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流产当天,他陪白月光产检

发布时间:2025-06-09 15:28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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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手术台上流产时,顾承宇在陪他的白月光产检。

朋友圈里,他扶着她的腰配文:“愿为新生护航。”

我删掉所有设计稿,用七年青春买来一个教训。

后来我的品牌在巴黎时装周大放异彩,男二温柔替我整理奖杯。

顾承宇红着眼闯进后台:“你故意报复我?”

我抚着孕肚微笑:“顾总,我丈夫还在等我。”

他跪在满地碎布料里,疯了一样收购我穿过的所有衣服。

>助理问他为什么,他攥着那条未送出的领带嘶吼:

“那上面有她的味道!”

——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无机制的光泽。手术台的金属边缘硌着我的腿弯,寒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蛇一样往里钻。无影灯的光惨白地泼下来,刺得人眼睛生疼,视野里只剩下模糊晃动的白影,还有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医生。那眼神平静、专业,没有温度。

“放松,苏晚女士。”护士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听不真切。她按了按我的手臂。

尖锐的吸力在身体深处骤然爆发,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冰冷、蛮横地攫取着,掏挖着。那不是单纯的痛,是一种被活生生剥离的空洞感,伴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钝重绝望。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

汗水浸透了鬓角,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意识在剧痛和麻药的边缘模糊地漂移。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吸力停止了。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重的安静。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嗒”声,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结束了。身体深处骤然空了。空得发冷,发慌。

护士替我擦拭额头,动作带着职业化的轻柔。“好了,手术很顺利。休息一下,观察半小时再回病房。”她的目光在我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别开脸,手指颤抖着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照片还是上周顾承宇难得在家吃饭时拍的侧影。指尖划过屏幕,冰冷的触感。社交软件的图标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入口。点开,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林薇的头像。

她发了一组九宫格。

照片的主角,是顾承宇和林薇。背景是本市那家以昂贵和私密著称的私立妇产医院VIP区,柔和的灯光,米色的沙发,巨大的绿植。林薇穿着宽松舒适的孕妇裙,小腹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她微微侧着头,脸上是那种被精心呵护、心满意足的笑容。

而顾承宇,我的丈夫顾承宇,就站在她身边。他微微倾身,一只手稳稳地、充满保护意味地扶在林薇的后腰上。那张素来冷峻、对着我时总带着几分不耐和疏离的脸上,此刻清晰地漾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低头看着林薇,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腹中的那个“新生”。

最后一张,是两人的手交叠着,轻轻放在林薇隆起的肚子上。配文是林薇写的,甜蜜又张扬:

“产检一切顺利!谢谢亲爱的全程护航,我们的宝贝一定会平安降临哒![爱心][爱心] @顾承宇”

下面,顾承宇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的评论紧跟在下面,只有简短却重若千钧的几个字:

“愿为新生护航。[拥抱]”

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就在半小时前。

我的指尖,刚才还能感受到手术台冰冷的指尖,此刻却像被滚油烫到,猛地一缩。手机“啪嗒”一声,沉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屏幕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刺耳,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那张刺眼的合照。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起来。原来剥皮蚀骨的痛,在这里等着我。

“苏小姐!你怎么了?”护士惊慌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什么都听不见。耳边是巨大的轰鸣,是手术器械冰冷的碰撞声,是林薇那句娇嗲的“谢谢老公”,是顾承宇那声斩断我所有妄想的“愿为新生护航”。

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伏在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酸苦的胆汁。汗水混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原来,七年的婚姻,七年的倾心付出、委曲求全、默默隐忍,七年的设计才华被束之高阁只为他一句“不喜欢你抛头露面”,换来的,不过是在我亲手扼杀我们可能拥有的“新生”时,他在为别人的“新生”保驾护航。

多么可笑,多么……彻底的羞辱。

护士的手拍着我的背,带着安抚的力道。“别激动,苏小姐,刚做完手术,情绪不能太激动,对身体恢复不好……”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眼睛却像烧红的炭,死死盯着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里,那对璧人幸福的身影。

“扶我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护士愣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搀扶我坐直。身体虚弱得厉害,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和无力,但胸腔里却有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在疯狂滋长,支撑着我不至于倒下。

我弯下腰,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固执地,捡起了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碎玻璃划破了指尖,渗出细小的血珠,我毫无所觉。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指尖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点开了那个代表着我七年心血与无声妥协的文件夹——“承宇服饰设计稿备份”。

里面密密麻麻,是我在无数个顾承宇晚归或不归的夜里,伏案画下的图稿。有为他公司新季度准备的、最终被林薇一句“不够大气”而否定的系列;有我偷偷构思的、幻想能署上自己名字的个人作品;甚至还有……几张婴儿服和小毯子的草图,线条柔软,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那些曾是我黯淡婚姻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光。是我以为,终有一天,他能看见的真心。

指尖悬在红色的“删除”按钮上,微微颤抖。屏幕的裂痕扭曲了那些熟悉的线条。身体深处的剧痛再次清晰地传来,提醒着我刚刚失去的是什么。而手机里,顾承宇扶着林薇腰肢的那一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脑海里。

“噗——”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红色。是我的指尖在流血?还是……眼泪?

不重要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寂的冰原。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重重按下。

“确定删除所有文件?此操作不可逆。”

“确定。”

进度条在碎裂的屏幕上飞快地移动,吞噬着那些曾承载了我所有热情、幻想和卑微爱意的线条。删除完毕,文件夹变成一片空白。

像我的心,也像这七年。被彻底清空。

我扔开手机,它再次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护士担忧地看着我。

“帮我办出院。”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立刻。”

深夜的别墅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冰窖。我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属于我的东西很少。几件常穿的素色衣服,几本落了灰的设计理论书,一个装着我母亲遗物的旧首饰盒,还有……一支没有拆封的验孕棒,包装盒崭新,安静地躺在床头柜抽屉的最深处,像个无声的嘲讽。

我把它拿出来,指尖冰凉。顿了顿,没有带走,也没有毁掉,只是将它轻轻地、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顾承宇那张昂贵的、一尘不染的胡桃木书桌正中央。月光恰好落在那刺目的包装盒上。

再见了,顾承宇。再见了,苏晚的七年。

拖着虚弱的身体和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我站在别墅冰冷的雕花大门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囚禁了我七年青春的华丽牢笼,没有留恋,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

去哪里?我不知道。

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名字,一个曾经被顾承宇嗤之以鼻、称为“不入流暴发户”的名字——周砚白。他的“溯光”工作室,规模不大,却以大胆新锐的风格在业界崭露头角,几次试图挖我过去,都被我以“顾太太”的身份婉拒了。

鬼使神差地,我拿出那个屏幕碎裂、勉强还能开机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标注为“溯光-周”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

身体很冷,心更冷。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暂时喘口气、舔舐伤口的地方。哪怕只是暂时的。

最终,指尖落下。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一个温和低沉的男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苏晚?”

听到这个声音,一直强撑着的、冰冷的躯壳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冰冷的铁门和远处稀疏的灯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那温和的声音立刻变得沉稳而有力,“你在哪?告诉我位置。别动,等我。”

没有追问,没有迟疑。只有简单的六个字,像黑暗里骤然伸出的一只手。

二十分钟后,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别墅区外的路边停下。车门打开,周砚白快步下车。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身形挺拔,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清瘦。他看到路灯下孤零零站着的我,拖着一个小箱子,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红肿,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眉头瞬间拧紧,大步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我身上。带着体温和淡淡木质香气的温暖瞬间将我包围。

“先上车。”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他自然地接过我手里那个轻飘飘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我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支撑着我虚软的身体走向车子。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风。车内的暖意和淡淡的皮革香包裹上来。周砚白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从置物格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递给我。

“喝点水。”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衬下显得轮廓分明,“需要去医院吗?”

我抱着那瓶水,汲取着瓶身的凉意,摇摇头,声音依旧嘶哑:“刚从医院出来……不用了。” 身体深处被掏空的感觉依旧清晰,但此刻,坐在这个安静温暖的空间里,被一种陌生的、不带任何审视的平静气息包裹着,那灭顶的绝望和恨意,似乎被暂时隔开了一层。

周砚白没有追问是哪家医院,为什么出来,只是“嗯”了一声,仿佛这答案已足够。车子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平稳行驶,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快速掠过。

“去我工作室楼上的休息室,那里空着,也安静。”他打了转向灯,声音平稳,“放心,很安全。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外套上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像一个无声的避风港。原来,被当做一个需要休息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解释的麻烦,是这样的感觉。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设计感很强的独立建筑前。玻璃幕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周砚白停好车,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再次扶住我的手臂。他带着我走进大楼,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打开,是一个开阔的、充满现代艺术气息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

他没有停留,直接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里面是一个布置简洁却舒适的小套间,米色的沙发,原木色的书桌,铺着浅灰色床品的单人床,空气里有淡淡的香薰味道,是清新的柑橘调。

“这里平时没人用,东西都是新的。”周砚白把行李箱放在角落,走到窗边拉上厚重的遮光帘,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柔和舒适的昏暗,“浴室在那边,干净的毛巾和洗漱用品在柜子里。”他指了指方向,然后看向我,眼神温和而克制,“你安心休息,有事随时叫我,我在隔壁办公室。”

他递给我一张门禁卡和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这个能开这层楼的门,我的号码。冰箱里有牛奶和简单的食物。”

交代完这一切,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周砚白。”我叫住他,声音干涩。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平静,带着询问。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微微颔首,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我心底的寒意。“先休息。”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他留下的、无声的守护。我走到床边坐下,指尖抚过柔软的床单。身体依旧很痛,心也空落落的,但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第一次,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被忽视被背叛的冰冷感。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遮光帘的缝隙里透进微弱的光。我躺下,把自己蜷缩起来,裹紧身上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那淡淡的木质香气萦绕在鼻尖,像黑暗中一根微弱的锚,让我这艘在风暴中沉没的小船,暂时没有彻底散架。

我沉沉睡去,身体和精神的极度透支让我昏睡了很久。醒来时,厚重的遮光帘缝隙里透出明亮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不是外卖的油腻味,是温热的、带着谷物清香的粥味。

我挣扎着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桶,旁边还有一张便签:

“苏晚:醒了先喝点粥,温的。厨房还有。我在隔壁,醒了叫我。——周砚白”

字迹干净有力。

我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软糯适中的小米粥,点缀着几颗饱满的红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空荡冰冷的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依靠。吃完粥,身体恢复了些力气。我慢慢下床,拉开一点遮光帘。刺目的阳光涌进来,我下意识地眯起眼。

适应了光线后,我环顾这个小小的休息室。书桌很干净,只有几本建筑和艺术类的杂志整齐地叠放着。我的目光被书架上一本书吸引了。那是一本精装的《世界鸢尾花图谱》,书脊已经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鸢尾花……是我最喜欢的花,也是我设计稿里最常出现的灵感元素。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但随即被压下。巧合吧。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外面开阔的办公区域很安静,只有角落靠窗的位置亮着灯。周砚白背对着我坐在宽大的电脑屏幕前,似乎正在处理什么。阳光落在他深灰色的毛衣上,勾勒出清瘦却挺直的肩背线条。

我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板。

周砚白闻声转过头。看到我,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温和了些,放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感觉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我走过去,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有些局促地交握在一起,“粥……谢谢你。”

“举手之劳。”他绕过桌子,走到旁边的开放式小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我握紧水杯,温热的杯壁传递着暖意。我抬起头,看向他。窗外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很清澈,像秋日的湖水,平静地倒映着我此刻的狼狈,却没有丝毫评判或怜悯。这眼神给了我一丝勇气。

“周总,”我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努力维持着平稳,“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希望我能加入‘溯光’。”

周砚白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脸上,没有打断。

“我想,”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胸腔里艰难地推出来,“用我的设计,换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惊讶?质疑?或者因为我现在糟糕的处境和顾承宇的身份而有所顾虑?

周砚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眼神很深,像是在审视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专注而认真。

“苏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溯光’的大门,对你从未关闭过。”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对我狼狈处境的探询,甚至没有提及顾承宇半个字。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关于“溯光”和她苏晚之间可能性的纯粹事实。

“你的才华,一直被严重低估和浪费。”他继续说道,语气是陈述事实的笃定,“‘溯光’需要独特的灵魂,需要不被市场规则完全驯服的声音。你的设计稿,我看过一些流传出来的片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本《鸢尾花图谱》,又落回我脸上,“有挣扎,有压抑,但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极其动人的生命力。”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过?那些被我锁在抽屉深处、从未示人的草稿?那些被顾承宇称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带着我隐秘情感和挣扎的设计?

“所以,”周砚白靠回椅背,眼神清亮,“不是‘溯光’给你机会,苏晚。是你,是否愿意给‘溯光’一个机会,让你的光芒在这里真正亮起来?”

他的话,像一道强光,骤然刺穿了我内心弥漫的、厚重的绝望迷雾。不是施舍,不是收留。他看到了我!看到了那个被婚姻和背叛掩埋了七年、几乎连我自己都快要遗忘的苏晚!

喉咙瞬间被一股汹涌的热流堵住,眼眶发酸。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清晰的痛感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尊严。

我抬起头,迎上他坦荡而带着力量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愿意。”

周砚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温润的眼眸里漾开真实的暖意。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那么,溯光设计总监,苏晚。欢迎加入。”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握住我冰凉指尖的瞬间,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沿着手臂,缓缓注入了我那颗被冰封太久的心脏。

从那天起,我把自己彻底埋进了“溯光”的工作室。周砚白没有给我任何虚职或优待。一个独立的、堆满面料和设计资料的空间,就是我的战场。身体还在缓慢恢复,但精神却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植物,疯狂地汲取着养分,伸展着枝叶。

那些被压抑了七年的灵感,那些在无数个绝望夜晚里挣扎的线条和色彩,那些源自生命深处被剥离的痛苦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它们不再是抽屉里见不得光的草稿,而是变成了工作台上飞舞的线条,变成了布料上大胆拼接的色块,变成了充满力量感和破碎美学的廓形。

周砚白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他从不干涉我的具体设计,却总能在我思路陷入瓶颈时,递来一本恰到好处的画册,或者一句看似随意却精准点醒的评论。他会在我疲惫不堪时,默默放下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块三明治;会在我为一个细节反复纠结时,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书,用他无声的存在告诉我:不用急,你可以做到。

工作室的其他人,最初对我这位空降的、身份敏感的“前顾太太”也带着好奇和些许观望。但周砚白的态度就是最好的风向标。他给予我绝对的信任和空间,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在“溯光”,只有实力说话。渐渐地,那些好奇的目光变成了尊重和协作。当我熬夜修改样衣时,会有同事默默留下帮忙;当我为面料选择犹豫时,经验丰富的版师会主动提供建议。

日子在忙碌和重新找回自我的充实中飞逝。身体逐渐康复,被抽空的感觉慢慢被新的力量填满。只是偶尔,深夜独自回到周砚白工作室楼上那个小小的休息室,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心底深处那个被挖开的空洞,还是会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失去的、被背叛的过往。但我不会再沉溺其中。每一次痛,都化为设计稿上更凌厉的线条,更强烈的表达。

我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顾承宇和林薇的消息。他们的世界,与我再无瓜葛。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

我正在工作台前,用别针固定着一件样衣上极具冲击力的不对称褶皱。助理小陈拿着我的手机,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晚姐……电话,是……顾先生。”她小声说,眼神有些躲闪。

顾先生?顾承宇?

我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金属别针的尖端在布料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凹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随即又涌起一股强烈的、近乎生理性的厌恶。

“挂了。”我头也没抬,声音冷得像冰。

“可是……”小陈有些迟疑,“他已经打了好几次了,说……说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亲自跟你说……”

“我说,挂了。”我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手指用力,将那根别针狠狠按进厚实的羊毛面料里。

小陈不敢再多说,拿着手机快步离开了。

几分钟后,我的私人手机在抽屉里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果然是“顾承宇”。我盯着那三个字,像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震动持续了很久,终于不甘地停下。

世界清静了不到十分钟,工作室前台的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接着,是周砚白助理的电话。

显然,顾承宇在用尽一切方式找我。

我烦躁地放下手中的布料,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深秋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找我做什么?是终于发现他书桌上那支刺眼的验孕棒了?还是林薇又有了什么新需求,需要我这个前妻来“帮忙”?无论哪一种,都只会让我恶心。

就在我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时,周砚白的身影出现在工作室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步履从容。他似乎感觉到了工作室里不同寻常的低气压,目光扫过脸色不太好的助理们,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什么也没问,径直走到我面前,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我。那是一份新季度的面料供应商报价单。

“看看这个,有几家新供应商的报价很有竞争力,特别是意大利那家的特种羊毛。”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温和,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我接过文件,指尖还有些冰凉。他站得很近,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气悄然驱散了我心头的戾气。

“另外,”他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楼下的安保系统升级了,没有权限的人,进不来。你的私人号码,如果不介意,可以暂时交给小张保管。”他朝他的助理示意了一下。

我抬起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睛。他没有提顾承宇的名字,却用最直接的方式,为我筑起了一道屏障。

心底翻腾的冰冷和烦躁,在他的目光和话语里,奇异地沉淀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周砚白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用行动告诉我:这里,是你的堡垒。安心做你的事。

手机再次在抽屉里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这一次,我甚至懒得去看一眼。随手拿起工作台上的剪刀,利落地剪断一缕纠缠的线头。

“咔哒。”

清脆的断裂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像斩断了过去最后一丝无谓的牵连。

日子在专注的工作中平稳滑过。顾承宇的骚扰电话在持续了几天后,终于偃旗息鼓。或许是周砚白那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吃了闭门羹,又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予取予求的苏晚,已经彻底消失了。

这正合我意。

在“溯光”的全力支持和周砚白近乎纵容的资源倾斜下,我主导设计的首个系列——“破茧”(Eclosion),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迅速成型。这个系列充满了矛盾与张力:撕裂的廓形与精密的褶皱共生,冰冷的金属质感与柔韧的天然面料碰撞,压抑的深色系下涌动着岩浆般炽烈的橙红与暗金。每一件衣服,都像是从废墟里挣扎开出的花,带着伤痕,却绽放出更惊心动魄的美。

灵感源于我生命中最黑暗的剥离,却也熔铸了我在灰烬中重生的力量。当周砚白第一次看到完整的系列样衣时,他站在灯光下,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苏晚,它会震撼所有人。” 他的眼神,亮得惊人。

“破茧”系列被周砚白力排众议,直接送往竞争最激烈的巴黎时装周主会场,作为“溯光”品牌的主打发布。消息一出,业内哗然。质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溯光疯了?让一个名不见经传、还顶着‘顾承宇前妻’名头的女人挑大梁?”

“‘破茧’?名字听着就晦气!这种暗黑风格在亚洲都难卖,还想上巴黎?”

“周砚白这是被美色冲昏头了吧?拿整个品牌给苏晚陪葬?”

“等着看笑话吧,顾承宇估计脸都要绿了,前妻跑去丢人现眼……”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都传到了我耳中。我充耳不闻。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最后阶段的打磨上。选模特、定妆发、调整灯光音乐……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容不得半分闪失。周砚白成了我最强大的执行者,他调动所有资源,亲自盯着每一个环节,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时装周开幕在即。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悬在头顶。发布秀的前夜,我在后台近乎偏执地检查着最后一件样衣的缝线。空气里弥漫着定型喷雾的味道、模特们身上的香水味和一种紧绷的亢奋。灯光亮得晃眼,照得人皮肤发烫。

“晚姐,周总让你过去一下。”助理小陈跑过来,小声说。

我放下手中的衣服,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走向后台入口处临时隔出来的小休息室。

推开门,周砚白正背对着门站在小桌旁。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项链。不是秀场搭配用的那些华丽繁复的装饰品,而是一条极其简约的铂金链子,吊坠是一颗未经雕琢的、形态奇特的异形珍珠。灯光下,珍珠表面流淌着柔和而独特的虹彩,像凝固的月光,又像一滴饱含故事的眼泪。

他闻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个丝绒小布袋。看到我,他眼中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将首饰盒轻轻推到我面前。

“这个,给你明晚谢幕时戴。”他的声音在喧闹的后台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愣了一下,看着那条项链。它太特别了,不像是临时准备的。“这是……”

“偶然看到,觉得很衬你。”周砚白轻描淡写地说,目光落在那颗珍珠上,“天然异形珠,每一颗都独一无二。它经历过砂砾的磨砺,最终呈现的,不是圆滑完美,而是无法复制的棱角和光芒。”他抬眼看我,眼神深邃而认真,“就像你,‘破茧’之后的你。”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后台的喧嚣、紧绷的压力、过往的阴霾,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隔绝开来。我看着那条项链,又看向周砚白。他的眼神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那颗珍珠的光泽,映在他清澈的眼底,像无声的肯定与守护。

一股暖流,混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涌上鼻尖。我用力眨了眨眼,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水汽。

“谢谢。”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颗温润的异形珍珠,感受着它独特的、带着生命质感的棱角,“它很美。”

周砚白只是微微笑了笑,将丝绒小布袋也递给我:“链子在这里,收好。”

我接过布袋,小心地将项链放回首饰盒。盒盖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再抬起头时,我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所有的疲惫和紧张,都被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无声的懂得驱散了。

“准备好了吗?”他问。

“嗯。”我点头,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准备好了。”

巴黎时装周,“溯光”发布秀现场。

T台尽头,巨大的LED屏幕暗下去,最后一点微光湮灭。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

“轰!”

掌声如同海啸般平地而起,瞬间席卷了整个黑暗的空间!那不是礼貌性的、稀稀落落的掌声,是狂热的、持续的、带着震惊和狂喜的轰鸣!镁光灯疯了似的闪烁,汇聚成一片刺目的白色光海,将刚刚走完最后一步的模特彻底吞没。模特身上那件压轴之作——一件以撕裂的黑色羊毛为底、肩部却如熔岩喷发般绽开炽烈橙红与暗金褶皱的廓形大衣——在强光下爆发出惊心动魄的生命力。

“Bravo!!!”

“Incroyable!”(不可思议!)

“苏晚!苏晚在哪里?!”

尖叫、口哨、各种语言的惊叹词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前排的时尚评论家们激动地站起来鼓掌,有人甚至忘情地挥舞着手中的邀请函。后台的屏幕清晰地捕捉着台下每一张激动到变形的脸。

成功了!

后台瞬间陷入一片狂喜的海洋!模特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化妆师发型师们尖叫着互相击掌,助理们又哭又笑。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我的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晚姐!我们成功了!天啊!我们成功了!”小陈第一个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泣不成声。

我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踉跄了一下,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我的。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和祝贺声。

“苏总监!太棒了!”

“我们做到了!‘破茧’!破茧成蝶了!”

在一片混乱的拥抱和祝贺中,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人群,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身影。他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冲过来,只是安静地看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我。灯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轮廓,唇角噙着一抹如释重负的、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他的眼神穿过喧嚣的人群,稳稳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的赞许和骄傲。

四目相接的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所有的喧闹、所有的光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有他眼底那抹沉静而温暖的光,清晰地映照着我的激动、我的无措、我的狂喜和……劫后重生的脆弱。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裹挟着暴戾气息的身影,像失控的列车般狠狠撞开后台入口处的工作人员,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闯入了这片欢腾的海洋!

“苏晚!”

一声沙哑到撕裂的、饱含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

后台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愕然地看向入口处。

顾承宇站在那里。

那个永远矜贵、永远从容、永远掌控一切的顾承宇,此刻却狼狈得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领带被扯得歪斜,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骇人的惨白,眼白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风暴般的震惊、被欺骗的狂怒,还有一种……仿佛天塌地陷般的、深不见底的恐慌。

整个后台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模特们下意识地后退,工作人员噤若寒蝉。只有周砚白,在我被顾承宇那声咆哮震得身体一僵的瞬间,已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稳稳地挡在了我的身前半个身位。

顾承宇的视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我被周砚白遮挡的身体,移到周砚白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两个男人,一个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气息粗重,眼神凶狠;一个如同沉默的山岳,气息沉稳,眼神疏离而冰冷。空气在他们之间凝固、绷紧,发出无声的爆裂声。

“苏晚!”顾承宇再次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而扭曲,“你故意的!对不对?!用这种方式报复我?!用这种……这种……”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刚刚T台上那场颠覆性的、将他所有认知碾得粉碎的视觉风暴,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指向外面依旧喧嚣沸腾的秀场,“你他妈早就有这个本事!你藏了七年!就为了今天狠狠打我的脸?!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很好玩吗?!”

他的质问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凝固的空气里。后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在我和他之间逡巡。

我的指尖冰凉,身体深处那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又被他这疯狂的指控撕扯得隐隐作痛。报复?藏拙?在他心里,我七年的付出和隐忍,最终的价值,竟然只是为了报复他?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着浓浓的悲哀和荒谬感,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浊气。然后,在顾承宇狂怒的逼视和周砚白无声的守护中,我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覆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这个动作轻柔而充满母性,带着一种宣告新生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承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死死地钉在了我覆在小腹的那只手上。他脸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茫然。他像是没看懂,又像是看懂了却无法接受,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看着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崩塌的绝望,心底竟奇异地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顾承宇僵直的身体,看向后台入口处。周砚白的助理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我的大衣和手包,安静地等待着。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顾承宇,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恨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疏离和彻底的告别。

“顾总,”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台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冷的温和,“您挡路了。”

顾承宇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我没有停顿,目光投向入口处等待的助理,声音清晰而自然地继续说道:

“我丈夫还在等我回家。”

“丈夫”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顾承宇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他像是被彻底抽空了力气,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那双曾经盛满傲慢和掌控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茫的、巨大的空洞,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震惊、绝望、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脸上疯狂交织、崩塌。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你骗我……苏晚你骗我……”

我没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我平静地转向周砚白,声音恢复了自然的语调:“砚白,我们走吧?”

周砚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更多的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微微颔首,自然地伸出手臂。我挽住他的臂弯,动作熟稔而依赖。

“好。”他应道,声音沉稳。

我们并肩,目不斜视地朝着后台入口走去。所过之处,工作人员自发地让开一条通道,看向顾承宇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无声的鄙夷。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承宇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气息。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迅速风化的石雕,眼睁睁地看着我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走向门外明亮的灯光,走向他再也无法企及的新生。

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死寂一片。只有我们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碎了过去所有的幻影和不堪。

厚重的后台门在身后合拢,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顾承宇崩塌的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是另一条通往停车场的通道,明亮的灯光下,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刚才在后台强撑的平静,此刻才泄开一丝缝隙。我松开挽着周砚白臂弯的手,指尖冰凉,微微有些颤抖。

“刚才……”我开口,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想要解释那个“丈夫”的称谓。那只是情急之下,斩断过去最锋利的一刀。

周砚白却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通道顶灯的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没有疑惑,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沉的、带着暖意的了然。

“不用解释。”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拂过冰面的暖风,“你做任何选择,都有你的理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眼神是纯粹的关切:“倒是你,感觉怎么样?刚才在里面……”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我们都懂。顾承宇那疯狂失控的出现,对我这个刚经历巨大情绪波动、又怀着身孕的人来说,冲击可想而知。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上眼眶。我用力眨了下眼,将那股酸涩压回去,摇摇头:“没事,真的。” 为了证明,我还故意挺直了背脊,朝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就是有点饿了,想吃点热的。”

周砚白看着我强撑的笑容,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心疼。他没有戳穿,只是顺着我的话,唇角也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好。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馆,汤煲得很地道。现在过去?”

“嗯!”我用力点头,这一次,笑容真切了许多。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巴黎灯火璀璨的夜色里。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车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虚脱般的轻松感同时席卷而来。我靠在舒适的座椅里,侧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那些霓虹灯光在视线里拉长、模糊。

“砚白,”我轻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刚才在后台,谢谢你。”

谢谢他无声的守护,谢谢他默契的配合,谢谢他此刻不问缘由的包容。

周砚白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闻言,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谢幕的时候,很耀眼。”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颗珍珠,也很衬你。”

我下意识地抬手,抚上颈间那条简约的项链。指尖触碰到那颗异形珍珠温润独特的棱角,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环境清雅的中餐馆前。时间已晚,餐馆里客人不多。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周砚白熟稔地点了几道清淡滋补的菜,重点了一盅热气腾腾的花胶鸡汤。

乳白色的汤被端上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周砚白拿起汤勺,动作自然地将我面前的小汤碗盛满,轻轻推到我面前。

“小心烫。”

我捧起温热的汤碗,氤氲的热气熏在脸上,眼眶又有些发热。我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浓稠鲜美的汤汁滑过喉咙,暖意一路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仿佛连灵魂深处那道被顾承宇撕开的裂隙,都被这温热的熨帖一点点抚平。

一顿饭吃得安静而舒适。我们很少交谈,只是偶尔交流一下对某道菜的看法,或者他提醒我某个菜里放了我不太喜欢的香料。这种无需刻意找话题、却处处透着细致关怀的相处,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彻底的放松。

快结束时,周砚白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将手机屏幕朝下盖在了桌面上。

“怎么了?”我随口问道。

“没什么。”他摇摇头,拿起公筷,又给我夹了一块清蒸鱼腹上最嫩的肉,“一点公司的事。你多吃点。”

我没有追问。但他的手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又震动了好几次,频率有些异常。每次他都只是瞥一眼,并不回复,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吃完饭,周砚白开车送我回酒店。车子停在大堂门口,他替我解开安全带。

“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他看着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明天上午的专访,我让助理九点半来接你?”

“嗯,好。”我点点头,推门下车,“你也早点休息。”

“晚安。”他目送我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堂,才发动车子离开。

回到酒店房间,巨大的疲惫感彻底将我淹没。匆匆洗漱完,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窗外阳光正好。身体虽然还有些酸软,但精神却异常饱满。昨天秀场成功的狂喜和后台那场风暴带来的冲击,似乎都被一夜安眠沉淀了下去。我打开手机,无数条祝贺信息和新闻推送瞬间涌了进来,几乎将屏幕淹没。

随意点开几条,满屏都是溢美之词。“东方设计力量震撼巴黎”、“‘破茧’:一场关于重生与力量的绝美宣言”、“设计师苏晚:从顾氏弃妇到时尚新锐的华丽蜕变”……各种醒目的标题,将我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平静地划拉着屏幕,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成功的光环是虚幻的,脚下的路才是真实的。正要放下手机去洗漱,一条财经新闻的推送标题却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

【顾氏集团股价早盘暴跌!疑受核心业务受挫及掌舵人情绪不稳传闻影响】

我的手指顿住了。

顾氏……股价暴跌?情绪不稳?

脑海里瞬间闪过昨晚顾承宇在后台那副失魂落魄、状若癫狂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但随即涌上的,却是一种冰冷的漠然。他的商业帝国,他的情绪,与我何干?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推送,将手机扔到一边,起身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也彻底冲散了心头最后一丝无谓的涟漪。

专访很顺利。面对国内外几家重量级时尚媒体的镜头和提问,我侃侃而谈“破茧”系列的灵感来源、设计理念、对未来的展望。我分享在“溯光”获得的创作自由和团队支持,言语间充满了对周砚白知遇之恩的感激。关于过去,我只用一句“那是我生命中一段重要的沉淀期”轻轻带过。关于顾承宇,更是只字未提。

记者们显然对八卦更感兴趣,几次试图将话题引向我的“前夫”,都被我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我的态度温和却坚定,笑容得体,言语间滴水不漏,只专注于设计和未来。

结束专访,回到酒店房间,刚换下衣服,门铃就响了。

门外站着周砚白,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着诱人的烘焙香气。

“刚出炉的可颂和咖啡,”他晃了晃袋子,笑容温和,“补充点能量?”

我笑着让他进来。他放下纸袋,目光扫过房间,落在摊开在书桌上的几本时装杂志和我的速写本上。

“下午有什么安排?想出去走走,还是……”他问。

“下午想休息一下,画点东西。”我指了指速写本,“昨晚好像有点新想法冒出来。”

周砚白点点头,眼神带着赞许:“好。那我晚点来接你吃晚饭?有几个重要的合作方想见见你,庆祝一下。”

“嗯,听你安排。”我拿起一个还温热的可颂咬了一口,外酥里软,浓郁的黄油香在口中化开,幸福感油然而生。

周砚白没有多留,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说还有些后续事务要处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我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沐浴着巴黎午后的阳光,翻开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新的线条和灵感在脑海中跳跃。偶尔停下来,啜一口微凉的咖啡,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澄澈的蓝天白云上,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充实。

傍晚时分,周砚白准时来接我。晚餐安排在一家米其林三星的法餐厅,私密性极好。席间几位重要的国际买手和奢侈品集团代表对我赞不绝口,洽谈意向非常明确。周砚白全程游刃有余地主导着话题,既充分展示了我作为设计师的价值,又为“溯光”争取到了最优厚的合作条件。我只需要专注于谈论设计本身,其他一切,他都处理得妥帖周全。

晚餐气氛热烈而融洽。结束后,周砚白送我回酒店。车子驶入酒店地库,停稳。

“今天辛苦了。”他侧身替我解开安全带,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须后水味道。

“你才辛苦。”我由衷地说,“谢谢你,砚白。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破茧’。”

他看着我,昏暗的地库灯光下,那双沉静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抬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将我颊边一缕被安全带蹭乱的发丝,轻轻地别到了耳后。

指尖温热的触感一掠而过,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我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他收回手,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亲昵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上去吧,好好休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嗯,晚安。”我推开车门,快步走向电梯间。按下上行键,电梯门光亮的金属表面模糊地映出我的脸,颊边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微微发烫。

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跳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失序。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烦躁,直接挂断。

几秒后,一条短信弹了出来,发件人赫然是顾承宇的私人助理:

【苏小姐,顾总他……情况很不好。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天一夜了,砸了很多东西,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他需要见你,哪怕只听你说句话……求你了!】

文字里透着一股绝望的哀求。

我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冰凉。一天一夜?砸东西?喊我的名字?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昨晚后台他那张惨白崩溃的脸。心底深处那个被我用层层冰甲封存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渗出一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怜悯?不,不是怜悯。是更复杂的,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

但这情绪只存在了一瞬。

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漠然的寒冰。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移动,没有回复,只是干脆利落地将这个陌生号码拖入了黑名单。

动作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一片寂静。窗外,是巴黎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照亮着无数人的梦想和新生。

而有些人,注定要在他亲手造就的废墟里,独自腐烂。

顾承宇的世界彻底塌了。

苏晚那句“我丈夫还在等我回家”,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巴黎时装周后台那崩溃的一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国内的,只记得飞机上灌了无数的烈酒,试图麻痹那噬骨的剧痛和灭顶的空洞。

没用。酒精只能让痛苦发酵得更加狰狞。

他把自己反锁在顾氏集团顶层那间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总裁办公室里。厚重的窗帘死死拉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天光。巨大的空间里一片狼藉,如同飓风过境:昂贵的红木办公桌被掀翻在地,文件像雪片般洒得到处都是,液晶屏幕碎裂成蛛网,水晶烟灰缸的碎片在厚厚的地毯上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烟味,还有一股绝望的、腐朽的气息。

顾承宇瘫坐在唯一还算完好的真皮沙发角落,昂贵的西装皱得像抹布,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青筋暴起的脖颈。他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手里还攥着一个半空的瓶子,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手臂无意识的颤抖,晃荡着。

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地毯上散落的一堆东西——那是助理战战兢兢送进来的、今天所有报道“溯光”和苏晚的报纸杂志。封面无一例外,都是苏晚在巴黎谢幕时那张光芒四射的照片。她颈间那颗独特的异形珍珠,在聚光灯下闪烁着柔和却无比刺眼的光芒。

“丈夫……丈夫……”他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重复一次,心脏就像被钝刀狠狠剜过,“周砚白……周砚白……” 这个名字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七年的婚姻,他从未真正看清过身边这个女人。她在他身边,温顺、安静、毫无存在感,像个精致的花瓶。他以为她所有的价值,就是顶着“顾太太”的头衔,为他维系一个体面的家庭外壳。她的设计稿?他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情小调,远不如林薇那些“大气”的商业化作品。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为了安抚林薇的情绪,而轻描淡写地否定了苏晚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心血。

原来,不是她黯淡无光,是他眼盲心瞎!是他亲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用傲慢和偏见,将她所有的光芒死死地按在了尘埃里!

而周砚白……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暴发户”,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价值!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手,给了她土壤和阳光,让她绽放出如此夺目的光彩!

“啊——!”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和滔天的悔恨猛然攫住了他!顾承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将手里的酒瓶狠狠砸向墙壁!

“砰!” 玻璃和琥珀色的液体四溅飞散!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踉跄着扑向办公室角落那扇巨大的落地穿衣镜!镜子里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面容扭曲,双眼赤红,嘴角还残留着酒渍,像一头濒死的、丑陋的野兽!

“看看你!顾承宇!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对着镜子里的人嘶吼,拳头狠狠地砸在冰冷的镜面上!镜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以他的拳头为中心,瞬间炸开!

“你活该!你他妈就是活该!”鲜血从他砸在裂纹上的指关节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口那被彻底掏空、又被悔恨的毒液疯狂腐蚀的剧痛!

她走了。带着他的孩子,彻底地走了。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在他亲手造就的废墟上,绽放成了他再也无法企及的星辰。

这个认知,如同最残酷的凌迟,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理智彻底碾碎。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助理小张惨白着脸,探头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顾、顾总……您要的……苏小姐设计的……所有衣服……都、都收来了……”

顾承宇砸向镜面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姿势,几秒钟后,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钉在小张身上,和他身后推着的那几个巨大的、罩着防尘袋的移动衣架。

那眼神,疯狂、偏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性的占有欲。

小张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腿肚子都在打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示意后面的人把衣架推进来。

几个巨大的移动衣架被推入这片狼藉的办公室,上面挂满了防尘袋。助理小张战战兢兢地拉开其中一个袋子的拉链,小心翼翼地露出里面一件衣服——正是苏晚“破茧”系列中那件极具代表性的、撕裂黑色底与熔岩喷发般橙红褶皱的廓形大衣。

即使只是安静地挂在衣架上,那件衣服依旧散发着强烈的、不屈的生命力和苏晚独特的灵魂印记。

顾承宇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踉跄着,一步一步,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那件衣服。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眼神贪婪而痛苦,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中的清泉。

他颤抖着伸出手,布满伤痕和血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抚上那冰冷挺括的面料,抚过那道撕裂的、充满力量感的边缘,抚过那如同凝固火焰般的褶皱……

然后,在助理小张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顾承宇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皮炸裂的举动!

他猛地张开双臂,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了那件冰冷的大衣!将整张脸,深深地、近乎窒息地埋进了那厚实的、带着定型剂和羊毛本身味道的衣料里!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埋在大衣里的胸腔深处闷闷地传出来。

助理小张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顾承宇粗重压抑的喘息,和他身体因为巨大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是纵横的泪痕和酒渍混合的狼狈,眼底是彻底崩塌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疯狂。

他依旧死死抱着那件大衣,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旁边吓傻了的小张,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剧痛:

“味道……闻到了吗?”

“那上面……还有她的味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