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在爱马仕丝巾上擦眼泪
发布时间:2025-07-30 20:42 浏览量:1
米其林餐厅里,魏明晞用银叉优雅地切开鹅肝。
对面的江临川晃着红酒夸她:“魏律师切证据也这么利落?”
我们都戴着精致面具,他是被家族操控的金融贵公子,我是父亲贪污案里侥幸脱罪的女儿。
直到他未婚妻的钻戒划破我的丝巾,他母亲甩来联姻协议:“魏小姐,你父亲吃牢饭的钱够买你几个肾?”
大理星空下我们终于卸下伪装,他撕碎协议:“去他的家族!”
我笑着流泪:“可我的污点永远洗不白。”
后来他在法庭外为我挡住记者镜头,我替他挡掉家族联姻的子弹。
奢侈品鉴定师说:“这条染血的丝巾,才是真爱的防伪标记。”
1
银质餐刀精准地落在细腻的鹅肝上,切开一道毫无瑕疵的弧线。魏明晞抬起眼睫,对面的水晶吊灯光芒碎在她深棕色的瞳孔里,像一场精心布置的舞台光效。
“魏律师的手腕,”江临川的声音带着红酒浸润过的微醺暖意,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着她执刀的手,“总是这么稳。切证据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一刀毙命?”
魏明晞的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不深不浅,标准得如同量角器校准过。她轻轻放下刀,拿起餐巾,极其优雅地沾了沾唇角并不存在的油渍。“江总过奖。在法庭上,讲究的是证据链,刀刀都要落在关节上。”她的声音清冽,像冰过的香槟,“不像在这里,刀叉…只是道具。”
侍者无声地滑过来,为两人添上新的酒液。深宝石红的液体在高脚杯里打着旋。江临川端起酒杯,隔着那层瑰丽的红看着她,眼神里有种穿透性的玩味。“道具?魏律师说话总是这么…有趣。就像上次那个并购案,所有人都觉得是死局,只有你的刀,”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她放在桌边的银叉,“轻轻一拨,就盘活了。我很好奇,这把刀,是怎么练出来的?”
空气有刹那的凝滞。魏明晞感觉指尖有点凉。她端起自己的酒杯,冰凉的杯壁刺着皮肤。“熟能生巧罢了。”她抿了一口酒,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就像江总在谈判桌上,不也是步步为营,从不失手?”她抬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那层职业化的、无懈可击的笑容面具戴得牢牢的,“我们都清楚,这桌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装’。区别在于,谁装得更久,更真。”
江临川低笑出声,那笑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金属的质感。“坦诚得让人意外啊,魏律师。那不如我们开诚布公一点?”他放下酒杯,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姿态闲适,眼神却锐利如鹰,“今晚这顿饭,抛开那些无聊的并购条款,抛开那些…家族强加给我的‘必要社交’,我们只谈点…私人的?比如,”他顿了顿,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你上次在拍卖会,为什么对那块百达翡丽的古董表那么紧张?失手打翻香槟杯,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魏明晞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拍卖会…那只被父亲戴了十几年、最终作为赃物被收缴又出现在拍卖名录上的旧表!她捏着酒杯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泛白。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声、水晶杯的碰撞声、低沉的交谈声…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眼前精美的餐盘、摇曳的烛火都扭曲起来,幻化成法庭上刺眼的灯光、记者们拥挤推搡的话筒、还有父亲被押走时那佝偻绝望的背影…一股冰冷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翻涌上来。
“魏律师?”江临川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
她猛地回过神,后背竟渗出了一层薄汗。她强迫自己松开紧握酒杯的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她拿起餐巾,掩饰性地擦了擦手,再抬眼时,眼底那片瞬间碎裂的惊惶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没什么,”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嘲讽,“只是觉得那块表…配不上江总您罢了。有些东西,再昂贵,沾了不该沾的污秽,也就一文不值了。您说对吗?”
江临川脸上的闲适消失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第一次真正穿透了她那层精致坚硬的外壳,触碰到里面某些脆弱而冰冷的内核。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拿起酒杯,将里面残余的红酒一饮而尽。酒液滑入喉咙,却带不走那份突如其来的沉重和洞悉后的莫名刺痛。餐厅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但这顿饭精心营造的“装腔”氛围,已然无声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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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办公室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沉闷得让人窒息。魏明晞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份新发来的项目文件——城东那块地的并购案。她的名字赫然列在项目核心律师团队里,而项目的主导方,正是江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鼠标指针悬在“接受”按钮上,久久未动。手机屏幕亮起,是闺蜜苏棠发来的语音,点开,苏棠元气满满的声音炸开死寂:“晞晞!晚上老地方火锅!给你介绍个新朋友,绝对优质股,刚从硅谷回来的技术新贵!保证比那些装腔作势的金融圈油子强一百倍!”
魏明晞扯了扯嘴角,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复:“今晚加班,并购案,江氏的。”
苏棠的回复几乎是秒到,一连串的感叹号:“又是他?!晞晞!你清醒点!那家伙就是个镶金边的陷阱!你忘了上次在拍卖会……还有他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姓周的!那个圈子深得能淹死人,你干嘛非要往里蹚?!”
“工作而已。”魏明晞敲下四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她关掉微信,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落下,点击了“接受”。屏幕上弹出“任务已接收”的提示框。几乎是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推门进来的是陈墨,律所另一位资深律师,也是魏明晞多年的搭档。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卷宗,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得不同寻常。
“明晞,城东那个案子,你得先看看这个。”陈墨把卷宗放在她桌上,没有寒暄,直接翻到其中一页,手指点在一张有些年头的旧报纸扫描件上。黑白的照片有些模糊,但标题触目惊心:“城建局副局长魏某贪污案今日宣判”。下面配着一张庭审现场的照片,一个穿着囚服、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被法警押着,旁边站着一个低着头、脸色惨白、身形单薄的少女——正是十七岁的魏明晞。
魏明晞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盯着那张照片,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办公室里恒温的空调冷风,此刻吹在身上如同冰刀。
“这块地,当年是你父亲主管批出去的。”陈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忍的沉重,“现在它成了江氏并购的核心资产。案子还没正式启动,但一些‘背景调查’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有人……特意让我提醒你,避嫌。”
“谁?”魏明晞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陈墨犹豫了一下:“……江临川的母亲,周女士。她似乎对这个项目非常关注。”他看着魏明晞瞬间煞白的脸,叹了口气,“明晞,我知道这很难,但这个案子,水太深。江家,周家……他们那个圈子,盘根错节,吃人不吐骨头。你父亲的事,就是你最大的软肋。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软肋……”魏明晞喃喃重复,指尖冰凉。她看着照片上父亲绝望的脸,看着自己当年那副天塌地陷的惶恐模样。耻辱和冰冷的恨意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合上卷宗,发出一声闷响。“谢谢,陈墨。”她抬起头,眼神里那片冰封的海面下,是极力压抑的惊涛骇浪,“但这是我的工作。我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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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高档珠宝店的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冷气混合的味道。魏明晞是陪一位挑剔的VIP客户来取定制的祖母绿项链。水晶灯的光芒折射在琳琅满目的珠宝上,璀璨得近乎虚假。她刚在贵宾休息区的丝绒沙发上坐下,侍者奉上红茶,一个熟悉又带着刺耳娇柔的女声就在门口响起。
“临川!你看这个好不好?周伯母下个月生日,她最喜欢鸽血红了!”
魏明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抬眼看去,门口相携走进来的,正是江临川和一个挽着他手臂的年轻女子。女子妆容精致,一身当季高定,举手投足间是养尊处优的骄矜。她手里拿着一枚红宝石胸针,正侧着头,笑靥如花地看向江临川。魏明晞记得她,在财经杂志的社交版面上——周氏集团的千金,周慕瑶,也是传闻中江临川的准未婚妻。
江临川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倦怠。他的目光随意扫过店内,下一秒,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角落沙发里的魏明晞。四目相对的瞬间,魏明晞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被一种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
周慕瑶顺着江临川的目光也看到了魏明晞。她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瞬间锐利起来,像探照灯一样将魏明晞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轻慢。“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魏律师吗?”她挽着江临川的手臂紧了紧,声音甜得发腻,“真巧,你也来选珠宝?不过……”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魏明晞身上剪裁精良但并非顶级奢侈品牌的套装,“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哦。”
魏明晞放下茶杯,站起身,脸上挂起职业性的微笑,无懈可击:“周小姐,幸会。我陪客户。”她的目光平静地转向江临川,微微颔首,“江总。”
江临川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周慕瑶已经抢先一步,亲昵地拉着江临川往魏明晞这边走了几步。“客户?魏律师真是敬业。”周慕瑶的目光落在魏明晞颈间系着的一条浅金色爱马仕丝巾上,丝巾一角绣着精致的飞马图案。她忽然伸出手,指尖带着精心保养过的尖锐光泽,看似随意地拂过丝巾的表面,动作却带着刻意的力道。“这丝巾……看着倒挺别致,可惜,”她指尖猛地一勾,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嗤啦”声,“配不上魏律师的身份呢。”
魏明晞颈间一凉,那条她珍藏许久、承载着第一次靠自己薪水买下奢侈品的纪念意义的丝巾,被周慕瑶小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钩住,生生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飞马图案被硬生生扯开,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空气瞬间凝固。江临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眼神冰冷地看向周慕瑶。
魏明晞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被撕裂的丝巾,指尖触碰到那道裂口,冰凉而粗糙。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周慕瑶脸上那抹得意又故作无辜的微笑,看着江临川压抑着怒气的侧脸,父亲庭审照片上那刺目的标题、母亲含泪的叮嘱、这些年小心翼翼隐藏的污点……所有被强行压下的不堪和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身份?”魏明晞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她放下护着丝巾的手,任由那道裂口暴露在璀璨的灯光下,像一道耻辱的勋章。她直视着周慕瑶,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周小姐的身份,是靠撕毁别人的东西来证明的吗?还是说,江总,”她的目光转向江临川,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嘲讽,“您未婚妻的‘身份’,需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来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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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江氏集团顶楼的私人会客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黄浦江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漠。空气里昂贵的檀香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周慕云——江临川的母亲,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她保养得宜,穿着香云纱旗袍,发髻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她没看站在面前的魏明晞,而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姿态雍容,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
“魏小姐,”周慕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骨头的寒意,“请坐。”她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那姿态仿佛在施舍。
魏明晞没有动。她挺直脊背站着,脸色还有些苍白,颈间那道被撕裂的丝巾口子被她用一枚简洁的胸针别住了,但狼狈的痕迹依旧刺眼。她知道,周慕云叫她来,绝不是为了喝茶。
“不必了,周女士。有话请直说。”魏明晞的声音很稳,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周慕云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她抬眼,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魏明晞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恶。“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可惜,骨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洗刷掉你身上……那股子晦气。”她微微倾身,从旁边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女人手里接过一份文件,随手甩在魏明晞面前的茶几上。纸张散开,最上面赫然是“婚前协议”几个大字,下面压着的,是一张金额惊人的支票。
“城东那块地,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不太干净。”周慕云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父亲魏振邦的名字,还在某些档案里挂着呢。听说当年为了补他捅出的窟窿,你们家连祖宅都卖了?啧,可怜。这五百万,”她点了点那张支票,“够不够买断你那点可怜的过去?拿着它,离开临川,离开这个案子,离开上海。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洗洗你身上那股子……牢狱里带出来的味儿。”
“牢狱里带出来的味儿”几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魏明晞的心脏。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耻辱、愤怒、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自卑和冰冷,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看着那份刺眼的协议,看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支票,看着周慕云那张写满鄙夷和掌控欲的脸。父亲佝偻的背影、母亲绝望的眼泪、自己无数个在噩梦中惊醒的夜晚……所有被刻意尘封的痛苦记忆疯狂翻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周慕云,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周女士,我父亲犯的错,法律已经审判了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江临川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用这个来羞辱我,操控他的人生?!”
“凭什么?”周慕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站起身,走到魏明晞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就凭你姓魏!凭你身上流着贪污犯的血!凭你这种身份,踏进江家的门,就是对江家几代人积累的清誉最大的玷污!”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你父亲当年吃牢饭,花掉的钱,够买你几个肾?嗯?魏明晞,别痴心妄想了!临川的未来,是跟慕瑶那样的名门闺秀绑在一起的!你这种货色,只配拿钱滚蛋!”
“玷污”…“贪污犯的血”…“几个肾”…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魏明晞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上。她浑身都在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才没有让那声绝望的嘶喊冲出口。会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江临川站在门口,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匆匆赶来。他看到了茶几上的协议和支票,看到了母亲脸上刻毒的鄙夷,更看到了魏明晞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她眼中那片濒临崩溃的、死寂的灰败。那灰败,比任何眼泪都更刺痛他。
“母亲!”江临川的声音像压抑着风暴的雷霆,他大步走进来,一把抓起那份婚前协议和支票,在周慕云惊愕的目光中,双手用力,“嘶啦——!”纸张被狠狠撕成两半,再撕,碎片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下。“还有这个!”他猛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枚设计繁复的祖母绿戒指——那是周家祖传的信物,狠狠掼在铺着厚地毯的地上!宝石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去他的家族!去他的联姻!”江临川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愤怒。他一把拉住魏明晞冰凉僵硬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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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洱海的风带着水汽和自由的味道,吹散了上海那令人窒息的黏腻。魏明晞靠在民宿二楼的木质露台栏杆上,望着远处苍山绵延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身后,传来江临川走近的脚步声。
“给。”他把一杯热腾腾的当地烤茶塞到她手里。杯子粗糙温热,驱散了一点她指尖的冰凉。
两人沉默着,并肩看了一会儿风景。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山后,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像打翻了一整盒碎钻。
“这里真好,”魏明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低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不像上海,连呼吸都带着算计。”
江临川侧头看她。卸下了那身昂贵的职业套装,洗去了精致的妆容,她只穿着简单的棉麻衣裙,长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项。月光和星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魏明晞,不再紧绷,不再武装,像一株终于能在风雨后舒展枝叶的植物。
“是啊,”他低声应和,也靠在栏杆上,仰头看着浩瀚的星河,“没有米其林的刀叉,没有投行的PPT,没有母亲安排的‘偶遇’……也没有周慕瑶的钻戒。”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只有星星。”
魏明晞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提到周慕瑶,那道被撕裂的丝巾口子仿佛又在颈间灼烧起来。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那个位置。
“还疼吗?”江临川的声音很沉。
魏明晞摇摇头,扯出一个很淡的笑:“早不疼了。只是……”她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终于鼓起勇气,将目光投向那片璀璨的星河,仿佛从那里能汲取力量。“只是觉得……很脏。”她声音发颤,“你知道吗,江临川?被当众撕开丝巾的那一刻,被当成一件待价而沽、可以用钱打发掉的货物……那种感觉,就像被扒光了扔在闹市口。不是因为丝巾多贵,而是因为……”她转过头,直视着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海终于裂开,涌动着深沉的痛苦和自厌,“那像是在提醒我,无论我爬得多高,穿得多体面,骨子里流的血……还是脏的。我父亲的名字,是我这辈子都洗不掉的烙印。你母亲说得对,我就是……”
“你不是!”江临川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颈间丝巾被撕裂的地方,那动作珍视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看着我,明晞。”他迫使她抬起眼。
他的眼神深邃如眼前的洱海,里面翻涌着魏明晞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心疼、愤怒、坚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我母亲的话是刀子,是毒药!她只在乎家族利益,只在乎门当户对!她根本不懂!”他声音沙哑,“你父亲是他,你是你!他犯的错,凭什么要你来背一辈子?!你比任何人都干净!比那些用金钱堆砌、用家族光环包装出来的人,干净一千倍一万倍!”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却又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支撑。“该觉得脏的是我!是我被那该死的联姻枷锁困住,是我差点就……弄丢了你。”
他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熔岩,猝不及防地灌入魏明晞冰冷龟裂的心田。那些被她用坚硬外壳包裹的、经年累月的委屈、恐惧和自我厌弃,在这一刻被这灼热的话语猛烈地冲击着、融化着。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惜和怒火,看着他为了她撕碎协议、摔掉戒指的决绝。一直强撑的堤坝,终于在这一声“明晞”和那滚烫的注视下,轰然溃决。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汹涌滑落,砸在粗糙的木栏杆上,也砸在江临川紧握她的手上。她不再是那个法庭上无懈可击的魏律师,不再是那个米其林餐厅里戴着面具的精致玩偶。她只是一个被沉重的命运压得喘不过气、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的避风港的女孩。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可是……洗不白的……江临川……那是我的名字……是我出生就带着的……污点啊……” 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仿佛要把这些年独自咽下的所有苦楚都哭出来。
江临川的心像是被她的泪水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再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她的眼泪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那灼热的湿意烫得他心口发疼。他用力地抱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替她抵挡这世间所有的冰冷和伤害。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不是污点……明晞,不是……有我在……我们一起扛……”
洱海的风温柔地环绕着他们,头顶的星河无声地流转,见证着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远离尘嚣的夜色里,第一次真正地拥抱了彼此的不完美,也拥抱了那份在废墟中倔强生长出来的、真实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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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回到上海,空气里的硝烟味并未散去。江临川摔掉周家信物、撕毁婚前协议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顶级的金融圈和社交圈里炸开了锅。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而风暴眼的核心人物之一——魏明晞,正面临着职业生涯最严峻的考验。
城东并购案正式进入法律尽职调查阶段。魏明晞作为核心律师,不可避免地要深入核查项目历史沿革,包括那块敏感土地的原始审批文件。每一次翻阅那些泛黄的档案,看到父亲魏振邦当年签下的名字,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她的心脏。
更大的压力来自外部。江氏集团内部,以周慕云为首的一派势力,对江临川的“叛逆”震怒不已,将矛头直指魏明晞,视她为破坏联姻、动摇家族利益的“祸水”。他们利用各种渠道向律所施压,质疑魏明晞的“客观立场”和“职业操守”,甚至暗示她父亲的历史问题会影响到项目的合规性。律所高层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明晞,”陈墨坐在她对面,眉头紧锁,“高层压力很大。周家那边……能量不小。他们要求你退出这个案子,至少,避嫌,转交给我。”
魏明晞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份厚厚的尽职调查报告。报告里,父亲的名字像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如果我退出,不正坐实了他们的指控?坐实了我心虚,坐实了……我父亲的影响还在操控我?”她转过头,眼神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倔强,“这个案子,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的风险点在哪里。正因为我知道那些‘过去’,我才更清楚怎么在法律框架内规避它,怎么让它真正干净地落地。这难道不是优势?”
“道理是这个道理,”陈墨叹了口气,“但明晞,现实是……”
“现实是,我无路可退。”魏明晞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退出,就是认输,就是承认我永远背着那个污点,永远抬不起头。我偏不!”她拿起那份报告,指尖用力到发白,“这个案子,我跟到底。”
几天后,项目启动会。江氏集团宽大的会议室里,气氛微妙。江临川作为项目最高负责人坐在主位,神情冷峻。周慕云一派的高管坐在另一侧,脸色都不太好看。魏明晞作为律所代表发言,条理清晰地陈述着初步尽调发现的法律风险点和解决方案。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逻辑缜密。
“……关于土地原始审批环节可能存在的程序瑕疵风险,我们的建议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
“程序瑕疵?”说话的是周慕云一手提拔起来的财务总监,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魏明晞,“魏律师对这个环节倒是研究得很透彻嘛。也是,毕竟是令尊当年的‘杰作’,家学渊源,理解起来自然比我们这些外人深刻?就是不知道,魏律师在分析这些‘瑕疵’的时候,是站在专业律师的立场,还是……带着点‘家传’的特殊感情?会不会……手下留情啊?”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魏明晞身上,带着探究、好奇、幸灾乐祸。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将她父亲的污点直接扣在她头上,质疑她的职业操守!
江临川的脸色瞬间沉如寒冰,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刚要发作,魏明晞却先开口了。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她甚至没有看那个挑衅的财务总监,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的江临川身上,眼神交汇的瞬间,她看到他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支持。这股力量支撑着她。
“王总监,”魏明晞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我的职业操守,由我经手的每一个胜诉案例、每一份无懈可击的法律意见书来背书,轮不到您用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测来质疑。至于家父,”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依然带着尖锐的痛楚,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声音没有丝毫颤抖,“他触犯了法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这与我作为律师的专业判断,毫无关系。如果您对尽调报告中的法律风险评估有不同意见,请拿出具体的法律依据来反驳,而不是在这里进行与会议主题无关的、低劣的人身攻击。否则,”她目光锐利地转向那位脸色开始发青的财务总监,“我只能认为您是在故意干扰会议进程,浪费在座诸位宝贵的时间。”
掷地有声!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那位王总监被她一番话噎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慕云一派的人脸色都难看至极。
江临川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放松,他看着站在那里的魏明晞,像一株在风暴中顽强挺立的雪松,明明承受着最大的恶意和痛苦,却依然用最锋利的专业和尊严,为自己劈开了一条路。他眼中翻涌的怒火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骄傲和心疼的光芒。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魏律师的意见很明确。讨论回归正题。下一个议题。”他用自己的态度,为这场风暴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也为她撑起了一片不容侵犯的领域。魏明晞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水光,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她耗尽了多大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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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魏明晞没想到会在律所楼下被堵住。她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疲惫地走出电梯,就被几个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的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刺眼的闪光灯劈头盖脸地打过来,话筒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魏律师!关于您父亲魏振邦当年贪污案与城东并购案的关系,请您回应一下!”
“魏小姐,传言您介入江临川先生和周慕瑶小姐的感情导致联姻破裂,是真的吗?”
“有消息说您利用律师身份在并购案中为江总谋取私利,您作何解释?”
“您父亲还在服刑吗?您是否觉得他的行为对您现在的职业造成了困扰?”
一连串尖刻的问题如同淬毒的利箭,带着“贪污犯女儿”、“第三者”、“以权谋私”的标签,狠狠射向魏明晞。她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包围,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那些刻意遗忘的噩梦、法庭旁听席上的指指点点、周慕云刻毒的羞辱……所有不堪的记忆伴随着这些尖锐的问题汹涌而至,让她几乎窒息。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闪烁的灯光和记者们咄咄逼人的脸孔开始模糊、旋转。
就在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被这汹涌的恶意吞没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凛冽的风和不容抗拒的气势,猛地挡在了她身前!宽厚的肩膀瞬间隔绝了所有刺目的闪光灯和戳到眼前的话筒。
是江临川!
他穿着一身深色大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那群记者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强大压迫感。
“让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砸在每一个记者的耳膜上。他一手稳稳地护住身后摇摇欲坠的魏明晞,另一手毫不客气地拨开几乎怼到脸上的镜头。“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骚扰我的代理律师?!”
“江总!江总!请您回应一下……”
“江总,您和魏律师……”
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话筒瞬间转向江临川,问题更加尖锐。
“回应?”江临川冷笑一声,那笑声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度。“我只回应一次,都给我听清楚了!”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第一,魏明晞律师是我司城东并购案唯一指定的首席法律顾问,她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由江氏集团和我本人全力背书!任何针对她的无端指控和诽谤,江氏法务部会追究到底!”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森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第二,我江临川的私人感情,轮不到任何人置喙!我和周慕瑶小姐从未有过婚约,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不会有!所有关于魏律师‘介入’的无稽之谈,纯属造谣!再让我听到一个字——”他猛地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让最前面的记者不由自主地后退,“后果自负!”
掷地有声的宣告如同惊雷,炸得那群记者一时噤声。江临川不再看他们,转身,将浑身冰冷、还在微微发抖的魏明晞紧紧护在臂弯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窥探和恶意。他半拥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自动让开一条缝隙的记者群,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和窥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没事了,”江临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安抚的力度,他握着魏明晞冰凉的手,“都过去了。”
魏明晞靠在他怀里,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刚才那排山倒海般的恶意和羞辱,让她再次清晰地触摸到了那个名为“原罪”的冰冷烙印。她闭上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深深的疲惫:“谢谢你……临川。”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江总”。
江临川的心被这一声轻唤狠狠触动,手臂收得更紧。他知道,他挡住的只是眼前的镜头,挡不住那根植于她心底的刺。风暴,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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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周家联姻梦碎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这一次,目标精准地锁定在城东并购案本身。周家利用其在金融监管和土地规划部门盘根错节的影响力,暗中施压。一份关于当年土地审批存在“重大程序违规”的匿名举报材料,像一颗精准投放的炸弹,被送到了证监会和国土局的案头。随之而来的,是项目被紧急叫停审查的通知。
消息传来时,魏明晞和江临川正在江氏顶楼的办公室讨论项目后续融资方案。助理送来的文件上,“暂停审查”几个红字触目惊心。
“是周家。”江临川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他将文件狠狠摔在桌上,“他们想用这个项目给我放血,逼我就范,或者……彻底搞垮我,证明他们是对的。”
魏明晞拿起文件,快速扫过,脸色凝重。这份举报材料极其“专业”,直指当年审批流程中几个极易被忽略的细节漏洞,而这些细节,恰恰是她在尽调报告中重点提示过需要补充材料证明合规性的地方!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甚至可能利用了内部信息。“举报点抓得很准,”她声音冷静,大脑飞速运转,“但并非无懈可击。当年那些环节虽然存在模糊地带,但最终批复文件是完备的,有据可查。现在的问题是,审查期间,项目停滞,资金链一旦断裂,后续的连锁反应……”
“银行那边已经收到风声了。”江临川揉着眉心,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凝重,“几个主要资方态度开始动摇,催问风险预案。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澄清,资金抽离,这个项目就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周家,等着看我笑话。”他看向魏明晞,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明晞,法律上,我们还有多少回旋余地?”
魏明晞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繁华却危机四伏的金融森林。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眼中坚毅的光芒。“回旋的余地,在证据和时间。”她转过身,语速加快,思路清晰,“举报材料指向的漏洞,需要原始档案佐证。但有些关键档案,按规定封存年限已过,可能已经销毁或移交档案馆深处,调阅程序极其繁琐耗时,这正是周家打的算盘,拖垮我们!”
她走回办公桌前,拿起笔,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点:“常规途径来不及。必须剑走偏锋。我记得当年负责土地测绘和部分基础文件归档的,是一个区级的老土地所,后来合并撤销了。那里一些老档案员可能退休了,但或许……还保留着一些非正式的、未完全录入系统的原始记录副本!这是条死马当活马医的线索。”
“老土地所?”江临川皱眉,“十几年前的事了,人员四散,大海捞针。”
“再难也得捞!”魏明晞语气斩钉截铁,“我亲自去!我父亲……当年分管过那片,或许有线索。”提到父亲,她的声音还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眼神更加坚定。“同时,你这边稳住资方,用尽一切办法拖住审查节奏,哪怕一天也好!另外,动用所有媒体资源,反制!周家能匿名举报,我们就能公开澄清,把水搅浑,争取时间!”
“不行!”江临川断然拒绝,“太危险!周家现在就是疯狗,你一个人去查,万一他们……”
“这是最快、最有可能找到突破口的路!”魏明晞打断他,目光灼灼,“临川,这是你的背水一战,也是我的!我不能再躲在你身后,看着你被他们用我父亲的‘污点’当武器攻击!我要亲手,把这个武器夺过来,砸碎它!”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光芒,“让我去。相信我。”
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江临川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这不仅是为了项目,更是为了她自己的尊严之战。他沉默了几秒,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沙哑:“好。我派人暗中保护你。一切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魏明晞像上了发条。她凭借零星的记忆和父亲当年留下的一些模糊笔记,一头扎进了旧档案的故纸堆和早已物是人非的老社区。她拜访早已退休赋闲在家的老土地员,顶着对方家属警惕和怀疑的目光;她钻进布满灰尘、蛛网密布的废弃档案室,在霉味刺鼻的文件山里一页页翻找;她甚至找到了当年土地所看门人的后代,旁敲侧击……过程枯燥、绝望,无数次无功而返。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每次快要撑不住时,想到江临川在后方承受的巨大压力,想到周家那得意的嘴脸,想到自己颈间那道无形的裂口,她就逼着自己再次站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郊区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由旧仓库改造的临时档案堆放点,在一个布满灰尘、标记模糊的牛皮纸档案袋底部,魏明晞的手指触到了一叠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用细麻绳捆扎的原始测绘记录和手写审批流转单!上面的日期、经办人签名、关键的环节备注……清清楚楚!足以证明当年那所谓的“程序瑕疵”,在后续的补充流程中早已被完善和确认!这是被遗漏在系统之外的铁证!
魏明晞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剧烈颤抖。她顾不上满身的灰尘,立刻掏出手机,拨通江临川的电话。当电话接通,听到他那边背景音里还有资方焦灼的质问声时,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临川!找到了!关键证据!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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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法庭外的台阶仿佛被正午的烈日烤化了,踩上去有些粘脚。魏明晞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手里提着沉重的公文包,脚步却异常轻快。城东并购案合规性听证会刚刚结束。当庭展示的那份泛黄、带着岁月痕迹的原始档案铁证,如同定海神针,彻底击碎了匿名举报的指控。证监会和国土局的代表当场表态,审查暂停解除,项目可按计划推进。旁听席上周家一派的人,脸色难看得如同锅底。
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正准备去路边拦车,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是周慕云。
她依旧穿着得体的套装,戴着墨镜,但那份雍容华贵此刻显得有些僵硬。她摘下墨镜,目光复杂地审视着魏明晞,那眼神里有挫败,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魏小姐,”周慕云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刻毒,显得有些干涩,“手段不错。”
魏明晞停下脚步,平静地回视她,眼神里是经历风暴洗礼后的澄澈和坚定:“周女士,我只是履行了一个律师的职责,寻找并呈现了事实真相。”
“真相?”周慕云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目光扫过魏明晞颈间——那里系着一条崭新的浅金色丝巾,款式与她之前被撕毁的那条一模一样,只是飞马图案完好无损。“你赢了这一局,不代表你赢了全部。临川为了你,砸碎了周家的信物,公然对抗家族,你知道这让他损失了多少吗?江氏内部的动荡,你承担得起?”她的语气再次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质问。
“我承担不起他的损失,”魏明晞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正如他也无法替我承担我的过去。周女士,我和临川之间,没有谁赢谁输,只有愿不愿意一起面对。”她微微抬了抬下巴,阳光落在她脸上,颈间的丝巾泛着柔和的光泽,“您用联姻为他铺的路,或许金光闪闪,但那不是他想要的方向。而我,或许起点布满荆棘,但我会用我的方式,和他并肩,走他真正想走的路。至于代价,”她直视着周慕云的眼睛,毫无畏惧,“我们付得起。”
周慕云被这番话说得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路边。车门打开,江临川迈步下来。他显然刚结束一个重要的会议,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步履带风,目标明确地走向魏明晞。看到周慕云在场,他脚步微顿,眉头蹙起,随即更加坚定地走到魏明晞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膀。他的目光扫过母亲,带着疏离和警告。
“母亲,听证会结果已经很清楚。项目继续。”他的声音没有温度,“我和明晞还有事,先走一步。”他甚至没有等待周慕云的回答,便揽着魏明晞,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那姿态,是彻底的切割和宣示。
周慕云站在原地,看着儿子毫不犹豫护着那个她眼中“污点”女孩离开的背影,看着魏明晞颈间那条崭新的、仿佛带着无声挑衅的丝巾,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掌控力彻底崩塌的痕迹。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江临川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身,仔细地看着魏明晞的脸,仿佛在确认她毫发无损。“她没为难你吧?”声音里带着关切。
魏明晞摇摇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带着点疲惫,却无比轻松:“没有。只是说了些……意料之中的话。”她抬手,轻轻抚过颈间光滑的丝巾,“都过去了。”
江临川的目光也落在她的丝巾上,眼神柔和下来。他伸出手,指尖极其珍重地碰了碰那完好的飞马图案,然后缓缓上移,抚过她柔顺的发丝,最后捧住了她的脸颊。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嗯,都过去了。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魏明晞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那里面不再有惶恐,不再有自卑,只有平静和一种共同历经风雨后的笃定。她轻轻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车窗外的阳光明媚而温暖,车流如织,城市依旧喧嚣。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世界安宁。那条曾被撕裂的爱马仕丝巾,如今完好地系在她颈间,像一个无声的宣言。它曾沾染过屈辱的裂痕,如今包裹着浴火重生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