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村里放映露天电影,我摸黑牵错了女孩的手,她捏我一下:牵了
发布时间:2025-10-25 23:53 浏览量:2
结婚三十五年,我才敢告诉妻子秀兰,一九八五年那个夏夜,在村头放映《少林寺》的人堆里,我本来想牵的,是林晓燕的手。
这个秘密,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深,但总在某些安静的午后,隐隐作痛。三十五年的光阴,足够把一个毛头小子磨成两鬓斑白的爷爷,足够把土坯房换成二层小楼,也足够把一场惊心动魄的青春错付,熬成一碗温吞平淡的白粥。
我看着身边正在择菜的秀兰,她手指粗糙,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可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稳。
这碗粥,我喝了三十五年。直到今天,我才品出里面的甜味。
可思绪一转,就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混着泥土和汗水味的夏夜。那晚的月亮,其实并不算亮。
第1章 那个燥热的夏夜
一九八五年的夏天,对我们陈家村来说,是滚烫而充满盼头的。地里的玉米秆子疯长,一天一个样,村里的喇叭也天天响,说改革的春风已经吹过来了,好日子在后头。但对我们这群半大小子来说,最大的好日子,就是村委会大院里那块被烟熏得发黄的幕布,又要亮起来了。
那天要放《少林寺》。
消息像长了腿,半天就跑遍了全村。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女人都提前生火做饭,男人们则扛着长凳、马扎,早早去抢占有利地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混合气味:新翻的泥土味、饭菜的香气、旱烟的辛辣,还有年轻人身上那股子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的味道。
我叫陈建国,那年十九,刚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正在家跟着我爹学木匠活。手上磨出了茧子,心里却长满了草。那草,叫林晓燕。
晓燕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眼睛像两颗沾了露水的黑葡萄,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窝。她说话声音不大,软软糯糯的,像刚出笼的白面馒头。我们一群小子,见了她,话都说不利索,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乱撞。
我寻思着,今晚是个机会。
露天电影院,是那个年代村里年轻人唯一能光明正大凑在一起,又能在黑暗中搞点小动作的场合。那层朦胧的夜色,是所有暧昧情愫最好的保护伞。我揣着这个心思,连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我娘还以为我中了暑,一个劲儿地给我扇扇子。
我扛着家里最长的一条板凳,提前一个钟头就到了场坝。选了个自认为绝佳的位置,既不太靠前,能看清屏幕,又不太靠后,方便“行动”。我眼巴巴地瞅着村口的路,心里默念着晓燕的名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场坝上的人越来越多,像赶集的庙会。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人们摇着蒲扇,高声谈论着收成和东家长西家短。放映员老马头慢悠悠地调试着机器,发出一阵阵“咔哒咔哒”的声响。
终于,我看见了晓燕。她和几个女伴说说笑笑地走过来,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衬衫,在昏暗的光线里,白得晃眼。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在我斜前方不远处找了个空地,铺了张草席坐下。我心里盘算着距离,刚刚好,待会儿电影一开始,灯一灭,我就悄悄凑过去,正好能坐在她旁边。
计划堪称完美。
电影开始了,熟悉的片头曲响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块发光的幕布吸引。觉远和尚的拳脚虎虎生风,看得我们这些小子热血沸腾,恨不得当场就削发为僧,去学一身功夫。
可我的心思,压根不在电影上。
我眼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晓燕那个方向。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件白衬衫,像个路标,清晰地指引着我。我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借着人群的掩护,一点点地挪了过去。
心跳得像打鼓,手心里全是汗。我凭着记忆,摸索到草席的边缘,紧挨着那个白衬衫的轮廓坐下。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钻进鼻子,我敢肯定,就是晓燕。
电影里的打斗正激烈,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我感觉时机到了。我的手,像有千斤重,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才颤颤巍巍地伸了出去。
黑暗中,我不敢看,只能凭感觉。我的指尖先是触到了一片微凉的布料,然后,顺着胳膊往下,终于,碰到了一只温热、柔软的手。
成功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紧张地就要把那只手握紧。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我以为她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羞涩地挣扎一下,或者干脆默许。但那只手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地、轻轻地捏了我一下。
力道不大,却像一道电流,瞬间从我的指尖传遍全身。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紧接着,一个极轻、极清晰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镇定:
“牵了。”
声音不是我想象中的软糯,而是带着一种清脆的质感。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反应,这声音,不对啊!
我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可那只手却反过来,五根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那力道,温柔而坚定,像是在宣告一个既成事实,不给我任何反悔的机会。
我彻底懵了。
后半场电影演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我只觉得手心里的那只手越来越烫,烫得我坐立不安。我不敢扭头,甚至不敢大口喘气。我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身体僵硬,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这到底是谁?
我心里翻江倒海,无数个念头闪过。难道是晓燕的姐妹?还是我认错了位置?可那件白衬衫明明就在这里啊!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电影结束了,“再见”两个大字打在幕布上,周围的灯光还没亮起,人群已经开始骚动,准备散场。
“走吧。”身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只手松开了我,我如蒙大赦,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我借着人们打开手电筒的零星光亮,飞快地瞥了一眼。
坐在我身边的,确实穿着一件白衬衫。可那张脸,却不是林晓燕。
是李秀兰。
李秀兰是我们村另一个姑娘,长得不算难看,但总是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平时在人群里没什么存在感。我跟她说过的话,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我只记得她干活很利索,总是在埋头做事。
我怎么会牵了她的手?
我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晓燕和她的同伴们,坐在李秀兰的另一边,中间还隔着一个人。而李秀兰,也穿了一件白底的衬衫,只是花色不同。在黑暗中,我这个色弱的眼睛,根本分不出来。
那一刻,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可看着秀兰那双在微光中异常明亮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羞涩,只有一种……一种我看不懂的笃定。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会牵错,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想牵的是谁。
“我……我……”我结结巴巴,脸涨得通红。
她却没等我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淡淡地说:“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汇入了散场的,只留给我一个瘦削而笔直的背影。
我一个人扛着板凳,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夏夜的凉风吹在身上,我却觉得浑身燥热。那句“牵了”,像个魔咒,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回响。
我搞砸了。我不仅没能向心仪的姑娘表白,反而和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女孩,有了一次离谱的“肌肤之亲”。在那个年代,牵手,可不是一件小事。
它意味着一种承诺,一种责任。
第2章 堵上门的媒婆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几乎没合眼。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李秀兰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和那句掷地有声的“牵了”。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无精打采地帮我爹干活。拉锯的时候,好几次走了神,差点把线给画歪了。
“建国,你这是咋了?昨晚看电影看丢了魂啊?”我爹吐了口烟圈,眯着眼看我。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说实话。这事要是让我爹知道了,非得拿着刨子追着我打。我们家是村里有名的本分人家,最重名声。
我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想着李秀兰或许不会把这事说出去。毕竟,这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也不好。也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成为我们俩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尴尬的秘密。
然而,我太天真了。我低估了那个年代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也低估了李秀兰的……果断。
事情是在第三天下午发酵的。
我正在院子里给一张新打的八仙桌上漆,村里最有名的大嗓门媒婆——王婶,扭着她那水桶似的腰,满面春风地踏进了我家的院门。
“建国他娘,在家吗?大喜事啊!”人未到,声先至。
我娘正坐在屋檐下纳鞋底,闻声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王婶。“啥喜事啊,把你乐成这样?”
王婶一屁股坐在我娘身边的小板凳上,那板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掏出手绢扇着风,神秘兮兮地凑到我娘耳边:“哎呦,你还蒙在鼓里呢?你家建国,可真有本事!不声不响的,就把李家那个最勤快的闺女给拿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漆刷“啪”地掉在了地上,溅起一片褐色的油漆点子。
我娘愣住了:“你说啥?李家闺女?哪个李家闺女?”
“还能是哪个?就是村东头李木匠家的秀兰啊!”王婶一拍大腿,声音又高了八度,“前天晚上看电影,你家建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牵了人家秀兰的手!这事儿啊,都传开了!人家秀兰是个本分姑娘,回家就跟她爹娘说了。她爹娘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说既然孩子们自己看对眼了,咱们做大人的就别拦着。这不,托我来问问你们家的意思!”
我娘手里的针“噗”地一下扎进了手指,她“嘶”地吸了口凉气,顾不上疼,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建国,王婶说的是真的?”
我爹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墨斗,脸色严肃地盯着我。
我感觉全院子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烤得我无地自容。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王婶见状,更是说得起劲了:“哎呀,你看这孩子,还害羞了!建国他娘,我跟你说,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秀兰那姑娘,你是知道的,人虽然话不多,但手脚麻利,上能下地,下能操持家务,是个过日子的好手。配你家建国,那是顶顶的好!”
我娘的脸色变幻不定,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爹,显然也乱了方寸。她心里中意的儿媳妇人选,一直是伶俐漂亮的林晓燕,这事村里不少人都知道。
我爹把墨斗往旁边一放,沉声问我:“建国,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我喉咙发干,迎着我爹严厉的目光,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认错人了……”
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但王婶耳朵尖,听见了。她立刻“哎呦”一声,用夸张的语气说:“建国啊,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认错人了?黑灯瞎火的,你能认错人,人家姑娘家的手,能让你白牵吗?牵了就是牵了,男子汉大丈夫,得敢作敢当!”
“敢作敢当”四个字,像四座大山,一下子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爹的脸色更沉了。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一辈子信奉的就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在他看来,不管我是不是故意的,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得负责。
“行了,你别说了。”我爹打断了还想开口的我,转头对王婶说,“这事我们知道了,你让我们商量商量。”
王婶看出了火候,知道见好就收,笑呵呵地站起来:“行,那你们商量。我可跟你们说,李家那边很有诚意,就等你们一句话了。我先回了啊!”
送走了王婶,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夏日的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爹一言不发地抽着旱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娘则坐在那里,唉声叹气,时不时地用眼角瞥我一下,眼神里满是责备和失望。
“我本来……是想牵晓燕的……”我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
“闭嘴!”我爹猛地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厉声喝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想牵谁的?你牵了谁的?全村人现在都知道你牵了李秀兰的手!你让林晓燕家怎么想?你让李秀兰以后怎么做人?我们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急得快哭了。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事已经出了!”我爹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踱着步,“我们老陈家,祖上三代都是本分人,做不出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既然你牵了人家的手,你就得对人家姑娘负责。这事,没得商量。”
我娘在一旁小声地帮腔:“他爹,可建国他心里……”
“心里?心里能当饭吃?”我爹打断她,“过日子,不是看脸蛋,是看人品!李家那闺女我见过,踏实,肯干,是个好姑娘。比那些一天到晚就知道笑,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强多了!”
我知道,我爹说的“那些”,指的就是林晓燕。他一直觉得晓燕长得太漂亮,性子也活泛,不是个能安心过日子的。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绝望。我的解释,我的爱慕,在“责任”和“名声”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天晚上,我们家开了个家庭会议。说是会议,其实就是我爹的“一言堂”。最终的结果是,由我娘出面,去请王婶正式上李家提亲。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着堂屋里父母的叹息声,感觉我的人生,就在那个牵错了手的夏夜,被强行拐进了一条我从未想过的岔路。
而那条路的尽头,站着一个我一点都不了解的姑娘,李秀兰。
第3章 一场沉默的婚礼
提亲的过程异常顺利。
或者说,顺利得让我感到窒息。李家那边几乎没提任何苛刻的条件,彩礼、三金,都按着村里中等偏下的水平来的,仿佛生怕我们家反悔似的。
我娘从李家回来,脸色复杂地对我说:“秀兰她娘说,秀兰自己点了头,说就认你了。”
“认我了……”我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心里五味杂陈。是一种被选择的无奈,也是一种被强加的命运。我不知道李秀兰为什么会这么做。是因为喜欢我?不可能,我们根本不熟。还是因为那个年代,一个女孩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更倾向于后者。这么一想,我对她,除了陌生,又多了一丝愧疚。是我,把她也拖进了这个尴尬的境地。
从提亲到订婚,再到结婚,一切都像按了快进键。我爹怕夜长梦多,把婚期定在了秋收后的十月。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个提线木偶,被父母和所谓的“责任”推着往前走。
我见过林晓燕几次。一次是在村口的小卖部,我买酱油,她买头绳。我们隔着柜台,目光对上了一瞬。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只剩下惊讶、不解,还有一丝我看得懂的失望。我狼狈地低下头,抓起酱油瓶,落荒而逃。
还有一次是在田埂上。她远远地走过来,我下意识地想躲,可那条窄窄的田埂,避无可避。我们擦肩而过,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
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彻底结束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开始。
十月,我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家里摆了几桌酒席,请了些亲戚邻居。我穿着我爹唯一一件中山装,胸口戴着一朵大红花,站在门口迎客。来来往往的乡亲们拍着我的肩膀,说着“恭喜恭喜”,他们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我扯着嘴角,努力挤出笑容,却觉得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的。
秀兰被她的哥哥背进了我家的门。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确良新衣,头上盖着红盖头。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对拜。司仪的每一句唱词,都像一把锤子,在我心里敲下一颗钉子,把我牢牢地钉在了这场婚姻的十字架上。
闹洞房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挤满了我们那间不大的新房。他们起着哄,让我掀盖头,让我和秀兰喝交杯酒。我像个机器人一样,一一照做。
红盖头掀开,露出了秀兰的脸。她化了点淡妆,脸颊红扑扑的,嘴唇涂得鲜艳。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有些紧张,也有些陌生。
她和我印象中那个总是埋头干活的姑娘,不太一样。
喝交杯酒的时候,我的胳膊绕过她的胳膊,我们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的呼吸。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混着新衣服的布料味。她的手有些凉,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紧张和不安的,不止我一个人。
人群散去,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她,还有桌上那对燃烧的红烛,烛火跳动,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你……你先洗漱吧,水在盆里。”我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她去洗漱,我坐在床沿,看着那对龙凤喜烛,心里空落落的。这本该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我的新娘,是一个我连她喜欢吃什么、害怕什么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等她洗漱完,换了身睡衣出来,我也去简单地擦了把脸。再回到屋里,她已经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我吹熄了蜡烛,房间瞬间陷入黑暗。我摸索着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我们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感觉像隔了一条银河。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紧张。我也同样紧张,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良久,我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背对着我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我想解释,却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虚伪和苍白。
“不用说了。”她打断了我,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都过去了。”
她的干脆,让我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睡吧。”她又说了一句。
那一夜,我们再无交流。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听着身边人平稳下来的呼吸声,第一次认真地思考我的未来。
娶了她,我就要对她负责。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要像个男人一样,撑起这个家。这是我爹教我的道理,也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至于爱情……或许,日子久了,就有了吧。
我这样安慰自己,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沉沉睡去。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
秀兰确实像王婶说的那样,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她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家里的地,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日三餐,她做得热气腾腾;我爹娘,她孝顺得无微不至。我娘以前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但不出一个月,看秀兰的眼神就变了,逢人就夸自己娶了个好儿媳。
她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帖,让我可以安心地跟着我爹做木匠活,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我们就像两个合伙人,分工明确,合作默契,共同经营着“家庭”这个小小的企业。
只是,我们之间,始终缺了点什么。
我们说话,说的都是“今天吃什么”“地里的水该浇了”“爹的咳嗽好点没”。我们从不谈论彼此的喜好,从不分享各自的心事。吃饭的时候,我们常常是沉默的。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各自睡在自己的那一半,井水不犯河水。
她似乎很清楚我心里的那道坎,从不主动靠近,也从不试图去触碰。她只是默默地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用行动来维系着这段婚姻的体面。
我有时候会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她是个好女人,她应该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丈夫。而我,给不了她。
我的心里,依然为林晓燕留着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像一间上了锁的空房间,秀兰走不进去,我也没想过让她进去。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就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直到一年后,一件事的发生,让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第一次泛起了波澜。
第4章 那件的确良衬衫
婚后第二年的春天,林晓燕嫁人了。
嫁到了县城,听说对方是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家境很好。消息传到村里,引来一片艳羡。我娘在我耳边念叨:“还是我们秀兰好,踏实,不像有些人,心比天高。”
我没说话,只是在刨木头的时候,比平时更用力了些。木屑纷飞,像一场下错了季节的雪,迷了我的眼。
晓燕出嫁那天,村里很多人都去送。我没去,我把自己关在木工房里,一整天都在赶制一张梳妆台。那是我接的一个活,给村里另一户要娶媳G妇的人家做的。
我用上了最好的木料,雕了最精细的花纹。我知道,这张梳妆台,本该是送给另一个新娘的。
秀兰那天也没去送亲,她在家给我做午饭。她端着饭菜走进工房的时候,看见满地的木屑和我通红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把饭菜放下,又默默地帮我收拾地上的狼藉。
从那天起,我心里的那个房间,锁得更紧了。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木匠活里。我想多挣点钱,盖新房,让秀兰,让我爹娘,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似乎成了我唯一能补偿她的方式。
我们的日子,就在这种相敬如宾的客气和心照不宣的疏离中,一天天过去。
转折发生在我们的儿子小虎出生之后。
小虎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们平静如水的生活。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也忙乱起来。我爹娘乐得合不拢嘴,我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心里也第一次涌起一种奇异的、柔软的情感。那是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
秀兰的全部身心,都扑在了儿子身上。喂奶,换尿布,哄睡,她做得一丝不苟。夜里孩子一哭,她就立刻爬起来,生怕吵到我睡觉。她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我开始学着帮她分担。给她打下手,学着换尿布,半夜起来给她倒一杯热水。我们的交流,因为孩子,多了起来。话题不再仅仅是农活和三餐,而是“小虎今天笑了”“他好像会认人了”“他的尿布又没了”。
家里的气氛,似乎融洽了许多。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我们也能像村里其他夫妻一样,吵吵闹闹,平平淡淡,就这么过一辈子。
然而,一件小事,轻易地就打破了这种假象。
那是小虎快一岁的时候,我接了个大活,去邻村给一户人家做全套的结婚家具。工期紧,报酬也高。我带着两个徒弟,一连在邻村住了半个多月。
活干完,主家很满意,结了工钱,还额外封了个红包。我揣着那笔沉甸甸的钱,心里盘算着回家该给秀兰和小虎买点什么。
路过县城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百货商店。
商店里琳琅满目,我一个大男人,看得眼花缭乱。走到卖布料的柜台,我一眼就看到了一块白底蓝碎花的的确良布料。
那花色,那质地,让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我想起了林晓燕。她似乎就有一件这样花色的衬衫。记忆中,她穿着那件衬衫,站在阳光下,笑得比花还好看。
我站在柜台前,魔怔了似的,看了很久。售货员问我:“同志,买布吗?这可是时下最流行的花色,做成衬衫,姑娘穿上保管好看。”
“买。”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扯了足够做一件衬衫的布,付了钱,把那块布料小心地包好,放进怀里。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既兴奋又忐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这块布。是想送给秀兰,把她打扮成我记忆中的样子吗?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羞愧。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秀兰正抱着小虎在院子里等我。看到我,她眼睛一亮:“回来了?累了吧?饭都做好了。”
我“嗯”了一声,把怀里的布料递给她:“给你买的。”
她愣了一下,接过布料,慢慢展开。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白底蓝碎花显得格外清雅。
我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期待着她会高兴,会惊喜。
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布,看了很久。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问了一句:“这是……林晓燕喜欢的那种花色吧?”
我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我所有的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张了张嘴,想否认,想辩解,可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生气,只是把那块布料重新叠好,淡淡地说:“挺好看的。谢谢你。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那一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我心里充满了羞愧、难堪,还有一丝被看穿的恼怒。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默。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因为孩子而拉近的一点距离,又被我亲手推开了。
那块布,秀兰收了起来,放在了箱底。她一次也没有拿出来做成衣服。
这件事,像一根更深的刺,扎在了我们之间。我开始意识到,秀兰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心里有人,知道我娶她并非心甘情愿。她只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不去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维持着这个家的完整和体面。
她的隐忍和通透,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把对林晓燕的最后一丝念想,连同那块布料的记忆,一同压在了心底。我告诉自己,陈建国,你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你得对得起李秀兰。
我更加拼命地干活,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成了村里第一批盖起二层小楼的人家,小虎也被我们送去县里最好的学校读书。
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村里的模范夫妻。男人能干,女人贤惠,儿子争气。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场错误的牵手上。而我的妻子,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
第5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十年代末。儿子小虎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成了我们老陈家几代人里第一个大学生,我和秀兰脸上有光,走路都带风。
这些年,我们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再是那个跟在父亲身后的小木匠,而是组建了自己的装修队,在县城里小有名气。我们从村里搬到了县城,买了商品房,彻底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我和秀兰之间的关系,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亲人。我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习惯了对方的呼吸和体温。那些年少的悸动和不甘,似乎都被磨平在了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相安无事地走到老。
然而,生活总是在你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时候,给你安排一场猝不及不及防的重逢。
那天,我去参加一个县里举办的建材商户联谊会。在酒店的宴会厅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林晓燕。
她和丈夫一起来的,她丈夫是县里一家大建材公司的老板。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裙,化着精致的妆,和一群老板娘谈笑风生。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四十出头的年纪,风韵不减当年,反而多了一种成熟女人的从容和贵气。
她也看到了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她先是一愣,随即对我露出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一刻,我心里尘封了十几年的那个房间,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整个宴会,我都心神不宁。我看着她优雅地周旋在人群中,看着她丈夫体贴地为她夹菜,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羡慕,有遗憾,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如果当年我没有牵错手,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人,会不会是我?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宴会结束后,在酒店门口,我们又遇上了。她丈夫去开车,她一个人站在台阶上等。
“建国,好久不见。”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好听,只是少了年少时的清脆,多了几分圆润。
“是啊,好久不见。你……过得挺好。”我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还行吧。”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呢?听说你现在是陈老板了,真了不起。”
“什么老板,就是个带人干活的。”我谦虚着,心里却因为她的夸奖而有些飘飘然。
我们聊了几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她的车来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在当时算是顶好的车了。她拉开车门,回头对我说:“有空联系。”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那句“有空联系”,成了压垮我心中那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到家,秀兰已经睡了。我看着她熟睡的侧脸,她眼角的皱纹在台灯下清晰可见。这些年,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老得比同龄人快。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可随即,又被那份死灰复燃的不甘所取代。
我开始失眠,开始频繁地想起林晓燕,想起我们短暂而模糊的过去。我甚至找出她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我们聊了很久。聊过去,聊现在,聊各自的家庭和孩子。她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十几年的空白。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断断续续地联系。有时候是发个短信,有时候是打个电话。我们很有默契地,从不谈论那场露天电影,也从不谈论我们各自的伴侣。我们只是像老朋友一样,分享着彼此的生活。
可我知道,这不正常。我像一个偷食禁果的少年,既兴奋又害怕。我开始对秀兰撒谎,说自己晚上出去是和客户谈生意,其实是去和晓燕喝茶。
秀兰没有察觉吗?不,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没有察觉。
她只是,什么都没说。
她依然像往常一样,给我做饭,洗衣,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她的话更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几乎看不见了。有时候我回家晚了,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心里不是没有过挣扎。我知道我正在做一件伤害她的事,一件极其错误的事。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林晓燕就像一个我做了半辈子的梦,现在梦里的人就在眼前,我舍不得醒来。
矛盾终于在一次争吵中爆发了。
那天是我五十岁的生日。秀兰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做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儿子小虎也特地从省城赶了回来。
可我,却因为晓燕的一个电话,缺席了。
晓燕在电话里说,她心情不好,和丈夫吵架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对秀兰撒谎说,公司有急事,必须马上过去一趟。
我陪着晓燕在江边坐了很久,听她倾诉婚姻中的种种不如意。她说她丈夫虽然有钱,但根本不理解她,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感情。她说,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
她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懂。
等我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已经凉透了。秀兰和小虎坐在沙发上,等着我。
“爸,今天是你生日。”小虎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
“公司……临时有事。”我的谎言,在他们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那么苍白。
“陈建国。”秀兰站了起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疲惫,“我们谈谈吧。”
她让小虎回房间,然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她。这些年,我一直都知道。我以为,时间长了,人心是能捂热的。可我错了。”
“你买那块的确良布料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些天,早出晚归,手机不离手,我也知道。我一直忍着,不说,是想给你留点体面,也想给这个家留点体面。”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可是,陈建国,我也是人,我的心也会疼。”她说着,眼圈红了,“今天是你生日,是咱们儿子特地赶回来的日子。你为了她,连家都不要了。”
“我没有!”我急切地辩解,“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她惨然一笑,笑声里满是悲凉,“三十年了,我给你做牛做马,生儿育女,孝敬公婆,我以为我至少能换来你的一点真心。到头来,却还是比不过你心里的一个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们……离婚吧。”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我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三十年来,我们有过沉默,有过疏离,但“离婚”这两个字,从未在我们之间出现过。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会像那些老旧的木家具,虽然不再光鲜,但足够坚固,能用一辈子。
我从没想过,它也会有散架的一天。
“你为了一个从来没有跟你在一起过的人,要毁了我们三十年的家?”我看着她,声音都在发抖。
“不是我毁了它。”秀兰摇了摇头,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是它从一开始,根基就是歪的。现在,它要塌了,我只是不想再被压在下面了。”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久,或者说,是她说了很久。她把三十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不甘和痛苦,都倾泻了出来。
我像一个被审判的罪人,无力反驳,也无从辩解。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补偿,在她看来,不过是履行责任的冷漠;我小心翼翼维系的平静,在她心里,却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这段错误的婚姻里委屈了自己。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真正委屈的,是她。
第6章 一场迟到三十年的告白
秀兰提出离婚后,并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搬出去。她只是和我开始了彻底的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再为我做饭,不再给我洗衣服,甚至不再和我说一句话。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儿子小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找我谈过一次,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乱成了一团麻。
一方面,林晓燕的存在,确实勾起了我对青春和爱情的所有幻想,让我对现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产生了动摇。另一方面,三十年的夫妻情分,这个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家,我又怎么可能轻易舍弃?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纠结之中。
就在这时,林晓燕约我见面。她说,她已经决定和她丈夫离婚了,她想和我在一起。
她说:“建国,我们错过了半辈子,我不想再错过了。我知道你对你妻子有责任,但我相信,你对我,是有感情的。”
她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我心中最后的犹豫。
我答应她,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家里的事。
我下定决心,要和秀兰摊牌。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我会把家里大部分财产都留给她和儿子,净身出户,以此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我选了一个周末,小虎不在家。我深吸一口气,走进秀兰的房间。她正在收拾东西,把她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地叠好,放进一个行李箱里。
“你这是……”我心里一紧。
“我准备搬出去住。”她没有看我,语气平静,“离婚协议我草拟好了,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我。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她,心里百感交杂。“秀兰,我们……真的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深深的、化不开的悲哀。
“陈建国,你爱过我吗?”她轻声问。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像一把锥子,直刺我的心脏。
我爱她吗?我不知道。我知道我感激她,依赖她,习惯了她,可那……是爱吗?
我的沉默,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苦笑了一下,转过身,继续收拾东西。她从衣柜的最底层,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她把布包打开,里面,是那块我二十多年前买给她的,白底蓝碎花的的确良布料。岁月流逝,那块布料的颜色依然鲜亮如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着它吗?”她抚摸着那块布,像在抚摸一道久未愈合的伤疤。
我摇了摇头。
“我刚嫁给你那会儿,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心里有别人。我就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你好,一天、一月、一年,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的好,能把心分我一点点。”
“可是你买了这块布回来。”她看着我,“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我错了。我永远也变不成她,永远也代替不了她。我在你心里,不过是个……是个因为牵错了手,就得负责任的累赘。”
“不是的,秀兰,你不是累赘!”我急忙说。
“那我是什么?”她反问,“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保姆?是帮你生儿育女、孝敬父母的工具?还是你午夜梦回,看到身边躺着的人不是她时,一声叹息的源头?”
她的质问,句句诛心。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直流。
她没有再看我,而是拿起剪刀,对着那块布,一剪刀、一剪刀地剪了下去。那清脆的“咔嚓”声,像是剪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牵连。
布料变成了碎片,散落一地,像一只只破碎的蓝色蝴蝶。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她扔下剪刀,眼泪夺眶而出,“陈建国,你也把我还给我自己吧。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影子了。”
那一刻,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和满地的碎布,我的心,像被那把剪刀反复切割,疼得无法呼吸。
我突然意识到,我即将失去的是什么。
我失去的,不是一个保姆,一个工具,而是一个用她全部的青春和人生,包容了我三十年任性、自私和冷漠的女人。她用她的隐忍,守护了这个家的完整;用她的沉默,维护了我可笑的自尊。
而我,却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梦,亲手推开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晓燕打来的。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又看了看背对着我,肩膀在微微颤抖的秀兰,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我按下了挂断键。
然后,我走上前,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秀兰。这是我们结婚三十年来,我第一次,主动地拥抱她。
她的身体一僵,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不放。”我把她抱得更紧,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沙哑,“秀兰,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们不离婚,好不好?你别走……”我像个快要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以前,是我混蛋,是我不知好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秀兰不再挣扎,但她的身体依然僵硬。许久,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她在哭。无声地,压抑地哭泣。
那是她三十年委屈的决堤。
我不知道我们抱了多久。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我才敢松开她。
我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郑重地说:“秀兰,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今天起,我会好好对你,全心全意。”
这不是一句冲动的承诺,而是我那一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林晓燕的梦,该醒了。眼前这个为我流干了眼泪的女人,才是我应该用余生去珍惜的现实。
第7章 牵了,就是一辈子
那次摊牌之后,我和林晓燕断了联系。她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有再接。最后,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请不要再联系我了。我有我的家庭,我必须对我的妻子负责。
我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比起我对秀兰三十年的亏欠,这点残忍,又算得了什么。
我和秀兰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我的“回头是岸”而立刻回到正轨。信任的打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重建。
她虽然没有再提离婚,但对我的态度,依然是冷淡的。她搬到了客房去住,和我分房而睡。
我没有强求,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我开始学着去做一个真正的丈夫。我学着做饭,虽然一开始不是烧糊了就是忘了放盐;我学着做家务,笨手笨脚地拖地,结果弄得到处都是水;我每天下班都准时回家,推掉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只为了能和她一起吃顿晚饭,哪怕饭桌上依旧沉默。
我开始试着去了解她。我会在她看电视的时候,默默地坐在她身边;我会在她侍弄花草的时候,帮她提水浇花;我会在她回老家看望亲戚的时候,主动开车送她。
我做的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什么也没说。
直到有一次,我因为劳累过度,加上淋了雨,半夜发起高烧,烧得人事不省。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秀兰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紧紧地皱着,手里还攥着一块湿毛巾。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和眼角新增的几丝皱纹,心里一酸,眼眶就湿了。
我轻轻地动了一下,她立刻就惊醒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她急切地问,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好多了。”我看着她,沙哑地说,“辛苦你了。”
她摇了摇头,给我倒了杯水,用棉签沾湿了我的嘴唇。“医生说你是急性肺炎,幸亏送来得及时。你都烧到四十度了,吓死我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和责备,但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关心。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块冰,开始融化了。
出院后,她搬回了主卧。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但又有些不一样了。饭桌上,她会主动给我夹菜;我晚归,她会给我留一盏灯;天冷了,她会提醒我多穿件衣服。
我们之间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们会聊儿子的工作,聊邻居的八卦,聊电视里的剧情。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日常,如今却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和温暖。
我开始发现,原来秀兰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虽然有皱纹,但很好看;原来她喜欢看情感调解类的电视节目,每次都看得义愤填膺;原来她做的红烧肉,放一点冰糖,味道会更好。
这些我错过了三十年的细节,如今,我正一点一点地,把它们捡回来。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我们的头发都白了,小虎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成了爷爷奶奶。
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但对我来说,却甘之如饴。
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牵错手,和林晓燕在一起了,会是怎样的光景?或许,我们会像她和她前夫一样,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却在现实的琐碎中消磨殆尽,相看两厌。
生活没有如果。命运让我牵错了手,却也阴差阳错地,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女人。她用三十年的隐忍和包容,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亲情,以及,什么是爱。
那种爱,不是年少时电光火石的激情,而是融入血脉、刻进骨子里的相濡以沫。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结婚三十五周年的那天晚上,我们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一部老电影,里面的场景,像极了我们年轻时的模样。
我看着身边正在给我削苹果的秀兰,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秀兰,有件事,我瞒了你一辈子。”
她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我:“什么事?”
“八五年那个夏夜,在村头看电影……”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把那个埋藏了三十五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我本来想牵的,是林晓燕的手。”
说完,我紧张地看着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秀兰听完,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也没有生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的话。
“我知道。”
“你……你知道?”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当然知道。”她白了我一眼,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俏皮,“你那天,手心里全是汗,抖得跟筛糠似的,直往林晓燕那边凑。我早就看见了。”
我彻底愣住了。
“那你……那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还要捏你一下,说‘牵了’,对不对?”她替我说出了后面的话。
她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悠远,仿佛也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夏夜。
“因为,我喜欢你啊,傻瓜。”
她轻声说:“从你高中毕业,在村口教我们这些没上过学的女孩子认字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知道你喜欢林晓燕,你们郎才女貌,很般配。我没想过别的,就想着能多看你几眼,就心满意足了。”
“那天晚上,你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等你的手牵过来,我脑子一热,就……就把你抓住了。”
她说到这里,脸微微一红,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我当时就想,这可能是老天爷给我的唯一一次机会。抓住了,你就是我的。哪怕你不喜欢我,只要能嫁给你,一辈子守着你,我也愿意。”
“牵了,就是一辈子。这是我当时,对自己说的话。”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我以为的意外,是她蓄谋已久的勇敢。我以为的责任,是她卑微而深沉的爱恋。我以为是我委屈了半生,殊不知,是她用半生的委屈,成全了我。
我这个傻瓜,被她爱了三十五年,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温暖的手。
“秀兰,”我哽咽着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在那个夏夜,抓住了我。
她也回握住我的手,笑着说:“说什么谢。这辈子,还没过完呢。”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进屋里。电视里的声音,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相视而笑。
我知道,我们错过了三十五年,但我们的余生,才刚刚开始。这一次,我会牵紧她的手,再也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