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送落魄书生一箱旧书,论斤卖给纸浆坊,才发现每页都暗藏玄机
发布时间:2025-10-22 15:44 浏览量:4
“住手!”
他疯了一样扑过去。
那纸不是纸。
那书也不是书。
阳光下,纸页的夹层里透出异样的银灰色光泽。
上面印着几个微缩的红色篆字。
他猛地回头,望向那满满一车即将被化为纸浆的旧书。
呼吸瞬间停滞。
他为自己六年的愚钝,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
01
风是京城冬日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刮起来却像索命的刀子,从茅屋的破窗纸洞里钻进来,呜呜地响,跟野地里孤狼夜嚎一个调。
屋里的油灯捻子已经剪到头了,豆大一点昏黄的光,照着陆文昭那张青白的书生脸。
他身子前倾,几乎要趴在那口大樟木箱子上,眼睛死死盯着箱子里摊开的一本旧书,像是要从那密密麻麻的宋体字里抠出金子来。
他已经这样看了六年。
这六年,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能满地乱跑的顽童,也足以把一个心怀壮志的书生,熬成一个偏执的疯子。
箱子是六年前和府的管家送来的。
那会儿他爹,一个在刑部当了辈子笔帖式的小老头,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老头子攥着他的手,气若游丝,说起一桩陈年旧事,说是和大人还没发迹的时候,在街上被一群泼皮欺负,是他爹恰好路过,仗着身上那身吏役的皮,吼散了那伙人。
他爹并没有因此攀附,事后也从未提起。
“人情,人情这东西,你不用,它就在。你用了,就没了。但有时比命重。”老头子说完这话,眼就闭上了。
陆文昭遵着爹的遗愿,写了封信,信里没敢提什么当年的恩情,只是把他爹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然后恳切地表达了自己对科考之道的迷茫,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和大人能念及旧情,在他科考的路上稍稍点拨一二。
信送进去,石沉大海一般。就在陆文昭以为这事成了个笑话,连街坊邻居都开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时,和府的马车停在了他家那破落的门前。
管家下了车,皮笑肉不笑,身后两个仆役抬下一口沉重的樟木箱。
“和大人说了,”管家捏着鼻子,嫌弃地扫了一眼这四处漏风的家,“陆先生所求之道,皆在书中,望好自为之。”
说完,人就走了,留下那口箱子,跟一口棺材似的横在屋子中央。
陆文昭的心一下子就活了。
和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禅机啊!是点化!
他觉得和大人看穿了他的功利心,所以没有直接给他推荐信或是银子,而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磨砺他的心性,考验他的智慧。
他打开箱子,一股陈腐的霉味混着木头的香气扑面而来。
满箱子的旧书,纸页泛黄,边角卷翘,有《论语》的注疏,有过时的《广舆图》,甚至还有几本前朝的才子佳人小说。
他当时就认定,这里面必有玄机。
这不是普通的书,这是通天的阶梯。
或许是某本孤本的批注里藏着今科的考题,或许是某张地图上标记着不为人知的龙脉气运,再不济,也是和大人想考验他的悟性,看他能否从这堆故纸中悟出治世安邦的“大道”。
他把这箱书当成了自己的命。芸娘从里屋走出来,把一件刚补好补丁的小衣裳放在桌上。
她瞅着丈夫那魔怔了似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里屋床上,他们五岁的儿子小宝又咳了起来,那咳嗽声又干又涩,像一把破锯子在拉扯着芸娘的心。
“文昭,”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油就快见底了。”
陆文昭头也不抬,手指划过书页上的字,嘴里念念有词:“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北辰……北辰是紫微星,帝王之星……众星共之,难道是说要我找到书中那颗‘北辰’,其他的自然迎刃而解?”
芸娘叹了口气,走到灶台边,揭开米缸的盖子。
缸底只剩薄薄一层米,能照出人影。
她默默地把盖子合上。这六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陆文昭的世界里只有这箱书,芸娘的世界里只有丈夫、儿子和空空如也的米缸。
第二年,陆文昭放弃了寻找字面标记的笨办法。
他觉得和大人不会这么肤浅。
他开始研究这些书的共性,发现很多书的页数都是九的倍数。
九为极数,这一定是暗示!
他开始用九宫格去拆解书页上的文字,试图拼凑出什么经天纬地的大道理。
那一年,他卖掉了家里最后一件像样的家具——一张红木八仙桌。
第三年,他迷上了谐音。
他觉得书名、作者、甚至是书里角色的名字,都可能藏着和大人想告诉他的话。
《广舆图》的“舆”通“遇”,是说他会有奇遇?
才子佳人小说《枕中记》的“枕”,通“珍”,是说珍宝就在书中?
那一年,芸娘把她娘家陪嫁的最后一对银耳环也当了,给小宝抓了三服退烧的药。
她第一次对陆文昭说:“文昭,要不……我们别看了吧,你出去找个抄书的活儿,先让小宝吃饱饭。”
陆文昭勃然大怒,说她是妇人之见,看不到这背后的大富贵,是在动摇他的道心。
第四年,他的理论更加玄妙。
他开始计算每本书的字数,认为总字数加起来一定是一个特殊的数字,对应着某个天干地支,只要在那个时辰开悟,就能文运亨通。
02
他白天算,晚上也算,嘴里神神叨叨,邻居都说他疯了。
芸娘不再劝他,只是默默地去给大户人家浆洗衣裳,换几个铜板回来,买最便宜的糙米。
第五年,小宝的病更重了,郎中说孩子是先天不足,后天失养,郁结于内,需要名贵的药材温补。
陆文昭听了,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只有悟透了这箱书,得到和大人的赏识,才能救儿子的命。
他开始拜书,每天早晚三炷香,把这箱书当成了神龛。
他觉得是自己心不够诚,所以才迟迟不能开悟。
到了第六年,也就是现在,他几乎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只是麻木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这些书,把这当成一种仪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只是习惯了这种沉浸在故纸堆里的感觉,这能让他暂时忘记现实的残酷,忘记儿子的咳嗽声和妻子无声的眼泪。
第一年,陆文昭意气风发。
他将所有书分门别类,经史子集,一丝不苟地,每一本都用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寻找任何可能的标记、夹页或是字迹的深浅不同。
他坚信自己是天选之人,手握着通往荣华富贵的钥匙。
芸娘也满怀希望,每天把饭菜端到他手边,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第二年,他乡试落榜了。
榜上那些名字,有些他连听都没听过。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出来后眼睛通红,对芸娘说:“是我悟性不够,和大人是在磨我的心性。”
他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比之前更疯魔。
芸娘的眼神里,崇拜淡了些,多了些担忧。她开始在夜里偷偷抹泪。
到了第三年,家里的积蓄彻底花光了。
芸娘开始接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一双原本细嫩的手,被皂角水泡得又红又肿。
有一次,她实在撑不住了,小宝发烧,家里连买一贴最便宜的甘草水的钱都拿不出来。
“文昭,要不……我们把那些书里不打紧的小说,拿去当铺问问?”她试探着说。
陆文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芸娘的鼻子骂:“妇人之见!你懂什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说不定玄机就藏在那最不起眼的地方!这是圣贤书!是和大人指给我的登天梯!你竟想拿去换几个臭钱!”
芸娘被他骂得眼圈一红,抱着病怏怏的儿子,坐在门槛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头的风,吹得她心里一片冰凉。
她不懂什么微言大义,她只知道儿子饿了要吃饭,病了要吃药。
书不能吃,书也不能治病。
从那以后,争吵的次数多了,家里的空气就跟那箱子里的霉味一样,又沉又闷。
陆文昭的性子也变得愈发古怪,清高又执拗,看谁都像是看俗物,觉得全世界只有他一人在求索大道。
他不再和邻里来往,别人跟他打招呼,他只当没听见,眼睛永远望着天,仿佛在思考什么宇宙洪荒的大问题。
左邻右舍看着他,都摇着头,说陆家这秀才,是读书读傻了。
到了第五年,芸娘把她娘家陪嫁的最后一支银簪子也当了。
那天是除夕,别人家都是鞭炮齐鸣,肉香四溢。
他们家,只有一碗清得能看见碗底的稀粥,和一碟咸菜。
小宝眼巴巴地望着窗外,问:“娘,为什么别人家有肉吃,我们没有?”
芸菜心如刀绞,只能把孩子搂在怀里,说:“宝儿乖,等你爹考上状元,我们天天吃肉。”
陆文昭就坐在旁边,对着那箱书发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芸娘看着他那落魄又固执的背影,心里的火苗,一点点地熄灭了。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第六年的冬天来了。
小宝的病来得又凶又急,咳着咳着,就喘不上气了,小脸憋得发紫。
芸娘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孩子就往同仁堂跑。
坐堂的老郎中捻着胡须,给小宝把了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寒邪入肺,病入膏肓了。”老郎中摇着头,“寻常药石怕是无力回天,要想吊住这孩子的命,得用一味虎狼药。”
“什么药?大夫,求求您,只要能救我儿子,砸锅卖铁我也认!”芸娘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紫河车。”老郎中吐出三个字,“得是上好的,炮制过的,起码……要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芸娘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五两银子,对现在的陆家,不啻于一座金山。
她抱着昏睡过去的小宝,失魂落魄地走回家。
一进门,看见陆文昭还在那看书,她心里的委屈、绝望和愤怒一下子全爆开了。
她冲过去,一把将陆文昭手里的书打掉在地。
“陆文昭!”她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小宝就快没命了!你听见没有!”
书掉在地上,摔得书页散开。
陆文昭愣住了,他看着状若疯狂的妻子,又看了看她怀里脸色灰败的儿子。
03
“郎中说……要五两银子……买紫河车……”芸娘的吼声变成了泣不成声的哀求,“文昭,我求求你了,你醒醒吧!我们把书卖了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了!”
陆文昭的目光从妻子脸上,移到儿子脸上。
小宝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六年来的坚持,他所有的清高和理想,在儿子这张没有血色的小脸面前,轰然倒塌。
他读的圣贤书里说,人命大于天。
他却为了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死物,差点把亲生儿子的命都搭进去。
他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本被打掉的书,用手抚平上面的褶皱,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站起身,双眼赤红,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卖……把书……卖了。”
芸娘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陆文昭找出家里那辆只剩一个轮子的独轮车,把那口樟木箱子里的书,一摞一摞地搬出来。
每一摞书,都像是他身上的一块肉。
这是他登天的梯子,这是他黄金屋的基石,这是他六年不曾熄灭的希望。
今天,他要亲手把它们送进能把一切化为乌有的纸浆池里。
芸娘在旁边默默地帮他用草绳捆扎,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车子装满了,沉甸甸的。陆文昭推起车,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独轮车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像是在为这些即将消亡的文字送行。
他没敢回头看芸娘,他怕自己一看,就没了走下去的力气。
他推着车,走在京城清晨的薄雾里。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路过贡院,那朱红的大门紧闭着,像一张嘲笑他的大嘴。
他路过曾经和他一起高谈阔论的同窗的家门口,里面传出孩子读书的声音。
他路过一个包子铺,热腾腾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加快了脚步,像是在逃离这个他曾经无比向往,如今却处处刺痛他的世界。
城南的“通源纸浆坊”还没开门,门口已经堆着不少收来的废纸旧物。
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混着纸浆发酵的味道,熏得人头晕。
陆文昭把车停在门口,靠着墙根坐下,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
他看着车上的书,六年来的日日夜夜,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曾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手握着通往荣华富贵的钥匙。
到头来,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和大人,和大人,你究竟是要点拨我,还是在戏耍我?
日头渐渐升高,坊门开了。
王掌柜打着哈欠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陆文昭和他那车书。
“哟,这不是陆秀才吗?”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怎么,想通了?要把你的宝贝疙瘩卖了?”
陆文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埋在阴影里。
王掌柜捏着鼻子,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满脸的嫌弃:“都是些不值钱的旧书,字还小,费眼睛。也就是回炉做纸浆的命。”
他掂了掂手里的书,又看了看满车的书,伸出三个指头。
“三十斤,算你三十斤。一斤两文钱,总共给你六十个铜板。看你可怜,这价钱,不能再多了。”
六十个铜板。连买药的零头都不够。
陆文昭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为了小宝,他只能认。他屈辱地,再次点了点头。
“行吧。”王掌柜朝里头喊了一嗓子,“小六!出来干活!把这些倒进池子里去!”
一个叫小六的伙计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车上的书,嘟囔了一句:“又是这些破烂玩意儿。”
他随手抱起最上面的一摞书,转身就往院里走。
院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化浆池,池子里是翻滚着热气的灰白色浓浆,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小六走到池子边,胳膊一扬,就要把怀里的书扔进去。
陆文昭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就在书本即将脱手的那一瞬间,捆书的草绳不知怎么的,突然松了。
最上面的一本书滑了出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啪”的一声,书脊重重地磕在了池边的青石板上。
那声音,清脆里又带着一丝沉闷,很古怪。
陆文昭猛地睁开眼。
小六也“咦”了一声,停下了动作。只见那本摔在地上的书,从中间裂开了。
可那裂口,却不是书页散开,而是……而是每一张书页,都从中间裂成了两层!
那本是前朝的一本通俗小说,纸张本就粗糙厚实。
04
这一磕,像是把原本黏合在一起的两层纸给震开了。
陆文昭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小六也觉得奇怪,他蹲下身,好奇地捡起那本书,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那裂开的书页。
“嘿,这纸还是夹层的?”他嘟囔着,想把那两层纸彻底分开。
他手上用了点劲,“嘶啦”一声轻响,表层那印着字的纸页被他揭开了一个角。
阳光恰好从院墙上方照下来,一缕金光落在那被揭开的纸角上。
陆文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被揭开的那一角里层,没有字,没有画,什么都没有。
它透出一种异样的、极其细腻平滑的纹理,和一种……淡淡的银灰色光泽。
那光泽,绝不是普通纸张该有的。
小六也愣住了,他把书凑到眼前,又多撕开了一点。
那片银灰色的光泽下,赫然印着几个用朱砂印上去的、小得像蚂蚁一样的红色篆字。
伙计不认得那是什么字,只觉得好看。
陆文昭却认得!那四个字,他曾在父亲的故纸堆里见过无数次摹本!
“户部官票”。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凝固了,又在下一刻轰然炸开,冲向他的头顶。他像一头发了疯的豹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从目瞪口呆的小六手里,一把夺过了那本破书。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拿不住那本书。这不是激动,这是极致的恐惧和后怕。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仿佛在拆解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将那张已经裂开的“书页”彻底撕开。
一张完整的、被用一种不知名的胶水巧妙压制在两层粗糙纸张之间的票据,赫然出现在他眼前!那不是纸,那是一种用棉和桑皮混合制成的特殊材质,坚韧,平滑,带着银灰色的底纹,上面用复杂的墨线勾勒出防伪的花纹。票据的正中央,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壹佰两整”!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狠狠地砸进了他的眼球里。
壹佰两!这一张“书页”,就是一百两银子!一张纸,就是小宝的一条命,还绰绰有余!
陆文昭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过去六年所坚信的一切,他所理解的圣贤书,他所追求的微言大义,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官票,彻底击碎。他猛地回过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望向那辆独轮车上,那满满一车即将被伙计扔进化浆池的“旧书”。他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滞了。那不是一车破烂,那是一座移动的银山!而他,就是那个守着银山却快要把自己饿死的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书中自有黄金屋……”和珅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响。原来是这个意思!这才是真正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他终于明白了,和大人不是在跟他打机锋,不是在跟他讲什么读书的大道理。和大人是在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是最安全的方式,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不是什么微言大义,不是什么科考秘籍,而是实实在在的,藏在每一张书页里的,黄金白银!他陆文昭,苦读六年,钻研了六年,却连这最表层、最直接的意思都没有看懂!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你干什么!”王掌柜看见陆文昭疯了一样的举动,也凑了过来,一眼就瞥见了那张官票,眼睛顿时就直了。他虽然不识多少字,但“壹佰两整”这四个字,以及户部官票的样式,他还是认得的。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紧接着就是无边的贪婪涌上心头。“我的!这是我的!”王掌柜伸手就来抢。在他看来,这车书已经是他的财产,那么书里的一切,自然也都是他的。
“滚开!”陆文昭爆喝一声,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他一把将王掌柜推开,那力道之大,让王掌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像护着自己命根子一样,张开双臂,将那整车书死死护在身后。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刚刚发现自己一直守着一座金山,差点就被人夺走的野兽。他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王掌柜和小六,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王掌柜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但随即贪婪压倒了恐惧。一百两!这只是一本书里的一页!这一车书里,那得有多少?这个念头让他也快要疯了。“你疯了!陆文昭,你读圣贤书读傻了吗!这些书你已经卖给我了!六十个铜板!你情我愿的!现在它们是我的!”王掌柜尖叫着,道理讲不通,他开始耍横,招呼小六,“小六,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拉开!抢过来!”
小六犹豫了一下,也冲了上来。他虽然觉得掌柜的不地道,但他是店里的伙计,只能听掌柜的。
05
陆文昭看着扑上来的两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碰到这些书!一页都不能!这不再是书,这是小宝的命!这是芸娘的希望!这是他们全家的命!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绝望和希望交织催生出的蛮力,他一把抄起独轮车的车把,用尽全力一抡。沉重的独轮车带着满车的书,像一柄攻城锤,横扫过去。
王掌柜和小六吓得怪叫一声,屁滚尿流地躲开。陆文昭趁这个空当,从怀里摸出那六十个铜板,那几枚他不久前还视若珍宝的铜板,此刻在他眼里比粪土还不如。他狠狠地砸在王掌柜的脸上。“你的钱!还给你!这书,我不卖了!”他吼道。铜板打在王掌柜脸上,生疼。王掌柜捂着脸,破口大骂:“反了你了!你这是明抢!我要去报官!”
陆文昭不再理会他们的叫骂,推起车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疯了一样地往坊门外冲去。
他推着车,在京城的大街上狂奔。他不敢停,他怕一停下来,王掌柜就会带着坊间的地痞追上来。他跑着,跑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泪水混着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是在哭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是在哭自己的愚蠢。六年!整整六年!他守着一座金山,却让妻儿跟着他挨饿受冻。芸娘的手,在冬天裂开一个个口子,他看到了,却只能说一句“再忍忍”。小宝想吃一块糖,他都拿不出一个铜板。他把和珅的“点拨”当成圣旨,一头扎进故纸堆里,以为是在追求什么大道,以为和珅是在考验他的心性。他甚至还为自己的这份“清高”和“坚守”而自鸣得意。现在想来,那不是清高,那是愚蠢到了极点的傲慢!他差点就因为自己的清高和愚钝,亲手把儿子的命送掉。如果不是那根草绳断了,如果不是那本书摔在了地上……如果他今天真的就拿了六十个铜板回家,把这座银山拱手让人……他不敢想下去,那后果,会让他万劫不复。
他一口气跑回家,把门死死地闩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内心的翻江倒海。芸娘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她看见陆文昭满头大汗,双眼通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文昭,你这是……书没卖掉?”她看到那满满一车的书,心里一沉。没卖掉,就意味着小宝的药钱,还是没有着落。
陆文昭没有说话,他只是摇了摇头,走到车前,颤抖着手,从里面又抽出一本书。他当着芸娘的面,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把其中一页撕开。他已经有了经验,动作比第一次熟练了许多,但那份敬畏之心却更重了。又一张“户部官票”,出现在芸娘眼前。
芸娘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不认得那是什么,但那绝不是普通的纸。她看着丈夫,又看看那张奇特的“书页”,满脸都是困惑和不安。
“芸娘,”陆文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是……银子。”他把那张一百两的官票递到她面前。
“银子?”芸娘接过那张票,感觉轻飘飘的,怎么也无法和沉甸甸的银子联系起来。
陆文昭拿着那张面额一百两的官票,双膝一软,跪在了芸娘面前,放声大哭。“芸娘,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小宝……我错了……我错了六年啊!”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妻子的膝上,将这六年的委屈、悔恨、愚蠢,全都用哭声发泄了出来。
芸娘抱着他,手足无措,也跟着掉眼泪。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没有一句责备,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文昭,不哭了,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哭了好一阵,陆文昭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湎于情绪的时候。他把银票小心地揣进怀里,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东城的“恒通钱庄”。钱庄的朝奉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他衣衫褴褛却要兑换大额官票,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他接过官票,对着光看了看水印,又用特制的药水在票据一角点了点,看到颜色没有变化,脸上的怀疑才转为恭敬。最后,他恭恭敬敬地给他兑换了九十八两的足色纹银,扣除二两是行内的规矩。他揣着沉甸甸的银子,感觉像是揣着一颗滚烫的心。他飞奔向同仁堂,冲进去的时候,几乎撞到了门槛。他冲到柜台前,把一锭十两的银子重重地拍在柜台上,那声音响亮而坚决。“最好的紫河车!要最好的!”
郎中和伙计都看傻了。药抓回来了,芸娘按照郎中的嘱咐,小心地煎好,一勺一勺地喂给小宝。陆文昭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晚,小宝的烧,奇迹般地退了。第二天,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06
陆文昭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心里那块悬了六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接下来的几天,陆文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把那箱书,一本一本,一页一页地拆开。每一页,都是一张官票。面额有十两的,二十两的,五十两的,还有一百两的。他把所有的官票都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数不清这到底是多少钱,他只知道,这笔钱,足以让他买下半条街的铺子。
他坐在那座银票山前,一夜未眠。他没有欣喜若狂,心里反倒是升起一股巨大的后怕和寒意。和珅这个人,太可怕了。他用这种方式送出一笔巨款,不是在考验你的学问,而是在考验你的“悟性”。是一种能不能打破常规,能不能不拘泥于形式,能不能看到事物本质的处世智慧。你若悟了,这一箱书就是泼天的富贵。你若不悟,这就是一堆要了你全家性命的废纸。他陆文昭,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成了那个不悟的蠢材。半个月后,陆文昭用一小部分钱,在城西一个僻静的胡同里,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宅院。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还有一个种着海棠树的小院子。他们一家三口,悄无声息地搬了进去。芸娘换上了新裁的棉布衣裳,气色好了许多,整天在院子里忙活,种些花草蔬菜。小宝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了,笑声像银铃一样。
一天晚上,芸娘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轻声问陆文昭:“文昭,我总觉得像在做梦。这钱……我们真的能用得心安理得吗?”她还是害怕,这笔来路不明的巨财会招来祸事。
陆文昭握住她的手,说道:“就当是老天爷看我们一家可怜,发的善心吧。这钱不用来为非作歹,只用来安身立命,救人活命,便没什么心安不安的。”
陆文昭没有去挥霍剩下的钱财。他把那些官票,分装在几个铁盒子里,埋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异常平静。他想,这笔钱是和大人给的,但这份恩情已经用一种他几乎无法承受的方式“还”清了。他差点因为误解而家破人亡,这份代价,足以让他心安理得地用这笔钱。他也没有再去想什么科举功名。经历了这番生死跌宕,他对那些虚浮的东西,彻底看淡了。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陆文昭,根本不是做官的料。他的偏执和死脑筋,若是进了官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跟芸娘商量:“我想给小宝捐一个‘监生’的功名。”
芸娘不解:“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你苦读了那么多年。”
陆文昭摇摇头:“我这辈子,不求官了。我只想做个闲人。给小宝一个出身,是让他将来有条退路,不至于像我一样,除了读书,百无一用,把全家逼上绝路。我希望他以后能凭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而不是被逼着去走独木桥。”
他用钱买了一个“监生”的功名,不是为了做官,只是为了让儿子将来有个好出身。然后,他便一头扎进了他真正的“黄金屋”里。
他开始做这件事,源于一次偶然。他在琉璃厂闲逛,看到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正在变卖祖上传下来的一套宋版《资治通鉴》。那秀才的眼神,和他当初在废品站时一模一样,充满了绝望和不舍。陆文昭心中一动,走上前去,用一个远超市价的价钱,买下了那套书。他告诉那秀才:“这书我只是代为保管,日后你若有了余钱,随时可以赎回。”
从那一刻起,他找到了自己后半辈子真正想做的事。他用这笔钱,开始默默地搜集、整理那些真正有价值,却因为各种原因濒临失传的古籍善本。他派人去江南,去蜀地,去中原,凡是听闻有珍本善本流落民间,无论价格多高,他都设法收来。
他不再追求书里藏着什么“禅机”,他只是想把这些文字,这些前人的智慧,好好地保存下来。他深知,一本好书,若所托非人,便与废纸无异,甚至会带来灾祸。而他,现在有能力成为那个“所托之人”。
几年后,京城的读书人圈子里,渐渐流传起一位学识渊博,却从不张扬的“陆先生”的名号。没人知道他富可敌国,也没人知道他跟当年权倾朝野的和大人,有过那样一段奇特的交集。人们只知道,陆先生家的书房,比翰林院的藏书还要齐全。而且陆先生从不敝帚自珍,若有真心向学的后辈上门求教,他不仅允许他们阅览自己的藏书,有时甚至还会出钱资助他们的学业。
一个午后,阳光正好。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陆宝,坐在书房里,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字帖。陆文昭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本最普通的《三字经》,轻声教他念着。
“人之初,性本善……”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父子俩身上,温暖而安详。陆文昭看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心里一片平静。他的人生,终究还是被“书”改变了。只是那方式,与他最初预想的,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