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发机票让我过年,我:去年你们全家吃住不掏一分连回车我订的
发布时间:2025-08-05 06:30 浏览量:1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暖洋洋洒在李静精心打理的小花园里。
金秋十月,桂子飘香,空气中浮动着甜而不腻的气息。
李静半蹲在花圃前,戴着手套,正用一把小巧的银色剪刀,小心翼翼修剪着一株月季的残枝。
作为一名退休教师,这片小天地是李静的净土,是她从三尺讲台退下后寻得的安宁。
“叮——”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突兀地划破了这份静谧。
李静动作一顿,从围裙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女儿小雅的微信头像。
点开。
一张机票订单的截图赫然占据了整个屏幕,出发地是老家,目的地是女儿所在的S市。
下面缀着一行亲昵的文字:“妈,给你订好票啦,今年还来陪我们过年哦![爱心]”
那颗鲜红的爱心表情,此刻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李静的眼里。
她脸上的恬淡笑意,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湖面,瞬间凝固,碎裂,沉入冰冷的湖底。
李静没有回复,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划开屏幕,点进了那个她轻易不愿触碰的手机相册。
指尖划过一张张孙辈可爱的笑脸,最终停在一张去年的新年合影上。
照片的背景是女儿S市那个装修豪华的家。
女儿小雅,女婿张伟,还有亲家公婆,簇拥着两个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灿烂的笑容,光鲜亮丽。
而在照片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旧围裙的自己。
李静看着照片里的自己,一脸无法掩饰的疲惫,眼神黯淡,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
她像一个与这幅合家欢场景格格不入的背景板,一个功能性的道具。
那盘菜的油烟味,仿佛穿透了屏幕,再次将李静包裹。
回忆的潮水一旦开了闸,便汹涌得无法抵挡。
去年在S市那二十天,每一帧画面都带着刺,清晰得让李静心头发紧。
从她踏出机场的那一刻起,她就自动接管了“保姆”这个角色。
女儿家那个双开门大冰箱,在她来之前空空如也,在她走之后,塞满了她用自己退休金买来的各种食材。
整整二十天,小雅和张伟没操心过一顿饭,没买过一粒米,没洗过一次碗。
她每天清晨五点就得爬起来,为全家六口人准备口味各不相同的早餐。
然后是拖地,洗衣,在喧闹中见缝插针地去菜市场,与小贩们为了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
而这一切,换来的是亲家母那句“恰到好处”的夸奖。
那天,亲家母翘着腿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看着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李静,扬声对客厅里的众人笑道:“亲家母可真是能干,她一来,咱们可就享福喽,都能歇着了。”
客厅里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没人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
只有李静自己,背对着他们,眼眶一热,差点让泪水掉进滚烫的油锅里。
女儿小雅也曾拉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炫耀。
“妈,我那些同事都快羡慕死我了,说您一来,我们家的生活品质都坐着火箭往上蹿。”
李静当时听着,胸口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酸又胀,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为一句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你……你喜欢就好。”
如果说这些体力上的劳累只是让她疲惫,那金钱上的盘剥,则让她彻底寒了心。
女婿张伟,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总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提起。
“唉,公司最近有个大项目,资金全压进去了,周转不开,年终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发。”
话里话外的暗示,像一把软刀子,一下下割着李静的心。
她还能怎么办?
最后,她咬着牙,从自己那点可怜的退休金里,取出一万块,给两个孙辈一人包了五千的“天价”压岁钱。
她永远忘不了,当她把那两个厚厚的红包递过去时,女婿张伟脸上那瞬间舒展的笑意。
而最让她感到悲凉的,是离开的那天。
小雅和张伟说公司临时有急事,亲家说要去打牌,两个孩子要去上补习班。
偌大一家人,竟没有一个能抽出时间送她去高铁站。
最后,还是李静自己,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路边顶着冷风,笨拙地用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
车窗外,S市的繁华夜景飞速倒退,一如她那颗飞速冷却的心。
思绪被花园里一阵微凉的风拉回现实。
李静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侍弄花草而有些粗糙但干净的手。
再想想去年在女儿家那双泡得发白、沾满油污的手。
一个念头,像一颗被埋藏许久的种子,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厚重的土壤,带着决绝的姿态,疯狂生长。
凭什么?
她也是别人疼爱过的女儿,是受人尊敬的老师,不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要倒贴薪水的老妈子!
今年,这个年。
她不想再那么过了。
李静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桂花的清甜和泥土的芬芳,那是自由的味道。
她再次拿起手机,指尖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划过女儿的头像,找到了一个备注为“老陈”的闺蜜。
对话框弹出。
李静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敲下一行字。
“老陈,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去云南的旅居过年团,现在……还有名额吗?”
手机屏幕刚暗下去,刺耳的专属铃声就撕裂了花园的静谧。
那铃声,是小雅特意为她设置的,一首欢快到近乎聒噪的流行曲。
曾经,李静觉得那是女儿的贴心。
此刻,那旋律却像一把电钻,嗡鸣着钻向她的太阳穴。
李静看着屏幕上“小雅”两个字欢快跳动,仿佛一个披着亲情外衣的催命符。
她没有立刻接,任由那噪音污染着满园花香,直到自己胸中的那股烦闷被彻底压下,才缓缓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一通,小雅那被刻意拔高、甜得发腻的声音就冲了出来,带着不容置喙的热情。
“妈!我的好妈妈!你怎么不回我微信呀?急死我了都!”
“我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跟张伟连夜抢的票,下周二飞咱们市的机票,给你买好啦!”
“你高不高兴?激不激动?俩宝天天在家画日历,数着日子等外婆来呢!”
一连串的轰炸,不给李静任何插话的空隙,仿佛她只要点头接受这“恩赐”就好。
李静握着冰冷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着桂花与泥土的自由芬芳,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像一汪深秋的古潭,不起半点波澜。
“小雅,我今年过年,不打算去你那儿了。”
电话那头,那连珠炮似的欢快声浪戛然而止。
死寂。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仿佛信号被黑洞吞噬。
李静甚至能想象出电话另一端,女儿那张精心妆扮的脸上,笑容瞬间凝固的错愕模样。
终于,小雅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层甜腻的糖衣被彻底撕碎,露出了里面冰冷尖锐的内核。
“为什么?!”
她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审讯般的质问和无法理喻的荒谬感。
“妈,我们全家都计划好了!机票都买了!我公公婆婆也天天盼着你来,你现在说不来就不来?”
“你一个人在家过年,冷冷清清的,多可怜啊!”
她的话语里,全是“我们”的计划,“我们”的期待,“你”的孤单。
却绝口不提去年那二十天,李静究竟是怎么过的。
那轻飘飘的“可怜”二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扎在李静心上。
可怜?
李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凉的弧度。
她反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刀。
“你们是怎么计划的?”
“是计划好了我过去,继续给你们一大家子当牛做马,洗衣做饭,伺候老的伺候小的,当一个连轴转的免费保姆?”
“还是计划好了,等我那点退休金到账,再让张伟演一出公司周转不灵的苦情戏,好让我心甘情愿把钱掏出来,当你们家的提款机?”
这是她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赤裸,如此不留情面。
电话那头的小雅,像是被人迎面掴了一掌,瞬间噎住。
短暂的窒息后,是更加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委屈。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们是一家人啊!”
“什么叫保姆?什么叫提款机?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这不是工作太忙,压力太大,想让你过来帮衬一把,顺便享享天伦之乐,看看外孙外孙女嘛!”
“再说了,去年你花那点钱,不也是应该的吗?我小时候,你给我花钱的时候,少过吗?!”
这番强词夺理的逻辑,像一把生锈的铁钳,狠狠剜着李静的心。
原来在她女儿心里,养育之恩,竟然可以被无限透支,变成一笔理所当然、需要连本带利偿还给女婿一家的糊涂账。
胸口那团浸了水的棉花,此刻彻底变成了一块千年寒冰。
李静忽然就笑了,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喉咙深处逸出,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我把你养到大学毕业,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但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养你的丈夫,去伺候你的公婆,去填你们一家子的窟窿。”
“小雅,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说完,不等对方再发出任何声音,李静的指尖决然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我还有事,就这样吧。”
听筒里传来“嘟”的一声忙音,世界瞬间清净了。
李静缓缓放下手机,手心一片冰凉的冷汗。
她站在自己的花园里,看着那些亲手栽种的花草,它们在微风中舒展摇曳,生机勃勃。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混杂着淡淡的伤痛,席卷了她的全身。
那根无形中捆了她大半辈子的亲情枷锁,在这一刻,被她亲手斩断了。
小雅的脸颊滚烫,不是羞愧,而是被当众揭穿的极致愤怒。
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通话已结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
“啊——!”
一声尖利的嘶吼冲破喉咙,她猛地将手机砸向沙发,昂贵的真皮沙发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
客厅另一头,戴着降噪耳机打游戏的张伟,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差点送了人头。
他烦躁地摘下耳机,皱眉望过来:“鬼叫什么?吓我一跳!”
小雅双眼通红,精心描画的眼线晕开一抹狼狈的黑,她指着手机,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张伟!我妈!我妈她疯了!”
张伟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不耐烦地走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久坐的沉闷气息。
“怎么了又?为那么点小事,至于吗?”
“小事?”小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她不来了!她说她不来过年了!她还挂我电话!”
张伟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关心的重点显然完全不同。
“不来?那怎么行!”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对妻子的安抚,全是计划被打乱的焦躁。
“她不来,过年这一大家子人谁管?我爸妈那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们俩天天围着厨房转,再带两个孩子,能撑几天?”
“还有,我同事都说好了,要来家里尝尝阿姨的手艺,你现在让我怎么跟人说?”
小雅的委屈在丈夫一连串的质问下,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带着哭腔,添油加醋地抱怨:“我怎么知道她发什么疯!说我们把她当保姆,当提款机!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肯定是有人在她旁边嚼舌根了,不然她一个老太太,哪懂这些!”
张伟的眼神阴沉下来,在客厅里踱了两步。
他比小雅想得更深,也更阴暗。
岳母这棵大树,不仅能遮阴,还能时不时薅下来几根枝条当柴烧,怎么能说倒就倒?
他拿起小雅的手机,解锁,点开微信,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敲击。
一行行文字,带着精心计算的温度,被他编辑出来。
“妈,我是张伟。小雅不懂事,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她也是工作压力大,被老板骂了,心里委屈才跟您倒苦水的,您是她亲妈,多担待她一点。”
先拉一派,打一派,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老婆身上。
“但是妈,您今年要是不来,我们这个年,是真的过不去了。我爸妈年纪大了,高血压心脏病,您是知道的。让他们照顾两个孙子,还要准备一大家子的年夜饭,身体肯定吃不消。您就当是心疼心疼我们小辈,也心疼那两个天天盼着外婆的宝贝外孙,行吗?”
道德绑架,把老人的健康和孩子的期盼,变成两座大山压过去。
“再说了,机票我们早就买好了,一家四口往返呢,花了不少钱。您现在突然不来,这退票费也挺贵的,白白损失了。”
最后,图穷匕见,那点蝇头小利,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把编辑好的文字给小雅看了一眼,小雅的眼泪立刻止住了,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老公,还是你厉害!”
张伟得意地扬了扬嘴角,按下了发送键。
他相信,在这番情理兼备、软硬兼施的“攻心计”下,那个一辈子心软的岳母,必然会乖乖就范。
李静刚给自己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菊花茶,手机就“嗡”地振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着张伟发来的那段长篇大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
每一个字都那么“通情达理”,每一句话都那么“为她着想”。
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算计和伪善,像下水道里散发出的恶臭,熏得她几欲作呕。
当她看到最后那句“退票费也挺贵的”,李静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荒唐和鄙夷。
原来,在她女儿女婿心里,她李静大半生的付出,她晚年的安宁与健康,甚至比不上一张廉价机票的退票费。
真是……可悲,又可笑。
李静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这句无耻的话彻底碾碎。
她不再迟疑,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
“机票钱,我马上转给你,你们退了吧。”
“你爸妈身体吃不消,难道我的身体就是铁打的?”
“我今年五十岁,不是二十岁,没义务再去给你们一家当免费劳动力。”
“另外,让你爸妈也多心疼一下你老婆吧,毕竟她也是当妈的人了,不是一个只会压榨自己亲妈的巨婴。”
消息发送成功。
李静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打开微信钱包,按照他们之前提过的机票大概价格,转了五千块钱过去。
附言:【机票款,两清了。】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调成静音,随手扔在沙发上,端起那杯菊花茶,走到窗边。
窗外,冬日的暖阳正好,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盛,幽香阵阵。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净。
张伟的手机“叮咚”一响,他迫不及待地点开。
预想中岳母愧疚的回复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那几行锋利如刀的文字。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紧接着,微信转账的提示跳了出来。
【收款五千元】。
那金色的数字,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狠狠烙在他眼睛里。
“操!”张伟低声咒骂了一句,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没想到,那个向来温顺好拿捏的岳母,竟然变得如此强硬,如此……不留情面!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将手机屏幕猛地杵到小雅面前,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了八度,将所有的失败和不堪,都转化成对李静的攻击。
“你看看!你看看你妈!这是人说的话吗!”
“我好声好气跟她商量,她这是什么态度?还给我打钱?她这是在打我的脸!”
张伟巧妙地隐去了自己那段充满算计的文字,只将李静的回复和转账记录放大给小雅看。
他添油加醋,极尽挑拨之能事:“我看你妈现在是越来越难弄了!肯定是退休了,一个人在家待久了,心理都变态了!”
“她就是看我们过得好,心里不平衡!觉得我们把她当外人,防着她!”
“小雅,不是我说你,你妈这人,现在就是油盐不进,完全不可理喻!”
他成功地,将矛盾的核心从“我们想继续占便宜”,无缝转移到了“你妈这个人有问题”上。
小雅看着母亲那句“压榨自己亲妈的巨婴”,脸上血色尽褪。
她没有去思考前因后果,只觉得母亲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穿了她最后的体面。
丈夫的煽风点火,成了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眼中的委屈和愤怒,此刻已然变成了怨恨。
“对!她就是不可理喻!”小雅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她就是不想我们好过!不来就不来,谁稀罕!没有她,这个年我们还不过了?”
夫妻二人,在这一刻,因为共同的自私和怨恨,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们一致认定,是李静变了,是李静错了。
而他们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好好过个年”的无辜受害者。
那杯菊花茶的热气尚未散尽,被李静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便再度不依不饶地尖啸起来。
屏幕上,“小雅”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刺得她眼睛生疼。
李静任由它响着,一声,又一声,尖锐的铃音撕扯着室内刚刚凝聚的安宁。
直到铃声快要自动挂断,她才慢悠悠走过去,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
电流嘶啦一声,小雅那被怒火点燃的声音,如同爆炸般喷涌而出。
“妈!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伟好心好意跟你商量,你那是什么态度?你什么意思啊?转钱过来打我们的脸吗?”
“我们让你来过年,是想孝顺你,让你享受天伦之乐,你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扎向李静的耳膜。
李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打开了一个加密的备忘录。
电话那头,小雅见母亲不语,愈发觉得她理亏,声音里的指责变成了泣音,充满了被辜负的委屈。
“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我们?张伟都气坏了,他说你退休了心理变态!我看他说得没错!”
“好。”
李静终于开口,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平稳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既然你要算,那我就跟你,好好算算。”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手机备忘录那一行行清晰的记录上。
那是她去年回去之后,一笔一笔记下的,一个母亲心碎的账单。
“去年,我在你家,从腊月二十待到正月十五,一共二十七天。”
李静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到小雅的耳朵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期间,买菜、买水果、买零食,给孩子买进口牛奶和尿不湿,总共花费,四千八百七十六元。”
“你家楼下那个进口超市,会员卡还是用我的手机号办的,每一笔消费记录,都清清楚楚。”
“过年,你说要孝敬公婆,给他们买新衣服,钱不够,从我这里拿了三千,说是回头就还,我到现在也没见到。”
“两个外孙的压岁钱,你嫌少,说亲戚家都给得多,我一人给了五千,总计一万。”
“你家物业费催缴单贴在门上,你嫌烦,我怕人笑话,顺手交了,两千一百块。”
“哦,对了,还有我回程的高铁票,二等座,三百五十八块,也是我自己买的。”
李静顿了顿,让那些数字在空气中发酵、膨胀,最后,她轻轻吐出了一个总结。
“总计,两万零三百三十四元。”
“小雅,这就是你嘴里,让我过去‘随便花点钱’?”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电流的嘶嘶声,都仿佛被这串冰冷的数字冻结了。
小雅的呼吸声变得粗重,她完全懵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向大方的母亲,竟然会记账!
记得这么清楚,连零头都不差!
那感觉,就像自己一直以来心安理得穿着的华美外衣,被母亲亲手扒了下来,露出底下最丑陋不堪的算计和贪婪。
“妈……”
半晌,小雅结结巴巴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充满了震惊和羞恼。
“你……你怎么能记账?我们是母女啊!你记账……太伤感情了!”
“伤感情?”
李静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像寒冬里碎裂的冰凌。
“伤感情的,不是我记下的这笔账,是你和你丈夫那些理所当然的索取!”
“我的退休金,一个月五千六百块。在你家不到一个月,花掉了我四个月的养老钱!”
“我以为我是去享福,是去看女儿外孙,结果呢?我是去扶贫的!”
“小雅,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用我的晚年,去扶一个有手有脚、有工作的成年人家庭的贫?”
“今年,这个贫,我扶不起了!也不想再扶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小雅脸上,火辣辣地疼。
所有的颜面、所有的借口,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恼羞成怒之下,小雅彻底失去了理智,开始口不择言地嘶吼。
“行!行!你不来就不来!你清高!你了不起!”
“你就是自私!你就是只想着自己快活!不管我们死活!”
“好!你给我等着!你以后有的是后悔的时候!我看你老了病了谁管你!”
“啪!”
电话被她狠狠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李静缓缓放下手机,身体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
这眼泪,不是为女儿的咒骂,而是为那个曾经贴心的小棉袄,彻底宣告了死亡。
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从她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涤荡着四肢百骸。
她卸下了背负半生的枷锁。
窗外,那几枝腊梅在暖阳下,开得愈发灿烂,幽远的香气,仿佛能洗净世间一切污浊。
世界,终于清净了。
电话的忙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刺入耳膜,却没能激起半点波澜。
李静靠着墙壁,身体的温度仿佛被那冰冷的墙面尽数吸走。
眼泪干涸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紧绷的痕迹。
哀莫大于心死。
当女儿的咒骂声化作最后的利刃,斩断最后一丝血脉亲情时,李静的心,反而彻底静了。
那是一种死寂之后的重生,是废墟之上开出的第一朵花。
她拿起手机,那冰冷的金属物件,刚刚还是审判她亲情的刑具,此刻却成了她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指尖划过屏幕,没有丝毫颤抖,她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一个笑得像向日葵一样的中年女人。
闺蜜,老陈。
电话接通,老陈爽朗又带着关切的声音传来:“静啊,怎么这个点想起来找我了?是不是想通了?”
李静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意。
“陈姐,我想通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仿佛淬炼过的精钢。
“你上次说的那个云南旅居团,还有名额吗?”
电话那头的老陈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有!当然有!专门给你留着呢!我就知道你迟早得想开!是不是跟小雅谈妥了?”
“不,”李静走到窗边,看着那几枝在阳光下怒放的腊梅,金黄的花瓣仿佛燃烧的火焰,“我不是跟她谈妥了,我是跟我自己和解了。”
“把付款链接发给我,我现在就交定金。”
没有丝毫犹豫,李静的声音斩钉截铁。
当手机屏幕上弹出“支付成功”四个大字时,李静感觉压在心口几十年的那座大山,轰然崩塌。
她支付的不是一笔旅费,而是一张通往自由的船票。
第二天,李静走进了城市最繁华的购物中心。
璀璨的水晶灯光如星河般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和咖啡豆的混合香气。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过去那种只逛菜市场和折扣店的生活,格格不入。
她径直略过了那些她熟悉的、主打“耐穿”“耐脏”的中老年服饰区。
她的目光,被一家挂着手染蓝靛门帘的民族风店铺吸引。
店里,挂满了色彩斑斓、刺绣精美的长裙。
那些裙子,仿佛带着大理的风,苍山的雪,洱海的月。
李静伸出手,指尖拂过一条石榴红的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卷草纹,那触感,细腻而又带着生命的力量。
“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最新款,纯手工植物染,穿上特别显气色。”店员热情地迎上来。
李静没有说话,只是取下那条裙子,走进了试衣间。
镜子里,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了。
那个女人,身姿挺拔,石榴红的长裙衬得她肤色雪白,裙摆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的眉眼间,不再是往日的疲惫与愁苦,而是一种被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疏离。
李静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二十岁时,那个扎着麻花辫,梦想着环游世界的少女。
她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买下了那条裙子,又配了一双舒适柔软的白色平底鞋。
最后,她走进了一家数码产品店,买下了一台崭新的微单相机。
相机入手冰凉而沉甸,镜头折射着商场的光,像一只洞悉世事的眼睛。
这双眼睛,以后只为记录山川湖海,风花雪月,只为记录她自己的新生。
回到家,李静将新买的裙子、鞋子、相机,郑重地放在敞开的行李箱旁。
她拍下一张照片,构图精致,光影柔和。
然后,她点开朋友圈,编辑了一条动态。
“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第一站,云南。”
在发送之前,她手指轻点,进入了“部分可见”的设置。
她冷静地在列表里找到“小雅一家”,在后面的方框里,决然地打上了一个勾。
屏蔽。
然后,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像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
手机很快开始疯狂震动,提示音此起彼伏,像开了锅的沸水。
评论区炸了。
“哇!静姐,你这是要C位出道啊!太美了!”
“羡慕!嫉妒!求旅途分享!求美照!”
“支持静姐!女人就该为自己活一次!”
点赞和羡慕的浪潮中,几条不和谐的评论冒了出来,是那几个总爱打探是非的三姑六婆。
“静姐,今年不去小雅家过年了?外孙不想你啊?”
“哟,这是要去潇洒了?孩子们怎么办?”
李静看着那些字眼,心中再无波澜。
她没有动怒,也没有辩解,只是从容地,在每一条类似的评论下面,用同样一句话回复。
“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也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了。”
那语气,平静,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仿佛在宣告一个全新的纪元。
一个只属于李静的纪元,正式开启。
张伟家的客厅里,气氛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凝固成一块沉重的冰。
亲家母王兰刚刚挂断一个远房亲戚的电话,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总是挂着和煦微笑的脸,此刻已经彻底垮了下来。
她的嘴角撇着,眼角的细纹里夹满了刻薄与怒意。
“她不来?”
王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一把锥子,直直刺向女儿小雅的耳膜。
“她去云南了?她凭什么去云南?过年这一大家子人,谁来掌勺?”
她胸口剧烈起伏,视线刀子一样刮在小雅身上。
“就凭你那两下子?你做的饭,是给人吃的吗?”
沙发另一头,亲家公张建军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报纸,扶了扶老花镜,不紧不慢地敲着边鼓。
“就是,去年你妈在,咱们从年二十八到初五,哪天不是四菜一汤,顿顿不重样?我们这把老骨头,就等着过年享享福。”
他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仿佛李静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义务。
他们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对李静辛苦的体谅,更没有对自己伸手习惯的自省,只有那份被侵犯了的、根深蒂固的优越感。
在他们眼里,李静的远行,不是追求自由,而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摆谱”和“示威”。
眼看战火就要烧到妻子身上,张伟连忙上前打圆场。
“妈,爸,别生气。今年情况特殊,要不……我们去酒店订一桌年夜饭?现在预定还来得及,省事。”
这个提议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王兰这个火药桶。
“去酒店?”
她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音越发尖利。
“在外面吃?一盘菜几百块,又贵又都是味精!哪有家里的饭菜吃着舒坦?哪有家里有年味!”
王兰瞪着儿子,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败家子。
“我图的不是那口吃的,是那个氛围!是你丈母娘亲手做的,那份心意!你们年轻人懂什么!”
她嘴上说着“心意”和“年味”,心里盘算的却是那个不花一分钱,就能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大肆炫耀的高质量年夜饭。
那份由李静的辛劳换来的体面,她早已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战火,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蔓延到了小雅自己身上。
王兰的怒火无处发泄,便悉数转移到了小雅这里。
“你妈潇洒去了,这个家就得你来撑着!去,把那条鱼处理了,今天就当提前演练年夜饭!”
王兰用下巴指了指厨房,语气不容置喙。
小雅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垂着头,走进了那个她无比陌生的厨房。
厨房里,冰冷的金属厨具泛着寒光。
她笨手笨脚地拿起菜刀,那重量让她手腕发酸。
活鱼在水槽里拼命挣扎,溅了她一身冰冷的水珠,滑腻的鱼身她根本抓不住。
“刺啦——”
滚烫的油溅到她白嫩的手臂上,烫起一个燎泡,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在干什么!油都烧糊了!”
王-兰的咆哮从客厅传来。
小雅一阵手忙脚乱,心慌意乱中,一个盛着酱油的瓷碗从她手中滑落。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小雅的脸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看这厨房让你弄得像什么样子!猪圈都比这干净!”
王兰冲进厨房,指着一地狼藉,破口大骂。
“你妈到底是怎么教你的?连个碗都端不稳!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自己跑出去清闲,留下一堆烂摊子!”
小雅站在厨房中央,被熏得满脸油污,手臂上是火辣辣的疼,耳边是母亲被无端指责的刺耳噪音。
她鼻头一酸,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茫然涌上心头。
也就在这一刻,去年的画面,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同样是这个厨房,母亲李静系着围裙,身形忙碌而从容。
空气里弥漫的是浓郁的肉汤香气,而不是呛人的油烟。
母亲的手,稳稳地切着菜,细密的姜末蒜蓉在她刀下瞬间成型。
而那时的自己呢?
正窝在沙发里,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刷着手机,时不时朝着厨房喊一句:“妈,饭好了没啊?我饿了!”
那份被她视作理所当然的轻松与安逸,原来,是母亲用无数个这样辛劳、琐碎、无人问津的时刻,为她堆砌起来的。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座一直为她遮风挡雨的大山,究竟承担了多少她看不见的重量。
自从小雅在厨房经历那场灾难之后,家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外卖盒子在墙角堆成一座小山,散发着混杂的油腻气味。
张建军的报纸翻得哗哗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催命。
王兰则像一尊冰雕,坐在沙发上,眼神所到之处,霜冻三尺。
张伟夹在中间,如坐针毡,他看着妻子小雅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红肿的眼眶,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凑到王兰身边,用气音商量:“妈,要不……您给亲家母打个电话?服个软,就说……就说我们想她了。”
王兰的眉毛瞬间倒竖,刚要发作,却瞥见了小雅失魂落魄的背影。
她眼珠一转,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让她低头?不可能。但换种方式,让李静自己乖乖回来,这倒是可以试试。
“电话拿来!”王兰朝张伟伸出手,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王兰的声音仿佛被蜜浸过,甜得发腻。
“哎哟,亲家母啊!我是小伟他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