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曾经,我是镇北侯的未婚妻,现在,我是垂帘听政的贵妃
发布时间:2025-10-30 13:05 浏览量:1
曾经,我是镇北侯谢云峥的未婚妻。
如今,我是先帝亲封的贵妃,辅佐小皇上垂帘听政。
谢云峥带着白月光和密旨,想与我再续前缘。
他不知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少女。
当他为白月光挡在我面前时,我笑了。
01
我叫沈靖瑶,再次见到谢云峥,是在他离京三年后的金銮殿上。
彼时,我是先帝亲封的贵妃,虽无太后之名,却掌太后之权,端坐于龙椅侧后方的珠帘之内。
垂旒之下,八岁的小皇帝正乖巧地依在我身边,小手里还捏着我刚递给他的半块杏仁酥。
而谢云峥,这个曾与我山盟海誓、却最终弃我于深渊的男人,此刻正跪在冰凉的金砖上。他刚刚被洗刷了叛臣的污名,恢复了镇北侯的爵位。
“罪臣谢云峥,叩谢陛下天恩,谢贵妃娘娘恩典。”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历经沙场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特有的清越。
殿内寂静,只闻熏香袅袅。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珠帘的间隙,直直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有久别重逢的复杂,有难以言喻的痛楚,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仿佛笃定我会心软的坚定。
我突然轻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小皇帝嘴角的碎屑,我才腾出手,接过内侍呈上的一卷明黄绢帛。
“谢侯爷,”我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波澜,“先帝爷确曾留有密旨,言明待你平定北疆、戴罪立功之后,许你一愿。如今侯爷功成回朝,是想求什么?这泼天的从龙之功?还是……”
我刻意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绢帛上的纹路,目光与他再次相接,带着几分玩味,“还是当年那场未完成的婚约,那个未过门的未婚妻?”
谢云峥以头触地,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斩钉截铁:“臣,求娶贵妃娘娘!”
“放肆!”我厉声呵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满朝文武谁不知,本宫深受先帝信重,宠冠六宫,更曾为先帝耳目,协理机要!先帝若有此等关乎本宫自身的密旨,本宫怎会毫不知情?”
我微微前倾身体,珠帘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我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他的脸颊:“还是说,谢侯爷格外怀念边塞的苦寒风光,想再去重温一遭?”
谢云峥身形猛地一僵,抬头急道:“靖瑶……娘娘!此密旨您当年亲眼见过先帝书写,怎会不知?”
我并未回答他的质问,只是将目光轻飘飘地移开,落在了他身侧一直匍匐在地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形纤细,穿着素净,虽看不清面容,但那低眉顺眼的姿态,那隐约的轮廓,确实与当年的我有几分相似。
难怪,他会将她带在身边。
“既是密旨,自然秘而不宣。本宫说不知,便是不知。谢侯爷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我缓缓起身,纤长的手指拨开珠帘,一步步走下丹陛,站在龙椅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谢云峥似乎被我的气势所慑,或是被我的否认搅乱了心神,他再次叩首,重复道:“臣,只想求回曾经的未婚妻。”
我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低头,慢悠悠地正了正戴在食指上那枚盘绕着金凤、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戒指,许久,才抬眸,用下巴轻轻点了点他身旁的女子。
“谢侯爷身边这位,想必就是与你同甘共苦、名动边疆的红颜知己吧?听闻侯爷已视她为妻,如今却来求娶从前的未婚妻,是打算让她做平妻?还是……妾?”
那女子听到这话,单薄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谢云峥的衣角,像一株寻求庇护的藤蔓。
谢云峥面色掠过一丝迟疑,但很快便被坚定取代,他沉声道:“自然是正妻之位。”
“母妃,”小皇帝适时地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眼中却闪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聪慧,“谢侯爷不是已经有夫人了吗?怎么还能再娶一位正妻呀?”
我未答话,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地上的两人,那笑容里淬着冰。
“谢侯爷与这位……姑娘,在边疆这几年的恩爱之名,早已传回了京城,本宫亦有耳闻。”我语气轻缓,却字字诛心,“这棒打鸳鸯的缺德事,想必侯爷那位情深义重的未婚妻,也是不愿做的。”
“靖瑶!”谢云峥猛地站起身,竟似要不顾一切地冲上丹陛,却被两旁眼疾手快的带刀内侍死死拦住。
他隔着侍卫的刀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当年的事,你我各有难处!别闹了,别再赌气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转身,优雅地坐回凤椅,挥了挥手,示意内侍稍退,但刀仍未归鞘。
“各有难处?”我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年先太后联合宗室逼宫,皇宫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与年幼的陛下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走投无路,随时可能身首异处之时,那个口口声声说会护我一生、并且已经掌握了部分边疆兵权的你,在哪里?”
谢云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闪烁,透出心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几乎凝固,才艰难地开口,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无力辩白的苍白:“当时……我已率亲兵行军至半途,可……可先太后的人马劫持了楚楚……我不得已……”
“所以,你选了她。”我接过他的话,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一步步走下高台,示意宫人将地上那女子扶起。她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苍白、梨花带雨的脸。我细细端详着她的容貌,确实有几分像我,尤其是那双眼睛。
“呵,”我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若不是谢侯爷当初为了救她,毅然弃我们于不顾,弃先帝托付的江山社稷于不顾,本宫几乎都要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这才千辛万苦寻了个替身带在身边,以慰相思之苦呢。”
谢云峥立刻动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横跨一步,挡在了那女子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住,一副生怕我将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看着他这下意识的保护姿态,我再也忍不住,讥笑声清晰地回荡在殿中。
“既然这么心疼你的夫人,就好好带回去藏起来,护周全了。”我转身,裙裾划开一道冷冽的弧度,“别再妄想着娶一个善妒任性、眼里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旁人的正妻回去,平白欺负了她。”
谢云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举动的不妥,急忙上前想要解释:“靖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然而,在他距离我尚有一米之遥时,内侍的刀再次毫不留情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紧贴着他的皮肤,阻断了他所有靠近的可能。
我看着他被刀锋逼退的模样,心中冷笑。他啊,当初接了先太后赐予的美妾作为投名状,如今又想要贤妻美眷和赫赫功业,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未免太贪心了。
谢云峥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固执地不肯离去。
僵持片刻,我才仿佛施舍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本宫答应了先帝,要辅佐陛下,坐稳这龙椅。如今朝堂看似平静,实则风雨飘摇,隐患未除。本宫心中不安,便不能走。”
谢云峥眉头紧锁,疑惑道:“朝堂之中,文有您长兄沈尚书执掌枢要,武有您二哥沈将军镇守京畿,三哥更是领了禁军统领的职务。沈家如今权倾朝野,还有谁能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威胁到陛下?”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看他,牵起小皇帝的手,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大殿。
“谢侯爷难道不知,当年太后一党的势力,就是从边疆开始,如同跗骨之蛆,慢慢渗透进京的吗?如今北疆驻军群龙无首,其中还藏着多少前朝余孽,未可知呢。”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我牵着小皇帝,踏出了金銮殿。
身后,是谢云峥怔在原地的身影,以及那位名唤林楚楚的女子,依旧依偎在他身旁,瑟瑟发抖。
不过三日,那位林楚楚便递了牌子求见。
她被引至我日常起居的长乐宫偏殿,规规矩矩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纤细的身子止不住地微微发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直到我慢悠悠呷了一口新贡的雨前龙井,才淡淡出声:“起来回话。”
她谢恩起身,垂首站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那副怯懦温顺的模样,像极了我年少时为了讨谢云峥欢心,刻意模仿过的、他口中所谓的“娴静淑女”。只可惜,我骨子里终究是沈靖瑶,是那个曾纵马京华、恣意张扬的沈家嫡女,学不来,也装不像。
“娘娘,”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民女今日冒死求见,是想向娘娘表明心迹。民女陪在侯爷身边这些年,从来不敢奢求名分。娘娘是侯爷心尖上的人,日后过了门,只需将民女当作个逗您和侯爷开心的小玩意儿,偶尔施舍一点怜惜,民女便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了。”
我放下茶盏,白玉杯底与紫檀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惊得她肩膀一颤。我转了转食指上的金凤戒指,凤首镶嵌的红宝石在光影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你叫林楚楚?”我问,语气平淡。
她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是…民女林楚楚。”
“楚楚,楚仪……”我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近的字,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头顶,“倒是个好名字。只不过……”
我停顿,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殿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只不过,本宫眼里,连一粒沙子都容不下。你自称‘小玩意儿’,这体积,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林楚楚“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毯上,晕开一小团深色。她哭得无声,却格外惹人怜惜,肩膀耸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正欲开口,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未能拦住的通报:“侯爷,您不能进去……”
珠帘哗啦作响,谢云峥带着一身风尘和急切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看到跪地哭泣的林楚楚,脸色骤变,快步上前将她扶起,又极自然地掏出自己贴身的素白锦帕,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
“楚楚胆子小,性子柔顺,受不得惊吓,靖瑶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故意吓她?”谢云峥抬头看我,语气带着责备,却又努力想显得温和,“若你实在容不下她,我将她安置在城外的别院便是,绝不让她在你眼前碍事。”
我的目光,却落在他腰侧那柄未来得及卸下的佩剑上。宫中规矩,臣子入内宫,需解剑通传。他竟能持剑直闯我的长乐宫?
“看来这宫中,还不能算铁板一块。”我声音冷了下来,“谢侯爷入了内宫,不用通传,也无需卸甲。”
谢云峥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微变,连忙解下佩剑,交给一旁追上来的内侍,解释道:“我……我一路行来,并无侍卫阻拦,还以为……是你特意吩咐的。”
我不置可否,转身踱回凤椅坐下,刻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靖瑶,我知道你生气,怪我,怨我,”谢云峥见我不语,放软了声音,试图靠近,“可当年我亦有苦衷……”
“那我气什么?”我打断他,手指在凤椅扶手上一下下敲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倒数他的耐心。
谢云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他心中认定的我的“怨气”悉数倒出:“气我当年不告而别,北上从军。气我未将实情完全告知于你,还……还逼着你赌上身家性命进了宫。气我……气我最后关头去救楚楚,将你置于险境……”
我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住,殿内霎时安静得可怕。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我会怨,知道我会恨,知道他的选择对我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靖瑶,”他见我不说话,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自我感动,“可我是爱你的!当时也是相信以你的聪慧和沈家的势力,定能筹谋好一切,化险为夷,我才……我才晚了些去救你。这份爱,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他这句深情告白的回声在空旷的殿中盘旋,带着一种虚妄的炽热。直到我抑制不住,轻笑出声,打破了这令人作呕的氛围。
“爱我?”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那你该知道,我沈靖瑶想要的是什么?”
谢云峥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似乎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我大概始终是那个会为他一句情话而脸红,会为他一个承诺而等待的傻姑娘。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陛下驾到——”
小皇帝穿着一身明黄常服,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直接扑到我身边,警惕地看着殿中的不速之客。
“陛下与谢侯爷有军国要事相商,林姑娘不便在此处旁听。”我顺势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正好,本宫养的那只西域进贡的雪獒‘威武将军’饿了,林姑娘去偏殿,帮本宫喂一喂吧。”
林楚楚闻言,抬起泪眼,有些无措:“威、威武将军?”
我示意宫人将准备好的一盆生肉馅料递给她,唇角微勾:“嗯,本宫的爱犬。它胃口大,性子急,姑娘小心伺候。”
林楚楚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抓住谢云峥的衣角,眼中满是哀求。
可谢云峥的目光直直地锁在我身上,对我的逐客令和指派毫无异议,甚至带着一种急于表现“我与你才是一体”的迫切,冰冷地对林楚楚道:“娘娘吩咐了,你去吧。”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挪到殿门口,还未跨出去,便听到小皇帝稚嫩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朕来的路上,不小心踢到了花坛边的泥,谢侯爷,你能否帮朕擦擦?”
谢云峥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难以置信地看向小皇帝,又猛地转头看我,眼中满是屈辱和惊怒。
我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风暴,只是对身旁的宫女淡淡吩咐:“没听见陛下的话吗?给谢侯爷取块干净的手帕来。”
宫人恭敬地递上一块素白锦帕。
“陛下是君,你我是臣,”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君要臣擦鞋,臣,不可不擦。”
“更何况,”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心底,“当年你赶着去英雄救美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我沈靖瑶筹谋失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下场吗?死,恐怕都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谢云峥沉默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许久,他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我……信你。”
“信我?”我像是终于听到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大笑出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你爱我,信我,所以将我置于死地,然后等着我自行脱困,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你身边?你可怜她,将她当作玩物,却生怕她受一丝委屈,恨不能将她时时刻刻护在你的羽翼之下!”
“谢云峥,你不觉得你这‘爱’与‘信’,可笑至极吗?!”
我话音未落,殿门外传来“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伴随着女子的惊呼。不用看也知道,是那盆喂狗的肉馅打翻在了地上。
林楚楚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猛地冲回殿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额头瞬间红肿起来:“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的错!影响了娘娘与侯爷……”
“给朕闭嘴!”一直安静待在我身边的小皇帝突然怒吼一声,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威仪,“再吵,拖出去打板子!”
林楚楚吓得立刻捂住了嘴,只剩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无声地抽噎着。
“靖瑶!”谢云峥看着林楚楚额头的红肿,又惊又怒地看向我,“你何时变得如此……如此冷血无情?!”
“冷血吗?”我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撞柱未遂、此刻却演技精湛的林楚楚,“你看她,还撞不撞了?”
林楚楚僵在原地,保持着跪姿,额头那点红肿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却再无进一步动作。
“这长乐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撒野的地方。”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在本宫面前唱戏,也得是顶尖的戏子才行。你,”我指尖虚点着她,“若再敢在本宫面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本宫不介意……亲自成全你。”
我的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谢云峥:“谢侯爷也不必再费心往宫里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试探。若真有心求娶,送我真正想要的‘诚意’才好。”
内侍们会意,上前半请半押地将谢云峥和林楚楚“送”出了长乐宫。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我强撑着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松了一瞬。小皇帝伸出小手,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臂,小大人似的说道:“贵妃别难过,咱不要这烂……这负心汉!等朕长大了,坐稳了江山,天下好的儿郎随你挑!”
我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心底那点阴郁散了些许:“陛下,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儿,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宫外的话本子上都这么写……”小皇帝眨巴着眼睛。
我无奈扶额,对左右吩咐:“传令下去,日后谁再敢拿这些混账话本子给陛下看,一经查出,诛九族!”
殿外,被内侍“请”出去的谢云峥,恰好听到了我这句充满杀伐之气的话,身形猛地一僵,握着拳的手,指节泛出青白色。
而他身旁的林楚楚,似乎仍未察觉气氛的凝滞,只一味地往他身后缩,试图寻求保护。
就在她侧身躲避时,发间一枚素雅的玉簪,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刺入了我的眼中。
那玉簪的款式,异常眼熟。
我盯着那玉簪,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即将离去的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谢家家传的玉佩,侯爷随意赠予外室,真是好大的手笔。”
“还有,林姑娘发间那支玉簪,瞧着水头倒是不错,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本宫近来命内府司新制的几支玉簪,工艺似乎都比不上姑娘头上这一支呢。”
谢云峥的脚步,因我这句话而钉在了原地。
他猛地转身,嘴唇张合了几次,脸上血色尽褪,竟是一个辩解的字也吐不出来。
倒是那林楚楚,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跪直了身子,仰起那张泪痕未干的脸,急急分辩道:“娘娘明鉴!那玉佩……那玉佩是侯爷不慎遗落,奴婢……奴婢捡到后,一时私心,带在身上只是想留个念想,绝无僭越之意!”她说着,又慌忙从袖中掏出那枚莹白的玉佩,双手捧过头顶,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至于这玉簪……”她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声音越来越小,“是……是奴婢家传的旧物,粗鄙不堪,入不得娘娘的眼。”
我冷眼瞧着这主仆二人一个哑口无言,一个急于撇清,只觉得无比讽刺。那玉佩,当年谢云峥曾珍而重之地系在我腰间,信誓旦旦地说:“靖瑶,见此玉如见我,带着它在京中,便是横着走也没人敢拦你。”那时我嘴上嫌弃,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谢家获罪流放前,我千方百计托人将玉佩还给他,只盼这“护身符”能保他平安归来,再亲手为我戴上。
如今,他平安归来了,功成名就,这象征着谢家女主人的玉佩,却出现在了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成了她口中轻飘飘的“念想”。
而那玉簪……我绝不会认错。那是当年先太后赏赐给身边得用宫人的制式,虽不算顶珍贵,但工艺特殊,内府司有记载。林楚楚,果然与那位太后渊源不浅。
“家传旧物?”我挑眉,目光在她发间和那枚被捧着的玉佩之间流转,最终落在谢云峥惨白的脸上,“谢侯爷,你这‘念想’送得随意,这‘旧物’认得也轻巧。”
我懒得再看他们表演,挥了挥手,如同拂去沾染衣袖的尘埃:“退下吧。”
就在他们如蒙大赦,转身欲走时,我又仿佛想起什么,轻飘飘地追加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直刺谢云峥的后心:
“谢云峥,本宫的耐心,可不多了。”
那枚被林楚楚捧着的玉佩,随着她慌乱的动作,“哐当”一声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了几圈,停在谢云峥脚边。他弯腰拾起,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终究没敢再回头,拉着林楚楚,几乎是落荒而逃。
望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小皇帝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问:“贵妃,那玉佩,很重要吗?”
我收回目光,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恢复了平静:“曾经很重要。现在,不过是一块碍眼的石头罢了。”
不过三日,宫外便有了新的动静。
心腹宫女低声禀报,近日京城的几家大茶馆,开始悄然流传一个新的风月话本。主角是一位扶持幼帝、垂帘听政的貌美太后,与一位为国立功、荣耀归来的年轻侯爷。话本里极力渲染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却因造化弄人,被奸人所阻,生生分离。如今侯爷情深不渝,一心求娶,奈何太后贪恋权位,故作姿态,百般刁难。
虽未敢直呼其名,但明眼人一听便知,这影射的是谁与谁。毕竟,当年沈家与谢家议亲,几乎已是板上钉钉,我与谢云峥只差一场婚礼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话本里,将那位侯爷写得如同情圣转世,对太后一往情深,奈何太后被权力迷了眼。”宫女语气带着愤懑。
我捻着指尖,神色未变:“去,找个最好的说书先生来,本宫要亲耳听听,这故事是如何的感人肺腑。”
是日,我换了常服,戴着帷帽,悄然出宫,坐在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清风茶馆”二楼雅间。垂帘缝隙间,能清晰看到一楼大堂的情形。
果然,在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地讲到“侯爷跪在宫门外,风雨无阻,只求再见太后一面”时,谢云峥本人,竟出现在了茶馆大堂。他选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听着说书人的讲述,眼眶泛红,甚至在众人唏嘘时,抬手用袖角沾了沾眼角。
旁边有茶客认出他,低声安慰:“侯爷节哀,世事难料,好在您身边还有那位红颜知己,听闻与您共患难,也是情深义重。”
谢云峥却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人听清:“感念她这些年不离不弃的陪伴之情,可终究……意难平。心中那份最初的悸动,那份刻骨铭心,终究是放不下,埋在心里,日夜煎熬。”
我看着他在众人面前表演他的“深情不渝”与“身不由己”,忽然想起他当年与我表白的那夜。他带我泛舟镜湖,满湖莲花灯映得他脸颊绯红,一路红到了耳根,才鼓足勇气,磕磕绊绊地说:“靖瑶,我……我想护你岁岁平安,想让你永远如今日这般,笑靥如花。”
又想起我初进宫那日,先帝将那枚刻着他名讳“宸”字的金簪,亲手插入我发间,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叹息:“靖瑶,朕从前问过你,可愿入宫,你拒绝了。可如今你既踏进这里,便再也出不去了。”那时我还不死心,倔强地看着他:“可阿峥说过,他会回来接我,陛下您答应过他的!”先帝看着我,眼中是复杂的疼惜与决绝:“傻姑娘,你带着琰儿安稳等他,朕会为你们,拼出一条生路。”
先帝做到了,他以自身为饵,与太后同归于尽,用血为我们铺就了一条生路。那些在宫中相依为命、抱着年幼的皇帝在厮杀声中瑟瑟发抖的夜晚,我在等。而谢云峥,他在哪里?他在与他的“红颜知己”林楚楚,在边疆的月色下,耳鬓厮磨。
而他说“信我”能转危为安的那晚,我几位哥哥被各方势力牵制,无法入宫,是我派了身边武功最高的暗卫,冒死突围去给他送信。可我等来的,不是援军,是暗卫被一箭穿喉、扔回宫墙内的尸体。那暗卫的手里,至死还紧紧攥着我写的、浸透了鲜血的字条——
“速归。”
等到今日,我踩着荆棘坐上这无人敢小觑的位置,手握足以颠覆朝堂的权柄时,他又突然记起了那份被他自己亲手舍弃的“刻骨铭心”?
大堂里,说书先生的故事已近尾声,正说到太后因贪恋权位,故意刁难侯爷,设置重重障碍,不肯相认。
我站起身,扶着栏杆,帷帽下的目光冰冷。
既然他们非要在我面前演这出情深似海、权力腐人心的戏码,那我便亲自下场,陪他们好好唱一曲!
我缓步下楼,径直走到谢云峥面前。
“谢侯爷果然是多情种子,听个话本子,也能如此共情,潸然泪下。”我的声音透过帷帽传出,带着清晰的嘲讽。
茶馆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我抬手,轻轻掀开帷帽的前纱,露出面容。刹那间,吸气声四起,紧接着是慌乱的桌椅碰撞声和跪地声:“参见贵妃娘娘!”
谢云峥猝不及防,猛地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惊愕地看着我。
“只是,诸位若将这故事里的男女,带入本宫与谢侯爷,”我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茶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我走到说书先生的桌案前,拿起那方醒木,在手中掂了掂。
“毕竟,当年谢侯爷为了劝服本宫心甘情愿入宫,可是亲自端来了一碗……”
“娘娘!”谢云峥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想要阻止我后面的话。
然而,他尚未近身,我带来的侍卫已如鬼魅般现身,刀锋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抵在他身前,将他死死拦住。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醒木,轻轻拍在了桌案上。
“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跪地之人的心头,惊得他们身形齐齐一抖。
我环视四周,语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慵懒与威严:
“看来这一年新朝太平,诸事顺遂,本宫当年那些‘恶毒’、‘善妒’的名声,都被洗干净了呢。”
那一声醒木轻响,如同冰锥坠地,瞬间冻结了整个茶馆的空气。
谢云峥被侍卫的刀锋逼停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惊惶几乎要溢出来,死死盯着我,仿佛我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将他彻底打入地狱的话。
跪在地上的茶客们更是抖如筛糠,头埋得极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谁能想到,听个话本子,竟能撞上当朝贵妃亲临,而且还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情形。
我并未立刻说下去,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谢云峥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醒木。当年那碗被他亲手端来的“安神汤”,其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入口微甜,而后是席卷四肢百骸的无力与昏沉,再醒来,已是宫墙深深,身不由己。
“端来了一碗什么?娘娘!”
“是啊娘娘,侯爷当年端来了什么?”
有几个胆大的,或是被这悬而未决的真相勾得心痒难耐,竟忘了恐惧,小声嘀咕着追问起来。
谢云峥猛地扭头,厉声喝道:“住口!休得胡言!”
他这反应,更是欲盖弥彰,引得众人目光在我与他之间来回逡巡,探究与猜疑几乎凝成了实质。
我微微一笑,将那醒木放回原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端来了一碗……‘前程’。”
众人皆是一愣,连谢云峥也露出了片刻的茫然。
“谢侯爷当年对本宫说,”我目光掠过他,看向那些竖起耳朵的茶客,语气带着一丝追忆,却又冰冷的讽刺,“宫中荣华,乃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前程’。他劝我莫要因小儿女私情,误了这青云之路。他还说,他即将北上建功立业,若我留在宫外,难免令他分心挂念,于他前程有碍。”
我每说一句,谢云峥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话,他当年确实说过,只是彼时情意正浓,裹着蜜糖说出来,我只当他是为我考量,为我们的未来打算。如今剥开温情的外衣,赤裸裸地展露在人前,竟是如此凉薄自私。
“所以,本宫入宫,并非如话本所言,是被奸人所迫,与侯爷生生分离。”我语气转冷,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乃是谢侯爷亲自劝说,亲手促成!为的,是他口中的‘前程’——他的前程,以及,他替本宫选的‘前程’!”
“不……不是这样的!”谢云峥急声反驳,额上青筋暴起,“靖瑶!你明知我当时是不得已!是先帝……”
“先帝如何?”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的威压,“先帝可曾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端那碗药?可曾逼你,在我意识昏沉之时,亲自将我送入宫门?!”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药?”
“什么药?”
“侯爷还给贵妃下药了?!”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众人看向谢云峥的目光,瞬间从方才的同情与惋惜,变成了震惊、鄙夷与难以置信。
谢云峥踉跄后退一步,仿佛被无形的重击打中,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惨白与慌乱。他张着嘴,却发现自己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当年之事,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知我早已查清真相。那碗“安神汤”的来历,那个经手的太医,甚至他送我入宫时,在宫门前对守将说的那句“沈小姐突发急症,需立刻面见先帝诊治”,都成了铁证!
“本宫今日前来,并非要与谢侯爷清算旧账。”我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只是看不惯有人,既要靠着牺牲旧人换取功名利禄,又要立那情深不渝的牌坊,甚至编排出这些混淆视听的话本,往本宫身上泼脏水!”
我目光转向那瘫软在地的说书先生,以及茶馆的掌柜:“编排宫闱,污蔑贵妃,该当何罪,你们可知?”
掌柜的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小人不知!小人是受了……”
“够了。”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今日目的已达,无需牵连过广,“今日在场之人,皆需守口如瓶。若让本宫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传出……”
我未尽之语,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胆寒。所有人连声道:“不敢!小人不敢!”
我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谢云峥,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漠。
“回宫。”
侍卫开道,我重新戴好帷帽,在一片死寂中,缓步离开了这喧嚣之地。
马车辘辘行驶在回宫的路上。心腹宫女低声道:“娘娘,今日之后,谢侯爷的名声……”
“名声?”我轻笑一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他既然敢做,就该敢当。本宫不过是,将他自己选择的‘前程’,原原本本地还给他罢了。”
茶馆内的交锋,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虽无人敢明着议论,但“谢侯爷为前程劝女友入宫”、“谢侯爷曾对贵妃下药”的隐秘传闻,还是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谢云峥那苦心经营的“深情”形象,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而他,在沉寂了几日后,终于忍不住,再次递了牌子求见。
这一次,他想要的,恐怕不再是“求娶”,而是“解释”,或者……是狗急跳墙的反扑。
我抚摸着指尖的金凤戒指,凤眸微眯。
也好,是时候,让他彻底认清现实了。这盘棋,从他将我当作棋子舍弃的那一刻起,执棋的人,就不再是他了。
茶馆风波过去不过五日,朝堂与京城便悄然掀起了波澜。
先是御史台几位素以刚直闻名的御史,联名上奏,弹劾镇北侯谢云峥“御前失仪”、“纵容家眷妄议宫闱”、“结交市井,散布流言,有损朝廷威仪”。条条罪状看似不重,却精准地打在了谢云峥如今最脆弱的颜面与名声上。
紧接着,京城府尹以“整顿风化”为由,查封了包括“清风茶馆”在内的三家最为知名的茶馆,抓捕了那日当值的说书先生、掌柜及数名伙计,罪名是“编排贵胄,混淆视听”。动作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与此同时,禁军也开始以“巡查治安”为名,频繁出现在谢府所在的街巷,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监视与威慑。
这一切,都发生在谢云峥再次递牌子求见,却被我以“陛下功课繁忙,无暇接见”为由挡回去的期间。
长乐宫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我正拿着朱笔,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小皇帝坐在一旁,临摹着字帖,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信任。
“娘娘,”心腹太监低声禀报,“谢侯爷在宫门外已跪了半个时辰了,说是……若是见不到娘娘,便长跪不起。”
我头也未抬,笔下不停:“哦?他愿意跪,便让他跪着。传话给守宫门的侍卫,看紧了,别让他‘不小心’闯进来,也别让任何人靠近,递水送食更是不必。”
“是。”太监躬身退下。
小皇帝放下笔,蹭到我身边,小声问:“贵妃,他是不是知道错了?”
我放下朱笔,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陛下,有些人下跪,并非知错,而是因为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掌控局面,感到害怕和愤怒了。”
谢云峥确实该害怕。我大哥沈尚书在朝会上,已明确驳回了吏部关于擢升几位与谢云峥过往甚密的边疆将领的提议。我二哥沈将军,则以“轮防”为名,将京畿西大营的兵力进行了一次悄无声息的调动,而西大营的副将,曾是谢云峥的旧部。我三哥执掌的禁军,更是将皇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我沈家能扶幼帝上位,能在先帝死后那般险恶的局势中站稳脚跟,靠的从来不是运气,而是盘根错节的势力与雷霆万钧的手段。谢云峥以为他凭着军功和那纸密旨回来,就能与我平起平坐,甚至让我这“旧爱”重回他怀抱,简直是痴心妄想。
当年他能为了所谓的“前程”和“不得已”牺牲我,如今,我就能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不得已”!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太监再次来报,谢云峥仍跪在宫门外,身形已被薄雪覆盖,嘴唇冻得发紫。
“让他进来吧。”我淡淡吩咐,“偏殿等候。”
当谢云峥被内侍引到长乐宫偏殿时,他身上还带着未化的雪屑,脸色青白,脚步虚浮,早已没了昔日镇北侯的威风。殿内温暖如春,炭火噼啪作响,与我一身华服、闲适品茶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仓皇。
“靖瑶……不,娘娘,”他嗓音沙哑干涩,“您何必……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我轻轻吹开茶沫,抬眼看他,“谢侯爷何出此言?御史弹劾,依律而行;茶馆惑众,依法查封;禁军巡查,职责所在。哪一桩,哪一件,是本宫刻意针对你了?”
“你明知那些茶馆,那些流言……”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却被内侍冰冷的眼神逼退。
“本宫只知道,有人不安分,想借着风月话本,往本宫身上泼脏水,动摇朝纲。”我放下茶盏,声音渐冷,“谢云峥,本宫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非要把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摆到台面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是!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混账!可我如今是真的想弥补!我想娶你,想与你重新开始!那些手段……那些流言,并非我本意,是下面的人揣测过度……”
“下面的人?”我嗤笑,“谢云峥,你推卸责任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当年是‘先帝逼迫’,是‘太后劫持’,如今是‘下面的人揣测’?你自己呢?你那颗贪婪又懦弱的心,在哪里?”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中血丝:“你求娶?拿什么求?拿你那个形影不离、戴着谢家玉佩、插着前朝玉簪的林楚楚来求?拿你在边疆那点尚未坐稳的兵权来求?还是拿你这张……早已信用扫地的脸面来求?”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他身体微微颤抖,拳头紧握。
“我……我可以把楚楚送走!送得远远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狼狈,“兵权……兵权我也可以上交一部分!只要你肯点头!”
看着他为了挽回局面,毫不犹豫地再次将林楚楚当作弃子,我心中只觉得无比悲凉与讽刺。这就是他口口声声的“情深义重”?这就是那个让他在宫变时放弃我的“红颜知己”?
“送走?”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轻蔑,“谢云峥,你真是让我恶心。林楚楚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玩意儿?还是一件用来试探我底线的工具?”
我转身,不再看他:“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你知错了,更不是因为你还爱我,你只是怕了。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怕失去手中的权力,怕被我沈家彻底碾碎。”
“不是的!靖瑶,我……”他还想辩解。
“够了。”我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本宫没兴趣听你这些虚情假意的忏悔和讨价还价。你想要出路?可以。”
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我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奏章副本,扔到他脚下。
“自请卸去北疆巡防使一职,举荐威远将军李贽接任。然后,带着你的林楚楚,滚出京城,无诏不得回。”
威远将军李贽,是二哥的心腹爱将,与谢云峥在军中间有龃龉。此举,等同于将他彻底逐出权力中心。
谢云峥看着那奏章副本,脸色灰败,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雪花,仍在窗外静静飘落。
谢云峥没有立刻给我答复。
他在京城的府邸变得门庭冷落,昔日巴结逢迎的官员们避之唯恐不及。禁军的巡查依旧,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我知道他在挣扎,在权衡,或许还在幻想着能有什么转机。
又过了两日,在一个夜色浓重、北风呼啸的晚上,他再次求见,这次走的并非宫门正道,而是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传话请求密谈。
我准了。地点设在御书房旁一间不起眼的暖阁。
他进来时,裹着一身寒气,脸色比那夜在偏殿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娘娘。”他行礼,声音低沉。
“谢侯爷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我坐在主位,手中捧着一个暖炉,并未让他起身。
他抬起头,直视着我,试图从我的表情里找出些许松动:“臣思前想后,娘娘给出的条件,未免太过严苛。北疆巡防使一职关系边境安稳,岂能因私废公?臣在军中多年,熟知边防事务,若就此离去,恐生变故。”
“哦?”我挑眉,“谢侯爷这是在威胁本宫?”
“不敢。”他嘴上说着不敢,语气却带着强硬,“臣只是陈述事实。况且,先帝密旨犹在,娘娘难道真要违背先帝遗愿?”
他终于又搬出了这最后的筹码。
我轻轻笑了,将暖炉放在一旁,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明黄绢帛,缓缓展开。
“谢云峥,你口口声声先帝密旨,可知先帝留给本宫的,不止这一道?”
他瞳孔骤缩,紧紧盯着我手中的绢帛。
“这一道,”我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是真正的遗诏。上面写明,若本宫与陛下遭遇不测,或朝局有变,沈家可凭此诏,调动天下兵马,清君侧,稳社稷。”
谢云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还有,”我继续施压,又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威远将军李贽,以及北疆另外三位主要将领,联名写给本宫的效忠书。他们表示,坚决拥护陛下与本宫,任何意图动摇北疆稳定之人,皆为乱臣贼子。”
我将密信轻轻放在桌上,与那卷遗诏并排。
“现在,你还觉得,北疆非你不可吗?还觉得,你那道求娶的密旨,能比得过这安邦定国的遗诏和边关将士的赤胆忠心吗?”
谢云峥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他所有的依仗,在真正的权力和实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以为的底牌,在我这里,不过是随时可以撕碎的废纸。
“为什么……靖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声音颤抖,带着绝望的嘶哑,“我们曾经……我们曾经那么好……”
“为什么?”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曾经让我倾心,如今却只剩鄙夷的男人,“因为你懦弱!自私!当年先太后势大,许你前程,你便毫不犹豫地将我献出,换取你的平安和晋升之阶!宫变之时,你手握兵权,却因惧怕损失,因舍不得你那新得的‘红颜’,选择隔岸观火,置我与陛下于死地!你口口声声说信我,不过是将所有风险推给我承担的借口!”
我每说一句,他的头就更低一分。
“谢云峥,你从未真正爱过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爱你自己的前程,爱你自己的性命!你对林楚楚那点所谓的‘情谊’,也不过是因为她在你落魄时依附于你,满足了你的虚荣和掌控欲!如今你功成名就,便又觉得我这‘旧爱’更能配得上你的身份,所以回头来求,真是令人作呕!”
我深吸一口气,将积压多年的怨愤与失望,尽数倾泻:“从你放弃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交易,只剩下权力博弈。谈真心?你不配!”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泪水竟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最终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我……我真的知道错了……靖瑶……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哽咽着,几乎是匍匐在地。
我看着他那副狼狈哀求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
“机会?”我转身,背对着他,声音冰冷而决绝,“本宫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从你带着林楚楚踏入金銮殿那一刻起,从你编造话本污我名声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亲手把所有的路都走绝了。”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我侧首,余光扫过他颤抖的肩膀,“要么,按本宫说的做,自请卸职,离开京城,尚可保全性命与富贵。要么……”
我没有说下去,但未尽的杀意,已弥漫在整个暖阁之中。
窗外,北风呜咽,如同哀歌。
谢云峥终究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三日后,他的请罪兼请辞奏章,递到了御书房。奏章中,他痛陈自己“御前失仪”、“治家不严”、“才德不足以担当北疆重任”,恳请陛下准许他卸去北疆巡防使一职,并举荐威远将军李贽接任。同时,自请罚俸三年,离京思过。
小皇帝拿着奏章,抬头看我。
我点了点头。
朱笔御批:准奏。
圣旨下达的那一日,谢云峥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京。速度之快,仿佛生怕晚走一刻,便会有什么变故。
在他离京前一日,林楚楚竟再次递了牌子,求见我。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准了。
她被人引到长乐宫时,比上次更加消瘦,脸色苍白,眼神黯淡,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早已没了当初那份刻意模仿的“像我”的姿态。
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我淡淡道,“谢夫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我刻意用了“谢夫人”这个称呼。
她身体微微一颤,并未起身,反而以头触地,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娘娘,奴婢不敢当此称呼。奴婢今日来,是想求娘娘……放过侯爷。”
我挑眉:“哦?本宫何时不放过他了?是他自己上奏请辞,陛下恩准,让他离京思过罢了。”
林楚楚抬起头,眼中含泪,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娘娘,侯爷他……他心中真的只有您。当年在边疆,他无数次醉酒,喊的都是您的名字。他留着您从前送他的所有东西,甚至……甚至因为奴婢眉眼间与您有几分相似,才将对您的愧疚和思念,寄托在奴婢身上……奴婢知道,奴婢只是个替身,是个玩意儿,从未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娘娘看在过往情分上,给侯爷留一条生路,他如今……真的知错了。”
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试图为谢云峥开脱,还在用这种“深情”来打动我。
“他知错了?”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那他可曾告诉你,当年先太后身边,那个负责传递消息、并且在他‘不慎遗失’谢家玉佩后,及时将玉佩‘捡到’并交还给他,以此获取他信任的宫女,是谁?”
林楚楚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看来他没告诉你。”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冰冷刺骨,“那个宫女,姓林,名楚楚。”
她瘫软在地,浑身颤抖,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本宫一直很好奇,”我俯视着她,“你在他身边,究竟是真心爱慕,还是奉命监视?或者,两者皆有?”
“不……不是的……”她徒劳地辩解,声音微弱。
“是不是,如今都不重要了。”我直起身,不再看她,“回去告诉谢云峥,本宫给他的,就是生路。若再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或者试图在离京前搞什么小动作……”
我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绝对的威严与杀意:“边塞苦寒,意外频发,死个把失势的侯爷和他的家眷,想必也不会有人深究。”
林楚楚彻底瘫倒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滚吧。”
她被内侍拖了出去,如同拖走一件废弃的垃圾。
翌日清晨,谢云峥携着林楚楚,带着寥寥几车行李,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没有送行的队伍,没有告别的仪式,如同丧家之犬。
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看着那支小小的车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寒风凛冽,吹动我厚重的宫装裙摆。
小皇帝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伸出小手,紧紧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指。
“贵妃,他们走了。”他仰头看着我,小脸被风吹得微红。
“嗯,走了。”我应道,目光依旧望着远方。
“你会难过吗?”他小声问。
我低下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的领子:“不会。陛下,这世间,有些人和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重要的是眼前,是未来。”
我牵起他的手,转身,迎着初升的朝阳,走向那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巍峨宫殿。
“这万里江山,黎民百姓,才是你我的责任。”
宫墙之下,京城沐浴在晨光之中,静谧而充满生机。旧的恩怨已了,新的格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