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年收麦子,村花母亲悄悄对我说:我家那瓜熟了,你啥时候来采

发布时间:2025-10-29 13:21  浏览量:1

二十年后,当我把那张存着三十万的银行卡推到林晓燕面前时,她哭了。她说,陈建军,你是个好人,但你也是个傻子。

为了这句“傻子”,我默默地在心里背了二十年的债。这二十年里,南下北上,工地、流水线、小餐馆,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黄牛,把所有力气都换成了存折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支撑我的,始终是1996年那个麦子熟透的下午,林晓燕她娘,我们村的兰婶,在我耳边悄悄说的那句,带着麦秆香气和一丝急切的话。

她说:“建军,婶家那瓜,熟透了,你啥时候得空,过来采?”

那句话,像一颗砸进水里的石头,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从此再未平息。而我们所有人的故事,都要从那片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麦地,从磨刀石上“唰唰”作响的镰刀声中,重新说起。

第1章 麦熟时节的悄悄话

1996年的夏天,热得格外漫长。

村子上空像是扣着一个巨大的蒸笼,连一丝风都吝啬得不给。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焦躁都喊出来。我们陈家村的麦子,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被晒得金黄饱满,沉甸甸地弯下了腰。

一年一度的“龙口夺食”开始了。

我叫陈建军,那年刚满二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跟着我爹陈大山,成了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我爹这人,话不多,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手上的茧子比我吃的盐都多。他总说,庄稼人,靠的就是一把子力气和对得起天的良心。

我们家和林晓燕家,是斜对门的邻居。林晓燕是我们村公认的“村花”,不仅人长得水灵,读书也好,是村里那几年唯一考上镇重点高中的女娃。她爹林叔,当年是村里有名的木匠,手艺好,人也仗义。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五年前,我爹在自家盖新房上梁的时候,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房顶上摔下来。是林叔在下面,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我爹是救下来了,可林叔自己,被掉下来的一根横梁砸中了腰,从此就瘫在了床上。

从那天起,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情,像根无形的绳子,把我们捆在了一起。我爹时常叹气,说:“建军啊,咱家欠林家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我懂我爹的意思。所以这些年,林家有什么重活累活,我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犁地、播种、挑水、修屋顶,我干得比自家的活儿还上心。林晓燕她娘兰婶,是个要强的女人,嘴上总说“不用不用,建军你歇着”,但眼里的感激藏不住。

收麦子那天,日头毒得能把人身上的油都烤出来。我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正挥着镰刀,一刀一刀地割着麦子。我们家和林家的地挨着,兰婶带着晓燕,娘俩在地里忙活着,显得有些吃力。

我爹看了看天,对我使了个眼色:“建军,咱家的不急,先去帮你兰婶她们把地里的麦子收了。”

“哎,好嘞!”我应了一声,擦了把汗,拎着镰刀就跨进了林家的麦地。

林晓燕正弯着腰,吃力地捆着麦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两条辫子垂在胸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脸上。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我,脸颊微微一红,小声说了句:“建军哥,谢谢你。”

“谢啥,应该的。”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没敢多看她,只是埋头猛干。我的镰刀使得又快又稳,唰唰唰,一大片麦子就应声倒下。

兰婶直起腰,用毛巾擦着汗,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她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这燥热的空气偷听了去。

“建军啊,歇会儿,喝口水。”她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晾好的凉白开。

我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一股清凉瞬间从喉咙滑到胃里,舒坦极了。

“婶,没事,我不累。”

兰婶看着我被汗水浸透的脊背,又看看不远处正低头捆麦子的晓燕,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一直忙到太阳偏西,林家的麦子总算全都割倒、捆好,整整齐齐地码在地头。我爹也过来帮忙,我们爷俩帮着把麦捆一捆一捆地往林家的平板车上装。晓燕的脸被晒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她默默地递水、递毛巾,话不多,但眼神里总是带着感激。

装完最后一车麦子,我爹和兰婶在田埂上说着话,商量着明天怎么拉到场院去打。我走到水渠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抬头时,正对上林晓燕看过来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星,但在那亮光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丝忧愁。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几步远,谁也没说话,空气里只有风吹过麦茬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

正当我准备转身回家的时候,兰婶跟了上来。她把我拉到一边,避开我爹和晓燕的视线,那张被岁月和辛劳刻下痕迹的脸上,写满了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她悄悄地,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建军,婶跟你说个事儿……我家那瓜,熟透了,你啥时候得空,过来采?”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就懵了。

“瓜熟了”……“采”……

在农村,这话里的意思,我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哪能不明白?这是在跟我提亲啊!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这六月的太阳还烫。我看着兰婶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看着她鬓角斑白的头发,再想起床上躺了五年的林叔,想起我爹那句“咱家欠林家的,一辈子都还不完”,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能说什么?我该说什么?

拒绝?我怎么开得了口。这不仅仅是兰婶一个人的意思,这背后,是两家人的恩情,是我爹一辈子的愧疚,是一个家庭对未来的托付。

答应?可我对晓燕……是感激,是同情,是邻家哥哥对妹妹的照顾,但那……是爱情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林叔出事那天起,娶晓燕,照顾她们一家,就好像成了我命中注定要扛起的责任。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兰婶见我愣住了,以为我没听懂,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建军,你是个好孩子,婶信得过你。晓燕……晓燕她也……”

她的话没说完,远处晓燕喊了一声“娘”,她才住了口,急忙对我摆摆手,示意我别声张。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月光皎洁,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影子斑驳。我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是兰婶那双恳切的眼睛,和晓燕那双明亮又带着忧愁的眸子。

“瓜熟了,你啥时候来采?”

这句话,像一道符咒,从此贴在了我的心上。

第2章 磨刀石上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爹就把我从床上薅了起来。

“建军,愣着干啥,去,把咱家那把最快的镰刀再磨磨,今天得帮你林叔家把麦子拉到场上。”我爹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着窝窝头。

我“哦”了一声,心里还装着事,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到院子角落。那块青色的磨刀石已经被岁月磨得中间凹陷,像一口小小的石船。我舀了一瓢清水浇在上面,拿起镰刀,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磨了起来。

“唰……唰……唰……”

单调的声音在清晨的院子里回响。我爹吃完饭,蹲在我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严肃。

“昨天,你兰婶跟你说啥了?”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的手一顿,镰刀在磨刀石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我心里一惊,没想到我爹这么敏锐。

我没敢抬头,含糊地应道:“没……没说啥,就说明天打麦子的事。”

我爹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落在地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问了,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沉重的味道。

“建军,你是个大人了,有些事,爹得跟你说明白。”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五年前,你林叔为了救我,把自己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那时候,我在他床前跪了三天三夜,不知道该说啥。最后,我跟你林叔说,‘老林,你放心,只要我陈大山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家受一点委屈。将来,我家建军,就是你家半个儿。晓燕这闺女,我认下了,等她长大了,就让她进我陈家的门,我跟建军,养你们老两口一辈子!’”

我爹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早在五年前,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我的未来,就已经被这样一个沉重的承诺给预定了。兰婶昨天那句话,不过是来“兑现”这个承诺的。

我手里的镰刀停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是感动,是沉重,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我抬头看着我爹,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愧疚和坚毅。我知道,这个承诺对他来说,比天还大。

“爹,这事……晓燕她知道吗?”我小声地问。

“她那么懂事的闺女,就算她爹妈没明说,她心里能没数吗?”我爹叹了口气,“这些年,村里不是没人给晓燕提过亲,条件比咱家好的也有,可你兰婶都给拒了。为啥?不就是在等你吗?”

“唰……唰……唰……”

我又开始磨刀,只是这一次,手上的力气大了许多,仿佛要把心里的烦乱都磨进这冰冷的铁器里。

所以,晓燕那双眼睛里的忧愁,是因为这个吗?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被这个沉重的“恩情”和“承诺”压得喘不过气?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我只知道,从我爹说出那个承诺的这一刻起,这件事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它关系到两个家庭的声誉,关系到一个男人一辈子的承诺。我陈建军,不能让我爹在村里抬不起头。

“爹,我知道了。”我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对晓燕好的。”

我爹听了,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一些。他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没再说话,转身扛起农具就出了门。

那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在场院里打麦子。拖拉机轰鸣着,金色的麦粒从脱粒机里哗哗地流出来,像一条金色的河。晓燕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戴着草帽,负责把麦秆抱到一边码起来。她的动作很轻,不像个干惯了农活的姑娘。

我干活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去看她。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偶尔和我对视一眼,又会迅速地低下头,脸颊泛红。我们之间,隔着轰鸣的机器声,隔着飞扬的麦尘,也隔着那层没有捅破,却已经人尽皆知的窗户纸。

中午吃饭的时候,兰婶特意给我多盛了一碗稠稠的绿豆汤,里面还放了糖。她笑呵呵地递给我:“建军,多吃点,看你累的,这一头汗。”

周围的乡亲们看到了,都善意地起哄。

“哎呦,兰嫂子,你这可真是把建军当自家女婿待了啊!”

“那可不,建军这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晓燕有福气!”

兰婶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快了快了,等忙完这阵子,就请大家喝喜酒。”

晓燕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她端着碗,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碰到碗里。我端着那碗甜得发腻的绿豆汤,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我看着被众人簇拥着、满脸幸福的兰婶,看着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晓燕,再看看旁边一脸欣慰、仿佛终于卸下千斤重担的父亲,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这场戏里一个被安排好台词的木偶。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皆大欢喜。

可是,有谁问过我,陈建军,你愿意吗?

又有谁问过林晓燕,你……真的愿意吗?

我一口气把绿豆汤喝完,那股甜意一直齁到了心里,却怎么也化不开那股沉甸甸的苦。

第3章 镇上来的拖拉机

麦收的忙碌,暂时冲淡了那份压在我心头的沉重。

接下来几天,我几乎是天不亮就起,天黑透了才回家,帮着林家拉麦子、扬场、晒麦、入仓,忙得脚不沾地。兰婶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看自家人,每天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见人就说,等秋后就给我们办喜事。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顺理成章,无可更改。

我也开始试着去接受这个现实。我告诉自己,陈建军,这是你的责任。晓燕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孝顺懂事,娶了她,好好过日子,照顾好她和她爹娘,就是你这辈子该做的事。

然而,就在麦子全部入仓,村里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我们陈家村,停在了林晓燕家的门口。

这在1996年的农村,可是个稀罕物。

全村的小孩都围了上去,好奇地摸着那锃亮的车斗。大人们也纷纷从家里走出来,议论着这是谁家发了财。

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黑皮鞋。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罐头和麦乳精。

这人我认识,是邻村的王浩,他爹是村里的包工头,家里条件在十里八乡都算得上是头一份。

王浩径直走到正在门口择菜的兰婶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兰婶,我来看林叔了。”

兰婶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站起来,擦了擦手,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是王浩啊,快进屋坐,来就来,还带啥东西。”

“应该的,应该的。”王浩说着,就把东西塞到兰婶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

我当时正在自家院里修农具,看得一清二楚。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了上来。王浩对林晓燕有意思,这事村里早有风声。只是以前兰婶一直没松口,他也就没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过。

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爹也看到了,他眉头紧锁,把烟袋锅往地上一顿,低声骂了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没过多久,王浩就从林家出来了,身后跟着送他的兰婶和林晓燕。他站在那辆威风凛凛的拖拉机旁,声音提得老高,像是故意说给半个村子的人听。

“晓燕,听说你高中毕业了,在村里待着多屈才啊。我二叔在县里的纺织厂当副厂长,你要是想去,我跟他说一声,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不比在家种地强?”

林晓燕低着头,小声说:“谢谢你,王浩哥,我……我还没想好。”

“有啥没想好的!”王浩拍了拍拖拉机的车斗,“你看,这车就是我刚买的,以后去镇上、去县里都方便。跟着我,保证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的话里充满了炫耀和自信,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晓燕。

我站在院子里,手里的扳手被我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王浩说的那些,纺织厂的工作、崭新的拖拉机、去县里的方便……这些都是我给不了晓燕的。我有什么?我只有一身的力气,和那片永远也种不完的土地。

那一刻,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和危机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兰婶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打着圆场:“王浩啊,有心了,这事先不急,晓燕她……”

“婶,这事可得抓紧!”王浩打断了她,“厂里招工名额可不多。再说了,晓燕这么好的条件,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穷山沟里吧?”

他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了兰婶的心上,也刺在了我的心上。

是啊,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上好日子呢?兰婶她……会不会动摇?

那天下午,王浩的拖拉机开走后,我看见兰婶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我心里乱成了一锅粥。那个已经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晓燕她,真的愿意嫁给我这个穷小子,一辈子守着她瘫痪的爹,和我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刨食吗?

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决定,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我得做点什么,我得去问个明白。

第二天,我揣着这几天帮人干活挣来的十几块钱,走了十几里山路去了镇上。我咬咬牙,在供销社里,买了一块在当时看来很时髦的上海牌手帕,上面印着粉色的玫瑰花。然后,又买了两斤晓燕最爱吃的桃酥。

这是我第一次,不是出于“责任”,而是作为一个追求者,为晓燕买东西。

傍晚,我提着东西,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到了林家门口。院门虚掩着,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兰婶和晓燕说话的声音。

我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听到兰婶的一声叹息。

“燕儿啊,你说……那王浩,他人怎么样?”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第4章 一块手帕的沉默

我屏住呼吸,紧紧贴在门板上,院子里的对话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只听见林晓燕沉默了片刻,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娘,你说这个干啥。”

“我……我就是问问。”兰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人家今天开着拖拉机来的,还说能给你在县里找工作……这条件,在咱们这十里八乡,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娘是怕……怕你跟着建军,受委屈。”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了一块冰。

原来,兰婶真的动摇了。那句“怕你跟着建军受委"屈”,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院子里又是一阵沉默。我能想象到晓燕低着头的样子,她会怎么回答?是啊,一边是前途光明的县城工作和富裕的生活,一边是守着一个瘫痪的父亲和一个穷小子,在黄土地里过一辈子。这道选择题,对任何一个女孩来说,都不难选。

就在我心灰意冷,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晓燕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坚定了一些。

“娘,建军哥是好人。这些年,要不是他和陈叔,我们家这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做人,得讲良心。”

“良心……良心能当饭吃吗?”兰婶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焦虑,“我知道建军好,他踏实,肯干,可好人当不了饭吃啊!你爹这身体,以后吃药看病,哪样不要钱?就靠咱家那几亩地,靠建军那点力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娘不想你一辈子都这么苦啊!”

兰婶的话,像一记记重拳,打在我的胸口。我无力反驳,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现实。

我手心里攥着的那块上海牌手帕,被汗水浸得冰凉。那两斤桃酥,此刻也变得无比沉重。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在王浩的拖拉机和县城工作的承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娘,你别说了。”晓燕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这事,是我爹和陈叔当年定下的。我……我没得选。”

“没得选……”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原来在她心里,嫁给我,是“没得选”。不是心甘情愿,不是两情相悦,而是一种被恩情和承诺捆绑的无奈。

我一直以为,我一个人背负着这份沉重的责任。现在我才知道,她也一样。我们俩,就像两只被同一根绳子拴住的蚂蚱,谁也挣脱不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悄无声息地退后,像个小偷一样,逃离了林家的院门。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觉得那十几步路,比去镇上的十几里山路还要漫长。

回到家,我把那块手帕和桃酥塞进了床底的木箱里,像是要埋葬一份不该有的期待。

我爹见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片金色的麦地,兰婶又在我耳边说:“建军,我家那瓜熟了,你啥时候来采?”可我一抬头,却看见林晓燕站在不远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停地对我摇头。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让晓燕因为报恩,就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如果她不幸福,那我爹的承诺,我这些年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没有下地干活。我把我爹拉到屋里,关上门,鼓起了我这二十年来最大的勇气。

“爹,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我爹看我一脸严肃,也收起了平时的随意,点点头:“你说。”

“林家的亲事……我想……我想退了。”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我爹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手里的烟袋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你混小子,你再说一遍!”

“爹,我想退亲。”我迎着他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晓燕她……她不情愿。我不能为了咱家的恩情,就毁了她一辈子。”

“胡说八道!”我爹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就扇在了我的脸上,“她怎么不情愿了?你兰婶亲口跟你提的!陈建军,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我陈大山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要是敢反悔,让我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让我死了怎么去见你林叔?”

火辣辣的疼痛从我脸颊上传来,但我没有躲。

“爹,做人是要讲良心,但不能用良心去绑架别人一辈子!”我梗着脖子,第一次对我爹吼了起来,“晓燕她想去县里工作,她想过好日子,这有错吗?王浩能给她的,我给不了!您是还了林叔的恩,可您想过晓燕吗?她这一辈子就得被拴在这个承诺上,她甘心吗?”

“你……”我爹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的手不停地哆嗦,“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人家开个破拖拉机就把你比下去了?你就这点志气?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门亲事就退不了!”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烟袋锅,摔门而出。

我知道,跟我爹说不通了。在他那一代人的观念里,承诺大如天,恩情重于山。他无法理解我所谓的“个人意愿”和“幸福”。

看着我爹决绝的背影,我心里一片绝望。

这件事,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只剩下林晓燕自己了。我必须,必须亲口问问她,听她亲口说出她的想法。

可是,我该怎么开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问她?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机会,或者说,是更大的冲突,自己找上了门。

第5章 场院里的摊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村里的大喇叭响了,通知各家各户去场院里分缴公粮后剩下的麦子。

这是村里一年一度的大事。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拿着麻袋、簸箕,聚集在宽阔的场院里,气氛热闹非凡。金色的麦堆像小山一样,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

我们家和林家自然也去了。我爹还在跟我赌气,一路上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我跟在他身后,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到了场院,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晓燕和她娘兰婶。晓燕穿着那件碎花衬衫,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边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村长拿着账本,准备开始分麦子的时候,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由远及近。王浩又开着他那辆手扶拖拉机来了,车斗里还拉着几个崭新的化肥袋子。

他把车停在场院边上,跳下车,径直走到兰婶面前,声音洪亮:“兰婶,这是我托人从县里买的最新款复合肥,比咱们镇上卖的劲儿大,你拿去,秋播的时候用。”

这一下,整个场院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当着全村人的面送化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示好,这简直就是在公然“抢亲”了。

兰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接又不敢接,想推又不好意思推,尴尬地愣在原地。

我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村里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王浩,胆子可真大啊。”

“可不是嘛,谁不知道晓燕是陈家预订的儿媳妇。”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浩家条件好,兰嫂子动心也正常……”

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我看到林晓燕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王浩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得意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然后,他转向林晓燕,语气温柔了许多:“晓燕,纺织厂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下个礼拜你就可以去报到。别犹豫了,机会难得。”

这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了头顶。

“王浩,”我盯着他,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林家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王浩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建军啊。怎么,我给兰婶送点肥料,给你未来媳妇找个工作,你还不乐意了?你这人心胸也太窄了吧?还是说……你压根就没这个本事?”

“你!”我气得血往上涌,拳头攥得死死的。

“建军,别冲动!”我爹在后面喊了一声,但他并没有上来。我知道,他也在等,等兰婶和晓燕的一个态度。

整个场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我们,等着一场好戏。

兰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求助似的看了看我爹,又看了看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着的林晓燕,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红红的,里面有泪光在闪烁。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王浩,而是看着她的母亲。

“娘,”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场院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化肥,我们不能要。工作,我也不去。”

王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兰婶急了:“燕儿,你这孩子,你……”

“娘!”林晓燕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和决绝,“我们家欠陈叔和建军哥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她说完,转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建军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然后,她又转向王浩,语气平静但疏离:“王浩哥,谢谢你的好意,心意我领了,但东西我们不能收。我……我已经有主了。”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愣住了。我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压力下,晓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说出这样的话。她说她“有主了”,她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认了我们的关系。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是感动,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王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青一阵紫一阵。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农村姑娘当众拒绝。他冷笑一声:“好,好一个林晓燕,真是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跟着这个穷光蛋,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愤愤地跳上拖拉机,发动车子,在一阵黑烟和巨大的噪音中,狼狈地离开了。

场院里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更加诡异。

我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兰婶则是一脸复杂,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周围的乡亲们,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有羡慕,有敬佩。

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看着林晓燕那张倔强的小脸,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嘴唇,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生疼。

她刚才那番话,是为了维护我,是为了维护两家的颜面,是为了报恩。可那里面,唯独没有她自己。

她用“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把自己牢牢地钉在了道德的十字架上。她用一句“我已经有主了”,亲手关上了通往另一种人生的大门。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我爹打断我腿,让全村人戳我脊梁骨的决定。

但我觉得,我必须这么做。

第6章 河边的真相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托一个半大的孩子给晓燕带了句话,约她在村东头的小河边见面。

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人身上很舒服。我坐在河边的青石上,心里却像这河水一样,起伏不定。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河对岸的小路上。是晓燕。

她走得很慢,像是有什么心事。走到我面前,她停下脚步,低着头,没有说话。

“坐吧。”我拍了拍身边的石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但隔着一臂的距离。

我们俩沉默着,只能听到河水的流淌声和草丛里的虫鸣。

“今天……谢谢你。”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没什么。”她的声音很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该做的?”我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在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清秀,也格外忧伤。“晓燕,你告诉我,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听到你和你娘的对话了。”我决定不再拐弯抹角,“那天,王浩来过之后,我在你家门口,都听到了。”

晓燕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慌乱。

“你……你都听到了?”

“嗯。”我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到你说,你‘没得选’。”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不让我看她的脸。

“晓燕,你看着我。”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你不用顾忌什么,也不用害怕什么。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听一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河边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终于,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建军哥,我能怎么想?”她哽咽着说,“五年前,要不是我爹,陈叔可能就……我们家受了陈家这么多年的照顾,这份恩情,我怎么能不报?”

“所以,你答应这门亲事,只是为了报恩?”我追问道。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建军哥,那你呢?你……你是真心想娶我吗?”

我被她问住了。

是啊,我呢?我最初的想法,不也是为了替我爹还债,为了承担那份责任吗?我们俩,谁又比谁更高尚呢?

我苦笑了一下,诚实地回答:“一开始,我跟你想的一样,是为了责任,为了我爹的承诺。”

听到我的回答,晓燕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那样子看得我心都碎了。

“但是,”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现在不一样了。晓燕,我不想我们俩的一辈子,都活在‘报恩’和‘责任’这两个词里。这对你,对我都太不公平了。”

她抬起泪眼,不解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那个疯狂的决定:“这门亲,我们退了吧。”

“什么?”晓燕愣住了,像是没听清我的话。

“我说,我们退婚。”我重复了一遍,感觉说出口之后,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反而松动了,“你是个好姑娘,你不应该被这个承诺绑住。你应该去县城,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王浩……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能给你的,确实比我多。”

“不!”晓燕激动地站了起来,冲我喊道,“陈建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贪图富贵、嫌贫爱富的人吗?我今天当着全村人的面拒绝他,就是告诉你,我林晓燕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我也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正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我才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报恩,就放弃自己的未来,嫁给我这么一个什么都给不了你的穷小子!”

“谁说你什么都给不了我?”她哭着说,“这些年,你为我们家做的还少吗?你踏实、善良、有担当,这些……这些难道不比一辆拖拉机、一份工作更重要吗?”

我彻底愣住了。我没想到,在她心里,我是这样的。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着我,泪眼婆娑,却鼓起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问出了一个让我灵魂震颤的问题。

“建军哥,你抛开那些恩情、责任,你……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月光下,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像两颗最亮的星,直直地望进我的心里。

我呆住了。

喜欢?

我脑海里闪过她弯腰捆麦子的身影,闪过她递给我绿豆汤时泛红的脸颊,闪过她在场院里维护我时倔强的眼神……这些画面,一幕一幕,清晰无比。

我的心,在这一刻,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有。”

就这一个字,晓燕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却绽开了一个比月光还要美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她说,她确实羡慕城里的生活,但她更害怕嫁给一个自己不了解、不信任的人。她说,她早就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有事就喊“建军哥”,她害怕有一天,这份习惯会消失。她说,她也曾为那个承诺感到痛苦和迷茫,但今天在场院里,当我站出来维护她的时候,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她想要的,不是富裕的生活,而是一个能让她安心、能为她遮风挡雨的肩膀。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责任和感情,从来都不是对立的。当一份责任,让你心甘情愿地去付出,去守护,那它本身,就已经变成了最深沉的感情。

兰婶那句“瓜熟了”,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对承诺的兑现,更是一个母亲,为女儿选择的一个她最信得过的依靠。

“那……亲事还退吗?”她擦干眼泪,小声地问我,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期盼。

我笑了,伸手,第一次勇敢地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但在我的掌心里,慢慢变得温暖。

“不退了。”我坚定地说,“但是,我们不能一辈子待在村里。晓燕,你等我,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出去打工,挣钱,让你继续读书,考大学!你的未来,不应该只在纺织厂,更不应该只在这片麦地里。”

她用力地点点头,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第7章 离别与承诺

第二天,我把我跟晓燕的决定告诉了我爹。

我以为会迎来一场暴风骤雨,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打断腿的准备。没想到,我爹听完后,只是沉默地抽了一袋又一袋的旱烟,烟雾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笼罩得看不真切。

许久,他才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

“建军,你长大了。”他声音沙哑地说,“爹以前……是想岔了。只想着还恩,却没想过你们俩高不高兴。你能有这个心,想让晓燕过上好日子,爹支持你。”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有大有小,凑在一起,总共是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

“这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他把钱塞到我手里,手有些抖,“你拿着,出门在外,别亏了自己。家里有我,你放心去闯。什么时候混出个人样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娶晓燕。”

我握着那沓带着我爹体温的钱,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爹,你放心!”

我去跟兰婶和林叔辞行。兰婶拉着我的手,嘱咐了半天,让我注意安全,别太累着。躺在床上的林叔,也挣扎着坐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好孩子,家里有我们,不用挂念。”

晓燕送我到村口。她给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双她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有一袋子煮熟的鸡蛋。

离别的话,我们谁也说不出口。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她帮我整了整衣领,低着头,小声说:“建军哥,我等你。”

“嗯。”我应了一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你……你到了地方,要给我写信。”

“好。”

“别……别学坏了。”

“不会。”

沉默了片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塞到我手里。我摊开手心一看,是一块手帕,正是我那天买的,印着粉色玫瑰花的那一块。

“你那天……我都看到了。”她红着脸说,“我娘说得对,做人得知足。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我紧紧地攥着那块手帕,像是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我转过身,不敢再看她,大步朝着村外的路走去。我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直到我转过山坳,再也看不见。

就这样,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陈家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那一年,我二十岁,心里揣着一个姑娘的期盼,和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这个承诺,不再是父辈的恩情债,而是我陈建军,对心爱姑娘许下的未来。

第8章 二十年的回答

南方的城市,和我从小长大的村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机会,也到处都是挑战。

我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只有一把子力气。我下过工地,搬过砖,扛过水泥;我进过工厂,在流水线上拧过螺丝,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我还在餐馆的后厨洗过盘子,切过菜,被油烟熏得睁不开眼。

那段日子很苦,很累,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每当我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拿出晓燕给我的那块手帕。手帕上的玫瑰花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但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我就会想起她在村口说的那句“我等你”,想起我爹把家里所有积蓄交给我时的眼神。

我把挣来的钱,一部分寄回家里,另一部分,全部存了起来。我省吃俭用,别人下馆子,我啃馒头;别人买新衣服,我穿工友送的旧工装。我知道,我存的不是钱,是晓燕的未来,是我们的未来。

我和晓燕一直保持着通信。在信里,她告诉我,她复读了,每天学习到深夜,她说她要考上师范大学,以后当一名老师。她说,兰婶和林叔身体都好,我爹也很好,让我不要担心。她的信,是我在那段艰苦岁月里,唯一的慰藉和光亮。

一年后,好消息传来,晓燕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激动得在工地的宿舍里大喊大叫,把存折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给她寄了过去。

后来的几年,我跟着一个老乡,开始学做装修。我肯吃苦,脑子也活,从一个小工,慢慢做到了大工,最后自己拉起了一支小小的装修队。日子,就像我们村场院里堆起的麦垛,一点一点,慢慢地高了起来。

这期间,我只回过一次家,是林叔去世的时候。我回去奔丧,看到晓燕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宇间多了几分书卷气。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说话,但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彼此的心意。

再后来,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从装修队变成了装修公司。我终于有能力,在省城买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用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后,我开着车,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山村。村里的路修成了水泥路,很多家都盖起了小洋楼。我家的老房子还在,我爹已经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

我见到了晓燕。她已经是镇上小学的骨干教师,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是在她眼角添了几分温柔的从容。她没有结婚,她说,她在等我。

我把那张存着三十万的银行卡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给你和兰婶的,”我说,“不是彩礼,也不是报恩。是我想给你们一个安稳的晚年。密码是你的生日。”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她哭了,她说,陈建军,你是个好人,但你也是个傻子。

我笑了,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就像二十年前在河边,我牵起她的手一样。

“为了你,当个傻子,我愿意。”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被我珍藏了二十年的玫瑰花手帕,它有些旧了,但很干净。我把它递给她。

“晓燕,二十年前,兰婶问我,瓜熟了,什么时候来采。”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现在,我想回答她。我今天,就是来采瓜的。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她看着那块手帕,又看着我,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却笑得比二十年前那个月夜,还要灿烂。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个点头,我等了二十年。这二十年的汗水、辛劳、思念和等待,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圆满的回答。有些承诺,需要用一辈子去守护;有些等待,跨越了岁月,终将迎来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