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83岁瘫痪母亲12年,58岁女儿崩溃:妈您再不走,我就要走了
发布时间:2025-10-29 06:03 浏览量:1
妈,您再不走,我就要走了。
这句话,像一颗生了锈的钉子,在我心里撬了整整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个日夜,我以为它会永远烂在里头,直到我化成灰。可就在那个下午,当阳光把房间里的尘埃照得无所遁形时,它就那么自己蹦了出来。
十二年,我的世界被压缩成了一间朝北的卧室,一个永远躺着的人,和窗外那片被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我的人生,就像那只总在固定时间喂食的猫,被一个无形的生物钟拴着,围着母亲这个圆心,一圈一圈地走,直到磨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一切,都要从十二年前那个电话响起的中午说起。
第1章 生锈的陀螺
“秀兰,你快来医院!妈摔了!”
电话是弟弟陈卫国打来的,声音急得变了调。我撂下手里的半截毛线,抓起外套就往外冲。那一年,我四十六岁,刚办完离婚手续没多久,女儿也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我正盘算着怎么给自己找点事做,把这空落落的日子填满。
医院走廊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至今我还记得。母亲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医生说,股骨颈骨折,老人家这个年纪,手术风险大,恢复也难,以后,多半是要在床上过了。
“在床上过”,这四个字当时听着,就像一句遥远的判词,没人真正理解它的分量。
出院那天,开了个家庭会议。弟弟卫国是做生意的,忙得脚不沾地,直接拍出一张银行卡:“姐,小芳,我工作实在走不开。这卡里有十万,以后妈的开销,全算我的。请个护工吧。”
妹妹秀芳在婆家向来没什么话语权,闻言也跟着点头:“是啊姐,请护工专业。我那边一大家子,公公婆婆身体也不好,我实在是……”
我看着他们,没说话。护工?说得轻巧。母亲李桂芬是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脾气又倔,年轻时在街道是出了名的“铁娘子”,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来伺候她吃喝拉撒?她那双眼睛一瞪,十个护工都得被她吓跑。
果然,母亲一听就炸了毛:“我还没死呢!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我自己的孩子,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卫国和秀芳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是啊,我。陈秀兰。大姐,刚离婚,没工作,女儿不在身边,时间最“充裕”的人。似乎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卫国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和不容置疑的熟稔:“姐,你看……要不你先辛苦一阵子?我每个月再给你打五千块钱,就当是……是工资。”
“钱钱钱,跟你姐谈什么钱!”母亲在床上呵斥他,“你姐照顾我,那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又一个沉甸甸的词。
我看着母亲苍白但依旧凌厉的脸,看着弟弟妹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那点为自己将来打算的小火苗,“噗”地一下,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是大姐,这是我妈。
于是,我的生活,从那天起,换了一条轨道。
最初的日子,是手忙脚乱的。我学着怎么给母亲翻身、拍背、擦洗,怎么用便盆,怎么把饭菜打成糊状喂给她。母亲的身体很重,每次给她翻身,我都得用上全身的力气,憋得满脸通红。她的脾气因为病痛和失能变得愈发暴躁,不是嫌饭菜咸了淡了,就是嫌我手脚太笨弄疼了她。
“你是猪吗?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笨手笨脚的女儿!”
咒骂声成了房间里最常见的背景音。我咬着牙,不吭声。我知道她心里苦,一个那么好强的人,现在吃喝拉撒都要靠人,那份尊严的失落,只能通过折磨最亲近的人来发泄。
我安慰自己,会好的,等她习惯了,等我更熟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日子就像一个生了锈的陀螺,被一根看不见的鞭子抽打着,沉重、缓慢、却又永不停歇地旋转。清晨五点半,我准时起床,给母亲接尿,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和床单。七点,把熬得软烂的小米粥一口一口喂进她嘴里。上午,是漫长的按摩和拍背,防止她生褥疮。中午,一顿饭要喂上一个小时。下午,陪她看看电视,读读报纸。晚上,又是新一轮的擦洗和喂饭。夜里,我不敢睡沉,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起来一次,帮她翻身。
我的世界里,再没有朋友的聚会,没有广场舞,没有逛街。菜市场是我唯一的“社交场所”。我的白头发一根根冒出来,腰也开始隐隐作痛,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眼角堆满了疲惫,眼神黯淡无光。
女儿放假回来看我,抱着我直掉眼泪:“妈,你怎么这么憔셔?”
我笑着拍拍她的背:“没事,照顾你外婆,应该的。”
弟弟妹妹偶尔会提着水果牛奶来看望,在床边坐上十分钟,说几句“妈您气色不错”“姐你辛苦了”的客套话,然后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匆匆离开。他们永远无法体会,那扇关上的门背后,是怎样日复一日的消磨。
卫国承诺的五千块钱,倒是每个月准时到账。可这钱,我一分都没动过,全给母亲买营养品、请钟点工打扫卫生了。这不是工资,这是枷锁。收了,就等于我承认了,这是一场交易,我卖掉了我的时间、我的健康、我的人生。
我多希望他们能对我说:“姐,你歇两天,我来。”
哪怕只有一天。
可这句话,我等了十二年,都没等到。
第2章 看不见的墙
时间久了,我和母亲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像两个被困在孤岛上的人,彼此依赖,又彼此折磨。
她熟悉我每一个脚步声,能从我开门的力度判断我今天的心情。我也熟悉她每一声呻吟的含义,哪一声是饿了,哪一声是想翻身,哪一声,纯粹是无聊了想找点茬。
“秀兰,水!”
我刚在厨房洗完碗,腰酸得像要断掉,听到喊声,赶紧擦干手倒了杯温水过去。
她喝了一小口,眉头就皱了起来:“烫了!”
我拿回来,兑了点凉水,再递过去。
她又抿了一下:“凉了!”
我心里一股火“噌”地就往上冒,但我还是忍住了,转身又去兑水。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趟,她才勉强喝了半杯。
“窗帘拉上,刺眼。”
“电视声音开大点,听不见。”
“给我挠挠背,左边一点,不对,再往下……”
她的指令一个接一个,密集得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知道,这是她确认自己存在感的方式,也是她掌控这间屋子里唯一能掌控的人——我的方式。她害怕被遗忘,害怕彻底变成一个没用的“东西”。
我理解她,真的。可理解,并不能抵消积月累的疲惫。
有时候,我会在厨房里,对着水槽里哗哗流淌的水,发很长时间的呆。那水流带走了饭菜的残渣,能不能也带走我心里的烦闷?我看着窗外邻居家阳台上晒的被子,闻着风里飘来的饭菜香味,听着远处孩子们的嬉笑声,感觉自己和那个充满烟火气的世界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墙内,是药味、屎尿味和无尽的寂寞。墙外,是鲜活的人生。
有一年冬天,我得了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我给自己冲了包感冒冲剂,喝下去,然后继续给母亲喂饭。
她看着我烧得通红的脸,嘟囔了一句:“病了就赶紧吃药,别传染给我。”
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掉进碗里。
我没有奢求她能反过来关心我,照顾我,我只希望,她能有那么一瞬间,看到我的辛苦,看到我也是个会生病、会疲惫的普通人。
可是在她眼里,我仿佛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是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理应为她服务。
女儿毕业后留在了工作的城市,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几次三番要接我过去住,或者要把外婆送到专业的养老机构。
“妈,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才五十多岁,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啊!”她在视频里哭着说。
我何尝不想呢?可我怎么开口?母亲的养老金微薄,卫国给的钱也只够日常开销和请钟点工,真要去好的养老院,费用是个大问题。更重要的是,母亲那根深蒂固的“养儿防老”的观念,会让她觉得我们把她送进养老院,就是抛弃她,是天大的不孝。
我跟卫国提过一次,小心翼翼地。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说:“姐,我知道你辛苦。但是妈那个脾气,送去养老院,不是让她去送死吗?她会活活气死的。你再坚持坚持,啊?等过两年,我生意稳定了,再想别的办法。”
“过两年”,又一个“过两年”。人生有多少个两年可以这样耗下去?
秀芳更是直接:“姐,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妈把我们拉扯大多不容易,现在她动不了了,我们就嫌她麻烦了?这要让外人知道了,戳我们脊梁骨的!”
他们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轻飘飘地指责我,却从不肯下来,亲手沾一沾这地上的泥泞。
亲情,有时候就像一张温暖的棉被,但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苦苦支撑,这张被子,也会变成一块沉重无比的铁板,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放弃了挣扎,继续做那个生锈的陀螺。只是,陀螺的轴心,已经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第3章 一张诊断书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它身上背负的每一根。
我的崩溃,是从一次弯腰开始的。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俯下身去给母亲换尿垫。就在我直起腰的那一瞬间,一阵尖锐的、仿佛要将我撕裂的剧痛从腰部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我眼前一黑,“啊”地一声惨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板上。
冰凉的地面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但腰上的剧痛却丝毫没有减弱。我试着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我立刻放弃了。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上渗出来。
“秀兰!秀兰你怎么了?”母亲在床上急切地喊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这是十二年来,我第一次在她声音里听到除了命令和抱怨之外的情绪。
我趴在地上,咬着牙,忍着痛,一点点地往床头柜爬,去够我的手机。
“我……腰……动不了了……”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电话是打给女儿的。女儿一听,急得不行,立刻让她老公先开车过来,她自己去买最早一班的高铁票。
女婿赶到时,我还在地上趴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不牵动我腰部的情况下,把我挪到沙发上。然后,他叫了救护车。
躺在救护车上,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我看着车顶的灯,脑子里一片空白。十二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因为母亲,躺在去医院的路上。感觉既荒唐,又有一种病态的解脱。
医院的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腰椎间盘重度突出,压迫神经,伴有骨质增生。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看着我的CT片子,又看看我,眉头紧锁:“大姐,你这腰,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怎么拖到这么严重才来?你平时都干什么重活啊?”
我苦笑了一下,把照顾瘫痪母亲十二年的事简单说了说。
女医生听完,沉默了。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理解。“长期弯腰用力,姿势不正确,得不到休息,铁打的腰也受不了。你现在必须卧床静养,配合做理疗。我警告你,千万不能再干重活了,不然下次可能就不是突出,是瘫痪了。”
瘫痪。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伺候了一个瘫痪的病人十二年,现在,我自己也走到了瘫痪的边缘。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女儿赶到医院,看到那张诊断书,抱着我就哭了。“妈,够了,真的够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什么都别管了,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
我躺在病床上,输着液,感受着腰部传来的阵阵钝痛。病房里很安静,我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躺着。这十二年来,我第一次拥有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可以“名正言顺”休息的时间。
可我的心,却一点也安宁不下来。
家里的母亲怎么办?女婿是个男人,照顾老人总归不方便。女儿要上班,还要照顾我。
我的心,像被两匹马撕扯着,一头是自己的健康,一头是对母亲的责任。
晚上,卫国和秀芳来了。他们带来了水果篮和补品,脸上挂着标准的担忧表情。
“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我把诊断书递给他们。
卫国看了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么严重?唉,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心里冷笑,我没说过吗?我每次在电话里说腰疼,你们是怎么说的?“年纪大了都这样,贴个膏药就好了。”
秀芳则是一脸愁容:“这可怎么办啊?妈一个人在家,离了人可不行。姐,那你得住多久的院?”
看吧,他们关心的,永远是“妈怎么办”,而不是“姐你有多疼”。
我看着他们,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医生让我静养,不能再干重活了。妈那边,你们两个,商量一下吧。”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把责任推了出去。
第4章 家庭会议
我的病,像一块投入平静(或者说死寂)湖面的石头,激起了整个家庭的涟漪。
出院后,我被女儿强行留在了她家。她给我请了钟点工,每天给我做饭,监督我做康复训练。我的腰上戴着厚厚的护具,连弯腰捡个东西都费劲。
而老房子那边,则彻底乱了套。
卫国和秀芳不得不开始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伺候”。他们商量着轮班,一人一天。
第一天是卫国。他是个大老板,习惯了发号施令,哪里做过这些伺候人的活儿。据说,他笨手笨脚地把粥洒了母亲一身,换尿垫时差点把母亲从床上翻下去,折腾了半天,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母亲也气得够呛。
“滚!你给我滚!还不如秀兰一根手指头!”母亲的咆哮,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得到。
卫D国灰头土脸地给我打电话诉苦:“姐,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太难了!”
我淡淡地回他:“是啊,我干了十二年。”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第二天轮到秀芳。她比卫国细心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要照顾自己家,还要跑来照顾妈,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更让她崩溃的是,母亲把对我的依赖和对现状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秀芳,你姐呢?让她回来!我不要你们!”
“你们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秀芳委屈地给我打电话,哭着说:“姐,妈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她现在简直不可理喻!”
我叹了口气:“小芳,一个人在床上躺十二年,换成你我,可能比她更不可理喻。”
仅仅两天,他们就败下阵来。
周末,一场无可避免的家庭会议在我的小出租屋里召开。卫国和秀芳坐在沙发上,一个个愁眉苦脸,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卫国率先开口,他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桌上,“这是两万块。我们还是请个护工吧,请个最好的,二十四小时的。”
又是钱。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所有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然后呢?”我看着他,平静地问,“请了护工,你去看妈的次数会变多吗?你会亲自给她喂一次饭,擦一次身吗?妈要的,不只是有人伺候,她要的是自己的孩子。她那个脾气,你觉得哪个护工能待得长?”
卫国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秀芳在一旁抹着眼泪:“姐,那你说怎么办?我的家你也知道,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卫国生意那么忙……”
“忙?分身乏术?”我打断她,积压了十二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伺M候妈十二年,四千多个日夜,你们谁问过我忙不忙?谁问过我有没有自己的事?我离婚,自己一个人,就活该被牺牲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们心上。
“你们每次来,提着水果,坐十分钟就走。你们觉得,你们来看的是妈,还是来视察我的工作?你们把钱给我,是心疼我,还是花钱买心安,好让自己继续心安理得地缺席?”
“我病倒了,你们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花钱解决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腰是怎么坏的?我这十二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越说越激动,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这不是委屈的泪,是愤怒,是压抑太久后的爆发。
卫国和秀芳都低下了头,满脸羞愧。
“姐,对不起……我们……”卫国喃喃地说。
“别跟我说对不起。”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要你们的钱,也不要你们的道歉。我只要求一件事,公平。”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我们三个人,轮流照顾妈。一个人一个月。谁也别找借口。卫国,你的生意再忙,一个月的时间也抽得出来。秀芳,你的家庭再重要,妈也是你的责任。如果你们做不到,那好,我们一起凑钱,送妈去最好的养老院,然后三个人轮流去探望,每天都必须有人去。”
“我,陈秀兰,不是一个免费的、永远不会坏的保姆。我也是人,我也会老,会病。我今年五十八了,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耗死在那间屋子里。”
房间里一片死寂。
卫国看着我,眼神复杂。他大概从未见过我如此强硬的一面。
许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姐。我同意。这个月,我先来。”
第5章 那一句话
卫国说到做到。
他把他公司的事情做了交接,真的搬回了老房子,开始了他为期一个月的“护工”生涯。
我虽然还在女儿家休养,但心却一直牵挂着那边。我怕他一个大男人做不来,更怕他和妈的暴脾气撞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
然而,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
起初的几天,确实是鸡飞狗跳。卫国给我打了无数个求助电话。
“姐,妈不肯吃饭怎么办?”
“妈的药放在哪里?”
“给她换床单,她怎么都不肯配合!”
我耐着性子,一项一项地教他。就像十二年前,我笨手笨脚地学习那样。
渐渐地,卫国的电话变少了。
一周后,女儿不放心,带着我偷偷回去看了一眼。我们没有进门,就站在楼下,正好能看到母亲卧室的窗户。
窗户开着,卫国高大的身影正在窗边,似乎在……给母亲剪指甲。他弯着腰,动作小心翼翼,阳光照在他身上,竟然有几分温柔。母亲没有吵闹,安安静静地躺着,侧着头看他。
那一幕,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这一个月,对卫国来说,可能比他谈成一笔几百万的生意还要艰难。他第一次知道,把饭菜打成糊状需要多少耐心;第一次知道,一夜起来三四次是什么滋味;第一次知道,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枯燥的动作,是多么巨大的精神折磨。
他开始理解,我那句“我干了十二年”里,包含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和酸痛的清晨。
一个月后,卫国来接秀芳轮班。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比以前沉静了许多。
他把一张新的银行卡交给我:“姐,这是我给你存的。不是给妈的,是给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活了。想去哪儿玩就去,想买什么就买。”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这次的钱,意义不一样了。
接着是秀芳。有了卫国的“前车之鉴”,她也硬着头皮顶上了。她开始学着平衡自己的小家和对母亲的责任,虽然依旧辛苦,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满腹牢骚。
而我,终于迎来了十二年来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假期。
我没有去旅游,也没有去疯狂购物。我只是回到了我自己的那个小家,那个因为常年不住而显得有些清冷的家。
我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在阳台上种满了花。然后,我去菜市场,买了自己最爱吃的鱼,慢慢地、用心地给自己做了一顿饭。
吃着饭,我看着窗外的夕阳,突然就哭了。
为了这一刻的平静和自由,我付出了十二年的光阴。
休养了三个月,我的腰好了很多。轮到我了。
当我再次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时,我的心情和以往完全不同。不再是沉重和压抑,而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平静。
母亲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这三个月,她也被卫国和秀芳折腾得够呛。他们远没有我细心,也没有我那么好的耐心。她大概也终于明白,我的照顾,并非“天经地义”。
那天下午,我给她擦完身,坐在床边给她按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秀兰,他们……都说你腰坏了。”
我“嗯”了一声。
“还疼吗?”
我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看她。这是十二年来,她第一次问我疼不疼。
我摇摇头,笑着说:“不疼了,好多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飘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总梦见你爸。梦见我们年轻的时候,在公园里散步。那时候,天总是蓝的,日子,过得也快……”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和落寞。
我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不爱我,不是不心疼我。只是她的病痛、她的恐惧、她的无助,像一层厚厚的壳,把她所有的温情都包裹了起来。她只能通过不断地索取和抱怨,来确认自己没有被抛弃。
而我的病倒,像一把锤子,终于敲碎了这层坚硬的壳。
看着她苍老的、布满皱纹的侧脸,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怨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也只是一个害怕孤独、害怕死亡的老人啊。
就在这时,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说出口的念头。我握住她干枯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
“妈,您再不走,我就要走了。”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这句话,在我心里演练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可这一次,当它真的说出口时,语气却无比的温柔和平静。
它不再是一句控诉,而是一句……实话。一句带着撒娇和无奈的实话。
意思是,妈,您身体要好好的,要长命百岁。但我也老了,我也需要喘口气,我也快撑不住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母亲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里。
她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第66章 窗外的天空
那次谈话之后,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母亲依旧躺在床上,依旧需要人伺候。我、卫国、秀芳,依旧轮流着照顾她。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母亲的脾气好了很多。她不再无缘无故地发火,也不再提那些苛刻的要求。有时候,我喂饭喂得慢了,她会说:“不急,你歇口气。”我给她翻身累得喘气,她会说:“行了行了,就这样吧。”
她开始学着说“谢谢”。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有些别扭,但每一次,都让我觉得心里暖暖的。
卫国和秀芳也变了。他们不再把照顾母亲当成一种负担,而是一种责任。卫国甚至学会了煲汤,每次轮到他,他都会提前研究菜谱,变着花样给母亲改善伙食。秀芳则会带着她的小外孙女来,让小家伙在床边给太姥姥唱歌、讲故事,给这个沉寂的房间带来许多欢声笑语。
我们三姐弟之间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亲近。我们建了一个群,叫“桂芬同志后援团”,每天在里面交流母亲的状况,分享照顾的心得,互相打气。原来,共同承担,会让亲情变得更加坚固。
我的生活,也彻底打开了。
不轮到我照顾母亲的时候,我报了社区的老年大学,学书法,学国画。我还重新捡起了年轻时的爱好——跳舞。当我穿着舞裙,和一群同龄人在广场上翩翩起舞时,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女儿看我气色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由衷地为我高兴。
“妈,你现在才像个五十八岁的人。”
是啊,我才五十八岁。我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又是一个春天,窗外的玉兰花开了。
轮到我照顾母亲。我推着轮椅,带她到楼下的小花园里晒太阳。这是她十二年来,第一次下楼。是卫国特地买了一台可以上下楼的电动轮椅,我们三个人合力才把她弄下来的。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母亲眯着眼睛,看着满园的春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孩子般的笑容。
她指着一棵玉兰树,对我说:“你看,那花开得多好。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爬到树上去摘它。”
我笑着点头:“是啊,结果被爸抓到,狠狠揍了一顿。”
我们聊着过去,聊着那些已经被岁月尘封的往事。阳光下,她的白发闪着银光,皱纹也仿佛舒展开来。我发现,我的母亲,其实很可爱。
一个邻居张阿姨路过,惊讶地看着我们:“哎哟,李大姐,您能下楼啦?秀兰,你可真孝顺,把照顾得这么好。”
我笑了笑,握住母亲的手,说:“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大家一起。”
是的,大家一起。
孝顺,从来不应该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不应该是一场自我牺牲式的悲壮付出。它应该是整个家庭共同谱写的一首协奏曲,有高潮,有低谷,有争吵,有和解,但主旋律,永远是爱与责任。
我看着母亲安详的睡颜,心里一片宁静。
那句“妈,您再不走,我就要走了”,最终没有成为一句谶语,反而成了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所有人心中那把生了锈的锁。
它让我明白,爱不是无止境的忍耐和吞声,有时候,表达自己的极限,袒露自己的脆弱,也是一种爱。因为它给了别人一个机会,来真正地理解你,分担你。
窗外的天空,依旧被楼房切割着,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它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完整,都要蓝。因为我知道,当我抬起头时,不再是我一个人在仰望这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