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常昱:新藏线纪行
发布时间:2025-08-30 11:23 浏览量:4
文学中的西藏·新作·散文
常昱,1986年生,陕西延安人。曾在阿里地区援藏工作三年。在《陕西日报》《中国煤炭报》《西部散文选刊》《西藏文学》等报刊发表新闻及文学作品五百余篇。
新藏线纪行
◎常昱
俯瞰我国西北西南边陲,有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带围绕昆仑山腰,一路向东,飘向远方,飘向天边,飘向云端。
这就是世界上海拔最高、行驶难度最大,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走一回的新藏线,始于新疆叶城县,穿越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翻越16座雪山达坂,44条高山河流,最终抵达喜马拉雅山之下,在西藏日喀则市拉孜县与318国道相连,全长2143公里,也被称为国道219线、叶孜线。这条新藏线一度是阿里人们进出和物资供应的唯一大通道。行走在这条路上,只有冷暖两季,大雪横飞是一年常有的事,一路风景都在强调这个世界所能有的严酷与苍凉。
这条路,被称作是一条铺在天路上的国道!
一
南疆金秋的十月,我随武警阿里交通三支队的车辆从新藏线219国道的起点新疆叶城出发,前往阿里。出发前,黄主任告诉我这一路会很辛苦,而我笑了笑没说话,心想,我三年生活在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阿里,还怕这份苦。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的心已开始激动。前方的目的地是这片土地最遥远的秘境——阿里。整个旅程,我都在用真诚唤起内心去寻找、去感受这条天路国道的前世与今生。
叶城“零公里”是新藏线219国道的起点。过去,昆仑山上并没有新藏公路,新疆到西藏的交通极端落后,运输全靠人背畜驮,进藏比登天还难。邮差信使、僧侣百姓、商贾马帮和探险考察者进藏都要冒着生命危险。1950年,为了解放西藏,新疆军区成立独立骑兵师,从今天的新疆于田出发进军西藏,沿着河道,顺着山坡修了一条仅供人、骡马、骆驼过去的羊肠小道,这便是新藏公路的雏形。那个时候,路上平坦一点的地方,人可以骑着马过去,危险的地方,人就拉着马慢慢溜过去,稍不留意,人和马掉下去就都没命了。在先遣部队艰难的行军途中,马死了不少,六七十位干部战士也长眠于风雪昆仑。后方的给养运送队伍三次进藏送粮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是一位维吾尔族青年赶着两头牦牛,驮着半口袋信、一袋咸盐和吃剩下的七个馕翻过了昆仑山。即使1951年阿里地区宣告解放,大批入藏部队和阿里藏族群众的生活给养还是靠牦牛、骆驼和羊群运送。能有一条直达阿里的公路,是人们当时最大的愿望。
直到1953年,中共中央新疆分局根据西藏藏北指挥所的报告,决定重修新藏公路。在得到交通运输部的批准后,说干就干,选点测线,组建队伍,成立指挥部。1956年的阳春三月,大地解冻,海拔1700多米的叶城东郊林场热火朝天,近6000人的施工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工地……从零公里开始,从第一个路标开始。公路修到今天的大红柳滩时,为了加快修建速度,交通运输部决定采取简易的修路办法,所谓的简易,就是“顺地爬”。一直到1957年9月,这条路才修到原定的终点噶达克,也就是现在的阿里噶尔县。
沿着塔漠边缘,新藏219国道一马平川。迎着戈壁热烈的阳光,我们的车子出了城,顺着昆仑山一路向东,平坦、宽阔,清一色的沥青柏油路面经过车底,在身后渐行渐远。关于这条路的意义,那份喜悦、感动的心情,昨日在警史馆看到的那些老照片上,我的心灵与之不期而遇。“1957年10月6日,阿里噶达克隆重举行新藏线通车典礼仪式。”画面中的藏族同胞像过年一样,高兴得载歌载舞,还有牧区的老百姓牵着马前来观看庆典盛况。这条原计划三年修通的公路实际只用了一年半时间。从此,巍峨险峻的昆仑高原上有了现在的新藏公路,西藏阿里地区各族军民也有了与外界交流的交通要道。我想,那一天,一定有很多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雪域昆仑第一城,天赐叶城零公里。没有这条路,就没有新疆与西藏阿里60年来亲密关系的开始。
二
出叶城县100公里外,手机信号全无,从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到巍峨高山,海拔一路飙升,仿佛进入了无人区。驶进盘山路的时候,司机小谢告诉我接下来是新藏线上最险峻、最难走、最受罪的一段路,要翻越最长的麻扎达坂,凶险的黑卡子达坂,还有连猴子都爬不上去的库地达坂。
听他这么一说,我紧了紧安全带,死死抓住车的把手。尽管是坐在车里,但我感觉浑身细胞都使了劲在爬山。汽车行驶在山与山之间,山与水之间,山与沟之间,走完一个很急的弯,迎面又来一个带坡的弯。山,好像巨斧劈过一样,锋利无比。水,犹如幽灵飘过戈壁一样,无声无息。沟,仿佛老人脸上褶皱一样,纵横交错。就这样,我们绕完了山绕水,绕完了水绕沟,绕完了沟又绕山。隔着车窗,远望走过的路,这条路分明就是从悬崖峭壁和沟壑纵横间硬生生凿出的一条路,像一条丝带偶尔沿山体盘旋而上,偶尔静落天堑沟渠。
车里的人看我如此紧张,连忙笑着说,这段路现在都好很多了,三十年以前,这段路还全是坑槽,随处可见沼泽、水毁、塌陷、流沙地段,过往的车辆没有一点安全保障。
而如今,在我眼前,山河依旧,风雪依旧,残酷的地理环境和恶劣的生存环境没有任何改变,而脚下这条路却已不是曾经的模样了。一路走来,除了“先天性”的弯道崎岖和翻山越岭不可改变,道路明显扩宽了许多,平整了许多,有弯道口的地方就有护栏,一路安全标志齐全。
快爬到黑卡子达坂山顶时,车靠路边停下了。隔窗望去,一片沟壑,荒凉到上厕所都没有东西能遮挡屁股的地方他们停下来做什么?但我还是下了车,跟着他们往公路对面走。
来到崖畔还没站稳,一阵风就把我吹得连退好几步。但看到眼前的一幕,我似乎明白了。几块石头撑起一块石板,这便是一个简易的祭台,石板下面有酒瓶、烟头和一些没有燃尽的香。显然,有人在这里出了车祸,而且永远不在了。车里几个人分别点了一支烟放在石板上,长叹一口气后告诉我,在这里牺牲的是他们曾经的副参谋长杨琦,陕西人,一次带队前往叶城,夜里走到这里时,对面急弯上来一辆车,由于路窄尘土大看不清,不小心连车带人从悬崖滚了下去。从此以后,队里不管是谁路过这,都要下车“看看”他。
听完这个故事,我返回车上拿了水果恭恭敬敬放在石板上。环顾他周围这片连一只鸟都看不到的荒山野岭,我的鼻子酸了,多么想让他睁开眼睛看看如今身边的这条路。
车子继续往前走,要赶在天黑前到达三十里营房。窗外是炫目的艳阳,李娜的《青藏高原》从车里飘荡向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山谷间多了几份苍凉、悲壮。而我却在脑海中努力勾勒着几十年前修建这条路的艰辛画面。
三
沿途中,我被那些用石头、土坯垒起来的废弃道班吸引,它们孤零零站在国道的一侧,默默守望着喀喇昆仑的日出日落。走进院子,荒草丛生,破败不堪,屋里除了角落里一些面目全非的生活用品和养护工具,就只剩墙壁上过路驴友的各种涂鸦了。我努力在喀喇昆仑山脚下静得可怕的落寞和孤寂中追忆一位老养路人关于新藏公路的过去。
219全线刚贯通时,养路官兵们上勤全靠两条腿走,养路工具就靠铁锹、十字镐、抬巴子、路拖子、手推车,工作一天下来个个都像土猴子。晚上睡觉,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睡地窝子,喝雪山水,取暖靠牛粪、红柳,什么电灯、电话、收音机根本谈不上。虽然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吃不饱肚子,穿不上一件像样的衣服,但是大家精神状态非常好,吃苦耐劳,只要一声令下,不管是白天黑夜还是下雨下雪,同志们是说干就干。那时候,虽还是砂砾路,但养护得非常平整,过往的车辆在驾驶室里搁上一碗水,用三挡行驶都不会洒。
太阳刚躲到昆仑山背后,我们到达三十里营房。这是新藏线上最“繁华”的地段,有沿途条件最好、最多的兵站营房,路两边有二十多间食宿、商店、修理屋等小店,大都是些低矮的平房。但当地人告诉我们,这条件比十多年前不知要好多少。
夜色朦胧,小谢陪我行走在三十里的小街道上,昆仑山脚下一番热闹的街景与远山的孤寂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只是个过客,我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路边一辆大卡车旁,一群人正围着一堆油黑锃亮的煤炭热火朝天地往各自袋子里装。路过几家饭馆,门口停着来自新、川、陕、鲁、京的车子,有载着货物的,有拉着游客的。饭馆里飘出炒菜香和羊肉味,里面一定其乐融融,这会儿,天南海北都是一家人了。路的另一边是解放军部队驻扎的一排帐篷,透过门缝我看到里面燃得正旺的炉火和整齐的绿色床铺,心里满满都是敬佩。祖国的盛世平安、边防的稳定团结,在这里,我似乎才真正读懂一点其中的内涵。
相比一路经过的废弃道班,在武警交通中队留宿的这个晚上,温暖的住处和热乎的饭菜顿时扫除了我们一路的疲惫。用同行几位的话说,他们是回到了家。十月的山间寒气虽然沁骨,可是中队楼房早早烧暖了锅炉,窗台上养的花儿长得翠绿,简单朴素的宿舍很是温馨。在阿里生活期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一个自然环境极度恶劣的地方要想留住人的最基本做法就是得从改善生活入手。教导员告诉我,周围部队所有吃的用的都是从叶城运上来,相比拉萨,无论是距离成本还是物资成本都要低很多很多。没有这条路,没有基本的生活保障,这些守疆固土的边防战士能否在这里好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第二天晨起,我在中队院子门口碰见中队长王林和几名战士往车上装洗漱用具,他高兴地告诉我,他们要去叶城拉物资,晚上就可以到城里喽。过去至少需要两三天才能到叶城,如今半天便可以轻轻松松到达。寒气逼人的早晨十点,我们也朝他们相反的方向出发了,再回头望望他们快乐的背影,我很理解这种简单的幸福。
……
责任编辑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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