?”
当年萧北慕落水并非意外。
救下他后,阿娘让我装哑卖傻断不能惹祸上身。
我以为再没人知道。
原来他一直都认得我。
……
萧北慕早已让人布置了我的屋子。
就挨着他的院子。
可我还是攒了银子去城西赁了一处民宅。
若是陆萧愿意便跟我一起住。
当然。
她不愿意也只能同我一起住。
萧北慕每日下朝都会来这里蹭饭。
一顿满满两大碗,也并未如传闻中那般废寝忘食。
反倒让我觉得闻着味儿就来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跟了樊阁的厨师学手艺,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这三年来我学了不少好吃的地方菜。
到时便将我那姑苏的铺子改成八方来菜。
什么地方的菜式都可以摆上一点。
萧北慕日日见我忙进忙出,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直到有一晚我正准备上床,门口突然传来凌乱的敲门声。
想着有陆萧在,我便大胆去开了门。
这人不知喝了多少酒。
靠着另一扇门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是被我欺负了一般。
眼尾泛红,双眸迷离。
见我开了门,他赶紧抓着我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逢时,逢时……”
他将脸贴在我的掌心,用力地蹭着:“你疼疼我好不好?就当可怜可怜我也行……
“你说你欢喜我,你说李逢时心悦之人是萧北慕。”
这一闻便是喝了不少酒。
我无奈搀着他往里走。
他顺势垂下头,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你一定在怪我……怪我明明知道是你救了我却不敢认你。
“可那时害我的人太多,我怕我护不住你。
“如今我……我知道了!”
他勉强稳住身形,痴迷地看着我喃喃自语:“若是你嫌我爬得还不够高你就再等等我。
“我向圣上请旨南下剿匪,待我回来——”
手腕上的白玉手镯不知是遇到成对的玉佩还是怎的,竟微微有些发烫。
我顺着他的力气用力揉了揉他的脸。
“你不必如此。
“我若爱你,就不会想太多。”
哪怕萧北慕日后背弃我,我爱得起便放得下。
这段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再想。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也许都没有几十载。
若是连共度一生之人都不敢选,岂不白来人世这一遭……
“只是你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实在配不上。”
生的好看,前途自是不必说。
京中想嫁于他的高门贵女比比皆是。
门当户对,志趣相投。
还能助他扶摇直上。
而我呢?
光是活着就几乎费劲了所有的力气。
手下之人微微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这次我来上京只为两件事。
“其一是为了见你,我想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意气风发的样子。
“其二是为了去樊阁学些地道的上京菜,我也要为自己做打算——”
“李逢时。”
萧北慕一扫刚刚的迷离,眼中只剩清明。
“我想娶谁,自是我说了算。”
“你若愿意嫁我,我明日找圣上赐婚。”
“若是你还有顾虑还想出去看看,我便一直等,三年也是等,五年也是等。”
“我都愿意的。”
陆萧扒在墙头,听得涕泪纵横。
“姑娘你就行行好吧,大人说他都愿意的。
“这些年大人偷偷来瞧过你多少回,姑娘你是一点都不知道!
“姑娘生病的那半月,大人连夜赶路只是为了陪姑娘两个时辰就往京城赶了。
“大人……大人实在是爱重了姑娘。”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半晌说不出话来。
微风起,满院蔷薇香。
“若是早些让我知道,也许就不必等了。”
我低声道。
萧北慕突然笑了。
自我救下他后,我从未见他如此笑过。
他猛地将我抱入怀中,蹭着我的颈窝有隐隐的温热。
“不许反悔,不许再反悔了。”
次日午后,圣旨传到我面前。
又是让长公主收我为义女,又是给我和萧北慕赐婚。
半月后,八抬大轿穿过上京最繁华的街道抬进了王府大门。
透过团扇,我看见他嘴角上扬,一脸柔光地看着我。
突然想起他昨夜翻墙来寻我时同我说的那些话。
“我会疼你爱你一生,雨天撑伞黑夜掌灯,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
萧六倒挂在檐下,好奇地瞧着屋里:“这几日夫人你的房间动静可不小,你欺负大人了?”
我咬牙忍着身上的痛瞪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你家大人有隐疾吗?”
萧六张了张嘴,半天才道:“有没有隐疾不是夫人才知道吗?别人说的怎么算数?”
我更气了:“给我传出去!没有隐疾!”
“大人回来啦!”
萧六急忙站好,朝我身后的人行了一礼。
我下意识颤了一下,缓缓回过头。
萧北慕站在院中。
眼光流闪,笑得理直气壮。
风一吹,绯衣翻飞。
他向来惊艳。
而我有幸嫁给了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