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红泥是将军的丫鬟,红泥在将军面前刻意展现自己被抬成了姨娘
发布时间:2025-07-10 22:06 浏览量:1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将军前脚刚走,夫人房里的银鹊姑娘便前来传话。
“夫人唤两位姐姐去帮忙理账,两位姐姐且速速些。”
我与红泥赶忙放下手中活计,垂手立定,谦卑应承。
眼见银鹊身影转过角门,红泥便气鼓鼓地摔了帕子。
“就不能容我喘口气儿吗!将军卯时起身,咱们寅正便得伺候着预备,一早上提心吊胆,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便要被夫人叫去受那煎熬,不到将军回府,断断不放咱们回来。”
夫人唤我们过去,多是看账写字,教些管家理事之法,红泥却道那是受刑。
可身为这府中的丫鬟,将军之命要听,夫人之言亦要遵从。
哪一个都万万得罪不得。
胡乱啃了几口馒头,我们匆匆赶到夫人的落夏苑,两张小矮桌上已然摆好了笔墨纸砚与两把算盘。
“坐吧。”
“是。”
我们齐声应答,转身之际,我分明听见红泥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东街那家裁缝铺去年的账目,你们帮我梳理梳理,若有不对劲之处,也一并写出来。”
我望着那厚厚的账簿,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只得一笔一笔记下,逐条核算。
日头攀上中天,而后又缓缓西沉。
晌午时分,夫人传膳,也给我们分了一些,可我们哪敢冒犯,随便吃了几口,饿不死便罢了。
吃完又接着算。
待快算完时,前院来报,将军已在门前下马。
我与红泥辞别夫人,夫人斜倚在榻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都这般晚了呀!也好,你们回去思索思索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明日来时说与我听。”
从落夏苑出来,我们又马不停蹄赶往将军的养宜居,伺候茶水笔墨。
这两处相距甚远,为免误了活计被将军责罚,我们只能一路小跑,跑得发钗凌乱,妆容也花了。
红泥忍不住抱怨:“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啊!再这般下去,我怕是熬不到明年出府便要被折磨死了。绿蜡,这日子我当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哎呀——”
红泥正说着,冷不丁从路上窜出一个人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红泥本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登时怒了,扬手便是两个耳光。
“哪儿来的冒失鬼,走路不长眼吗?”
这府中将军最大,我们又是除主子奶奶们之外,将军最贴身伺候的。
可以说这满府的奴才,我们皆无惧意。
那丫头不过十六七岁,被打了也不敢言语,只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红泥还要再打,被我扯住袖子。
“本就是你跑得急,人家躲闪不及才撞上的,挨你两耳光已然委屈,你还想怎样?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莫要真惹将军动怒。”
2
提及将军,红泥顿时清醒了大半。
即便如此,她仍是一脚踹在那丫头腿上,又啐了一口,这才怒气冲冲地离去。
咱们这位将军,性情喜怒无常,平日里伺候着便已让人胆战心惊。
如今眼看着快要熬到能领赏出府的年岁,谁都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差池。
到了养宜居,将军还未归来。
我研好墨,泡好茶,又整理好将军平日爱穿的常服,这才算暂时松了口气。
可左等右等,将军始终未归。后院的姨娘们纷纷遣人送来菜肴,盼着将军能多吃上几口。
这皆是争宠的手段,唯有将军吃到合口的菜,才会想起那做菜之人。
我抓了个前院跑腿的小厮去打听,方知将军还未进府,便被路过的南安王世子拉去喝酒听戏了,也无人告知我们一声。
既如此,那便不必再等。
我与红泥在偏房支起小桌,将预备好的菜肴尽数摆上,总算是吃了一顿安稳饭。
吃完后,又赏给养宜居底下的粗使丫头去吃,大伙儿皆千恩万谢。
饭后。
“绿蜡,我实在困得不行,你守着院子,我先去睡会儿。”
红泥打着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引得我也打了个哈欠:“你去吧,有事我叫你。”
她索性就在偏房小榻上和衣躺下,我点了灯,在窗边桌子上看账本。
如此,还能时不时观察着院子,以免漏了什么消息。
夫人给的这本账,我已看得差不多了,可算来算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核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门突然被踹开。
我心里一惊,赶忙去推红泥。
“快醒醒,将军回来了。”
红泥一骨碌爬起来,随意拢了拢衣裙,便同我一起站到院子里迎接。
将军满脸赤红,眼神迷离。
脖子下两颗盘扣扯开,向下耷拉着,连发冠都有些松散。
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
我与红泥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是将军的书房兼起居之处,那些房中之事,他从未在此处做过。
随行的小厮见我俩愣着,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走啊,快走啊!”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施了个礼关上门,便要离开。
可关门的一刹那,红泥的眼睛瞪得老大。
“绿蜡,你看见了吗,那个是……”
我看见了,那熟悉的衣裙、那惊恐的眼神,还有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是花园里那个挨打的小丫头。
3
“将军饮多了鹿血酒,周身正燥热难耐,两位姐姐想来也不愿沾这趟浑水吧!
恰巧我路过花园,正瞧见这小丫头在芍药花丛旁抽抽搭搭地哭,将军一时性起,便把人抱来了。”
小厮恐我们不明就里,还特意给我们解释了一番。
“这里便交给两位姐姐了,我得走了。”
他是外男,后院自然不便久留,说了几句便要匆匆离去。
我和红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听着屋内传来的“嗯嗯啊啊”的娇吟声,只觉脸上发烫,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里面唤水沐浴,我和红泥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谁去送水呢?
“你去。”
“你去。”
我们谁都不愿去,最后决定一同前往。
一桶桶温水提进去,我都不敢抬眼正视。
将军那不算大的单人床榻上一片凌乱,衣裳裤子扔得满地都是,空气中都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见我们进来,那丫头挣扎着想要起身,将军一胳膊又将她搂了回去。
“待会儿爷兴致又上来了怎么办?你不伺候谁伺候?”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爷说啥就是啥。”
我和红泥倒完水便赶紧溜了出来。
可又不敢睡去,一直熬到将近子时,里面彻底没了动静,我们才敢去胡乱睡下。
第二日寅正时分又要起来伺候。
可等了许久,卯初都过了,将军还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我们伺候他多年,除非有公务在身,他从不耽误早朝。
从外面叫了几遍也没有回应。
红泥捅了捅我:“进去叫吧,要不将军发起脾气来,又是咱俩的过错。”
我很是为难:“谁去啊,里面可还有一个呢!”
可说到底我们还是怕受罚,于是故技重施。
“一起去吧!”
推开里间小门,撩开珠帘,我轻轻唤了一声:“将军——”
没动静。
又走了两步,红泥轻呼:“将军该起了——”
还是没动静。
转过屏风——
“哎呀!”
本应放下的床幔就那么大敞四开地挂着。
床上两个人冷不丁就被我们看了个正着。
我和红泥羞得面红耳赤,捂眼转身不敢再看。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将军正赤着身子,一条薄毯搭在腰臀处,露出精壮的双腿。
身下压着那个丫头也是一丝不挂,两人正颠鸾倒凤、香汗淋漓。
我和红泥逃也似的跑了出来,还兀自心有余悸。
也不敢再叫,就那么在外面偏房等着,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快辰时的时候将军才匆匆出来,看见我们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一直冷着脸凶神恶煞似的。
简单梳洗之后饭也没吃就上朝去了,甚至连里面那个丫头怎么处置也没说。
红泥平白受了这冤枉气,正不知道往哪里发泄。
于是赌气一般不客气地推门进去,叮叮当当就把里间所有门窗大敞四开。
“这屋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儿,赶紧散散,没得让人恶心。”
五月虽热,早间却还挺凉的。
那丫头来不及穿衣,只能将薄被裹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红泥恍若未见,只扯着嗓子嚷嚷。
我劝她,她反倒连我一起骂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管起我来了。说白了咱们都是下人,可比不得某些人,会爬主子的床!
“不过啊,就算是爬了床,那下人始终是下人,怕是当不了主子娘娘!”
“呦,谁惹我们红泥姐姐生气了?”
银鹊不知何时进了院子里,我只顾着和红泥掰扯,竟没注意到她。
红泥白了一眼,没搭理。
我忙抢先一步迎出去:“快坐快坐,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不坐了!”
银鹊摆摆手,提着裙子就要走,“今日一大早将军就去了夫人那里,说要纳个姨娘。”
她眼神往里间一瞥,“这不夫人让我来告诉二位姐姐,今日就不必过去了。”
4
红泥呆呆愣愣了好半晌。
须知这将军府里的姨娘,个个皆是大有来头。
或是官家所赐之婢,或是富户家中的闺女,还有几位乃官场同僚家的庶女,皆是有着能用得上的关系。
唯独没有从丫头提拔上来的。
一整日,红泥都心神不宁。
至晚间,一顶小轿抬着那丫头去了落夏苑,给夫人敬茶,自此,她便成了这将军府中的阮姨娘。
绫罗绸缎、钗环首饰,将军赏完夫人又赏,那阮宁儿本是个粗使丫头出身,何曾见过这般阵仗,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分院子时,夫人提议让阮宁儿去何姨娘的荷花台一同居住,却被将军回绝了。
“那里不好,又远又偏,我不爱去,就先在养宜居住着。”
夫人思忖片刻道:“也好,待收拾出合适的居所,再搬过去也无妨。”
听夫人如此说,那阮宁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眼神如钩子一般在将军身上扫来扫去。
当晚回去,自是免不了一场酣畅淋漓,直折腾到亥时末才歇下。
次日,将军神清气爽,大步流星地上朝去了。
阮宁儿懒洋洋地在里间唤道:“你们俩快过来伺候我穿衣梳洗!”
她刚被抬为姨娘,也分了自己的丫头,可她偏要使唤我们。
红泥气得直想发作:“就她也配?”
我好说歹说才将她拦住:“左右她如今也是个姨娘,咱们不好违拗。
等将军过几日新鲜劲儿过去,也就将她扔到院子里了。你看如今哪个姨娘不是这般?你且忍一忍吧!”
做了这么多年丫头,别的本事不说,我最擅长的便是忍。
在这等地方,能忍得下去方能活下去。
“好在夫人心地善良,许诺明年就放咱们出去。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些日子夫人都在教咱们治家之道,这是为咱们出府做打算呢!”
红泥被我说得无言以对,只得狠狠瞪了我一眼:“满府里就数你窝囊!”
里间。
阮宁儿仍在床榻上歪着,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床边,露出的白净膀子上东一块西一块皆是欢爱的痕迹。
“红泥,你来伺候我穿衣。”
红泥脸色阴沉:“被男人睡了就残废了?还要我伺候你穿衣,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哦?我什么东西?”
阮宁儿细长的眼眸冷冷抬起,哪里还有半分那日惊恐的模样?
“我什么东西你要去问将军啊,只要我愿意,略施小计便可让将军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不就是男人嘛,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有的是手段。
“别忘了,我如今是姨娘,就是你的主子。主子的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她手指轻勾,“来,伺候我!”
红泥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我一看这样不行,只好出来打圆场。
“我来伺候姨娘。红泥刚从外面回来,手上凉得很,别冲撞了姨娘,让她去备饭吧。”
阮宁儿也没再继续为难。
只是吃饭的时候,一会儿让我倒水,一会儿让红泥布菜,把我们俩使唤得团团转,比将军还要会折腾人。
把她都伺候好了,我们还得去夫人那里继续看账学习。
这日子,就愈发难过了。
5
将军一连半月未曾踏足后院,整日于养宜居与阮宁儿厮混。
那阮宁儿也是个有手段的狐媚子,年纪虽轻,却将将军迷得神魂颠倒,事事皆依着她。
她娇嗔着要吃八里铺的果子,只因一句“我才不要旁的臭男人摸过的东西”,我和红泥便要跑断腿去为她采买。
又或是她抱怨夜里蚊虫多,吵得她难以安睡,便要我们一夜起身数次为她驱赶,全然不顾我们是否还需歇息。
将军亦对她百般纵容,任由她胡闹,各色珍馐美味、奇珍异玩如流水般送入她房中。
甚至还带着她外出骑马听曲儿,逍遥自在,归来后若心情愉悦,便又是一大堆的赏赐。
可阮宁儿却一日比一日愁眉不展。
一日午后,我们刚从夫人处归来,阮宁儿便使唤我们为她捶腿打扇。
她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本就出众的容颜被山珍海味滋养、珠光宝气映衬,更显美艳动人。
可再如何美艳,也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忧愁。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怪不得有那么多丫鬟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原来做主子的滋味这般好。你们俩整日跟着将军,怎的也没混个姨娘当当?”
阮宁儿把玩着手中的玉葫芦,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通透明亮。
我们都认得,那是将军的心爱之物,平日里爱不释手,如今竟赠予她了。
“奴婢们愚钝。”我低头答道。
“真是愚钝至极!莫不是还想着出府嫁个正经人家吧?”
她顿了顿,“要我说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寻常人家的正妻,未必有这将军府里的姨娘风光呢!
你们瞧瞧我,谁能想到我以前是个粗使丫头?
可我在这府里没个知心人,别的姨娘都瞧不上我,虽说将军宠着我,可我这日子却越过越孤单。
两位姐姐——”
她突然坐起身来,面色诚恳地望着我们。
“你们两个伺候将军多年,定是有情分在的。只要你们愿意,我帮你们促成与将军的好事。
以后咱们三人一处,谁也别想欺负了咱们。”
我猛地一惊,抬头对上阮宁儿的双眼,又慌忙避开低下头去。
“奴婢愚钝,只愿做个丫鬟。”
“那你呢?”她又看向红泥。
红泥眼中的神色渐渐变了。
夜里无人之时,她又翻出自己的绣绷子,坐在烛火旁描绘花样子。
我被烛火晃得难以入眠。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发什么疯?”
烛火亮晶晶的,映得红泥眼中也闪烁着光芒。
“将军曾夸我针线活好,我想为将军绣个荷包。你说,若咱们也如阮宁儿一般得到将军的怜爱,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过这苦日子了?”
“如阮宁儿一般?”
我眉头紧锁,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悦。
“你要明白,咱们只是贴身丫鬟,并非通房丫鬟,你可莫要自轻自贱!
当家主母都说了转年放咱们出府,以咱们的积蓄,出去置办两间铺子完全不成问题。
到时候不管是自己经营还是雇人打理,总归是自己做管家奶奶,那不好吗?
为何要在这府里给人当小妾?”
“人各有志,你瞧不上,也不用一口一个小妾地叫着,没得挖苦人。
你瞧瞧阮宁儿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咱们过的什么日子。
她以前还不如咱们呢!
如今她说要帮咱们,为何不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算不成功,被赶出府去我也认了。”
红泥似是下了决心,气得我恨不得用棒槌敲醒她:
“你怎就不想想那阮宁儿为何要帮你,你之前还在花园里打过她,她能有那么好心?
红泥,你可莫要被她骗了。”
红泥若有所思地歪着头,忽然眼睛一亮:
“绿蜡,你这是在嫉妒我吧?
“我比你漂亮,琴棋书画也都不差,将军夸我也比夸你多,你莫不是怕我当了姨娘压你一头吧!”
说着她捂嘴一笑,眉眼间的烦闷都消散了。
“放心啦,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管怎样我都会把你当姐妹的!”
我烦躁地转过身去,用被子捂住脑袋,不再搭理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整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6
未几,阮宁儿的竹里馆便收拾停当,夫人遣人去搬她的物什。
阮宁儿心下不愿,扭着身子向将军撒娇道:“便让妾身一直留在此处伺候爷罢!”
将军温柔地轻捏了下她的鼻尖,仿若逗弄小猫儿一般。
“这后院之事,终究还是要听夫人的。再者说,此处乃爷平日起居、处理公文之所,你一个妾室长久住在此处,成何体统?
你又让爷如何向后院其他姨娘交代?莫要让爷为难,可好?”
言至末尾,已隐隐带了几分警告之意。
阮宁儿不敢再言,只是眼眶中蓄着两汪大大的泪珠,瘪着嘴,满面委屈:
“那爷定要多来瞧瞧妾身,妾身日日都盼着爷呢!”
话音刚落,泪水便同时滑落,将那心碎的委屈之情推向了极致。
将军果然心疼不已,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放心,爷应承你。”
送走阮宁儿后,红泥似还未回过神来。
我轻戳了她一下:“喂,可是丢了魂儿了?”
她这才喃喃叹道:“我从未见过将军那般温柔小心的模样。若他愿如此待我,那我便是死了也心甘。”
她怔怔地愣了片刻,忽地握住我的手:“绿蜡,我求你一件事。”
“何事?”
她坐直身子,神色认真地说道:“反正阮姨娘已不在此处,往后但凡有近身伺候之事,你都莫要与我争,可好?”
我哑然失笑:“你当我是谁啊,将军让谁伺候,还能听我一个丫头的?”
“这个你莫要管,我自有法子。”
我一口回绝:“不成,若将军怪罪下来,你替我担着么?”
我甩开她的手,与她不欢而散。
一连数日,红泥皆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将军跟前晃来晃去,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
终于有一日晚间,竹里馆的丫头前来传话,让红泥过去一趟。
过了好半晌,她才归来,脸蛋红扑扑的,满是兴奋之色,脖颈上还有交错的红痕。
7
将军乃男子,是个历经无数风月、有过诸多女人的中年男子。
他并非未曾对我们动过邪念,只是我们是夫人遣来之人,他多少要顾及夫人的颜面,我们若不愿,他自是不能强来。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觊觎。
红泥此番之举,恰是合了他的心意。
自那以后,表面依旧如常的两人,开始时不时地眉来眼去。
红泥愈发娇媚,愈发忸怩作态。
也开始如后院那些姨娘一般,夹着嗓子说话,扭着屁股走路,捂着嘴咯咯地笑。
我邀她与我一同去夫人处做事,她连连摇头:
“你接着帮我告假吧,我才不去受那份罪呢!”
“可你不想出府了吗?”
“出府作甚?将军说过几日便抬我做姨娘,我在此处马上便是主子了,才不要出去!”
果不其然,不出几日,将军如同当初对待阮宁儿那般,与夫人商议要抬她做姨娘。
那日清晨,各路的赏赐便陆续送来,琳琅满目,晃得我眼睛都挪不开。
红泥笑得前仰后合:“我就说此处有好日子等着我吧!
你当丫鬟这十几年攒下的私房,能有我这一次赏赐多吗?
怕是你在外面拼死拼活一辈子,也不如我在这府里躺着赚得多呢!”
“那能一样吗?”
我怒气上涌,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大了几分。
红泥脸色一冷:“你怎敢这般与我说话?”
我顿时语塞。
是啊,她马上便是姨娘,我仍是丫鬟,我怎敢如此与她说话呢?
可我犹记得十五岁那年,府里发卖了两个姨娘,仅仅是因为她们惊着了将军的乌云踏雪驹,惹得将军不悦。
她们也曾备受宠爱,可说发卖便发卖了。
“将军……他不会那般对我的。”
红泥抿着嘴,脸上满是倔强。
“唉,能有何不同呢?左右不过是女人罢了,玩够了就丢在一边。女人嘛,将军再喜欢,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不会真放在心上的。”
说到激动处,我忍不住捏住她的手臂,“与其把一辈子都困在这府里,还不如趁着还未纳礼,此刻便去回了夫人,让她做主放你出去。”
红泥不耐烦地拍开我的手,冷笑道:
“算了吧,你装什么装!你不就是见我成了主子,心里不舒服吗?有本事你也让将军宠幸你啊,我也不是容不得人的人,咱俩本就交好,以后一同伺候将军也可以啊,就怕将军看不上你。”
“我用不着他看上!”
我自觉真是对牛弹琴,情不自禁地加大了嗓音。
“我有本事能理账,将来不管嫁人也好,不嫁人也罢,总之能靠自己吃喝,不必指望男人过日子,不会把自己搞成一个任人拿捏的可怜虫!”
“我们有将军疼着爱着,哪里可怜了?红姐姐你别听她胡说,再怎么着咱们也是这将军府里的姨娘,是这里的主子,谁敢看不起咱们?”
阮宁儿被丫头扶着,一步三摇地扭过来,遍身绫罗,头饰华丽,手里还攥着那个玉葫芦。
红泥忙笑着迎上去,两人亲亲热热地挽起手来。
谁能想到这两个人之前竟有如此深的芥蒂?也真是够荒唐。
当晚,红泥便上了小轿去给夫人敬茶,从此成了红姨娘。
夫人脸色冷冷的,看红泥的眼中满是失望。
“绿蜡便过来伺候我吧,你那里我再拨别人伺候便是。”
红泥还在地上跪着,夫人反倒先向将军要起人来。
将军也自知理亏,脸上讪讪的:“后院本就由夫人做主,只要伺候得体,夫人自己拿主意便是。”
我就这样从将军的贴身丫鬟,变成了夫人的贴身丫鬟。
众人走后,夫人便如泄了气一般垮下来,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绿蜡,你可明白我的苦心啊?”
我赶紧跪下:“夫人的苦心,绿蜡一直明白。”
“你且说说?”
我正色道:“在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若是为人妾室,又无家族依靠,那便只能任人宰割,此后余生半点由不得自己,倒不如围炉卖酒、当街煮茶来得自在。
“夫人名义上让我和红泥帮忙看账理事,实则是教我们活下去的本事。自己挣扎谋生固然辛苦,可被别人拿捏、身不由己,更辛苦。”
夫人欣慰地点头:
“你当真是明白的。唉,可惜那孩子不明白,可惜了。”
8
原来那夜,红泥前往竹里馆之后,阮宁儿有意避开。
致使酒醉的将军误将正在铺床的红泥,当作了阮宁儿。
待事情进展至半途,阮宁儿又故意现身撞破。
而后,她对着将军撒起娇来,称自己没有朋友,倍感孤单。
如此一来,便顺理成章地将红泥要到了自己身边。
自此,二人便一同居住在一处。
做了姨娘,按规矩便要每日来给夫人请安。
红泥每次皆是与阮宁儿一同前来,二人同进同出,情同姐妹。
即便是离去之时,也要挽着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说来说去,也无甚新鲜事,无非是将军对她们如何好。
阮宁儿眉眼含笑,得意道:“昨日将军又带我去赴宴吃酒了,至今我仍是晕晕乎乎的呢!”
“将军也说要带我去呢,只是我生性怕生,不好意思见那么多人。”
阮宁儿呵呵一笑:“好几位大人都带着妾室呢,将军愿意带你,那说明看重你呀。
你可不知,男人只有真心喜欢一个女子,才会愿意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认识。”
红泥脸色一红,羞涩道:“真的吗?将军从不曾带夫人和其他姨娘们出去见各位大人,如此说来,将军最喜欢的便是咱们姐妹二人咯!”
“那自然!遇到这样的机会,可一定要好好把握,这可是你在将军面前露脸的好时机。只要在外人面前给足了将军面子,还愁不得宠?”
她说得殷切,冷不丁瞧见替夫人跑腿的我,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二位姨娘安好。”
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二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红姐姐,我方才说什么来着,如今再体面的丫头见了咱们,不也得行礼?姨娘又如何,再末等的姨娘,在这府里也是主子。”
我未还嘴,只静静目送她们高傲地离去。
身形交错之时,我分明瞧见阮宁儿的嘴角,泛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9
此次乃将军设宴,前厅鼓乐喧天、热闹非凡,即便我在后院,亦听得真真切切。
如今太平盛世,文臣掌政,武将便似没了用武之地。
将军虽勤勉,一心欲为国立功,然将多事少,实难出头。
为免遭边缘化,他亦开始学着文人那般,请客、饮酒、听戏、应酬。
红泥打扮得花枝招展,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匆匆忙忙往前院赶去。
听闻归来后得了诸多赏赐,可次日来给夫人请安时,她与阮宁儿便不再手挽手了。
我立于夫人身旁,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知头一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日子依旧这般过着,将军从闲职谋得了一个西山练马的差事。
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但这已让他兴奋不已。
伺候夫人用饭之际,我听到将军兴致高昂地说道:
“果然还是那些酸腐文人会玩,若非南安王世子教我这一招,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其中门道。
我天天上朝应卯,一日不落,竟不如两个小女子有用。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如此辛劳。”
夫人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半晌才咽下。
“大丈夫之志,竟需女子罗裙相助,当真是荒诞至极。”
“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算不得什么。”
将军满不在乎,丝毫未察觉服侍他们用饭的,正是我这个“算不得什么”的丫头。
日子依旧这般延续,暑气渐消,被凄清的秋风吹落了花瓣。
红泥和阮宁儿似是失了宠,将军鲜少去她们那儿留宿。
可她们又似未失宠,因将军隔三岔五便带她们外出,归来时赏赐如流水般不断。
红泥身上的首饰一日比一日华贵,可她整个人却一日比一日憔悴,无精打采,宛如失了魂魄。
她不再理会阮宁儿,亦不理我。
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来,又似走肉行尸般去。
忽有一日晚间,我已睡下,她来敲我窗户。
“绿蜡救我,你求夫人救救我。”
秋夜寒凉,我披衣起身,只见她衣着单薄,瘫坐在窗外廊上。
浓妆艳抹,带着一股风尘气,让我倍感陌生。
“你怎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她才失魂落魄地抬起头,转瞬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
“阮宁儿她……”
她哽咽了一下,“她被将军送给了下属,换了一匹马!”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知是因秋夜太过寒凉,还是被这轻飘飘几句话所吓。
只得拉着她先进屋,找了床被子给她裹上。
她喝了几口热茶,忽然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阮宁儿她骗了我,她故意报复我!
她怪我那日打了她,害她误了差事被管事罚,才委屈难过跑到花丛边哭泣,这才被将军瞧见带到了养宜居。
她本以为当了将军的女人也好,谁知将军竟带着她出去陪酒,宛如风尘女子一般。
甚至有人对她动手动脚,将军亦视若无睹,只是回来赏赐些金银了事。
她把这一切都怪在我身上,才故意夸大将军对她的宠爱,引我羡慕,好把我一起拉下水。
等我真入了局,才发现一切都与我想的不一样。
将军不仅让我陪酒赔笑,还让我在宾客面前歌舞助兴,甚至哪个看上了,还可以直接把我带走。
绿蜡,这段时间我过的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我想起你曾经劝我的话,本没脸求你帮我,想自己就这么忍下来算了。
可现在阮宁儿完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
今天将军可以拿她换一匹马,明天就可以把我扔到兵痞子堆里,难道在他的眼里,我们就真的连当个人都不配吗?
他还是咱们伺候了那么多年那个勤勉的将军吗?”
我听着她抽抽噎噎地哭诉,脑中却只浮现出将军那番言语。
“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算不得什么物件。”
瞧啊,在他眼中,丫头怕是连个人都算不得呢!
他可做那英勇无畏的将军,可当朝廷的功臣,却也不妨碍他视女子如草芥。
就连那向来以仁义治天下的汉昭烈帝,不也曾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般话语吗?
可见那史书之上所载的仁义与功德,并无女子的立身之地。
我取了些糕点给她吃下,又哄着她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我早早起身,守在夫人床前。
还未等我开口,夫人便截断我的话头:
“你想说什么我已知晓,我劝你莫要开口。你是个明白人,她缘何会落得这般田地,全是自轻自贱、自作自受,你无需怜悯她。”
我强忍再三,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可她终究是与奴婢一同长大的,如今见她受苦,奴婢实在于心难安。夫人向来疼爱我们二人,还求夫人出言搭救。”
夫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目光凌厉地看向我。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与你们更亲厚,还是与将军更亲厚呢?”
我猛地一惊,冷汗涔涔而下,慌忙跪地。
“夫人自然是与将军更亲厚。”
“那便对了!她如今对将军有用,便是对将军府有用,便是对我有用。
不论是有何用处,如何用,我们夫妻一体,我皆不能拖将军的后腿。
即便知晓这手段不光彩,可世俗风气如此,我亦无可奈何。
将军需要这样的人,可后院的姨娘们皆有根基,轻易动不得,偏她自己撞了上来。
这一切皆是她自找的,怪不得旁人。
“你或许觉得我自私无情,可人活这一世多艰难啊,你觉着自己难吗?”
我瑟缩了一下,夫人接着说道。
“她的堕落并非你的过错,你无需因怜悯她而自责。据我所知,你劝过她许多次,不是吗?
你已然仁至义尽了。人贵有自知之明,要掂量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切莫将自己看得太重。”
她将我拉起,手上力道渐重,“绿蜡,你可听明白了?”
10
自夫人房中而出,我浑身冷汗涔涔。
我从未似如今这般,觉着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亦从未像此刻这般,对夫人心生畏惧。
我终是清晰地明白,她既能如擎天巨伞般护住我们,亦可轻而易举地将我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而我们不过是卑微如蝼蚁的奴仆。
在利益面前,情分竟显得那般荒诞可笑。
呵,我们之间何来情分可言,有的不过是她那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怜悯。
就如同怜悯一只狗,若讨得她欢心,便赏一块肉。
皆是如此。
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之人,又怎敢幻想她能体谅我们的苦衷呢?
我开始刻意躲着红泥,回避她那满是怨念的眼神。
我无力帮她,便只能先顾全自身。
我痛恨自己的自私与懦弱。
照夜玉狮子马被带回府中之时,满府上下皆知阮姨娘再也无法回来了。
可大家却都心照不宣,无人提及她一句,只是纷纷向将军道贺,恭喜他获得良驹。
将军挺枪跃马,身着绣袍金甲,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下凡,任谁见了不得夸赞一声“好将军”?
我静静地算着日子,最多不过两月,我便可出府去了。
11
离府那日,夫人不仅允我将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一并带走,还额外赏赐了两间小铺面与郊外二十亩田地。
“这些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予你却可保一生衣食无忧。”
我跪下,重重地给夫人磕了个头,只觉自己恰似那被赏了一块肉的犬。
夫人似笑非笑地瞟向角落里的红泥,仿若叹息般说道:
“这本是我打算给你们俩的,如今索性都给你吧。
“罢了,你且去吧,往后无需再为奴为婢了。”
我也没什么箱笼,所有物件拢共收拾了两个包袱背在身上,被几个相好的丫头簇拥着朝东边角门走去。
未曾想,红泥已然等在那里。
她愈发消瘦了,宛如一朵已然枯萎的花。
自阮姨娘之事传开后,众人对红泥愈发瞧不上眼。
不仅各路姨娘肆意欺凌,就连下人也开始见人下菜碟。
将军不管不问,夫人亦是睁只眼闭只眼。
用得着她时,她是将军宠爱的红姨娘;用不着时,便成了人人可踩上一脚的烂泥。
我让丫头们先回去,在她面前站定。
她冷哼一声:“你如今倒好,自由自在又富贵傍身,全然想不起我这受苦的姐妹了吧!你曾说要替我去求夫人,你去了吗?”
“去了。”
“那为何夫人不肯发话放我走?”
“你凭何觉得我一个丫头能左右夫人的心意?”
她愣了一下,似是根本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便这般算了?你可以想法子啊!”
“我能想到的法子便是先保全自身。在这将军府里,我们皆如蝼蚁,唯有先成了人,方能去做人该做之事。”
“哈哈哈哈哈……”
红泥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泪。
我抬脚迈出了角门,她还要跟来,被守卫拦住。
“放我出去,我是这府里的姨娘,是主子!”
“没有将军和夫人应允,您不能出去。”
“你们放肆!”
“姨娘再不回去,休怪我们无礼。”
红泥的哭喊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这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主子待遇。
什么劳什子主子?到头来皆是奴才。
唯有走出这个牢笼,做个真正的人,方能成为自己的主子。
12
我未归自家。
离乡十余载,早将那处忘却,亦不愿去寻。
况且彼时他们将我发卖,若如今回去,保不准会再将我吃干抹净后转手再卖。
我亦未寻男子嫁作人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险我实不敢冒。
我只将那两间铺子,一间开了小饭馆,一间开了裁缝铺子,人总归是要穿衣吃饭的呀。
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虽不如往昔在将军府那般锦衣玉食,但好在逍遥自在,再无需看谁的脸色行事,不必整日畏首畏尾。
那跪弯了的膝盖,总算为自己直了一回。
可我仍时常挂念着红泥。
有时将军府的马车从街上驶过,我都要张望许久,想瞧瞧车上是不是她。
偶尔碰见往昔相识的小厮丫鬟出来采买,我也会追着问上几句。
得知将军起初还是会带她外出,后来又买了几个更年轻伶俐的侍妾,红泥便被彻底冷落了。
竹里馆无人问津,时常有人听见她彻夜号叫,声音凄厉悲惨。
后来便有人说红姨娘疯了。
“然后呢?疯了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样啊,自生自灭罢了,谁还会在乎她呀!”
是啊,谁会在意一个疯子呢!
我将自己的摇椅搬到门口,日日望着街上人来人往。
终于有一日,让我等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
“夫人,民女斗胆相求!”
13
将军府门外,忽地抛出一疯妇,蓬头垢面,满嘴咿咿呀呀,不知所云。
未几,便有几个乞儿盯上了她。
我上前将她扶上马车,她却吓得蜷缩一旁,不敢入内。
我附耳轻声言道:“红泥莫怕,我是绿蜡。”
她闻言一愣,似在回忆,然很快又挣扎起来,口中呜咽不止,仿佛马车上藏有令她惊惧之物。
我恍然醒悟,忙掀开车帘,柔声安抚:
“你瞧,车内并无男子,唯你我二人,勿需害怕。”
她定睛凝视许久,方渐渐安静,随我上车。
至绣坊,我引她至我素日所居之阁楼,为她梳头、沐浴。
换上洁净衣衫,重新妆扮。
梳成我们往昔之模样,我忍不住泪眼婆娑,失声痛哭。
“红泥,对不起,往昔我无力救你,余生我养你。”
镜中女子眼神清澈如孩童,打量着我问道:
“绿蜡,我们怎会在此?将军可曾归来?快,我们快回去!”
言罢,她起身便欲离去,神色慌张,与往昔无异。
我忙拉住她,按她坐下:“不必回去了,我们都已离府。”
“啊?何时之事?我怎全然不记得了?”
红泥瞪大双眼,一脸茫然。
莫非她失忆了?也好,那些纷扰往事,忘了倒也干净。
我只得编个故事哄她:
“你做事时不慎撞到头部,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夫人念及你我伺候多年,特赐恩典,放我们出府。”
“那我如何撞到的?失忆多久了?”
“便是——将军命你擦拭多宝阁时,你从凳上跌落。已然两三年了,往昔你谁都不识,如今总算认得我了。”
“怪不得呢,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看你都显老了。绿蜡,你看我也老了许多啊!”
她捧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细细端详,眼角细纹密布,眼底满是哀愁。
我怕她忆起不堪往事,忙岔开话题:
“你可还记得那些花样子?你往昔最擅绣花,我正开了一家裁缝铺,也接绣花的活计。”
她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会啊,怎会忘记!快带我去看看你的铺子!”
我纠正道:“是咱俩的铺子,我这些东西都有你一半。”
“啊?”
她不敢置信。
“那是夫人赏赐给咱俩的啊!”
红泥惊愕许久,方欢呼雀跃起来。
见她如此开心,我心中的愧疚之感稍减。
后来,我也为她寻过诸多名医诊治,各种贵重药材服食无数。
我既盼她忆起往昔,又怕她永远无法忘却。
数年过去,她服药已厌,无论如何不肯再就医,我也只能随她心意。
幸而她后来的记忆无恙,与常人无异。
夏日更迭,一次又一次。
我与红泥从十余岁相伴至垂暮之年。
前二十五年,活得如犬般卑微;后数十年,终得为人之尊严。
番外
我于东角门处候着绿蜡,彼时她正被众人簇拥,眼看着便要迈向那向往已久的自由之境。
我心有不甘,问她为何不救我于水火。
她只道,须得先保全自身。唯有先为人,方能行人事。
她言辞那般生硬,冷若冰霜,毫无情意可言。
我满心愤恨,恨她彼时为何不更决绝地拦住我,为何不将我狠狠打醒。
我更恨自己,怎就那般莽撞行事,那般自轻自贱,那般虚荣无知,以致落入陷阱!
说到底,我终究是更恨自己。
绿蜡走了,这府里,我最后一个知心之人也没了。
将军只将我视作玩物,就如曾经赠予阮宁儿的那个玉葫芦,再珍视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是个可随意赐予他人的物件罢了。
于是,我开始装疯卖傻。
我吃馊饭,饮脏水,整夜整夜地嚎叫不眠,将屎尿皆弄到自己身上。
渐渐地,将军对我失望了,夫人对我厌弃了,全府之人皆不再将我放在心上。
我只一心等着她来救我。
果然,在我几近熬垮自己之前,她真的去求夫人了。
她将我带走。
我本欲质问她、责备她一番。
可当我瞧见她为我沐浴时失声痛哭的模样,便再也狠不下心了。
她向来清醒理智,她所做的决定,并无错处。
甚至可以说,她做了对我们二人最为有利的抉择。
我知晓她定是在竭尽全力救我脱身,只是未曾料到我会疯癫罢了。
她将罪责皆揽于自身,满心自责。
我忽地想到一词——失忆。
若我失忆了,她便无需再面对那残酷过往,对她而言,是否也算一件好事呢?
于是,我便这般做了。
刻意忘却那痛苦过往,日子竟也变得美好起来。
对了,她甚至将夫人多给的那份赏赐也还予了我。
当然,若她不那么执着地非要我喝那苦药就更好了。
她总是盼着我能找回记忆,恢复正常。
可她不知,我一直都是正常的,即便喝再多苦药,也不可能忆起往昔。
痛苦由我一人承受便好,就让她自在些吧!
这一生,我对她始终心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