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遗弃脑瘫儿于荒漠,8年后母亲旅途巧遇:妈妈,是你吗

发布时间:2025-10-27 10:53  浏览量:1

车子陷进沙子的时候,天边正烧着一锅滚烫的红油。

那种红,不是晚霞的温柔,是带着一种绝望的、要把整个世界都吞下去的壮烈。

我下了车,脚一踩下去,鞋子就陷进去了半截。

沙子是温的,像是有生命一样,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带着一种要把人吸进去的力道。

风里有股味道。

不是城市里那种汽车尾气和饭菜香味混杂的味道,也不是乡下泥土和庄稼的味道。

是一种……很古老,很干净,又很荒凉的味道。

是太阳烤了一整天的沙子,混合着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干草气息,还有一点点,我说不出来的,属于时间本身的味儿。

我来这里,是为了拍照。

至少,我是这么告诉所有人的。

我的相机很贵,镜头能把几公里外的一粒沙子都拍得清清楚楚。

朋友们都羡慕我,说我活得潇洒,一个单身女人,背着相机走遍天涯。

他们不知道,我的镜头里,永远是灰色的。

无论我拍的是多么绚烂的风景,日出,花海,还是极光,调到最后,在我自己的电脑里,都成了一片片不同层次的灰。

八年了。

我的世界,早就没有别的颜色了。

我试着推了推车,车轮只是更深地陷了进去,发出一阵无力的呻吟。

手机早就没了信号。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沙海,一座座沙丘连绵起伏,像大海凝固的波浪。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那种壮烈的红色褪去,变成了深邃的、带着紫边的蓝。

星星开始一颗一颗地往外冒,又大又亮,像是谁不小心把一整袋钻石撒在了黑色的天鹅绒上。

真美啊。

我心里有个声音说。

然后另一个声音冷冷地接上:再美又有什么用?

我靠着车门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我没有害怕。

真的,一点都没有。

甚至有一丝解脱。

就这样吧,我想。

就这样被这片沙漠吞噬掉,好像也不错。

至少,这里很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重得像是在敲鼓。

也能听见风吹过沙丘的声音,呜呜的,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歌。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身体被冻得有些发僵。

沙漠的昼夜温差大得惊人,白天的燥热褪去后,寒意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无孔不入。

我抬起头,看见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

很小,很远,像一颗掉在地上的星星。

在这样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一点光,就是全部的希望。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把相机包背好,朝着那点光走过去。

我不知道要走多久。

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一个晚上。

但我必须走。

脚下的沙子软绵绵的,走起来很费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却又比棉花沉重千百倍。

我深一脚,浅一脚,像个迷路的幽魂。

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我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下午。

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

陈峰,我的前夫,他说要带安安去一个新开的康复中心,在邻市,条件特别好,对安An的病有帮助。

安安,我的儿子。

他出生的时候,因为缺氧,被诊断为脑瘫。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把我的世界敲得粉碎。

那一年,我25岁,陈峰26岁。

我们以为,我们拥有全世界。

但从那天起,我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安安的病。

安安不会笑,不会哭,甚至不会自己吞咽。

他小小的身体总是僵硬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我们带他跑遍了所有的大医院,找了所有能找到的专家。

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

“尽力而为吧。”

“这病,是个无底洞。”

“你们还年轻,要不……”

后面的话,医生没说,但我们都懂。

我和陈峰,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

卖了车,后来又卖了准备结婚买的房子,搬进了一个租来的小阁楼。

我辞掉了工作,全天24小时守着他。

给他按摩,做康复,一勺一勺地喂他特制的流食。

陈峰一个人打三份工,白天在工地,晚上去开夜班出租,凌晨还要去市场帮人卸货。

他原来是个很爱干净,很爱笑的男人。

但那几年,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窝深陷,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汗味和尘土味。

我们很少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累得说不动了。

回到家,两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水的鱼,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生活,就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把我们的爱情,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精力,一点一点,绞得粉碎。

唯一的亮光,是安安偶尔会对我的声音有反应。

我给他唱歌的时候,他的眼珠会轻轻地动一下。

就那一下。

那一下,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我觉得,只要我坚持,他会好起来的。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天下午,陈峰给安安穿上了我新买的小熊外套。

安安很瘦,衣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陈峰抱着他,动作很轻,很柔。

他对我说:“老婆,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我带他去看看。如果那边真的好,我们就搬过去。”

我当时太累了。

连续一个星期,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我点了点头,说:“路上小心。”

我还记得,我摸了摸安安的脸。

他的皮肤很凉,像一块玉。

我把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小小的银质长命锁又理了理。

那是我在庙里求来的,锁里面,放着我的一张一寸照片。

我跟他说:“安安,跟爸爸去,要乖。”

他当然不会回答我。

陈峰抱着他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很复杂。

我当时没读懂。

现在想起来,那里面有愧疚,有不舍,有绝望,还有一丝……决绝。

他走了。

我睡了一觉。

睡得昏天暗地。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给他打电话,关机。

打给那个所谓的康复中心,查无此号。

我慌了。

我疯了一样地找。

报警,贴寻人启事,上电视。

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城市里乱撞。

一个星期后,警察找到了陈峰。

在一个小旅馆里。

他瘦得脱了相,胡子拉碴,看见我的时候,眼神躲闪。

“安安呢?”我问。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我抓住他的衣领,拼命地摇晃:“你把我的安安弄到哪里去了?你说话啊!”

他终于开口了。

他说:“我把他……送走了。”

“送去哪了?”

“一个……很远的地方。”

“什么地方!”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一个他可以解脱,我们也可以解脱的地方。”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或者说,我不敢去懂。

后来,在警察的审问下,他全招了。

他开车,开了很久很久。

开到了这片沙漠的边缘。

他把安安放在一片胡杨林旁边。

他给孩子留了半瓶水,和一包饼干。

他说,他当时脑子是懵的。

他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他对警察说:“他活着,太痛苦了。我们也太痛苦了。把他还给老天爷,也许……也许是对的。”

还给老天爷。

呵呵。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替我的儿子做决定?

我当场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医院。

我像疯了一样,要去沙漠找我的儿子。

所有人都拦着我。

他们说,那么小的孩子,还是个病得那么重的孩子,在沙漠里,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们说,节哀吧。

我不信。

我不信我的安安会死。

他只是在等我。

在那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等着妈妈去接他。

我和陈峰离了婚。

我没要他一分钱。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一个杀死了我儿子的凶手。

他被判了刑,遗弃罪。

听说,他在监狱里,一夜白了头。

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一件事。

找安安。

我辞掉了工作,卖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开始流浪。

我去了很多地方。

每一个说有走失儿童的地方,我都会去看。

每一次,都满怀希望而去,每一次,都拖着一颗破碎的心回来。

渐渐地,我不再抱希望了。

我只是……停不下来。

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彻底碎掉。

我开始学摄影。

我想,如果我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是不是,就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从镜头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拍了很多照片。

山川,河流,城市,村庄。

但我的镜头,总是不自觉地对准那些孩子。

他们在笑,在跑,在哭,在闹。

每一个,都那么鲜活。

每一个,都像安安。

又都不是安安。

八年了。

我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妈妈,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眼神里写满沧桑的女人。

我以为,我的心,早就死了。

死在了八年前那个下午。

死在了陈峰说出“把他还给老天爷”的那一刻。

那点光,越来越近了。

我能闻到一股羊膻味,还有篝火燃烧时木柴发出的噼啪声。

我看到了一个帐篷,几只骆驼,还有一群黑乎乎的山羊。

一个穿着破旧袍子的老人,正坐在火堆旁,抽着旱烟。

他看见我,并不惊讶,只是浑浊的眼睛抬了抬,指了指火堆旁的空地。

我走过去,坐下来。

他递给我一个水囊,和一个烤得焦黄的馕。

我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馕,喝过最好喝的水。

老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抽着烟,看着火苗跳动。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沟壑纵横,像这片沙漠的地图。

我吃完了,感觉身体暖和了一些。

我试图跟他交流,用普通话,又比划着。

他只是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嘴巴。

他是个哑巴。

或者,是个听不见也说不出话的人。

我们沉默地坐着。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安静。

没有尴尬,没有不安。

仿佛我们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很久。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帐篷里有动静。

一个身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是个少年。

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他很高,很瘦,皮肤是那种被太阳晒出来的古铜色。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左腿,好像不太使得上劲,拖在地上,画出一个个半圆。

他的身体,也有些不协调的僵硬。

我的心,猛地一跳。

就像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那个姿势……

太熟悉了。

我每天给他做康复按摩,按了整整五年。

他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僵硬程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走到老人身边,很自然地接过老人手里的活,开始收拾羊圈。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

但他很认真。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执拗的劲儿。

我的眼睛,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奔涌,发出海啸一样的声音。

不可能的。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绝对不可能的。

是我想多了。

是我想儿子想疯了。

八年了,一个脑瘫的孩子,怎么可能在沙漠里活下来?

这是天方夜譚。

但是……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红色的绳子。

绳子已经很旧了,被磨得起了毛边。

绳子的下面,坠着一个东西。

一个银色的,已经被磨得看不出本来样子的东西。

长命锁。

是那个长命锁!

我“轰”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动作太猛,差点摔倒。

老人和少年都回过头来看我。

老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而那个少年……

他的眼神。

他的眼睛,很亮,很清澈,像沙漠里的星星。

那双眼睛,空洞,又好像藏着整个世界。

安安!

是安安的眼睛!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我的腿在发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我离他越来越近。

我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和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我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脸。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陌生。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

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那个东西。

他低下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安……安……”

我的声音,破碎,难听,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少年愣住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好像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这个发音,对他来说,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刻在了灵魂深处。

他伸出手,不是推开我,而是……摸了摸那个长命锁。

他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想要把它打开。

那个锁,太久了,卡得很紧。

我走上前,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帮他把那个小小的卡扣拨开。

锁,弹开了。

里面,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褪色的照片,掉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笑得眉眼弯弯,一脸幸福。

是八年前的我。

少年捡起那张照片,看了看,又抬起头,看了看我。

他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委屈。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仿佛要看穿我的皮囊,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生涩,极其缓慢,像是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一个一个抠出来的声音,轻轻地,试探地,叫了一声:

“妈……妈……是……你……吗?”

轰隆!

整个世界,在我耳边炸开了。

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听不见风声,看不见沙漠,感觉不到寒冷。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几个字。

这几个我等了八年,梦了八年,想了八年的字。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了沙地上。

我伸出双臂,把他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是妈妈……是妈妈……安安,我的安安……妈妈来了……妈妈来接你了……”

我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我把他抱得那么紧,像是要把他揉进我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他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

但慢慢地,慢慢地,他放松了下来。

他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的儿子。

我的安安。

他还活着。

他真的还活着!

老哑巴就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我们。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他的眼睛里,却好像有一片温柔的海。

后来,我才知道。

八年前,老哑巴在这里放羊,发现了被遗弃在胡杨林里的安安。

那时候,安安已经奄奄一息。

是老哑巴,用羊奶,一口一口,把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这片沙漠,对别人来说,是死亡之地。

但对老哑巴来说,是家。

他知道哪里有水源,知道哪种草药可以治病。

他就用最原始,最古老的方法,把安安养大了。

他教他怎么辨别方向,怎么寻找食物,怎么和羊群、骆驼相处。

他不会说话,就用手比划,用行动去教。

安安的腿,虽然还是不方便,但常年的行走和锻炼,让他有了最基本的生存能力。

他的大脑,因为疾病,发育迟缓。

他的世界,很简单。

只有爷爷,羊,骆驼,和这片沙漠。

他几乎忘了怎么说话。

因为在这里,不需要语言。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了。

但他一直戴着那个长命锁。

老哑巴说,他发现安安的时候,这个锁就在他脖子上。

安安很宝贝这个锁,谁碰都不行。

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对着锁里那张模糊的照片,发呆很久很久。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知道。

照片里的那个人,是妈妈。

妈妈,会来接他。

我在那个小小的帐篷里,住了下来。

我学着像老哑巴一样,照顾安安。

我给他做饭,洗衣服。

晚上,沙漠里的星星亮得惊人。

我就抱着他,坐在帐篷门口,一颗一颗地数给他听。

我给他讲我这八年的故事。

讲我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

讲我有多想他。

他总是听得很认真。

虽然,他还是不怎么会说话。

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词。

“妈。”

“饿。”

“冷。”

但每一个字,对我来说,都像天籁。

我试着教他说话,教他认字。

他的学习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好。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

我发现,他对声音和颜色,特别敏感。

我把相机里的照片翻给他看。

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花,他的眼睛会亮起来。

听到我用手机放的音乐,他会安静地听很久。

他的世界,不再只有黄色的沙,和白色的羊。

开始有了颜色,有了声音。

一个星期后,我决定带他回家。

走的时候,老哑巴来送我们。

他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

他给安安的行囊里,塞满了馕和肉干。

又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里面,是他这些年攒下来的钱。

皱巴巴的,有零有整。

我不要。

他硬塞给我,然后摆摆手,指了指安安,又指了指远方。

我懂他的意思。

他希望安安,能去更好的地方,过更好的生活。

我跪下来,给他磕了三个头。

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人,给了我儿子第二次生命。

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安安抱着老人的脖子,哭了。

他不会说“再见”,只是用脸,一遍一遍地蹭着老人的脸。

老人拍了拍他的背,把他推向我。

然后,他转过身,赶着他的羊群,朝着沙漠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孤独,苍老,却又像一座山,那么稳,那么沉。

我牵着安安的手,一步一回头。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漫天风沙里。

回到城市,像一场隔世的梦。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对安安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害怕。

他会躲在我身后,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角。

过马路的时候,他会被汽车的鸣笛声吓得浑身发抖。

我带他去医院,做了最全面的检查。

医生说,他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虽然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但只要坚持康复,还是有希望恢复一部分功能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生命力,非常顽强。

医生看着他的检查报告,连连称奇。

他说:“在那种环境下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知道。

这不是奇迹。

这是我儿子,用他残缺的身体,和最本能的求生欲,熬过来的八年。

是那个善良的老人,用他沉默的爱,守护过来的八年。

我给他办了户口。

这个过程,很复杂,很艰难。

我跑了很多部门,说了无数的好话,提供了所有的证明。

当那个盖着钢印的户口本,拿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哭了。

我的安安,终于不再是沙漠里的一个影子。

他是一个,有身份,有名字,被法律承认的,我的儿子。

我租了一个带小院子的房子。

我怕他一下子适应不了城市的生活。

在院子里,我种了花,养了一只小猫。

我希望,这个小小的院子,能成为他的缓冲地带。

我开始教他,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

教他用筷子,用马桶,教他穿衣服,系鞋带。

这些对普通孩子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要学很久很久。

有时候,他会因为做不好而发脾气,把手里的东西都扔掉。

我就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没关系,安安,我们慢慢来。”

“妈妈陪着你。”

他会在我的怀里,慢慢地安静下来。

然后,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小声地说:“妈,对不起。”

我的心,又酸又软。

我的儿子,他什么都懂。

他只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给他请了专业的康复老师和语言老师。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他的治疗上。

我重新开始工作。

我接了很多摄影的活。

白天,我出去拍照。

晚上,我回来陪他做康预。

很累。

比当年照顾小时候的他,还要累。

但我的心,是满的。

因为,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他。

他会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等我。

看到我回来,他的眼睛会亮起来,像天上的星星。

他会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抱住我。

“妈,回来了。”

这一刻,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犹豫的声音。

“是……是林晚吗?”

这个声音,我化成灰都认得。

是陈峰的母亲。

我的前婆婆。

她说,陈峰出狱了。

身体很不好。

想……想见我一面。

我沉默了很久。

我说:“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在那头带着哭腔说,“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安安……我们遭报应了……陈峰他……他得了很重的病,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他就是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恨吗?

好像,也早就被这八年的风沙,磨得差不多了。

我最终,还是去了。

在一家很小的,很破旧的出租屋里。

我见到了陈峰。

他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

看起来,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样子。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他妈妈赶紧过去扶他。

“你来……来了……”他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的。

我没说话,就站在门口。

“我……我对不起你……”他看着我,眼泪流了下来,“我对不起……安安……”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他妈妈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哭着说:“这都是报应啊!他从出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天天晚上做噩梦,喊着安安的名字……”

陈峰缓过一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木盒子。

他把盒子递给我。

“这个……给你……”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沓钱。

还有……安安小时候的那些照片,他穿过的第一双小鞋子,他用过的第一个奶瓶。

每一件,都保存得很好。

“我知道……这些钱……不够……我这几年在里面,攒的……还有我爸妈的养老钱……都给你……我知道……你恨我……我……我不是人……”

他说得断断续续。

“我那时候……是鬼迷心窍了……我撑不住了……我看着他难受,我也难受……我觉得……我是在帮他解脱……”

“我每天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把他丢下……如果我再坚持一下……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林晚……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求你……让我……让我再看一眼……安安的照片……就一眼……”

我看着他。

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这个亲手把我们的儿子,丢进地狱的男人。

这个,被悔恨和痛苦,折磨了八年的男人。

我心里,那座结了八年的冰山,好像,有了一丝裂缝。

我拿出手机,翻出安安的照片。

是我最近给他拍的。

照片上,他坐在院子里,正在给那只小猫喂食。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侧脸,带着浅浅的笑意。

很干净,很温暖。

我把手机,递到陈峰面前。

他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接了过去。

他把手机,捧在胸口,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

解脱,满足,又带着无尽的悲伤。

“他……他长大了……”

“长得……真好……”

“像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了一丝光彩。

“林晚……谢谢你……”

“谢谢你……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歪,手垂了下去。

手机,从他手里滑落。

屏幕上,安安的笑脸,定格在了那里。

陈峰的妈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我不知道,我流的是什么泪。

是为安安,为我,还是……为这个,被生活彻底压垮的男人。

陈峰的葬礼,很简单。

我去了。

以一个……故人的身份。

我把那个木盒子,连同里面的钱,一起放进了他的骨灰盒里。

我说:“陈峰,你安息吧。”

“这辈子,我们两清了。”

“下辈子,别再做这么傻的事了。”

从墓地回来,我抱着安安,哭了很久。

安安不懂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用他小小的,还有些僵硬的手,笨拙地,给我擦眼泪。

“妈,不哭。”

“安安,在。”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

是啊。

安安在。

这就够了。

一切,都过去了。

我和安安的生活,还在继续。

他的进步,越来越大。

他开始能说一些完整的句子了。

他学会了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

他甚至,可以帮我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了。

我带他去公园。

他看到别的孩子在玩滑梯,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我鼓励他:“去吧,安安,你也可以的。”

他摇摇头,往我身后躲。

“我……不行……”

“你可以的,相信妈妈。”

我把他抱上滑梯。

他吓得紧紧抓住我的手。

“别怕,妈妈在下面接着你。”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闭上眼睛,滑了下去。

我稳稳地接住了他。

他睁开眼,一脸的惊喜和不敢相信。

“妈!我……我做到了!”

“是的,安安,你做到了!”

他开心地笑了。

那是他回来以后,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

像太阳一样。

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从那天起,他变得开朗了一些。

他开始愿意,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我给他报了一个特殊的学校。

里面的孩子,都和他一样,是折翼的天使。

第一天送他去的时候,他很紧张。

我蹲下来,帮他整理好衣领。

“安安,这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你们可以一起学习,一起玩。”

“妈妈下班就来接你,好不好?”

他点点头,还是不肯松开我的手。

老师很有耐心地走过来,牵起他的另一只手。

“安安,你好,欢迎你来到我们这里。”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笑了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跟着老师,走进了教室。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小小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眼眶又湿了。

我的儿子,长大了。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走向这个世界。

日子,就像院子里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平静,而充满希望。

安安在学校,交到了朋友。

他会跟我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谁的画画得最好,谁的歌唱得最好听。

他的语言能力,突飞猛进。

有时候,他还会跟我开玩笑了。

他会指着电视里的帅哥,对我说:“妈,他没我帅。”

我会捏捏他的鼻子:“是是是,你最帅。”

他就会得意地笑起来。

我继续我的摄影工作。

但我拍的照片,不再是灰色的了。

我的镜头里,开始有了色彩。

是安安的笑脸,是院子里的花,是天空的蓝,是夕阳的红。

我把我们家的故事,写了下来,发在了网上。

没想到,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很多人给我留言,为我们加油。

还有一些,和我有着同样经历的父母,我们建了一个群,互相鼓励,分享经验。

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

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用爱,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有一个出版社联系我,想把我们的故事,出成一本书。

我想了想,答应了。

我希望,我们的故事,能给那些还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带去一点点光。

哪怕,只有萤火虫那么微弱的光。

书出版的那天,我带着安安,去了沙漠。

还是那片沙漠。

我找到了那个地方。

我找到了那个沉默的老人。

他还是老样子,赶着他的羊群,守着他的孤独。

看到我们,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安安跑过去,抱住他。

“爷爷!”

他叫得很清晰,很响亮。

老人愣住了。

他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安安的头。

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把那本新书,递到他手里。

书的封面上,是安安的笑脸。

书名,叫《沙漠里开出的花》。

老人不识字。

但他看着封面上的安安,又看了看眼前的安安。

他笑了。

嘴巴咧开,露出了缺了牙的牙床。

笑得,像个孩子。

我们在那里,陪了他三天。

晚上,我们三个人,还像以前一样,围着篝火。

安安靠在爷爷的怀里,给他念书里的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他迷路了……”

“后来,一个很老很老的爷爷,救了他……”

安安的声音,清脆,悦耳。

在寂静的夜空下,传出很远,很远。

老人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安详的表情。

走的时候,安安对他说:“爷爷,等我放假了,我再来看你。”

老人点点头。

他把我们送到很远的地方。

这一次,他没有转身。

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们的车,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我知道,我们,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回去的路上,安安问我:“妈妈,我们为什么会经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

我开着车,看着前方的路。

路的两边,还是无尽的荒漠。

但远处,我看到了绿洲。

我说:“安安,生活就像这片沙漠,有时候,会让我们迷路,会让我们感到绝望。”

“但是,只要你一直往前走,你总会找到那片绿洲的。”

“而且,你看,沙漠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指着车窗外。

一株小小的,不知道名字的植物,正从沙地里,顽强地钻出来。

顶上,开着一朵小小的,紫色的花。

在漫天黄沙的映衬下,那朵花,美得惊心动魄。

安安看着那朵花,眼睛亮了。

“妈妈,我知道了。”

他说。

“我们,就是那朵,在沙漠里开出的花。”

我笑了。

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是甜的。

是的。

我们,就是那朵花。

被风吹,被日晒,被沙埋。

但我们,没有枯萎。

我们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用尽全力,扎下根。

然后,迎着太阳,骄傲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