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个侄儿供到大学毕业,11年未到我家,我破产后侄儿送来40

发布时间:2025-10-13 17:21  浏览量:5

厂房的铁门拉下来的时候,那声音像是天塌了。

“轰隆——哐当!”

一长串金属摩擦的哀嚎,最后沉闷地砸在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灰。那片灰,像是我心里最后一点念想,飘起来,又慢慢落下去,死寂一片。

我站在门口,没回头。我怕一回头,就看见那台跟了我二十年的冲压机,它像一头老牛,勤勤恳恳,现在趴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块脏兮兮的塑料布,像一块裹尸布。

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机油、铁锈、还有一点点工人师傅们抽的劣质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味道以前是我的定心丸,闻着就觉得踏实,觉得日子有奔头。现在,这味道钻进鼻子里,呛得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口袋里揣着最后一包烟,摸出来,手抖得厉害,点了三次才点着。猛吸一口,烟雾灌进肺里,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烫熟了。可心里那块冰,还是凉得刺骨。

破产了。

这三个字,在脑子里盘旋了好几个月,今天,终于砸实了。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我的脑门。

我顺着厂区外面那条长长的、坑坑洼洼的路往外走。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刚开始是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后来我挣了钱,自己掏腰包把它修成了水泥路。那时候,我开着新买的桑塔纳,从这条路上进进出出,车轮压在平整的路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音乐。

现在,我用脚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路边的野草长得比谁都欢,有的都钻到水泥路的裂缝里了。它们才不管你风光还是落魄,自顾自地长。

天阴沉沉的,跟我的脸一个颜色。风刮过来,有点冷,我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这件夹克,还是大哥很多年前送我的。他说,老二,你在外面闯,要穿得体面点。

大哥。

想到他,我心口又是一阵抽痛。连带着,他那两个儿子,我的两个侄子,大山和二河的脸,就在我眼前晃。

一晃,十一年了。

十一年,他们没踏进过我家门槛一次。

我走到公交站台,坐在冰凉的长椅上。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又晃晃悠悠地开走,带起一阵尘土。我没上车,我不知道该去哪。

以前的家,那个一百六十平的大房子,卖了抵债。现在的家,是市郊一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一个月八百块。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什么都没有。空得像我的人生。

我掏出手机,一个老款的智能机,屏幕上都有裂纹了。翻开通讯录,手指在“大哥”那两个字上停了很久。我想打个电话,跟他说说,厂子没了,我……我撑不住了。

可我凭什么打呢?

我凭什么指望他呢?

十一年了,他们一家人,像是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一样。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又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里,我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一个老师傅在镇上的小厂当学徒。大哥在家里种地,娶了大嫂。大嫂是个好女人,勤快,本分,就是身体不太好。

大山出生那年,我第一次从城里回家。我用自己攒了半年的工资,给他买了一件红色的棉袄,还有一罐麦乳精。大哥抱着孩子,咧着嘴笑,脸上的褶子像盛开的菊花。他说:“老二,你看,这小子多壮实,以后肯定比你有出息。”

我说:“那肯定,我侄子嘛。”

二河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自己出来单干了。租了个小门脸,带着两个工人,做点零配件加工。苦是真苦,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满手都是机油和铁屑,洗都洗不干净。

可我心里有火。我觉得我得干出个样来,让我哥,让我那两个侄子,都能挺直腰杆。

我至今都记得,有一年过年,我回家。大山和二河,两个小萝卜头,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怯生生地躲在大哥身后,看着我。我从包里掏出两个大红包,一人一个。他们不敢接,看着大哥。大哥点点头,他们才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接过去。

晚上吃饭,大嫂给我夹了一筷子腊肉,说:“老二,你在外面不容易,多吃点。”

我看着两个侄子,他们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白米饭,连菜都舍不得多夹。我心里一酸,把碗里的腊肉都夹给了他们。

“多吃点,长身体。”

他们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像两只小鹿。

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能让他们像我,像我哥一样,一辈子跟黄土打交道。

从那以后,我挣的钱,除了维持厂子运转,一分一毛,几乎都花在了他们身上。

大山要上初中了,镇上的学校不行。我托关系,花钱,把他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初中。我给他买了新书包,新文具,还有他人生中第一双耐克鞋。我带他去学校报到那天,他站在校门口,看着气派的教学楼,眼睛里全是光。他说:“二叔,这里真好。”

我说:“好好念书,以后还有更好的。”

二河比他哥调皮,不爱念书,就喜欢捣鼓那些瓶瓶罐罐。有一次,他把家里的收音机给拆了,被我哥一顿好打。我回去正好撞见,把他护在身后。我问他,为什么拆收音机。他说,想看看里面是怎么响的。

我没骂他,反而给他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一堆科学实验的小玩具。我说:“想拆,就拆这些。以后当个科学家,给二叔争光。”

他抱着那堆东西,咧着嘴傻笑。

那些年,我的厂子越做越大,从一个小作坊,变成了一个有几十号工人的正规工厂。我买了车,买了房。村里人都说,老二出息了,光宗耀祖了。

每次我开车回家,村口的孩子们都会跟在车屁股后面跑。大山和二河会早早地等在门口,一看到我的车,就大声喊:“二叔回来啦!”

那是我最风光,也最快活的日子。

我把哥嫂也接到了城里,在我的厂子附近给他们租了个房子。大哥嘴上说不想给我添麻烦,可我知道,他是想离儿子们近一点。大嫂就在家照顾两个孩子的起居。

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过去,带他们下馆子,去游乐场,给他们买最新款的玩具和衣服。我没结过婚,也没孩子,我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大山争气,学习一直名列前茅,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二河虽然成绩一般,但动手能力极强,参加市里的物理竞赛还得了个二等奖。

我高兴啊,我觉得我所有的辛苦都值了。我跟大哥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我说:“哥,你看,大山以后肯定能上名牌大学。二河,我看他就是个工程师的料。咱老X家,要出人才了。”

大哥也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眼眶红红的,一个劲儿地说:“老二,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

大山考上大学那年,是南方的名校,985。全家人都高兴坏了。我摆了十几桌酒,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我在酒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大山一个大红包,里面是一万块钱。我还跟他说:“大山,学费生活费,你不用操心,二叔全包了。你只管好好念书,给咱们家争光。”

他拿着红包,手有点抖。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二叔。”

我以为他是激动。

两年后,二河也考上了大学,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本科,但专业是他喜欢的机械工程。我也一样,学费生活费全包。

我以为,我的好日子,我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一个985高材生,一个未来的工程师。我想着等他们毕业了,我就把厂子交给他们打理,我就可以歇歇了。

可我没想到,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大山上了大学,第一个学期,还每周给我打个电话,说说学校里的事。后来,变成半个月一个,一个月一个。再后来,要不是我主动打过去,他几乎想不起来我这个二叔。

我安慰自己,孩子大了,学业忙,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正常。

二河也是一样。刚开始还挺兴奋,跟我聊他做的那些小发明。后来电话也越来越少。

他们放假,也不怎么回我这里了。都说学校有活动,或者要参加社会实践。我给他们打生活费,他们收得倒是挺快。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多想。

真正的转折点,是大山大学毕业那年。他毕业后,留在了南方那座大城市,进了一家外企。

我本来想着,他工作了,该回来看看了吧。结果没有。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工作很忙,很累,暂时回不来。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客气,也很疏远。一口一个“二叔”,却听不出一丝亲近。

我问他:“工作怎么样?钱够不够花?要不要二叔再给你打点?”

他说:“够了,谢谢二叔,我能养活自己了。”

那句“谢谢二叔”,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气氛就变了。大哥大嫂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我去找他们,他们总是说忙。我给他们钱,他们也不像以前那样高高兴兴地收下,而是推三阻四。

我感觉,我们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搞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二河毕业后,也留在了他上大学的城市,进了一家国企。跟大山一样,一个电话,一句“谢谢二叔”,然后就没了音信。

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

十一年。

这十一年里,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短信,更没有回来过一次。

过年的时候,我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做一桌子菜,等着。等到菜都凉透了,也没等来一个电话。

我给大哥打,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大哥总是支支吾吾,说大山忙,二河也忙,回不来。

我问:“那你们呢?你们也不回来看看我?”

大哥就沉默了。

后来,我渐渐地,也就不打了。心,一点一点地凉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进了厂子里。我想,也许是我还不够成功,等我把厂子做得更大了,他们就会回来了。他们会看到的,他们的二叔,还是那个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二叔。

可天不遂人愿。市场行情一年比一年差,订单越来越少,成本却越来越高。我咬着牙硬撑,把房子车子都抵押了,给工人发工资。

我以为能挺过去。

结果,还是没挺过去。

最后一个大客户的订单被取消,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银行催贷,供应商上门,工人围着我要工资。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还算成功的厂长,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我卖了房子,卖了车,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手里只剩下几万块钱。

我谁也没告诉。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尤其是,不想让他们看到。

我搬到了这个破旧的出租屋,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我想,就这样吧。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养了两条狼,两条白眼狼。我活该。

……

公交站台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我浑身发冷。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准备回我那个“家”。

刚走两步,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二叔……是我,大山。”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是他。

真的是他。

十一年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声音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撞破肋骨飞出去。

“二叔,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我定了定神,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有事?”

我不想让他听出我的激动,更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落魄。我还有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我能听到他那边有轻微的电流声,还有他压抑的呼吸声。

“二叔,我……我回来了。我在你以前那个厂子门口,可是门锁着。”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去厂子了?他怎么会去那里?

“你找我干什么?”我的语气更冷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二叔,你别这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我知道,我们……我们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你。”

见我?

见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失败者吗?来看我的笑话吗?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上来。

“我不想见你!你们不是忙吗?不是在大城市里当精英吗?回来干什么!我这里没什么值得你们看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我就后悔了。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电话那头,大山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挂掉电话。

可他没有。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电话已经断了,他才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说:“二叔,爸……爸他,没了。”

我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屏幕摔得粉碎,就像我的心。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去到医院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太平间的门口。门是白色的,冷冰冰的,像大哥那张再也不会笑的脸。

大山站在我旁边,眼睛肿得像核桃。他比我记忆中高了,也瘦了,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显得很憔셔。那张曾经充满少年气的脸,此刻写满了疲惫和悲伤。

他扶着我,说:“二叔,进去看看吧。”

我腿软得像面条,一步也挪不动。

我看着那扇门,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大哥怎么会没了呢?他身体不是一直挺好的吗?他才六十出头啊。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三年前,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挺好的,让我别惦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硬朗,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肝癌,晚期。”大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扩散了。爸不让我们告诉你,他说,你生意忙,不能让你分心。”

不能让我分心?

我生意忙?

我他妈的都破产了!我忙着在出租屋里等死!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再也撑不住了,靠着墙,缓缓地滑了下去。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哥,最在乎的人也是我哥。我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他,让这个家,能过上好日子吗?

可他病了,病到快死了,都不告诉我。

在他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只会挣钱的机器吗?

大山蹲下来,想扶我。我一把推开他。

“滚!”我冲他吼,“你们都滚!你们还回来干什么!啊?他都死了,你们回来干什么!”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我哭我那苦了一辈子的哥,哭我这荒唐透顶的人生,哭我那喂了狗的十一年。

大山没有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蹲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他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嗓子都哑了,哭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我才慢慢停下来。

太平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

“我要进去,看看他。”

大山点了点头,帮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一股冰冷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大哥就躺在那张白色的铁床上,身上盖着白布。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伸出手,颤抖着,掀开了那块白布。

大哥的脸,蜡黄蜡黄的,瘦得脱了相。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闭着眼睛,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我知道,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再也听不到他拍着我的肩膀,憨笑着说:“老二,有你真好。”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可我的手抖得不听使唤。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一碗鸡蛋羹,他总是让我先吃。

我想起了我离家去城里当学徒,他送我到村口,塞给我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挣钱给他,他嘴上骂我乱花钱,转过身却偷偷抹眼泪。

他这一辈子,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年轻时为父母,中年为老婆孩子,老了……老了还在为我着想。

我这个弟弟,当得真失败啊。

“二叔……”大山在后面轻声叫我。

我回过头,看到二河也来了。他站在门口,比他哥还要憔悴,眼睛通红,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们两个。

这两个我曾经视若己出的孩子,这两个让我恨了十一年的侄子。

现在,他们就站在这里,和我一样,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那一刻,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三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和躺在这里的这个人,最亲的亲人了。

我走出太平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点了一根烟。

大山和二河,一左一右地坐在我身边。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烟抽到一半,大山开口了。

“二叔,对不起。”

我没看他,只是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开了胶的旧皮鞋。

“爸走之前,都跟我们说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他说,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心里一颤。

“他说,当初把你当成了提款机,把我们兄弟俩的担子,全都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他看着你为了我们,一把年纪了还不结婚,不成家,他心里难受,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咱家的列祖列宗。”

“大山毕业那年,爸找他谈了一次。爸说,咱们家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说,不能再拖累你了。他让我们兄弟俩发誓,以后不混出个人样来,不能有能力回报你之前,绝对不能再回来找你,不能再花你一分钱,不能再给你添一点麻烦。”

“他说,这是我们作为儿子,作为侄子,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他说,他要让你也过上自己的日子。”

我的手,猛地一抖,烟灰掉了一大截,烫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疼。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被一颗炸弹炸开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这十一年的杳无音信,不是冷漠,不是忘恩负义。

是大哥用他那笨拙的方式,在保护我。

是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尊,在替他的儿子们,还债。

我一直以为,是我被抛弃了。

原来,是我误会了他们。

我误会了我那可怜的,傻哥哥。

“我们……我们其实一直都在打听你的消息。”二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二叔,这是我们这些年攒的钱。不多,只有四十万。我们知道,跟你为我们花的,差远了。但是……”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又看了看他们两个。

大山的西装袖口,已经磨得有些发亮了。二河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他们不再是当年那两个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少年了。他们也成了为生活奔波的大人。

这四十万,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他们准备买房的首付,也许是他们孩子的教育基金,也许是他们省吃俭用,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而现在,他们把这些,都给了我。

给了我这个,刚刚还在心里骂他们是白眼狼的,落魄的二叔。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

我一把抱住他们两个,像小时候他们闯了祸,我护着他们一样。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哭得泣不成声。

这十一年的委屈,心酸,怨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流淌出来。

原来,我从来没有被忘记。

原来,那份沉甸甸的爱,一直都在。只是换了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在默默地守护着我。

……

大哥的后事,办得很简单。

按照他的遗愿,没有大操大办,只是我们几个最亲的人,送了他最后一程。

骨灰下葬那天,天又阴了,下起了毛毛细雨。

我站在大哥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他憨厚的笑容,心里空落落的。

大山和二河站在我身后,给我撑着伞。

我对大哥说:“哥,你放心吧。大山和二河,都长大了,有出息了。以后,有我呢。我就是砸锅卖铁,也护着他们。”

说完,我给他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冰凉,却让我觉得无比踏实。

回去的路上,大山开车。车里很安静。

那张四十万的卡,还在我口袋里。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心口疼。

我说:“大山,这钱,你们拿回去。我用不着。”

大山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二叔,这是爸的意思。他说,这钱,你必须收下。这是我们欠你的。”

“你们不欠我什么。”我摇摇头,“我为你们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说出口,我自己的眼眶先红了。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被我遗忘了十一年的一家人。

“二叔,”二河在副驾驶转过头来,“你就收下吧。我们现在都工作了,能挣钱了。你……你也该歇歇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那双开了胶的皮鞋上,眼神里满是心疼。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突然觉得有些窘迫。

是啊,我该歇歇了。

可我怎么歇呢?厂子没了,家没了,大哥也没了。我这把年纪,还能干什么呢?

车子开回了我那个出租屋楼下。

一个破旧的老小区,墙皮都剥落了。

大山和二河下了车,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愣住了。

“二叔,你就住这儿?”大山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点了点头,故作轻松地说:“挺好的,一个人住,清静。”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最狼狈的一面,可他们还是看到了。

我打开门,屋子里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他们跟着我走进去,看着屋里那简陋的陈设,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眼圈都红了。

二河走到那张破旧的桌子前,桌子上放着我吃了一半的泡面。

他拿起那个泡面桶,看了看,然后猛地转过身,一拳砸在墙上。

“二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他冲我吼道,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被他吼得一愣。

是啊,我为什么不说?

是我那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吗?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失败的样子?我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

我跟大哥,何其相似。

我们都在用自己以为对的方式,去爱着对方,却不知道,这种“爱”,给对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大山走过来,从我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塞回我手里。

他握着我的手,很用力。

“二叔,这钱你必须拿着。这不是我们还你的,这是我们孝敬你的。爸没了,你就是我们的爸。我们给你养老,天经地义。”

“我还没老到需要你们养老。”我嘴硬。

“你听我说完。”大山打断我,“我们兄弟俩商量过了。这四十万,你先拿着,租个好点的房子,把身体养好。剩下的钱,我们想……想帮你把厂子再开起来。”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厂子……开起来?”

“对。”大山点头,眼神无比坚定,“二叔,你的手艺,你的经验,都还在。你只是缺了启动资金,缺了机会。二河是学机械的,懂技术。我这些年在外企,学了管理,也认识一些人,能跑市场。我们三个,合伙干。”

“这……这怎么行……”我连连摆手,“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

“工作可以再找,家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二河擦了把眼泪,走过来说,“二叔,以前,是你撑着我们这个家。现在,轮到我们了。”

我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那两张写满真诚和坚定的脸。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包裹住了。

我这辈子,值了。

……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四十万。

我没有用它去租好房子,而是听了大山的建议,用它,作为我们东山再起的启动资金。

我们租了一个小厂房,就在我以前那个厂子不远的地方。

我们买了两台二手的设备。

厂子开工那天,没有鞭炮,没有剪彩。只有我们叔侄三人。

我站在那台熟悉的机器前,闻着熟悉的机油味,听着机器重新开始轰鸣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大山负责跑业务,拉订单。他比我懂得多,会做PPT,会讲英语,很快就联系上了几个国外的客户。

二河负责技术,他把大学里学的知识都用上了,对旧设备进行改造,提高了生产效率,还研发了几个新产品。

我呢,就负责生产,把关质量。我把我这二十多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工人们,教给二河。

我们三个人,就像三块严丝合缝的齿轮,紧紧地咬合在一起,推动着这个小小的工厂,开始重新运转。

很辛苦。

每天都是一身油污,一身汗。晚上回到家,累得饭都不想吃。

可我心里,是甜的。

大山和二河,把家都搬了回来。大山媳妇是个很干练的女人,在一家公司当会计,把我们的账目管得清清楚楚。二河媳妇是个温柔的老师,周末的时候,会带着两个孩子来厂里,给我们送饭。

我的出租屋里,第一次有了孩子的笑声。

大山的孩子叫小石头,二河的孩子叫小溪。他们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叔公”。

我常常会抱着他们,给他们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讲他们爸爸小时候的故事。

每到这个时候,大山和二河就会在旁边,笑着看我们。

那笑容,和我记忆中,大哥的笑容,一模一样。

有一次,我们接了一个大单,是个国外的单子,要求很高,时间很紧。

我们全厂的人,连着加了一个星期的班。

最后一天晚上,最后一个零件下线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所有的工人都累瘫了。

我靠在机器上,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成品,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大山和二河走过来,一人递给我一瓶啤酒。

我们三个人,就在这轰鸣了一整天的车间里,席地而坐。

“二叔,辛苦了。”大山说。

“你们也辛苦了。”我笑着说。

我们碰了一下瓶子。

冰凉的啤酒下肚,从喉咙一直爽到胃里。

“二叔,”二河喝了一口酒,看着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说。”

“那十一年……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们?”

我沉默了。

我看着他,也看着大山。

他们的眼睛里,有愧疚,有不安,还有一丝丝的期盼。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以前……是有点。我觉得我养了两只白眼狼。”我坦白地说,“我那时候就想啊,我这辈子,到底图个啥呢?”

“后来,我知道了真相,我就不恨了。我只恨我自己,也恨你爸。我们都是一个脾气,倔,死要面子。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结果呢,互相折磨。”

我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现在,我啥也不想了。恨啊,怨啊,都没了。我现在就觉得,老天爷待我不薄。我这辈子,虽然没老婆没孩子,可我有了你们俩。你们,就是我的儿子。我这厂子,以后就是你们的。我们一家人,好好干,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我说完,大山和二河的眼睛都红了。

大山举起酒瓶,说:“二叔,我们敬你。”

二河也举起酒瓶。

我们三个人的酒瓶,重重地碰在一起。

“为我们家!”

“为我们家!”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聊我哥,聊他们小时候的糗事,聊厂子的未来。

我们聊到天都快亮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在响。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看着我身边的这两个年轻人,看着这个虽然简陋但充满希望的厂房,我觉得我浑身都是劲儿。

我知道,我失去的,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而且,回来的,是比金钱,比工厂,更珍贵的东西。

那东西,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