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大妈试同居,24天后分手,大爷:她每次洗澡至少3小时

发布时间:2025-10-25 16:07  浏览量:5

我和她,掰了。

就24天。

从搬进来,到搬出去,不多不少,正好24天。

我儿子开车来接我,在楼下抽了半根烟,看我提着一个旧帆布包下来,愣了一下。

“爸,就这点东西?”

我点点头,把包扔进后备箱。

“就这点。”

车里一股子新车皮革味,混着我儿子身上淡淡的烟草气。他开着窗,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我眼睛有点干。

“为啥啊?不是挺好的吗?方阿姨人多好多文静啊。”

我没说话,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行道树。

一棵,两棵,一排,一片。

绿得有点晃眼。

他看我没搭理他,又问了一句:“真就为那点水电费?不至于吧爸,您要是缺钱,我……”

“不是钱的事。”我打断他。

车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风声和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她洗澡,每次,至少三个钟头。”

我儿子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他从后视镜里看我,眼神里全是“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的疑惑。

我没开玩笑。

这事儿,得从头说起。

我和方云,是在老年大学的书法班认识的。

我退休前是厂里的工程师,一辈子跟图纸和数据打交道,横平竖直,精确到毫米。退下来没事干,寻思着练练字,陶冶情操。

她不一样。

她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画。

灰色的开司米羊毛衫,领口干干净净,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一丝不乱。她不怎么说话,就是安安静静地磨墨,铺纸,然后提笔。

她的字,像她的人,清秀,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不像我,力气使大了,墨点子能溅到对桌去。

一来二去,就熟了。

有时候下课,我会帮她提着那个沉甸甸的画板,她会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我,说:“老张,喝口水,润润嗓子。”

杯子里的水,总是温的。

不是烫嘴的热,也不是凉掉的冷,就是那种,刚刚好的温度。

我老伴儿走了五年了。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日子就像那台用了三十年的老座钟,滴答,滴答,不快不慢地走,但屋子里,就是空了。

儿子有自己的家,一个礼拜回来看我一次,坐不了俩小时就得走。孙子要上补习班,儿媳妇要加班。我理解。

可理解,不代表不孤单。

那孤单,就像冬天窗户上的哈气,你以为擦掉了,一回头,它又蒙上来了。

方云的出现,就像往这层哈气上,开了一扇小窗。

透了点光,进了点新鲜气儿。

我们开始约着一起去公园散步,去早市买菜。

她会告诉我,哪家的豆腐最新鲜,哪家的青菜没打农药。她说话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扫过心尖。

我呢,就给她讲我年轻时候在厂里搞技术革కి那点破事,什么图纸画错了,差点造成大事故,什么为了一个零件,跟老师傅吵得面红耳赤。

她总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一点点笑。

那笑,像三月的风,不热烈,但舒服。

她说,她老伴儿也走了好些年了。女儿在国外,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我们俩,就像两只在冬天里找不到窝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想靠近,又怕扎着对方。

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是我。

那天我们从菜市场回来,我手里提着鱼,她手里挎着菜。走到她家楼下,我说:“上去我给你做个红烧鱼吧,我拿手菜。”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进她的家。

很干净,一尘不染。

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沙发罩子洗得发白,阳台上的几盆君子兰,叶子油光发亮。

但,太干净了。

干净得有点冷清,像个样板间,没什么人气儿。

我把鱼在厨房里拾掇,她在旁边给我打下手。

水池里的水哗哗地流,我们俩都没说话。

那种沉默,不尴尬。

反而有一种,过日子的安稳感。

鱼烧好了,她盛了两碗米饭。

我们俩坐在小小的餐桌上,面对面。

我夹了一筷子鱼肚子上的肉,放进她碗里。

“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她低着头,用筷子尖,把那块鱼肉,一点一点,慢慢地,拨进嘴里。

嚼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眼睛有点红。

“好吃。”她说。

就那两个字,我心里那座空了五年的房子,好像,突然就亮了灯。

“方云,”我放下筷子,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要不,我们搭个伴儿吧?”

她没说话,就是看着我。

那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点点,我看不懂的,像水一样的东西。

“我这人,你了解。不会说啥好听的,但过日子,实诚。我能照顾你。”我一口气把话说完,手心全是汗。

她还是没说话。

我们就这么对视着。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里都是红烧鱼的香味,和浮动的尘埃。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就一个字。

我当时高兴得,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这就是“试同-居”的开始。

我们没领证,都这把年纪了,没必要搞那些形式。就是觉得,两个人住在一起,能互相有个照应。

我搬到了她家。

我的房子,让我儿子帮忙租出去了。

我东西不多,一个帆-布包,装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我老伴儿的一张照片。

搬进去那天,天气特别好。

阳光跟金子似的,洒满整个屋子。

方云把我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叠好,放进衣柜。

她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照片上,我老伴儿笑得特别灿烂。

“你爱人,很漂亮。”方云说。

“嗯,”我点点头,“她性子急,爱笑,也爱骂人。”

方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和我并排。

“以后,我陪着你。”她说。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的下半辈子,有着落了。

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头一个礼拜,跟掉进蜜罐里一样。

我每天早上五点半就醒了,去早市买最新鲜的食材。

回来做早饭,豆浆是我自己磨的,油条是我自己炸的。

她肠胃不好,我就熬小米粥,熬得又稠又香。

她吃得不多,小口小口地,像只小猫。

吃完饭,我们俩一起去公园。

我打我的太极,她跳她的广场舞。

中间休息的时候,她会坐到我旁边,把她的保温杯递给我。

还是那个温度,刚刚好。

中午回来,我做饭,她收拾屋子。

她的洁癖,我是知道的。

地板一天要擦三遍,桌子上一根头发都不能有。

我以前是个粗人,袜子到处乱扔。

为了她,我改。

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每次上完厕所,都把马桶圈给她擦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过日子,就是互相迁就。

晚上,我们俩会一起看电视。

她喜欢看那些家庭伦理剧,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就在旁边给她递纸巾,笨拙地拍拍她的背。

有时候,她会靠在我的肩膀上。

她的头发,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那种感觉,很安宁。

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晚年。

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求身边有个人,能跟我说说话,能给我递杯热水。

可是,问题,就是从那杯热水开始的。

或者说,是从浴室里,那哗哗的水声开始的。

大概是住进来的第八天。

那天晚上,我有点闹肚子,想上厕所。

结果浴室的门关着。

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敲了敲门。

“方云,你在洗澡啊?”

“嗯。”里面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我有点急,你快点啊。”

“好。”

我就在门口等着。

站得腿都酸了。

那水声,就跟没有尽头似的,一直响,一直响。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

我看了眼表,九点。

她八点半就进去了。

半个小时,还没洗完?

我又敲了敲门。

“方云?好了没?”

“快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

水声还在响。

我实在憋不住了,去了楼下小区的公共厕所。

等我回来,她还没出来。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

这澡洗得也太久了。

快十点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一股子浓重的水蒸气涌出来,带着沐浴露的香味。

方云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脸被热气熏得通红。

“你怎么洗这么久?”我忍不住问。

“啊……水热,泡一会儿舒服。”她眼神有点闪躲,不敢看我。

我当时没多想,就觉得女人可能洗澡都比较慢。

可第二天,又是这样。

第三天,还是这样。

她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八点半进浴室。

然后,就是漫长的,无休止的水声。

我开始有点烦躁了。

不是因为我上不了厕所。我们这年纪,也没那么多屎尿屁。

而是那种感觉。

那扇门,一关上,就把她和整个世界隔绝了。

我就在门外,听着那水声,像个局外人。

我开始偷偷地给她计时。

第一次,两个小时四十分钟。

第二次,三个小时零五分。

第三次,三个小时二十分钟。

我的天。

我这辈子洗澡,加起来的时间,可能都没她一次长。

我忍不住了。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状似无意地提起。

“方云啊,我听说,洗澡时间太长,对皮肤不好,还容易缺氧。”

她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

“是吗?”她笑了笑,有点勉强,“我就是……喜欢泡着。”

“那也太久了。”我说,“这水费得多少钱啊。”

我说完就后悔了。

我不该提钱。

显得我多小气。

果然,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放下筷子。

“你要是觉得我浪费,水费我来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身体好得很。”她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电视开着,但谁也没看。

八点半,她照旧进了浴室。

水声,哗哗地响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心里堵得慌。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过是关心她,怎么就变成嫌弃她浪费了?

我开始失眠。

夜里,我躺在床上,能清楚地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那声音,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开始胡思乱想。

她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三个小时。

一个人,在那么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能干什么?

难道,她有什么病?

皮肤病?需要长时间冲洗?

可我看她皮肤好好的,白皙,光滑,一点瑕疵都没有。

还是说,她有什么别的……毛病?

我不敢往下想。

我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奇怪。

白天,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买菜,做饭,散步。

但话,越来越少。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

有时候,我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

看着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问她在想什么。

她总是摇摇头,说,没什么。

那种感觉,就像我们之间,隔了一层毛玻璃。

我能看到她的人,却看不清她的心。

而那扇浴室的门,就是这层毛玻璃最厚的地方。

第十五天。

我忍无可忍了。

那天,她又在里面待了快两个小时。

我走到浴室门口,大力地拍门。

“方云!你开门!”

里面的水声,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门打开一条缝。

“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我推开门,闯了进去。

浴室里,热气腾腾,像个桑拿房。

镜子上全是水雾。

她就穿着睡衣,站在那儿,浑身都湿透了,水珠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

花洒开着,热水正哗哗地往下流。

可她,根本就没在洗澡。

她就是在……罚站。

任由那滚烫的水,冲刷着她的身体。

我愣住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悲伤和恐惧。

“你出去。”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我抓住她的胳膊。

她的胳膊,被热水烫得通红。

“你别管我!”她突然尖叫起来,用力地甩开我的手。

那一声尖叫,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们俩,就这么在水雾缭绕的浴室里对峙着。

一个愤怒,一个绝望。

最后,我退了出去。

我把门关上。

没过多久,里面的水声,又响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一夜无眠。

我一直在想,她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们决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互相依靠,互相取暖吗?

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包裹得那么紧?

为什么她宁愿一个人在浴室里被热水浇三个小时,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人。

我以为我用我的真心,可以换来她的真心。

结果,我连她家的浴室门,都进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是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吃饭的时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她不再给我递保温杯。

我也懒得再问她任何事。

我心里的那团火,慢慢地,熄灭了。

变成了,一堆冷冰冰的灰。

我开始觉得,累了。

我这把年纪,不想再去猜一个人的心思。

我想要的,就是一个简单,透明,能跟我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而不是一个,心里藏着一个巨大黑洞,随时能把人吸进去的谜。

第二十四天。

我决定了。

我收拾好了我的帆布包。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几件衣服,一个剃须刀,还有那张照片。

我把照片从床头柜上拿起来,用袖子擦了擦。

照片上,我老伴儿还在笑。

好像在说,老张,你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我把照片放进包里。

方云就站在客厅里,看着我。

她没哭,也没说话。

就是看着我。

“我走了。”我说。

“嗯。”她点点头。

“钥匙我放鞋柜上了。”

“好。”

我走到门口,换鞋。

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站在那儿,像一尊雕像。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显得那么不真实。

“方云,”我最后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飘。

“老张,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有些伤疤,揭开来,会要人命的。”

“你是个好人。你不该被拖下水。”

我没懂。

什么叫拖下水?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问了。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

车,开到了我儿子家楼下。

“爸,到了。”

我回过神来。

“哦。”

“上去歇会儿吧,我让小丽给你收拾了个房间。”

“不了,”我摇摇头,“我回老房子去。”

“那都租出去了啊。”

“没事,我跟租客商量商量,给他加点钱,让他先搬走。”

儿子还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他知道我脾气,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帮我把包提上楼。

老房子,还是那个老样子。

家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空气中,有一股子长时间没人住的,沉闷的味道。

租客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人挺好说话。

我跟他说明了情况,又多给了他一个月房租作为补偿。

他当天下午就搬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空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没有开灯。

就坐在那张,我和老伴儿睡了三十年的床上。

从黄昏,坐到天黑。

脑子里,全是方云的影子。

她安静写字的样子。

她递给我保温杯的样子。

她在浴室里,被热水浇得通红的样子。

还有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有些伤疤,揭开来,会要人命的。”

“你不该被拖下水。”

水。

又是水。

我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

我冲到电话旁边,手抖得不成样子,拨通了老年大学王老师的电话。

王老师,是介绍我和方云认识的。

“喂,王老师吗?我是老张。”

“哎,老张啊,怎么了?”

“我想跟你打听个人……方云,方老师,你跟她熟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老师才叹了口气。

“老张啊,你们俩……是不是出问题了?”

“嗯。”

“我就知道。”王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方云这个人,命苦。”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到底怎么了?”

“你真想知道?”

“想。”

“唉……”王老师又叹了口气,“这事儿,本来是她的伤心事,我不该说的。”

“但是,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方云她……她以前,有个儿子。”

我的呼吸,停滞了。

“儿子?”

“嗯,唯一的儿子。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孩子,特别聪明,也特别孝顺。考上了名牌大学。”

“大二那年暑假,跟同学去水库游泳……”

王老师没有说下去。

但我已经明白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水。

游泳。

水库。

那哗哗作响的水声,那三个小时的热水澡,那扇紧闭的浴室门……

所有的一切,瞬间,都串联起来了。

“那孩子,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同学,自己没上来。”

“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白了。”

“方云当时就疯了。抱着孩子的尸体,不肯撒手。”

“后来,她老伴儿受不了这个打击,没过几年,也跟着去了。”

“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把房子卖了,换到了现在这个地方。谁也不联系。”

“她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她怕水,又离不开水。”

“她觉得,是她没有看好儿子。她觉得,是水,夺走了她的一切。”

“所以,她每天都要把自己关在浴室里,用热水,一遍一遍地冲自己。”

“那不是在洗澡,老张。”

“那是在赎罪。”

“她觉得,水是冷的,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所以她要用最热的水,去惩罚它,也惩罚自己。”

“她觉得,自己身上,有洗不掉的罪孽。”

电话,从我手里滑落。

“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耳朵里,只有那哗哗的水声。

冰冷的,绝望的,要把人吞噬的水声。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绝望的母亲,抱着冰冷的儿子,在水库边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看到了二十多年来,每一个夜晚,她把自己关在那个充满水蒸气的狭小空间里,用滚烫的水,一遍一遍地,凌迟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她不是有洁癖。

她只是想洗掉那段,刻在骨子里的,血淋淋的记忆。

我这个混蛋!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我看到了什么?

我只看到了飞涨的水电费账单。

我只看到了一个行为怪异,不可理喻的老太婆。

我只看到了自己的耐心被耗尽,自己的生活被打扰。

我抱怨她为什么不敞开心扉。

可我哪里知道,她的心,早就被掏空了,剩下的,是一个血流不止的窟窿。

她不是不肯说。

她是不能说。

那道伤疤,太深了,太大了,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血肉模糊。

她不是把我关在门外。

她是在保护我。

她怕那个黑洞,会把我也一起吸进去。

“你不该被拖下水。”

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是在用她最后的一点力气,把我推开。

推向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回忆的,正常人的生活。

而我,还以为是她矫情,是她不坦诚。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辈子,我没怎么哭过。

我老伴儿走的时候,我都没掉一滴泪。

我觉得,我是个男人,得撑着。

可现在,我哭得像个傻子。

我为我的愚蠢,我的自私,我的冷漠,而嚎啕大哭。

我错怪了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在和命运搏斗的女人。

我伤害了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孤独的灵魂。

天,一点点亮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腿都麻了。

我胡乱地抹了把脸,冲出家门。

我要去找她。

我必须去找她。

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道歉?

太轻了。

安慰?

太假了。

我只想,去见她。

让我再看她一眼。

我跑到她家楼下。

清晨的阳光,照着那栋熟悉的楼。

我站在楼下,却不敢上去。

我怕。

我怕看到她那双,失望的,悲伤的眼睛。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楼下,来来回回地踱步。

从天亮,到天黑。

我没吃饭,也没喝水。

我就是看着她家的窗户。

灯,一直没有亮。

她不在家?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她会去哪儿?

她会不会……做傻事?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疯了一样,冲上楼,用力地敲门。

没人应。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听不到。

没有水声。

我慌了。

我掏出手机,给我儿子打电话。

“快!帮我报警!方阿-姨可能出事了!”

警察来了,消防员也来了。

门被撞开。

屋子里,空无一人。

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就像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

好像,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警察问我,她可能会去哪里。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地方。

那个,埋葬了她所有幸福和希望的地方。

城郊的,那座水库。

我求警察开车带我去。

警车呼啸着,在城市的夜色中穿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祈祷。

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有事。

到了水库。

很大,很黑。

月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冷光。

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我们打着手电,沿着水库的岸边,一点一点地找。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

每走一步,都觉得离绝望更近一步。

“找到了!”一个年轻的警察喊道。

我冲过去。

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瘦弱的背影。

是她。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那片黑漆漆的水面。

好像,要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我让警察们都别过去。

我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我离她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站住了。

我怕,惊扰了她。

风,吹起她的头发。

我看到,她的脸上,全是泪痕。

“方云。”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地,回过头。

看到我,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平静。

“你来干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我都知道了。”我终于,挤出这几个字。

她的身体,又是一颤。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只会让你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个疯子。”

“不!”我大声说,“你不是!”

我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身边坐下。

水边的石头,很凉。

“对不起。”我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是个混蛋,是个自私鬼……”

我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么坐着。

耳边,只有风声,和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

她才开口。

“你知道吗?我儿子,他叫亮亮。”

“他特别怕水,小时候,带他去游泳池,他吓得哇哇大哭。”

“可那天,他还是跳下去了。”

“为了救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同学。”

“他是个英雄。”

“可我,宁愿他不是英雄。”

“我宁愿他自私一点,胆小一点。”

“我只要他活着。”

她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我知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剜她的心。

“这些年,我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

“我梦见,亮亮就在这水里,喊我。”

“他说,妈妈,我好冷。”

“我好冷啊。”

“所以,我就去浴室,把水开到最热。”

“我想,这样,他会不会,就能暖和一点。”

“我是不是很傻?”

她转过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的心,碎了。

我伸出手,想去抱抱她。

可我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有什么资格?

我这个,曾经用最刻薄的语言,去揣测她,伤害她的人。

“你不是傻。”我哽咽着说,“你只是……一个太想念孩子的,母亲。”

她愣住了。

然后,她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

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所有的痛苦,委屈,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了。

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没有再去劝她。

我知道,她需要这场痛哭。

我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把我的肩膀,递给她。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湿了我的衣裳。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老张。”她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苦笑,“我差点,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摇了摇头。

“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的。”

“你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只会被人当成疯子的,怪物。”

我们没有再说“在一起”的话。

我知道,我们俩,回不去了。

不是因为不爱。

而是因为,她的那道伤疤,太深了。

我没有能力,去治愈它。

我能做的,只是,远远地,看着它。

不再去触碰,不再去伤害。

我把她送回了家。

在家门口,我说:“以后,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

“你也是。”

我走了。

这一次,我回头了。

我看到,她站在门口,对我挥了挥手。

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浅浅的笑。

那之后,我们成了朋友。

一种,很特别的朋友。

我们不再像情侣那样,天天腻在一起。

我们有各自的生活。

我还是会去老年大学上书法课。

她也去。

我们见了面,会像老朋友一样,点点头,笑一笑。

有时候,我会去她家,给她送点我包的饺子。

她会留我下来吃饭。

我们俩,还是坐在那张小餐桌上。

只是,我们之间,不再有那层毛玻璃。

我们聊书法,聊天气,聊社会新闻。

就是不聊过去。

我知道,她还是会每天,洗很长时间的澡。

我再也没有问过为什么。

我只是,会在每个月的月初,悄悄地,去物业,帮她把水电费交了。

有一次,我给她送饺子去。

她不在家。

我把饺子放在门口,准备走。

转身的时候,看到门上,贴了一张新的福字。

那字,是她写的。

清秀,有力。

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儿子,后来又问过我。

“爸,你和方阿姨,到底怎么了?”

我想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笑。

“没什么。”

“就是,两个老年人,试着谈了场恋爱。”

“没谈好。”

“但是,交了个朋友。”

有些故事,不一定非要有结局。

有些感情,不一定非要有名分。

能遇到,能理解,能远远地看着对方,过得安好。

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我后来,再也没去过那个水库。

但我知道,那片水,还在那里。

它带走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也困住了一个母亲的余生。

我改变不了什么。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当我再听到那哗哗的水声时,不再觉得那是噪音,不再觉得那是浪费。

我会觉得,那是一个母亲,在用自己的方式,对远在天堂的孩子说:

“孩子,别怕。”

“妈妈在用全世界的热,来温暖你。”

“你,不会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