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断五根麻绳福王哭喊求饶,李自成却绕着铁锅闻了闻:让他别喊了

发布时间:2025-10-21 22:00  浏览量:4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拽断五根粗壮的麻绳,三百斤的福王朱常洵仍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他抛弃了所有尊严,哭喊着向新主人李自成求饶,愿意献出堆积如山的财富只求苟活。

然而,胜利者李自成却对他凄厉的哀嚎置若罔闻。

他背着手,绕着广场中央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随即俯身闻了闻,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满足。

在福王错愕的目光中,李自成缓缓直起身,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身旁的士兵下令:“让他别喊了,寡人等着开宴。”

01

崇祯十三年的深秋,北方的寒信如同索命的快马,一路从关外长城飞驰而来,将萧瑟与肃杀的气息毫不留情地洒满了中原大地。

洛阳,这座承载了十数个王朝兴衰的千年古都,也未能幸免。街头巷尾,枯黄的落叶卷着尘土打着旋,偶尔有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瑟缩在墙角,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往来的车马,仿佛在看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世界。

但这股足以冻彻骨髓的寒气,似乎在抵达福王府那三丈高的院墙前,便被一股无形的暖浪给融化了。墙内,是另一个季节,另一个天下。

午时三刻,王府的膳堂“致和堂”内,暖意融融,甚至有些燥热。从西域运来的名贵龙涎香在角落的兽首铜炉里静静燃烧,散发出一种甜腻而安详的异香,与满堂的菜肴香气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张能将人魂魄都包裹进去的温柔大网。

一百零八道菜,不多不少,这是福王朱常洵的规矩。菜肴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宫女们莲步轻移间,被流水般地呈上那张长达五丈、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的长桌。桌子尽头,坐着这座府邸唯一的主人,大明朝最富有的亲王,福王朱常洵。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家常袍子,袍面上用银线绣着暗纹的福寿图,但再宽大的袍子也遮掩不住他那三百斤重的、如山峦般起伏的肥硕身躯。他此刻正用一双温润的象牙箸,有些不悦地拨弄着面前一碗汤。

这碗汤是整桌宴席的重头戏,名唤“百鸟朝凤汤”。汤色清如秋水,不见一丝油星,却是王府的御厨刘一手带着十几个徒弟,用老母鸡、金华火腿、瑶柱等数十种山珍野味,以文火吊了三天三夜才滤出的精华。

汤中央,卧着一只肤如凝脂的肥美乳鸽,鸽腹之中填满了顶级官燕,周围则众星拱月般地漂浮着九颗大小均匀、晶莹剔透的鸽子蛋。

这曾是朱常洵近来最钟爱的一道汤品,但今天,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却满是挑剔和烦躁。他不是嫌味道变了,而是觉得,那九颗鸽子蛋,比起昨日,似乎小了一圈,不够圆润。

这种微不足道的瑕疵,对于沉浸在极致享乐世界里的朱常洵而言,不啻于一次严重的挑衅。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撞击声。那只专门从景德镇官窑烧造、价值数百两银子的五彩玉碗,被他重重地顿在桌上。滚烫的汤汁溅射出来,几滴落在了旁边伺候布菜的内监总管小顺子的手背上,烫起了一串燎泡。小顺子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只是身体本能地抖得如同风中的筛糠。

“小顺子!”朱常洵的声音从他那被层层肥肉包裹的喉咙里挤出来,显得沉闷而油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给本王过来瞧瞧!这叫什么玩意儿?啊?这鸽子蛋是喂了风长大的吗?怎么一天比一天抽抽,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本王养着你们这群脑满肠肥的废物是干什么吃的?连几只鸽子都伺候不好?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办不妥当,这偌大的王府,我看,是不是也快要散了?”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又急又重,唾沫星子喷了小顺子一脸。

“噗通”一声,小顺-子双膝一软,整个人五体投地地跪趴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额头紧紧贴地,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尖利嗓音喊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眼瞎了,是奴才监管不力!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亲自去鸽子房,把那个管养鸽子的老奴才拉出去活活打死!不!奴才亲自把他的皮给剥了,给王爷做个脚垫解气!”

朱常洵眯着眼,肥硕的脸颊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他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这种生杀予夺的快感。这感觉,能让他短暂地忘却一些事情。

忘却自己曾是大明皇位最热门的继承人,忘却那个在紫禁城里被百官反复提及的词——“国本之争”。那场长达十数年的政治拉锯战,最终以他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他的父亲,那个沉溺于深宫数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虽然给了他冠绝天下藩王的财富,却也把他永远地钉在了“亲王”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发配到了这洛阳城。

从那天起,他的心就死了一半,充满了怨怼和不甘。而剩下的那一半,则以一种报复性的姿态,全情投入到了对口腹之欲和声色犬马的无尽追求中。

权力既然遥不可及,那就用金钱和美食把自己武装起来,用极致的奢靡来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也麻痹那曾经的野望。这三百斤的肥肉,既是他的耻辱印记,也是他隔绝外界一切烦扰的堡垒。

他坚信,只要福王府地窖里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还在,只要他还能随心所欲地品尝天下美食,那洛阳就是他永恒的安乐窝,谁也别想来打扰。

就在这份微妙的“安详”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了。王府的总管事张瑾,一个面白无须、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中年太监,此刻却迈着碎急的步子跑了进来,在膳堂门口犹豫了半晌,才壮着胆子,用一种被压抑过的尖锐声音禀报:

“启禀王爷,洛阳知府孙奇孙大人在府外求见,说是……说是有万分紧急的军情,必须、必须立刻面呈王爷!”

朱常洵正准备品尝下一道菜,一道他最近颇为迷恋的新品——“油烹驼峰”。这道菜工序繁复,只取成年骆驼背上最嫩的那两块拱起的肉,用新鲜的牛乳浸泡一整夜,去其腥膻,再裹上用鸡蛋和面粉调制的薄浆,以文火慢炸至金黄。此刻,那盘金灿灿、香气扑鼻的驼峰刚端到他面前,他正要下箸。

听了张瑾的禀报,他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滴出水来。

“军情?天大的军情能有本王的午膳重要吗?”他粗鲁地用手抓起一块还在滋滋冒油的驼峰,也不怕烫,直接塞进嘴里。他那肥厚的腮帮子立刻鼓得像塞了两个拳头,一边大嚼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不就是那个叫什么……李自成的泥腿子吗?闹了有好几年了吧?一群吃不饱饭的流民,能掀起多大风浪?洛阳城墙是什么?那是太祖爷定下的规制,高三丈,厚两丈!护城河宽得能跑船!城里驻扎着好几万官军,怕他们几个蟊贼作甚?”

他用力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打了个油腻的饱嗝,然后一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不见!告诉那个孙奇,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塌不到本王头上!别拿这点鸡毛蒜皮的破事来烦我,扰了本王的雅兴,他担待得起吗?让他滚!”

总管事张瑾还想再劝,可看到朱常洵那双细缝眼中迸射出的凶光,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深深一躬,喏喏地应着,倒退着出了膳堂。

福王府高大的朱漆门外,洛阳知府孙奇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身上的官服已经沾满了尘土,脸上满是疲惫和焦虑。他听着墙内隐隐传出的丝竹管弦之声,心头如同被烈火灼烧。

他想冲进去,揪着那个胖王爷的衣领,对他咆哮:李自成的军队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流寇了!他们收编了各路饥民,裹挟了大量逃兵,攻破了汝州,兵锋已直指洛阳!

城中的守军,已经大半年没有领到足额的粮饷,别说卖命了,私下里都在抱怨,甚至有人已经和城外的叛军暗通款曲了!现在,唯一能稳定军心、加固城防的,就是福王府里那用之不竭的钱粮!只要他肯拨出一部分犒赏三军,洛阳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等来的,只有总管事张瑾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一句冰冷得像刀子一样的话:“孙大人请回吧,王爷正在用膳,不见客。王爷还说了,洛阳安危,自有朝廷担待,就不劳他老人家费心了。”

孙奇愣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望着那扇紧闭的、仿佛能隔绝一切灾祸的朱漆大门,良久,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门口那尊威严的石狮子上。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又看了看那高大的王府,一种彻骨的绝望淹没了他。他绝望地想:完了,这座城,完了。

王府内,朱常洵已经酒足饭饱。他慵懒地靠在铺着厚厚锦缎的椅背上,享受着饭后的困倦。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悠长的饱嗝,那股混合着酒香和肉味的浊气,让旁边伺候的小顺子都忍不住悄悄掩了一下鼻子。

“去,”朱常洵有气无力地对小顺子吩咐道,“传话下去,到地窖里,把那几坛窖藏了三十年的‘兰陵陈酿’启出来。再告诉王府戏班的那些优伶,让他们都给本王打起精神来,今晚,我要听全本的《长生殿》。”

他半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微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舞台上衣袂飘飘的杨贵妃,听到了那缠绵悱恻的吴侬软语。墙外的风声、远处的流民、那个不知死活的知府,以及那个叫李自成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于他无关。它们不过是扰人清梦的几声蚊蝇嗡嗡,挥挥手,便散了。
也就在朱常洵为了晚上的戏剧而精心挑选酒品的时候,在距离福王府不过三条街的一处破败的巷陌深处,一个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男人,终于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

凛冽的秋风无情地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他那张已经失去生机的脸上。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攥着半块已经发霉变硬、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饼块,这是他从一条野狗嘴里抢来的。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浑浊的眼睛望着福王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仿佛天上的琼楼玉宇。他或许还在幻想着,能有一口热汤喝。

他不知道,福王府里刚刚倒掉的一碗残羹,就足以救活十个他这样的生命。王府那高耸的围墙,隔开的不仅仅是繁华与贫瘠,更是赤裸裸的生与死。朱常洵用吝啬和冷漠,亲手为自己的命运,敲下了第一根腐朽的棺材钉。

02

洛阳福王府里暖香四溢,而通往洛阳的官道上,只有两种味道:一种是经久不散的黄土尘埃味,另一种,是饥饿与汗水混合在一起的酸腐味。

一支望不到头的军队,如同一条巨大的灰色蜈蚣,正在这条古老的官道上缓慢而坚定地蠕动。他们没有统一的军服,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门,有破烂的农夫短褐,有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明军号服,唯一的共同点是褴褛和污秽。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没有战马,只有一双双被坚硬的土路磨得血肉模糊的脚。这就是李自成麾下的“大顺军”,一支由绝望和仇恨凝聚而成的军队。

老罗是队伍中不起眼的一员。他佝偻着背,默默地跟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块黑乎乎、比石头还硬的杂面干粮,就着水囊里浑浊得像泥浆一样的河水,费力地往下咽。

每一口,都磨得他喉咙生疼。他曾是延安府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守着几亩薄田,日子过得紧巴巴但还算安生。后来,天灾,然后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人祸像一座座大山压下来,官府和乡绅勾结,连他家那块祖传的薄田都给占了。老婆孩子先后在饥荒中饿死,走投无路的他,才扛起一把锄头,跟着乡人一起,加入了“闯王”的队伍。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麻木、年轻,或是苍老的脸,这些脸上,都刻着同样的表情——被饥饿和仇恨反复打磨后留下的、狼一般的凶狠。

老罗心里比谁都清楚,支撑着这支庞大的军队从陕西一路打到河南的,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宏图大志,而是一股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恨!对那些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朱姓宗室的滔天恨意。

队伍的中央,一片相对稀疏的区域,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面容被风沙雕刻得如同岩石般坚硬的男人,骑在一匹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上。他就是李自成。他没有穿戴许多起义领袖喜欢炫耀的华丽铠甲,只是一身磨得发亮的普通布甲,脚上的皮靴早已被泥土和尘沙覆盖了本来的颜色。

此刻,他手中拿着的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兵器,而是一张用粗糙羊皮绘制的简陋地图,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勾勒着河南的各个府县。

他的侄子,也是他最为倚重的心腹大将李过,催马赶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叔,派出去的探马回来了。跟咱们之前料想的差不多,洛阳城里的守军就是个空架子,看着人多,其实都是些老弱病残,兵器都快拿不动了。听说大半年没发全饷,军心早就散了。最可笑的是那个福王朱常洵,咱们大军都到眼皮子底下了,他还在王府里天天宴饮,看戏听曲儿呢!”

李自成缓缓抬起头,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烁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精明和锐利。他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指,在地图上“洛阳”那两个字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仿佛要将羊皮按穿。

他沉声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洛阳,是块大肥肉,啃下来,咱们的弟兄们至少半年不愁吃喝。但真正的肥油,不是这座城,而是城里头那头姓朱的、被他老子用金银养了二十年的肥猪。”

他的声音不高,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却让周围的亲兵们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不寒而栗。

李自成闭上了眼睛,任由冷风吹刮着他刀削斧劈般的脸颊。一幕幕早已尘封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是银川驿站一个迎来送往、低声下气的驿卒,就因为驿站裁撤,亏空了几两根本不是他贪墨的银子,被那个脑满肠肥的县丞老爷下令打得皮开肉绽,像一条流浪狗一样被赶出了他干了大半辈子活计的地方。

他还想起了那年大旱,他的家乡米脂县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他亲眼看到乡亲们为了争抢一个用观音土做的、根本不能吃的“馍馍”而打得头破血流;他亲眼看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就发生在他邻居的家里。

而那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那位与他同是太祖朱元璋后代的“亲戚”——福王朱常洵,在做什么?或许,他正在为了一道菜肴的盐放多了而大发雷霆;或许,他正在为了一颗不够圆润的东海珍珠而鞭打他无辜的侍女。

凭什么?

一股近乎病态的、滚烫的渴望从李自成的胸膛深处猛地升起。他要的,绝不仅仅是洛阳城里的钱粮,也不仅仅是这座中原重镇的战略地位。他要亲手,把那个叫朱常洵的男人从他那用金银和民脂民膏堆砌起来的云端,狠狠地拽下来,让他也尝一尝被人踩在泥里,连呼吸都觉得奢侈的滋味。

这不只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等待了太久的,阶级与命运的复仇。
就在李自成被复仇的火焰灼烧得双眼发红时,一名负责前出侦察的探子,骑着一匹几乎要跑断气的瘦马,疯了一般从前方奔回。他甚至来不及勒停马,就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李自成的马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喊道:“报……报闯王!小的们……小的们化装成难民,摸到了洛阳城下,听……听城里逃出来的百姓说……那个福王,不光是当众回绝了洛阳知府出钱犒军的请求,还……还对着知府派去的人破口大骂,说……说咱们都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饿鬼,他的金子,是留着给自己百年之后打一副纯金棺材用的,一个铜板都不会便宜了外人!”

这番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将领们心中的炸药桶。一时间,粗俗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他娘的!这个朱胖子!”
“等进了城,老子第一个先去抄了他的家!”
“拿金子打棺材?老子让他连个草席都捞不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自成在听完这番话后,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反而先是愣住了,随即,他猛地仰起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那笑声,高亢、尖利,在空旷的黄土旷野上回荡,显得异常的冰冷和恐怖,让周围所有咒骂的将领都停了下来,愕然地看着他。

他笑了好一阵,才用马鞭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他猛地一勒马缰,环视着自己手下这群虽然面黄肌瘦、但眼中都冒着绿光的将士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高亢声音喊道:“弟兄们!都听清楚了吗?人家福王爷,仁义啊!连给咱们准备的最后一份大礼都想好了!咱们这一路啃干粮、喝凉水,图个啥?不就是为了去洛阳吃顿饱饭吗?”

他的笑容在瞬间收敛,脸上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和残忍,眼中杀机毕现:“传我的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天黑之前,必须兵临洛阳城下!”

他顿了顿,扫视着众将领疑惑不解的表情,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冬天都为之凝固的话:

“到了洛阳,别他娘的急着去抢金银绸缎,也别急着去抢女人粮食!第一件事,给我在城中心最显眼的地方,找一口最大、最结实的大铁锅,给本帅架起来!”

将领们彻底愣住了,面面相觑,打仗就打仗,架锅干什么?难道闯王还想在城里开伙不成?

李自成看着他们茫然的表情,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神秘而残忍的弧度,用一种只有身边亲信才能听到的声音,幽幽地补充道:“咱们……要请全洛阳城的百姓,看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戏。顺便,也请他们……吃一顿他们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忘不了的大餐!”

那口还未出现的巨大铁锅,在这一刻,仿佛已经预示了它未来的用途,在所有士兵的心中,蒙上了一层粘稠而血腥的阴影。

03

李自成的大军如同一片移动的黄云,在一夜之间,便将千年古都洛阳围得如铁桶一般。

城内外的世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隔绝。城外,是数十万叛军安营扎寨的连绵营帐,是彻夜不息的喊杀声和擂鼓声,是偶尔划破夜空、呼啸而来的石弹。城内,则陷入了一种末日来临前的死寂。

往日车水马龙、喧嚣热闹的街市,如今变得空空荡荡,店铺的门板上贴着封条,偶尔有几只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米价一天一个价,从最初的几两银子一石,飞涨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普通百姓家中的存粮早已告罄,恐慌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蔓延。人们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鸡,绝望地等待着那只随时可能伸进来的、决定他们生死的手。

城墙上的守军,更是士气低落到了冰点。他们扶着冰冷的城垛,有气无力地看着城外那黑压压、望不到头的叛军营地。

他们手里拿着生锈的兵器,肚子里却空空如也。已经大半年没有领到足额军饷的他们,早就没了为大明朝、为那个远在天边的皇帝尽忠的心思。

更何况,他们要保卫的,是那个宁可用金子打棺材,也不愿拿出一个铜板来犒劳他们的福王朱常洵。

怨恨和绝望,在这些守军心中发酵。与其为那个吝啬的胖王爷卖命,饿死或战死在城头,还不如……还不如早点为自己找条后路。

与城中一片愁云惨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福王府。

这里,依旧试图维持着往日歌舞升平的假象。丝竹之声未曾断绝,只是那靡靡之音里,已经夹杂着城外叛军土炮的轰鸣和隐约的喊杀声,听起来像是一曲怪异的送葬曲。

小顺子端着一盅用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精心炖煮了六个时辰的补汤,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进朱常洵的寝殿。他的手抖得厉害,汤盅里的汤汁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晃动,几乎要洒出来。这几天,王爷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平地里起了一个惊雷,震得整座寝殿都为之颤抖。那是叛军集中了十几门土炮,第一次准确地轰中了福王府高大的外墙。

寝殿屋顶上的一排琉璃瓦,在剧烈的震动中“哗啦啦”地滑落,摔在院中的青石板上,碎成了千万片闪着光的齑粉。

这一声巨响,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朱常洵的神经上,也彻底震碎了他用奢靡和傲慢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从那张堆满了各色点心、烧鹅、烤乳猪的巨大床榻上弹了起来。那张永远挂着慵懒和轻蔑的肥脸,此刻被极度的惊恐所占据,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不再是那个对世事漠不关心的美食家,他成了一头被彻底激怒和吓坏的、困在笼中的野兽。

“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他用一种变了调的嗓音疯狂地咆哮着,三百斤的沉重身躯在地板上来回踱步,名贵的波斯地毯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撕裂。

“护卫!王府的护卫都是吃屎的吗!给本王滚出去!把那些泥腿子都给本王打出去!一群饭桶!连个王府都守不住!”

他一把夺过小顺子手中那碗滚烫的补汤,不是为了喝,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墙壁上。精美的瓷器碎裂,褐色的汤汁顺着墙上悬挂的名贵字画流淌下来,留下了一道丑陋的污迹。

滚烫的汤汁有几滴溅在了小顺子的脸上,但他只是浑身一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王府护卫的统领,盔甲不整,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灰土和绝望。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报告:“王爷……王爷饶命!顶不住了!西边的院墙……已经被他们轰开了一个大口子!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啊!”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朱常洵的眼睛已经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血红。他环顾四周,顺手抄起身旁一个用来装饰的、重达数十斤的青铜仙鹤烛台,双臂抡圆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砸向那个护卫统领的脑袋。

“砰”的一声闷响,像是砸碎了一个熟透的西瓜。护卫统领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软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鲜血和脑浆溅了朱常洵的袍角一身。

恐惧,并没有让他清醒,反而让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残暴和不可理喻。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猪,开始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桌上的点心、盘里的烧鸡、果盘里的葡萄……

他不是饿,也不是为了享受味道,他只是想用不断地咀嚼和吞咽,来填满胸中那个正在不断扩大的、名为“恐惧”的无底黑洞。

城外的攻势越来越猛烈,而城内的防线,却在悄无声息地从内部开始瓦解。

就在这个血色的黄昏,几名负责守卫北城门的明军军官,秘密地聚在了一间阴暗的城楼小屋里。为首的千总姓王,是个在洛阳驻守了十多年的老兵。他看着窗外叛军的营地,狠狠地一口啐在地上。

“弟兄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们都得给那个朱胖子陪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咱们在这里饿着肚子给他卖命,他倒好,在王府里搂着小老婆吃香喝辣!连犒军的几万两银子都舍不得!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凭什么让咱们为他死?”

旁边一个年轻的把总,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恐惧:“可是……王哥,献城投降,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大罪?”王千总冷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刀,“城破了,咱们一样是死!闯王那边已经派人递话来了,只要咱们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咱们非但无罪,而且官升一级,赏银百两!是死是活,是穷是富,就在咱们一念之间!你们自己选!”

这番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福王积累已久的怨恨,和对生存的渴望,战胜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对大明朝的忠诚。

当天深夜,三更时分,万籁俱寂。洛阳的北城门“安喜门”,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从内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月光下,那道黑洞洞的门缝,像一张蛰伏在黑暗中、准备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早已在城外屏息等待的大顺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悄无声-息地从那道缝隙中,涌入了沉睡的城市。

福王府内,折腾了一天的朱常洵也感到了疲惫。他刚刚在十几个侍女的服侍下,吃完了包含三十六道菜的宵夜,打着饱嗝,准备睡下。城外的炮声似乎也停了,他以为自己又可以安然度过一个夜晚,明天,或许朝廷的援军就到了。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

“咚——!咚——!咚——!”

沉重、密集而富有节奏的撞击声猛然响起,仿佛死神的鼓点,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福王府那扇象征着无上荣耀和绝对安全的朱漆大门,在巨大的攻城槌反复撞击下剧烈地颤抖着,门上的铜钉一颗颗被震得松动、脱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门被硬生生地向内撞开。无数碎裂的木屑和飞扬的尘土向殿内倒灌进来。门外,是无数双在火把照耀下闪着贪婪和凶光的眼睛;门后,则是王府家丁和太监们一张张因极度惊恐而彻底扭曲的脸。

04

王府的末日,来得如同山崩海啸,迅猛而不可阻挡。

如狼似虎的大顺军士兵,口中发着意义不明的嘶吼,从洞开的大门潮水般地涌了进来。他们眼中的贪婪和压抑了太久的仇恨,是福王府里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们从未见过的,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属于饥饿与死亡的眼神。

第一个瞬间,维持府内秩序的家丁护卫们就被冲得七零八落。精美的青花瓷瓶被一个士兵嫌碍事一脚踢碎,在地上化作一堆廉价的碎片;墙上悬挂的价值千金的唐寅山水图,被一个粗鲁的士兵扯下来,粗暴地撕成两半,只为看看后面是否藏着暗格;从江南织造运来的、一匹就值百两银子的华丽绸缎,被他们毫不在意地撕成布条,用来擦拭兵器上刚刚沾染的血迹。

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金铁交鸣声和瓷器碎裂声,在昔日宁静雅致的庭院中交织成一曲末日的狂想曲。

仆人们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四散奔逃,却很快被那些红了眼的士兵抓住。美貌的侍女被拖进假山后的阴暗角落,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年老的太监因为跑得慢,被一刀从背后砍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朱常洵的世界,在这一片混乱与血腥中,彻底崩塌了,碎得比地上的瓷片还要彻底。

他被几个膀大腰圆、身上散发着浓重汗臭和血腥味的士兵,从一间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密室里拖了出来。他本以为这间他花费重金打造的、墙壁厚达三尺的密室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他才知道,在绝对的暴力面前,再厚的墙壁也形同虚设。

他身上那件用数斤金线绣着五爪团龙的华贵亲王朝服,在粗暴的拉扯中被撕成了几条肮脏的布条。头上那顶象征着他尊贵身份的紫金冠,也在推搡中被打落在地,滚到了一片血污之中。几缕油腻散乱的头发狼狈地贴在他那张满是冷汗和泪痕的肥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即将被送上屠宰场的巨大肉猪。

他被一路拖着,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穿过他曾经最熟悉的回廊和庭院。那用汉白玉铺就的、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现在印满了泥泞的草鞋印和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平日里连根针都舍不得让她碰一下的娇嫩美人,此刻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被两个士兵大笑着拖走,她那投向他的、充满绝望和怨毒的眼神,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又看到了,看到了他花费重金从一个前朝没落的勋贵手中搜罗来的、号称是宋徽宗亲笔的《瑞鹤图》,被一个士兵嫌它碍事,直接一脚踢开。画卷在空中翻滚,落入一个燃烧的火盆中,瞬间化为灰烬。

这种视觉上的强烈冲击,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穷尽一生搜罗和珍爱的一切,在眼前被肆意毁灭的无力感,比死亡的威胁本身更让他感到崩溃。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引以为傲的皇室血统,他那曾经让他睥睨众生的身份,他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在这一刻,在这些不讲任何道理的、赤裸裸的暴力面前,什么都不是,一钱不值。

他被粗暴地押解到了王府的正殿——崇庆殿。这里是他过去接受文武官员朝拜、享受无上尊荣的地方,殿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见证过他的威严。

但此刻,大殿正中央那张由整块千年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宝座上,赫然坐着另一个人。

李自成。

他依然穿着那身简陋的、甚至有些破损的布甲,脚上的皮靴还带着从城外一路走来的新鲜泥土,就那么大马金刀、旁若无人地坐在了那张本该属于福王的宝座上。他没有刻意做出威严的姿态,但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成了这座大殿新的、不容置疑的主人。

“噗通!”

当朱常洵的目光与宝座上李自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接触的刹那,他双腿中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三百斤的沉重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重重地瘫倒在大殿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搅乱了他所有美梦的“泥腿子”,这个让他从云端之巅坠入无底深渊的魔鬼。

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一场巨大的海啸,瞬间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属于亲王的、名为“尊严”的脆弱堤坝。

他开始嚎啕大哭,肥硕的身体在地上笨拙地蠕动着,拼命地、不顾一切地试图爬向李自成的脚边。

“闯王!闯王爷爷!饶命啊!学生朱常洵,给闯王爷爷磕头了!”他完全抛弃了“本王”的称谓,声音尖利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与他肥胖的身躯形成了怪异的对比。

“我……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献给闯王!王府地窖里……地窖里还有几百万两现银,几十万两黄金……还有一箱一箱的珠宝玉器!我都给你!我亲自带您去取!全都给你!我只求……只求闯王爷爷能饶了我这条狗命!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李自成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哀求。他只是用一种极为古怪的、饶有兴致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这个瘫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远房亲戚”。

是啊,按辈分算,大家都是太祖朱元璋的后代。可眼前的这一个,除了满身的肥油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还剩下哪怕一丝一毫朱家子孙的骨气吗?

李自成的眼神里,没有普通士兵看到金银时的贪婪,也没有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怜悯,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一种冰冷入骨的、如同屠夫审视牲口般的目光。

他看着朱常洵那因为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的、一波波滚动的肥肉,过了许久,久到朱常洵的哭喊声都渐渐变得嘶哑,他才缓缓地、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金银财宝,寡人自然会派人去取,就不劳福王爷你亲自带路了。”他伸出那只粗糙得如同砂纸的手,朝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士兵随意地点了点,“先把咱们尊贵的福王爷带下去,找一间干净的屋子,好生看管起来。”

朱常洵听到这里,几乎停止的心跳又猛地恢复了。他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李自成是接受了他的投降,脸上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比哭还难看的狂喜。

但李自成接下来的半句话,却如同一盆混着冰碴的-水,从头到脚地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让他瞬间如坠九幽冰窟。

“……记住,每天好酒好肉伺候着,千万,别让他饿瘦了。”

这句话,像一句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恶毒咒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不祥和残忍。朱常洵所有准备继续哀求和许诺的话,全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一种比立刻被一刀砍死要恐怖一万倍的、粘稠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地往上蹿,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绝望地明白,这个坐在他宝座上的男人,他要的,根本不是他的钱。他要的,是他的肉。

05

天,亮了。

昨夜的厮杀、哭喊与烈火,似乎都随着朝阳的升起而被冲淡。洛阳城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苏醒,但这份死寂很快就被一种新的、更加压抑和令人不安的骚动所取代。

在城市的中心广场,也就是平日里官府张贴告示、逢年过节搭台唱戏的地方,不知何时,一口巨大无比的铁锅已经被架设了起来。

那锅是连夜从城中最大的一个染坊里征用来的,通体漆黑,直径宽得能同时躺下三四个壮汉,锅沿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染料痕迹。锅底下,堆满了小山一样高的木柴。

几个膀大腰圆的大顺军士兵,正费力地用木桶从旁边的水井里一桶一桶地打水,然后吃力地倒进锅里。很快,大半锅水就满了,在初升的、略显惨白的阳光下,泛着一种冷硬的、令人心悸的白光。

数千名被大顺军士兵用刀背驱赶出家门的洛阳百姓,和许多看热闹的叛军士兵,将广场的四周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既好奇、又恐惧的复杂神情。他们中有的人昨天还在为福王的倒台而暗自叫好,但此刻看到这口不祥的大锅,心中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谁也猜不透,那位新主子“闯王”,到底要干什么。

辰时,当时针指向一天中最有生气的时候,福王府那扇被撞得破破烂烂的大门,再次在一片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推开了。

没有了八抬大轿,没有了鸣锣开道的仪仗队,也没有了前呼后拥的侍卫。只有一片嘈杂混乱的咒骂声,和一个男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喊。

福王朱常洵被几个士兵用好几根小孩子手腕粗的麻绳,像捆粽子一样五花大绑地捆着,从王府里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这条从王府通往中心广场的青石板路,他曾经坐着由十六个轿夫抬着的金顶朱轮豪华大轿走过无数次,每一次,道路两旁都跪满了前来瞻仰他“天颜”的百姓。可今天,他却像一头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牲口,被粗暴地拖行在这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

他的身体实在太重了,三百斤的肥肉让他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拖拽他的几个士兵个个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累得满头大汗,脖子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朱常洵拼命地挣扎着,肥硕的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扭动,嘴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嚎。他身上那件勉强蔽体的华贵丝绸内衣,早已在粗糙的石板路上磨得稀烂,露出大片大片白花花的肥肉,这些曾经被香汤和牛乳滋养的皮肤,此刻沾满了泥土、污秽,甚至被尖利的石子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啪!”

突然,在人群的一片惊呼声中,一声清脆响亮的绷断声响起!

其中一根负责捆绑他胳膊的麻绳,因为无法承受他巨大的体重和他那由求生本能爆发出的剧烈挣扎,竟然应声而断!

朱常洵感到右臂猛地一松,那一瞬间,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弱的曙光。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更加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剩下的所有束缚,嘴里发出的嚎叫也更加凄厉。

“他娘的!这身肥油还真他娘的够劲儿!”一个负责押送的士兵头目,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地怒骂一声,“都愣着干嘛!废物!再加两根绳子!给老子捆结实了!捆到他骨头里去!”

又有两根更粗、浸过水的麻绳被七手八脚地缠了上来,将他捆得更紧,绳索深深地勒进了他的皮肉里。

但没走多远,在一个拐角处,朱常洵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旁边一个石阶上甩去,巨大的体重带来的瞬间拉扯力,再次让一根已经因为摩擦而磨损的麻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啪!”又是一声脆响。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呼。有的人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忍和同情。

这个诡异而惨烈的过程,在这条并不算长的死亡之路上,竟然不可思议地重复上演。

第三根、第四根……一直到第五根麻绳,也在他最后一次绝望的翻滚挣扎中,“啪”地一声,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应声崩断在地。

每一次绳子的断裂,都给朱常洵带来一线渺茫得如同幻觉的希望,但又迅速被更紧、更粗暴的束缚所替代。这五根先后断裂的麻绳,就像他那被一次次拼命点燃、又一次次被无情掐灭的求生之火,最终只留下了一地狼藉的灰烬。

当他被拖到广场边缘时,那些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的士兵们,终于放弃了用绳子拖行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十几个壮汉一拥而上,不再管什么捆绑,而是连推带搡,连拉带拽,硬生生将他像一袋巨大的、沉重的货物一样,架到了那口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铁锅旁边。

此时此刻的朱常洵,精神已经彻底、完全地崩溃了。他瘫软在地,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混合着泥土和血水,狼狈到了极点。他再也顾不上任何属于人的体面,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一样趴在地上,用他那颗曾经无比高贵的头颅,奋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令人心头发麻的闷响。

“闯王!闯王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哭喊着,声音因为极度的嘶吼而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听起来就像破旧风箱发出的声音,“您要什么都行!地窖……地窖的钥匙就在我身上……所有的金子,所有的宝贝,都是您的!您发发慈悲,饶了我吧!我愿意做牛做马……我给您当狗……求求您……”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那绝望而卑微的哭喊声,和铁锅底下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李自成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高台上,像一个冷漠的看客,面无表情地旁观着这场惨烈的闹剧。直到朱常洵被彻底制服,按倒在锅边,他才缓缓地迈开了步子。

他没有走向那个还在地上徒劳磕头的朱常洵,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口巨大的、翻滚着白色水泡的铁锅旁。

他没有看锅里沸腾的水,也没有看锅下那个卑微如尘埃的人。他只是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饕在品鉴一道即将上桌的绝世美味一样,背着手,绕着那口热气腾腾的铁锅,不紧不慢地、仔仔细细地走了一圈。

然后,他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连呼吸都瞬间停止的动作。

他俯下身,慢慢地把脸凑到滚烫的锅沿,对着那锅不断翻滚着浑浊气泡的水,深深地、陶醉地、享受地吸了一大口气,仿佛是在闻什么稀世难求的佳肴所散发出的异香。

一股混杂着铁锈味、水腥气和柴火烟味的灼热水蒸气,扑打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如同岩石般的脸上。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近乎满足的、诡异的微笑。

他缓缓地直起身子,没有回头看身后那个因为极度恐惧而已经失禁、身下流出一滩骚臭液体的福王,只是对着旁边那些同样被他这个动作惊得目瞪口呆的士兵,淡淡地挥了挥手,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仿佛在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广场瞬间凝固成一座冰雕的话:

“让他别喊了,寡人等着开宴。”

06

李自成的话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描淡写,但在此时此刻这个诡异的场景下,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地劈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天灵盖。

开宴?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所有人的耳膜上。广场上数千百姓、上万士兵,在那一瞬间,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连交头接耳的嗡嗡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懵了,心脏狂跳,一个无比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了他们的脑海。

难道……难道真的要……

就连李自成麾下那些跟随他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早已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的老兵油子,脸上也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见过五马分尸,见过凌迟处死,甚至在饿极了的时候也见过人相食的惨状,但是,把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尤其是一个曾经尊贵无比的亲王,当着数万人的面,像宰杀猪羊一样公开烹煮……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最狂野、最残忍的想象。这不再是杀戮,这是一种亵渎,一种对人类伦理底线的践踏。

朱常洵那已经嘶哑的哭喊声,也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似乎被这句话抽走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气力,像一滩真正的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只有肥硕的胸膛还在剧烈地、不规则地起伏着,证明他还活着。他那双被肥肉挤压的眼睛绝望地翻着白眼,口中溢出白色的涎沫,已然是半昏厥状态。

然而,李自成的下一步动作,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并没有立刻下令将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朱常洵投入锅中。他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侄子李过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李过虽然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但还是不敢违抗,对手下挥了挥手。很快,两个士兵从人群后方牵出了一头体格健壮、鹿角峥嵘的成年梅花鹿,强行拉到了广场中央。那头漂亮的生灵似乎预感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四蹄不安地在地上刨动着,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悲鸣。

李自成走到广场中央的高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然后用一种洪亮、激昂、充满了煽动性的声音朗声说道:“乡亲们!弟兄们!你们都看清楚了,这个躺在地上,像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的人是谁吗?”

他用手中的马鞭,遥遥地指了指瘫软如猪的朱常洵。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福王!是我们大明朝的亲王!是我们河南全省百姓的‘父母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烈的嘲讽和不屑,“可是,我来问问你们!当你们的土地被兼并,流离失所,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在他那金碧辉煌的王府里,一顿饭要吃掉你们几百户人家一年的嚼裹!”

“我再问问你们!当河南大旱,你们饿得啃树皮、吃观音土,甚至易子而食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他在为了一碗汤的味道不够鲜美而鞭打厨子!当我们的士兵因为朝廷克扣军饷,连一把像样的刀都买不起的时候,他的金子和银子,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堆得发了霉!”

李自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亢,他将福王朱常洵所有的罪状,用最直白、最能激起民愤的语言,一一罗列出来。

“他坐拥着一座挖都挖不完的金山银山,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民成片成片地饿死,也不愿拿出哪怕一个铜板来赈济灾民!这样的‘福王’,他享的‘福’,是你们的血肉换来的!是吃人的‘福’!”

“今天,我李自成,就要替天行道,为河南千千万万屈死的冤魂讨一个公道!我要用他这个‘福’王,再加上这头鹿的‘禄’(鹿与禄同音),给我们所有受苦受难的弟兄和乡亲们,当众煮一锅‘福禄汤’!”

他振臂高呼,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我们吃了这锅汤,就是吃掉了旧朝代那带血的‘福’和‘禄’!从今往后,福禄不再是他们朱家独享的,而是我们自己用双手创造的!大家说,好不好!”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即,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心中压抑了太久的仇恨和欲望,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好!”。

那声音里,混杂着复仇的快感、长久压抑后的疯狂释放,和一丝被彻底煽动起来的、不计后果的狂热。

随着李自成一声令下,那头漂亮的梅花鹿被几个士兵按倒在地,在它的悲鸣声中,锋利的尖刀划破了它的喉咙。滚烫的鹿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石板地,大块大块还带着体温的鹿肉,被混合着一些从王府药房里搜罗来的不知名人参、黄芪等草药,一同被粗暴地扔进了那口已经彻底滚开的大铁锅里。

看到这里,朱常洵那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意识,又顽强地清醒了一丝。他看到被投入锅中的是鹿,不是自己,他那被恐惧冻结的心脏,又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他哆嗦着已经发紫的嘴唇,眼中流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的庆幸。

原来……原来他只是想用我的名字做个噱头,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来收买人心……他不是,不是真的要煮我……

他全身紧绷的肌肉,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一股腥臊的热流从他身下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浸湿了一大片地面。他彻底虚脱了。

锅里的鹿肉在沸水中剧烈地翻滚,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草药的独特气味,开始在整个广场上弥漫开来。对于这些长久以来不知肉味为何物的百姓和士兵来说,这股香味简直是致命的诱惑,许多人都在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

就在朱常洵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只等着接受后续无穷无尽的羞辱时,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再次动了。

李自成缓缓走下高台,一步一步地,穿过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李自成蹲下身,无视他身下的污秽,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眼神,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肥脸,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却又比任何表情都残忍的微笑。

“王爷,”李自成的声音轻得像在对他耳语,那股热气吹在朱常洵的耳廓上,却让他感觉如坠冰窖,“你别怕啊。寡人说了,这是‘福禄宴’。既然锅里已经有了‘禄’(鹿),那又怎么能没有‘福’呢?”朱常洵那已经涣散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两个最细小的针尖。

李自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朱常洵那因为肥胖而滚圆的、如同山峦般的肚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才是这锅天下第一大宴里,最重要、最肥美、也最不能缺少的那一道……主菜啊。”

“不——!”

朱常洵的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他人生中最后、也是最凄厉的、已经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声音,刺破了云霄,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耳膜一阵刺痛。

李自成缓缓站起身,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种亘古不变的冰冷。他面无表情地,对那几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士兵,挥了挥手。

“行刑。”

几个士兵如同被抽了魂的木偶,如梦初醒。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抗拒,但闯王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就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他们咬着牙,闭着眼,七手八脚地抬起朱常洵那三百斤重的、如同死猪一般不断抽搐的身体,合力将其抬到了滚烫的锅边。

后续的画面,在许多目击者的回忆中,都是模糊而混乱的。

没有持续太久的挣扎,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落水声,和一声被沸水瞬间湮没、迅速化为一串“咕嘟”气泡的、不成形的惨嚎。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围观的百姓中,前排的几个人当场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有几个胆小的妇人尖叫一声,直接吓得昏死过去。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呆滞地看着那口仍在剧烈翻滚的大锅,眼神空洞,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那个落水声,一同被抽走了。

李过的脸色煞白如纸,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他张了张嘴,想要对叔父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老兵老罗,那个从延安府一路跟着闯王走出来的朴实农民,在落水声响起的瞬间,就默默地、缓缓地转过了身,不再去看那口锅。他那张被风霜刻满了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是触及人性禁区后的颤栗。他只是觉得,从锅里飘出来的那股混合着鹿肉、草药和某种难以名状气味的香气,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一口肉了。

“福禄宴”,就此开席。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处决,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充满了原始部落色彩和极端政治象征意义的献祭。李自成用这种极端到令人发指的手段,向全天下所有的人,用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宣告:那个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的朱明王权,是可以被如此轻易地毁灭、践踏,甚至是……被“吞噬”的。

他亲手点燃的这把火,不仅仅是煮熟了福王和他代表的旧秩序,也同时煮沸了一个时代的疯狂与迷乱。

07

“福禄宴”散了,但它的余味却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笼罩在洛阳城的上空。

夜幕降临,往日繁华的城市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口架在中心广场上的巨大铁锅,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只匍匐在黑暗中、刚刚饱餐了一顿的沉默怪兽。

锅下的余烬在晚风中闪烁着最后几点红光,仿佛是那场恐怖盛宴的最后回响。空气里,那股混杂着浓郁肉香、血腥气和草药味的诡异气味,仿佛已经浸透了城市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土壤,任凭夜风如何吹拂,也久久无法散去。

广场上的血迹和污秽被大顺军的士兵用冷水草草地冲洗过,但在月色下,那些渗入石板缝隙的暗红色印记依然清晰可见,如同一个被烙在城市肌肤上的、永远无法磨灭的恐怖烙印。城中的百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门窗都用木板钉死,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更令人恐惧的回忆。

人们躲在黑暗的屋子里,在心中,既为那个作威作福多年的王爷的惨死,感到了一丝扭曲的、不敢承认的解脱;又为那超出人类想象的残暴手段,而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与此同时,被当做李自成临时行宫的福王府内,虽然灯火通明,但气氛却同样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在一间刚刚被清理出来的偏殿里,李自成麾下的主要将领们分坐两侧,谁也不说话。桌上摆着从王府酒窖里取出的美酒佳肴,却无人动一筷子。白天的场景,对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武人来说,冲击力同样是巨大的。

终于,还是李自成最信任的侄子,那个始终眉头紧锁的年轻将领李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站起身,对着上首的李自成深揖一躬,然后用一种混杂着敬畏和不解的语气,艰难地开口:“叔……今日……今日广场之事,是否……是否做得太过火了?”

李自成正用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刀。刀身在烛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听到李过的话,他连头也没有抬,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怎么,你觉得那个朱胖子不该死?”

“他该死!他当然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李过几乎是立刻抢着说道,生怕叔父误会自己的立场,“可是……叔,杀人的法子有千百种,咱们可以砍他的头,可以凌迟他,昭告他的罪行,同样能震慑人心。何必……何必要用这种……这种骇人听闻的法子?叔,您这么做,消息一旦传出去,天下那些还在犹豫观望的明朝官员、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还不都得被吓得魂飞魄散,死心塌地地跟我们作对到底?我们以后是要取天下,坐江山的,不能只靠杀戮立威,更需要用仁德来争取人心啊!”

李过的话,说出了在场不少将领的心声。他们是跟着李自成出来打天下、博一个封妻荫子的大好前程的,他们渴望成为新朝代的开国功臣,而不是一群让后世史书记载为“食人魔王”的匪寇。

李自成终于停下了擦刀的动作。他抬起头,那双在白天显得格外冰冷的眼睛,此刻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得深不见底。

他的目光如同一把锥子,直直地刺向自己的侄子。

“人心?”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将那方丝帕扔在桌上,“李过,你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寡人问你,你说的‘人心’,到底是什么人的心?是那些嘴里念着‘民为贵’,却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自己家中妻妾成群、粮仓满溢的士大夫之心?还是那些领着大明朝的俸禄,却在咱们兵临城下时,第一个想着开城投降的将领之心?这些人的‘心’,寡人要来何用?他们的心,比墙头的草还靠不住!”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影子。他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如同冬日里结冰的河流下涌动的暗流。

“寡人要的,不是他们那虚伪善变的‘人心’,寡人要的,是他们发自肺腑、深入骨髓的恐惧!寡人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天’,已经塌了!这个天,是被寡人用最残忍、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给捅破的!寡人要让他们一听到‘李自成’这三个字,就吓得两腿发软,连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李过:“只有用最彻底的恐惧,才能最快地摧毁他们那可笑的、建立在虚伪礼教上的意志。寡人要的,不是他们虚情假意的投降,是他们从里到外的、彻彻底底的绝望!”

李自成的这番话,如同惊雷般在偏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李过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关于“王道”、“仁政”的说辞,在叔父这番赤裸裸的“霸道”理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看着叔父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寒意。他觉得,今天的叔父,和过去那个带着大家伙儿只为了“均田免粮”、让天下穷苦人有饭吃的闯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场争论,最终在李自成的强硬态度下不了了之。但一道无形的、深刻的裂痕,已经在这个刚刚取得巨大胜利的起义军核心层中,悄然出现。

深夜,所有人都退下之后,喧闹的福王府终于安静了下来。李自成独自一人,只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像一个幽灵般,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哨兵,悄悄地走出了王府。

他没有带任何护卫,独自一人,踩着清冷的月光,再次来到了那个死寂的中心广场。

他走到那口已经彻底冰冷下来的大铁锅前,锅里的东西早已被处理干净,但那股诡异的气味却仿佛已经与这口锅融为一体。他伸出那只粗糙得如同树皮的手,缓缓地、甚至带着一丝温情地,触摸着锅壁上那冰冷粗糙的铁锈。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他心中,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他依然坚信,他做了一件无比正确、且绝对必要的事情。

但是,不知为何,当夜深人静,当一切喧嚣都沉寂下来的时候,福王朱常洵最后那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却像一个永远无法驱散的鬼魅,总是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他不是在忏悔,更不是在害怕。

他只是在默默地、反复地回味着那种感觉——那种将一个大明朝最高贵的亲王,连同他所代表的一切荣耀、血统和尊严,都彻底碾碎、毁灭、甚至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吞噬”掉的,那种至高无上的、掌控一切的权力快感。

这种感觉,比攻下一百座城池,比得到一千座金山,都更让他沉醉,更让他感到自己是真正的主宰。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清冷孤傲的明月,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丝无人察得的、冰冷的微笑。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从陕西米脂县那个穷山沟里跑出来的卑微驿卒李自成了,他是天命所归的“王”,是能够重新定义规则、主宰别人生死的新神。

然而,他自己也许都没有意识到,当他如此沉醉于这种残忍而极致的权力快感时,他自己也正在被这种权力本身所异化、所吞噬。

他正一步一步地,滑向一个更加极端、更加偏执、也更加孤独的深渊。

那口大铁锅,烹煮的不仅仅是朱常洵的血肉之躯,还有他自己曾经的那颗为了反抗不公而燃烧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