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双双失业,丈夫骑车养家,我卷走积蓄,20年后街头重逢愕然
发布时间:2025-10-29 14:06 浏览量:1
当我在街角那个馄饨摊,看到那个把一碗馄饨小心翼翼吹凉,再递给小孙女的男人时,我手里的名牌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个男人,是陈建军,是我二十年前抛弃的丈夫。
二十年,七千三百个日夜。我从一个绝望的下岗女工,变成了别人口中事业有成的“林总”。我用那笔被我卷走的、沾着他血汗的积蓄作为起点,在南方的大都市里摸爬滚打,赢得了现在的一切。
可这二十年,每一个午夜梦回,我看到的都是他蹬着三轮车远去的、被汗水浸透的背影,和他身边那个小小的、哭着喊妈妈的女儿。
我以为时间能埋葬一切,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所有我逃避的,都在原地等我。而这一切,都要从1998年那个燥热的夏天,从我们俩手里那两张一模一样的下岗通知书说起。
第1章 铁饭碗碎了
1998年的夏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我们那个北方小城的纺织厂,曾经是几代人的骄傲,那高耸的烟囱吐出的白烟,就像是稳定生活的保证书。我和丈夫陈建军,都是厂里的职工,从认识到结婚,再到女儿晓雯出生,日子就像厂里纺纱机上的线,平淡,却也一圈一圈踏踏实实地绕着。
我叫林秀兰,在厂里是质检员,工作不累,就是有点熬人。陈建军在机修车间,是个浑身总带着机油味,但笑起来眼角会有细细纹路的男人。他话不多,但手巧,我们家那个吱呀作响的旧衣柜,就是他用厂里淘汰的木料自己打的,结实得能传代。
那年头,我们对未来最大的想象,就是在厂里干到退休,拿着退休金,帮着带孙子。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小一千块,除去日常开销,还能攒下两三百。床头那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里,就装着我们家全部的希望——一张存了三万块钱的存折。那是我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准备等晓雯上学用,或者等我们老了,有个依靠。
建军常说:“秀兰,等咱们再攒两年,就把这小平房翻新一下,给晓雯弄个朝南的小房间,让她每天都能被太阳晒醒。”
我每次听了,心里都甜丝丝的,嘴上却嗔怪他:“净想美事,钱是那么好攒的?”
可我们都相信,只要肯干,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厂子要改革了”、“效益不好要裁员了”,风言风语传了小半年,谁也没当真。大家总觉得,这厂子是国家的,还能不要我们这些干了一辈子的工人?
直到那个七月的下午,车间主任把一张盖着红章的通知单递到我手上时,我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那张薄薄的纸,比铅块还重。上面“下岗通知”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捏着那张纸,浑浑噩噩地走出车间。厂区里,夏日的蝉鸣声嘶力竭,阳光白花花地刺眼。我看到许多和我一样的人,拿着同样的纸,或蹲在墙角抽烟,或红着眼圈,一脸茫然。空气里,那股焦灼的味道,变成了绝望。
回到家,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建军就回来了。他推开门,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灰败。他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通知单,轻轻放在了饭桌上。
两张下岗通知书,并排躺着,像两块墓碑,埋葬了我们过去所有对未来的规划。
那晚,晓雯已经睡了,我和建军坐在小饭桌旁,相对无言。屋里没开灯,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把他的侧脸勾勒得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秀兰,别怕,有我呢。”
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这句话。这个男人,天塌下来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让我别怕。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拧不出一点水,也透不进一丝光。我们开始疯狂地找工作。可是一座靠着一座大厂呼吸的城市,当大厂停止呼吸时,整个城市都窒息了。到处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下岗工人,四五十岁,除了厂里那点技术,什么都不会。
建军去劳务市场,一站就是一天,带回家的只有满身的疲惫和一身的尘土。我去应聘过超市收银员,人家嫌我不会用电脑;去饭店当服务员,老板娘上下打量我一番,说:“大姐,我们这要年轻点的。”
“年轻”两个字,像一记耳光,抽得我脸上火辣辣的。三十五岁,在厂里还是壮劳力,到了社会上,竟然就已经老了。
家里的积蓄在一点点减少,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以前晓雯最爱吃的红烧肉,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个月一次。每次我把那盘肉端上桌,晓雯吃得满嘴是油,建军就只是夹几筷子青菜,笑着说:“爸爸不爱吃肉,晓雯多吃点,长高高。”
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里的红血丝,心疼得像刀割一样。
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不是不爱了,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所有的承诺都显得无力。只有在深夜,我能感觉到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会悄悄起身,一个人坐在窗边抽烟,一根接一根,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我们摇摇欲坠的生活。
我心里清楚,那个叫“陈建军”的男人,正在用他沉默的肩膀,硬扛着这个即将倒塌的家。而我,除了跟着焦虑,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像藤蔓一样,慢慢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第2章 三轮车上的家
生活的窘迫,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当存折上的数字从三万变成两万五的时候,建军做了一个决定。
他从一个远房亲戚那,借钱买了一辆二手的红色人力三轮车。车子很旧,车斗的挡板上还印着“xx家具”的褪色字样。建军花了两天时间,把车子擦洗得干干净净,给链条上了油,又找了块木板,在车斗上加了个小座位。
他对我说:“秀兰,我想去蹬三轮拉活儿。拉人、拉货,都行。虽然是力气活,但干一天总有一天的钱,比干等着强。”
我看着他,阳光下,他额头的汗珠亮晶晶的,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点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认识的陈建军,是厂里数一数二的技术骨干,是那个能把复杂的机器零件拆了又装,分毫不差的能人。现在,他要去蹬三轮,用一身的力气去换几块钱的零钞。
“别哭,”他用粗糙的手指揩掉我的眼泪,“不偷不抢,靠力气吃饭,不丢人。”
是的,不丢人。可我的心,就是那么疼。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生活节奏就跟着那辆三轮车转了。天不亮,建军就起床,我给他烙好两张葱油饼,装在饭盒里,再灌上一大壶凉白开。他就着晨光,蹬着车出门,那“咯吱咯吱”的链条声,成了我们家清晨的序曲。
晚上,他总是披星戴月地回来,一身的臭汗和灰尘。脱下那件被汗水浸得发白的旧背心,能看到他后背和肩膀被太阳晒得通红,甚至脱皮。我给他打好水烫脚,他把脚放进热水盆里,舒服得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被汗浸得潮乎乎的零钱,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摊在桌上,一张张仔细地抹平。
“今天拉了七趟,挣了二十一块五。”他脸上带着疲惫的满足感,像个交了作业的孩子。
二十一块五,这就是他用一天的汗水和力气换来的。我把钱收好,放进那个铁皮盒子里,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省钱,建军中午从不舍得在外面吃饭,就啃我给他带的凉饼,喝壶里的白开水。有一次下大雨,他为了抢一单生意,帮人把一车的蜂窝煤送到五楼,回来就发起高烧。他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还在念叨:“那家人多给了我五块钱,说我是好人……”
我一边给他换着额头上的毛巾,一边掉眼le,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女儿晓雯很懂事,她好像也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她不再吵着要买新玩具,不再闹着要去公园。每天傍晚,她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爸爸回来。看到建军的三轮车出现在巷子口,她会欢呼着跑过去,建军就把她抱起来,放在车斗那个特制的小座位上,载着她,在夕阳下慢慢地骑回家。
那画面,是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温暖的亮色。
然而,生活的压力并不会因为温情而减少。压垮骆驼的,往往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日复一日、堆积如山的每一根稻草。
一天,我正在家里洗衣服,邻居张婶跑来串门。她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嘴巴。她拉着我的手,压低声音说:“秀兰啊,不是我说你,建军一个大男人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地挣辛苦钱,你一个女人家,也不能总在家里待着啊。我听说,南边,就是那个广州、深圳,机会多,好多人都去那边发财了。我娘家侄女就在那边服装厂打工,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呢!”
一个月一千多!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建军蹬断了腿,一个月也就能挣五六百块钱。
张婶走后,她的话却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想。去南方?那意味着要离开建军,离开只有五岁的晓雯。我怎么舍得?可留下来,我们又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建军把身体熬垮,看着这个家被贫穷一点点吞噬吗?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一封来自老家的信,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信是我妈托人写的,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在外面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高利贷的人天天上门逼债,说再不还钱,就要打断他的腿。我妈在信里哭着求我,无论如何要救救弟弟。
我拿着信,手抖得厉害。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不管他。可是,我们家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钱去填他那个无底洞?
那天晚上,建军回来,数着那十几块皱巴巴的零钱。我看着他被晒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再看看那封信,一个疯狂的念头,第一次从我心里冒了出来。
那个铁皮盒子里,还有两万多块钱。那是我们家的救命钱,是建众用血汗换来的。
如果……如果我拿着这笔钱,去南方闯一闯呢?如果我真的能像张婶说的那样,一个月挣一千多,那我不仅能救我弟弟,也能让建军和晓雯过上好日子。到时候,我再风风光光地回来,把一切都还给他们。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我知道这很自私,很残忍。这对建军不公平,对晓雯不公平。
可是,贫穷和绝望,真的会把一个人的理智和良心,都磨得越来越薄。
第3章 不告而别
做出那个决定,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一样,心里揣着那个巨大的、黑暗的秘密,脸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我看着建军每天依旧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心里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他把挣来的零钱交给我时,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疲惫,有艰辛,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家的责任和对我的信任。而我,却在计划着一场最无情的背叛。
我开始悄悄地做准备。我找出我出嫁时陪嫁的那个小皮箱,把几件换洗的衣服塞了进去。我还去了一趟银行,把存折上的钱全部取了出来,换成了现金。两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块五毛,我数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张钞票都像是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手心。
我给建军写了一封信,写了撕,撕了又写。我想跟他解释,想告诉他我弟弟的困境,想告诉他我去南方是为了这个家。可是写到最后,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怎么能让他相信,一个卷走家里所有积蓄、抛夫弃女的女人,是为了这个家好?
最终,我只在纸上留下了几个字:建军,对不起。照顾好晓雯。
我把信压在了枕头底下。
离开的那天,我选在了凌晨。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整个城市都在沉睡。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我最后一次打量这个我们生活了七年的家。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生活的痕迹,那张我们一起吃饭的桌子,那个建军亲手打的衣柜,墙上晓雯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我走到床边,建军睡得很沉,他太累了。他的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紧紧皱着,呼吸里都带着疲惫的鼾声。我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可手指在离他脸颊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我怕惊醒他,更怕面对他醒来后质问的眼神。
然后,我去了晓雯的小床边。我的女儿,我的心头肉,她睡得那么香甜,小嘴微微嘟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我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轻轻地印下一个吻。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她的被子上,迅速晕开。
“晓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很快就回来……”我在心里默念着,然后狠下心,转过身。
我拎起那个小皮箱,把那叠沉甸甸的钱紧紧地揣在怀里,像揣着一块冰,又像揣着一团火。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打开门,再轻轻关上,我把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过去的所有生活,都关在了那扇门里。
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我打了个哆嗦。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辆红色的三轮车,在晨光熹微中安静地停在墙边,像一个忠诚的卫士。我仿佛能看到建军蹬着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的模样。
我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跑出了巷子,跑向了长途汽车站。我买了一张最早开往广州的票。坐在颠簸的大巴车上,天一点点亮了。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街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至少,在挣到很多很多钱之前,我没脸回来。
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建军,他醒来后发现我和钱都不见了,会是怎样的愤怒和绝望?他会怎么跟晓雯解释,她的妈妈去了哪里?他会恨我吗?一定会吧。
我蜷缩在座位上,任由泪水肆虐。周围是南来北往的旅客,他们的嘈杂声,他们的欢笑声,都与我无关。我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悔恨和对未知的恐惧。
我不知道,我这个疯狂的决定,究竟会把我们一家人带向何方。我只知道,从我踏上这辆南下的汽车开始,林秀兰,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为了钱,可以抛弃一切的罪人。
第4章 南方的“林总”
南下的路,漫长而煎熬。大巴车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提醒我背井离乡的狼狈。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包,那里面是我全部的赌注,也是我全部的罪证。
广州,这个在别人口中遍地是黄金的城市,给我的第一个见面礼,是火车站汹涌的人潮和湿热黏腻的空气。我拖着皮箱,茫然地站在广场上,看着周围一张张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攫住了我。
我不敢住旅馆,就在车站附近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一个房间里放着八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我把钱包死死地压在枕头底下,整夜都不敢合眼。
最初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一万倍。我拿着钱,先是寄了一万五千块钱回老家,解了弟弟的燃眉之急。剩下的八千多块,就是我全部的本钱。我听从张婶侄女的建议,去了服装批发市场。我想做服装生意,门槛低,来钱快。
可我一个北方女人,连粤语都听不懂,口音又重,人生地不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巨大的批发城里乱撞。我被档口的老板娘用我不懂的语言嘲笑过,被黑心的中介骗过中介费,也曾在深夜因为想家,一个人蹲在天桥上嚎啕大哭。
最难的时候,我一天只敢吃两个馒头,就着免费的开水。晚上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听着同屋人各种口音的梦话和鼾声,我总会想起建军和晓雯。我想象着建军发现我走后,会是怎样的暴怒,又是怎样的无助。他一个人,要怎么带着晓雯生活?晓雯会不会哭着找妈妈?
每当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有好几次,我都想买张票回家,跪在建军面前承认错误。可是一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钱,回去的念头就被现实狠狠地打了回去。我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我没有脸。
我咬着牙,把所有的眼泪和思念都咽回肚子里。我告诉自己,林秀兰,你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冲。
我开始学着说蹩脚的粤语,学着跟那些精明的生意人讨价还价,学着辨别布料的好坏和款式的流行。我租了一个最小的摊位,每天天不亮就去进货,晚上守着摊位到深夜。为了省钱,我就睡在摊位后面用纸箱隔出来的小空间里。
那段日子,我忘了自己是个女人,活得像个男人,不,像个牲口。我的手因为频繁搬运货物,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被南方的太阳晒得黝黑粗糙。我没时间生病,更没资格软弱。
也许是老天看到了我的拼命,我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我眼光准,挑的款式总是卖得很好。从一个小摊位,到一个小店铺,再到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型服装加工作坊。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下岗女工林秀兰,而是人人都要客气地叫一声“林总”。
我挣到了钱,很多很多的钱。我换了宽敞明亮的房子,买了漂亮的小汽车。我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出入各种高级场所。我学会了喝红酒,学会了谈吐优雅,我努力地想把自己身上属于过去的痕迹,一点点抹掉。
我以为,有了钱,就能填补内心的那个巨大的空洞。
可是,我错了。
物质的丰盛,从未给我带来过真正的快乐。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噬骨的孤独和愧疚,就会变本加厉地向我袭来。我常常会做同一个梦,梦见我回到了那个北方的小城,回到了我们那个破旧的小平房。建军在院子里修着他的三轮车,晓雯在旁边跳皮筋。我喊他们,他们却像没听见一样,对我视而不见。我想跑过去抱住他们,却发现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无数次地想过要回去。我想象过一千种我们重逢的场景。或许,我可以开着车,衣锦还乡,把一张巨额的支票甩在建军面前,告诉他,你看,我成功了,我没有辜负这个家。
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决了。钱能弥补二十年的缺席吗?能弥补一个孩子缺失的母爱吗?能弥补一个男人被背叛的尊严吗?
我不敢回去。我害怕看到建军眼中憎恨的目光,害怕晓雯问我:“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成了一个怯懦的逃兵,躲在自己用金钱堆砌的堡垒里,不敢面对自己的罪过。
我偶尔会通过一些老乡,旁敲侧击地打听家里的消息。我知道建军没有再婚,他一个人把晓雯拉扯大了。听说他后来不再蹬三轮,去了一个建筑队,干得很辛苦。听说晓雯学习很好,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每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我的心都会被刺痛一下。他们过得越好,越坚强,就越显得我当年的离开是多么的多余和可笑。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二十年过去了。我从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变成了一个五十五岁、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的妇人。事业上的成功,让我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显年轻干练,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早就老了,荒芜得像一片沙漠。
直到这次,因为一个合作项目,我必须回一趟这座我逃离了二十年的城市。我本想办完事就立刻离开,不惊动任何人。
可命运,偏偏就安排了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
第5章 一碗馄饨的距离
我就这样站在街对面,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头人,死死地盯着那个馄饨摊。
二十年的岁月,在陈建军身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他的背不再像当年那样挺直,微微有些佝偻。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风霜侵蚀的皱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蓝色夹克,动作有些迟缓。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是时间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的。
他身边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很可爱。是晓雯的孩子吗?他当外公了?
建军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馄饨,热气腾腾。他没有立刻给孩子,而是自己先用勺子舀起一个,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直到感觉不烫了,才送到小女孩的嘴边。小女孩张开嘴,满足地吃下,然后甜甜地喊了一声:“谢谢外公!”
“慢点吃,别烫着。”建军的声音,比记忆中苍老沙哑了许多,但那份温柔,却一如从前。
我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把碗里最大的一块肉夹给晓雯,把苹果最甜的一半留给我。这个男人,他表达爱的方式,从来都不是用嘴说,而是融化在这些最平凡、最细微的动作里。
而我,却把他弄丢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住,疼得我几乎要窒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逃离。我该怎么面对他?我现在这身名贵的套装,精致的妆容,和他那一身朴素的旧衣,形成了多么讽刺的对比。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建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我们的目光,隔着一条车来人往的马路,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茫然,似乎在辨认一个早已模糊的影子。然后,当他看清我的脸时,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错愕,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让我看不出是喜是悲,是爱是恨。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甚至没有站起来。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反倒是我,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窘迫、慌乱、无地自容。我手里那个价值不菲的皮包,此刻感觉有千斤重。我下意识地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却发现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小孙女见外公不动了,拉了拉他的衣角:“外公,你怎么不喂我了?”
建军回过神,收回了目光。他低下头,重新拿起勺子,声音平静地对小女孩说:“没事,咱们继续吃。”
他竟然,就这么收回了目光。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个偶然投来的视线。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他冲上来打我一顿,骂我一顿,还要让我难受。这说明,在他的心里,我可能真的已经死了。二十年的时间,足以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消磨成一抔无所谓的尘土。
我站在原地,进退两难。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将我们分割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一边是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一边是我冰冷孤寂的功成名就。
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走过去。我看着他喂完小女孩最后一颗馄饨,拿出纸巾给她擦干净嘴,然后牵着她的小手,慢慢地转身,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从头到尾,他没有再看我第二眼。
我一个人在街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晚风吹来,带着初冬的寒意,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回到酒店,我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富丽堂皇的房间,此刻显得空旷而冰冷。我脱掉高跟鞋,卸下精致的妆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第一次对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所谓“成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我赢得了全世界,又有什么用呢?我把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弄丢了。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无论如何,我欠他一个解释,欠他一句当面的“对不起”。
我通过一些关系,很轻易地就打听到了他的住址。他没有搬家,还住在我们当年那个老旧的家属院里。
第6章 一封迟到二十年的信
第二天下午,我换上了一身最朴素的衣服,没有化妆,也没有带任何首饰。我甚至不敢开车过去,而是选择步行,一步一步地,走回那条我逃离了二十年的熟悉小巷。
巷子还是老样子,只是两旁的墙壁更加斑驳,爬满了青苔。空气中飘着邻居家炒菜的香味,还有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我的心跳得厉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去。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间有我和建军的影子。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疑惑:“您找谁?”
是晓雯。我的女儿。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是妈”?这句话,我有什么资格说出口?
“晓雯,谁啊?”屋里传来建军的声音。
他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我,他的脚步顿住了。他比昨天看起来更憔셔,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平静。
“你……来干什么?”他先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晓雯看看我,又看看她爸爸,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她上前一步,挡在了建军和我之间,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鸡。
“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走吧。”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晓雯,让她进来吧。”建军却拉了拉女儿的胳膊,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屋里的摆设和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所有东西都变得更旧了。那张饭桌的桌角已经磨得发亮,那个衣柜的柜门上,多了一些孩子涂鸦的痕迹。墙上,挂着一张晓雯的大学毕业照,照片里的她,笑得自信而灿烂。
没有一张我的照片。这个家,早就把我存在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建军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晓雯则抱着胳膊,冷冷地站在一旁,像个审判官。
“坐吧。”建军说。
我局促地坐下,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我先打破了僵局。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那是我昨晚写了一夜的信。我把所有的事情,我弟弟的困境,我当时的绝望和挣扎,以及这些年的愧疚和思念,都写在了里面。
我把信封推到他面前,声音颤抖:“建军,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求你们能原谅我……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建军没有立刻去拿那封信。他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在这目光中崩溃。然后,他缓缓开口了。
“秀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从电视柜下面的一个旧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同样泛黄的信封。他把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接过来,颤抖着打开。那是我妈当年写给我的那封求救信。
“你走后第二天,我才在枕头底下看到你留的字条。我当时确实快疯了,我想不通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砸了家里的暖水瓶,差点把那辆三轮车也给拆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后来,我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床垫底下,发现了这封信。应该是你当时慌乱,掉在那里的。”
“我看完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我以为他恨了我二十年,怨了我二十年,我以为我是他生命里的一个罪人、一个叛徒。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那你为什么……”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联系我?”
“找你?去哪找?”他苦笑了一下,“你连个地址都没留下。再说,我知道你的脾气,你那么要强,不是万不得已,你不会走这条路。你拿着钱走了,一半是为了救你弟,另一半,也是不想拖累我和晓雯吧?你想一个人出去闯,闯出个名堂再回来,对不对?”
他太了解我了。他把我内心深处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卑微又骄傲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我当时想,你既然决定了,我就成全你。家里有我,晓雯有我,你不用担心。你在外面,一个人,肯定比我们更难。我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把晓雯带大,等你回来。”
“我蹬三轮,去工地,什么苦活累活都干。我就是憋着一口气,我想让晓雯过得好,不想让她被人看不起。我也想让你知道,没你,我陈建军,一样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背负着秘密和愧疚的人,却不知道,他才是那个默默承受了一切,洞悉了一切,却选择用沉默来守护我那点可怜自尊心的人。
“爸……”旁边的晓雯也听呆了,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眼圈也红了。这些事,她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恨我了?”我泣不成声地问。
“恨?刚开始是恨的。”他看着窗外,眼神悠远,“可后来,恨着恨着,就累了。日子那么苦,光是活着就得拼尽全力,哪还有力气去恨呢?再说,一想到你在外面,一个女人家,可能比我还苦,那点恨,就慢慢变成了担心。”
“后来晓雯长大了,懂事了,她问我,妈妈去哪了。我就告诉她,妈妈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挣钱了,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我不想让她心里记着一个抛弃她的坏妈妈。”
听到这里,晓雯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走到建军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看着他们父女,只觉得无地自容。我自以为是的“牺牲”,在建军这种大海一样深沉的宽容和担当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和自私。
我犯的最大的错,不是卷走了钱,而是从始至终,都低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低估了他愿意与我同甘共苦的决心。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傲慢地替他做了决定,剥夺了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与我共同承担风雨的权利。
这二十年的隔阂,根源不在于贫穷,而在于我当年那颗因绝望而封闭,不再信任他的心。
第7章 尾声:回不去的故乡
那天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所有的秘密和误解都被揭开,剩下的,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怅然。
晓雯对我的态度,没有立刻变得亲热起来,但眼神里的冰冷和敌意,已经融化了。她扶着建军,对我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还能回来。我爸……他等了你很多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不住地点头,眼泪模糊了一切。
临走时,建军把我送到巷子口。我们并排走着,像多年前下班回家时一样,只是中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再也无法像当初那样自然地牵起手。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他还是问了。
“挺好的,事业还算顺利。”我轻声回答,却觉得这几个字无比苍白。我顿了顿,又说,“你呢?我看你……身体还好吧?”
“老毛病了,在工地上干活落下的腰伤,阴雨天会疼。”他淡淡地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不过现在好了,晓雯结婚了,女婿对她很好,我也退休了,每天就帮着带带外孙女,日子清闲。”
他说到外孙女时,脸上露出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容。那是用金钱无论如何也买不到的、被亲情浸润的幸福。
走到巷口,我说:“我该走了。”
他点点头:“嗯,以后……有空就回来看看。”
“好。”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言语。我们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平静地道别。我转身上车,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我的车消失在街角。
我在这个城市又多待了几天。晓雯主动约我见了一面,没有建军在场。我们坐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像两个陌生的成年人一样,试图重新认识彼此。
她给我讲了她小时候的事。讲她如何在别的孩子嘲笑她“没有妈妈”时,倔强地跟人打架;讲她爸爸如何在风雨天,骑着三轮车去几十里外的县城,只为给她买一本她想要的辅导书;讲她考上大学那天,她爸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录取通知书,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把小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我错过了女儿的整个成长过程,错过了她第一次掉牙,第一次来例假,第一次穿上漂亮的裙子,第一次恋爱……这些,都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以前,很恨你。”晓雯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平静地说,“我恨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扔下。但那天听了爸爸的话,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在那种情况下,你可能也别无选择。”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不会叫你‘妈妈’,至少现在不会。我需要时间。但是,我不恨你了。”
听到这句话,我再次泪崩。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我能奢求的最好的结果。
离开那天,建军和晓雯一家都来机场送我。那个叫悦悦的小外孙女,已经不怕我了,还把她最喜欢的棒棒糖塞到我手里。
过安检前,我最后回头看他们。建军对我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阳光下,他的白发显得格外刺眼。
我突然明白,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二十年的时间,已经在我们各自的生命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他有了属于他的、平静安稳的晚年生活,我也有了我无法割舍的事业和责任。
我们就像两条曾经交汇的河流,在经历了一段共同的旅程后,最终流向了不同的方向。强行要汇合在一起,只会破坏彼此现有的河道。
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这样。远远地看着,知道对方安好,便已足够。
飞机起飞,我看着窗外那座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一片澄明。我卷走的,是当年的积蓄;我带回的,却是二十年的愧疚。而我最终得到的,是迟来的理解和自我和解。
我的人生,上半场为了生存,犯了错,也付出了代价。下半场,或许我该学着为自己而活,为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而活。
我打开手机,给晓雯发了一条信息:
“好好照顾你爸爸,也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们。”
很快,我收到了她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我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窗外,是万米高空的湛蓝。我知道,故乡,从此真的只能是回不去的故乡了。但我的心里,那块压了二十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未来的人生路,我或许依旧是一个人走,但不会再被噩梦和悔恨纠缠。因为我知道,在那个北方小城里,有我最深的牵挂,他们过得很好。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