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师工作十年未升主管,收拾行李离职,午间被领导拦在电梯口
发布时间:2025-10-12 15:41 浏览量:8
箱子是空的,但又很满。
我把工位上最后一点属于我的东西放进去。一个用了八年的马克杯,杯口有一小块磕掉的瓷,喝水的时候嘴唇得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缺口,像是在亲吻一道旧伤疤。一个鼠标,外壳被我的手掌磨得油光发亮,滚轮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滚动时,会发出一阵疲惫的、类似叹息的“咯吱”声。还有一本翻烂了的技术手册,书页边缘都卷了起来,上面密密麻麻是我用各种颜色的笔做的笔记,有些字迹因为时间的冲刷,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团氤氲的影子。
十年。
十年就浓缩成这么一个半满的纸箱子。
我用透明胶带把箱子封上,一圈,又一圈,像是古时候的官府给一扇门贴上封条,从此里面的一切,都和我再无关系。胶带被拉扯时发出“刺啦”的尖锐声响,在这空旷的午休时间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有几个趴在桌上午睡的同事被惊动了,他们抬起惺忪的睡眼,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但很快又重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他们大概以为我只是在整理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我要走。
我没告诉任何人。离别这种事,没必要搞得兴师动众。就像一颗螺丝钉,从一台巨大的机器上被拧了下来,机器依然会照常轰鸣着运转,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它的缺席。我就是那颗螺丝钉。
桌面上还剩下最后一封信。白色的信封,里面装着我用了一整个晚上写的辞职信。其实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些客套话,感谢公司的栽培,感谢领导的照顾,因个人原因,决定离开。但我写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心上刻上去的,刻得我生疼。
我拿起信,走向总监办公室。
那扇门紧闭着。磨砂的玻璃门上,印着“总监 周启明”几个字。我能看到门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正靠在椅背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我站了很久,手举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十年了,我第一次像这样,站在他的门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手里攥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封投降书。
我认识他,比这里所有人都久。十年前,就是他把我从一场拥挤的校园招聘会里捞出来的。那时候他还不是总监,只是个项目经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头发乱糟糟的,眼里的光却比谁都亮。他翻着我的简历,问了我一个极其刁钻的技术问题,我当时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磕磕巴巴地答了上来。他听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你小子有点意思”的赞许。
他说:“来我这儿吧,我这儿缺的就是你这种能啃硬骨头的。”
我就来了。
我以为我找到了伯乐。我玩了命地干,啃下了一个又一个硬骨头。公司里最难的项目,最紧急的故障,最后都会扔到我手里。我像个消防员,哪里着火就往哪里冲,熬过的夜,喝过的咖啡,比我这十年睡过的觉、吃过的饭都多。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常年备着一整套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因为我不知道哪个晚上就回不去了。
我的技术,在整个部门,甚至整个公司,都是公认的头块招牌。
可是,十年了。我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比我晚来三年的,升了主管。比我晚来五年的,也升了主管。甚至上个星期,那个刚来两年,连代码都写得磕磕绊-巴,但PPT做得天花乱坠的小王,也被提拔成了新项目的主管。
公司发全员邮件的那天下午,我正在处理一个线上紧急bug。邮件弹窗跳出来的时候,我只是瞥了一眼标题,然后就关掉了。我没时间去细看,也没心情。那个bug像一条狡猾的泥鳅,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把它揪出来。等我解决完问题,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办公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夕阳的余晖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我的桌面上投下几道长长的、落寞的光斑。
我重新点开那封邮件,看着“王立”那个名字后面的“主管”二字,看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心里只是一片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一样。就好像你用心血浇灌了一棵树十年,你期待着它开花结果,可它最后,却把最甜的果实,结在了别人的枝头。
那一刻,我忽然就想通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当锤子的料,而不是当握着锤子的那只手。我就是那把锤子。结实,耐用,但永远不会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所以,我决定走了。
门后的身影动了一下,似乎是换了个姿势。我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进。”
里面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推开门。周启明正坐在他的大班椅上,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杯,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浓茶。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他还是老样子。头发比十年前稀疏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但那双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锐利得像鹰。他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坐,只是把手里的信,轻轻地放在了他宽大的办公桌上。
他看了一眼那个白色的信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没有立刻去拿。他只是继续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什么事?”他问。
“周总,这是我的辞职信。”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一下,像是时间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我也能闻到他杯子里飘出的茶香,很浓的铁观音,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过了大概半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封信上。他伸出手,却没有去拿信,而是拿起了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这是他的另一个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想好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想好了。”
“因为小王的事?”他问得很直接。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又不是。小王的事,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让我疲惫的,是这十年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
“我觉得,我不适合这里了。”我最后说。
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放在烟灰缸里,用手指捻了捻。“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适合这里?”
“会做PPT的,会汇报的,会……讨你欢心的。”我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点气。十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没有生气,只是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那里面有失望,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问。
我没说话。
他又沉默了。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想再待下去了。这种对峙,让我觉得比连续熬三个通宵还累。
“信我放这儿了。交接的工作,我会在这一个月内做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那个箱子,”他说,“你桌上那个箱子,装的是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见了。
“没什么,一些私人物品。”
“十年,就装了那么点东西?”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没有回答,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座位上,我抱起那个纸箱子。箱子不重,但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我感觉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看我,尽管我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依然沉浸在午睡的梦乡里。
我抱着箱子,一步一步地走向电梯间。
走廊很长,两边的墙上挂着公司的发展历程,一张张照片,记录着一个个辉煌的瞬间。很多照片里,都有我的身影。那张庆祝“天穹”项目上线的合影里,我被一群人挤在最角落,脸上带着黑眼圈,但笑得很开心。那张获得年度技术突破奖的颁奖台上,我站在周启明的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奖杯。还有那张……
我的脚步,在一张照片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很旧的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照片上,是一个简陋的实验室,我和几个同事围在一台奇怪的机器旁,周启明站在最中间,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们所有人都笑得像个傻子。
那是“星河”项目。
一个只存在了不到一年,就被宣告失败,然后被所有人遗忘的项目。
但那是我心里,最亮的一颗星。
看到这张照片,我的鼻子突然一酸。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瞬间涌了上来。
“星河”项目,是周启明亲自带队的。那时候,公司刚起步不久,我们都还很年轻,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想做一个东西,一个能改变世界的东西。那是一个基于超远距离信号捕捉和解析的系统,如果成功了,它或许能听到来自宇宙深处的声音。
这个想法在当时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但周启明力排众议,他说:“总得有人去做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事,不然,世界怎么进步?”
于是,我们这群疯子,就在那个简陋的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干了起来。我负责最核心的算法部分。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我脑子里除了代码和公式,什么都装不下。我甚至能梦到数据流在我眼前像星河一样奔腾。
我记得,项目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瓶颈,一个算法无论如何都无法优化。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整整三天三夜,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周启明看不下去了,他拖着我走出实验室,带我去了公司顶楼的天台。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天上的星星特别亮。他递给我一瓶啤酒,自己也开了一瓶。
我们俩就那么坐着,谁也没说话。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你知道我父亲是干什么的吗?”他突然问。
我摇了摇头。
“他是个木匠。”他说,“一辈子的木匠。他做的家具,连个钉子都看不到,全是用卯榫结构拼起来的。他说,一件东西,外表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内里,是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下了功夫。”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他教我,做任何事,都不能急。有时候你觉得走投无路了,不妨停下来,往后退一步,或者换个角度看看,说不定,路就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第一次知道,他原来是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长大的,是他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他跟我讲他小时候怎么跟着父亲学做木工,怎么用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一块木头上雕出复杂的纹路。
他说:“做技术,和做木工,其实是一个道理。都需要耐心,需要专注,需要一种近乎偏执的追求。我们现在做的‘星河’,就像我父亲手里的一个复杂的卯榫,它很难,但只要我们找对了方法,就一定能把它严丝合缝地拼起来。”
那天晚上,我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和我十年前在招聘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是一种对技术最纯粹的热爱和信仰。
从天台回来后,我茅塞顿开。我换了一种全新的思路,推翻了之前所有的代码,从头开始。一个星期后,那个困扰了我半个多月的算法瓶颈,被我攻克了。
“星河”项目,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我们所有人都很兴奋,觉得我们真的要改变世界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项目被总公司紧急叫停了。理由是,投入产出比太低,商业价值不明朗。
我们都懵了。
周启明去总公司争取了好几次,每次回来,脸色都比上一次更难看。最后一次,他回来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都没出来。
第二天,他召集我们开会,宣布“星河”项目,正式解散。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平静。但我看到,他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一天,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哭了。我们像一群打了败仗的士兵,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那些曾经承载了我们所有梦想的图纸和代码,被一张一张地粉碎,然后装进了黑色的垃圾袋里。
我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那台我们亲手搭建起来的、凝聚了我们无数心血的机器,正孤零零地立在中央,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从那以后,周启明就变了。
他不再跟我们谈什么梦想,不再提什么“改变世界”。他开始频繁地开会,强调KPI,强调成本控制,强调商业回报。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标准的、冷冰冰的管理者。他升了总监,办公室也从开放的工区搬到了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后面。
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星河”的失败,把他心里的那团火给浇灭了。
“叮——”
电梯到了。
我抱着箱子,走了进去。电梯门缓缓合上,将走廊里那些泛黄的照片,隔绝在了外面。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不锈钢的轿厢壁上,映出我模糊的影子。我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有些乱,眼神里充满了疲惫。
这就是我吗?这就是我奋斗了十年的样子吗?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电梯平稳地下降。10楼,9楼,8楼……
每一层,都像是在剥离我的一段过往。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我以为我会看到一楼大厅明亮的光线。
但我看到的,是周启明。
他就站在电梯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电梯里的人工智能语音提示着:“一楼到了。”
但我没有动。他也一动不动。电梯门开着,又缓缓地合上,然后又被人从外面按开。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道不断开合的电梯门,对视着。
他的眼神很复杂,我看不懂。
“出来。”他说,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箱子,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我手里的箱子,而是转身就走。
“跟我来。”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我的脚,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我们没有走正门,而是穿过大厅,走向了一个偏僻的消防通道。他刷开了一道厚重的铁门,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是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我们的影子被头顶昏暗的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也一直没有问。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一排排停得整整齐齐的汽车。
最后,他在一个最角落的储藏室门前停了下来。那扇门看起来很旧了,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门上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大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其中一把,插进了锁孔里。
“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涌了出来,带着灰尘和旧机器的味道。他率先走了进去,然后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一盏昏黄的灯泡亮了起来,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储藏室。
当我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储藏室的正中央,静静地立着一台机器。那台机器我很熟悉,熟悉到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是“星河”。
是那台我们以为早就被拆解成一堆废铜烂铁的,“星河”项目的原型机。
它看起来比我记忆中要旧一些,外壳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整体的结构完好无损。几根粗大的电缆从它的机身连接到墙上的一个特制电源上,电源的指示灯,正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绿光。
它还活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把手里的纸箱子放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像梦游一样,走向那台机器。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冰冷的金属外壳。那熟悉的触感,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周启明没有立刻回答我。他走到机器旁的一个操作台前,打开了一个蒙着防尘布的显示器。
显示器亮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串串密集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飞速地刷新着。
那些数据,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我亲手写下的代码,正在运行的证明。
“它从来没有停止过。”周启明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释然。
“‘星河’项目,当年不是失败了,而是……成功了。”
我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他走到我身边,指着屏幕上那些飞速跳动的数据。“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的目标,是捕捉到150亿光年外的微弱信号。但是,我们最后一次测试的时候,系统崩溃了,我们以为是算法有缺陷,或者是硬件撑不住。”
我当然记得。那天的场景,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子里。屏幕上弹出的无数个红色错误代码,宣告了我们所有努力的付之一炬。
“我们都错了。”周启明说,“系统不是崩溃了,而是……它捕捉到了一个信号。一个远远超出了我们预设范围的信号。那个信号的强度和复杂度,瞬间冲垮了我们当时的处理系统。我们看到的那些错误代码,不是系统崩溃的遗言,而是它在被冲垮前,留下的最后一点记录。”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发出“嗡嗡”的声响。
“后来呢?”
“后来,总公司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评估后认为,这个项目所涉及的技术,已经远远超出了商业应用的范畴,它更应该属于……另一个领域。”
“另一个领域?”
“国家安全。”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彻底呆住了。
“所以,所谓的‘项目解散’,所谓的‘商业价值不明朗’,都只是一个幌子。一个为了保护这项技术,也为了保护你们这些核心研发人员的幌子。”
“总公司成立了一个秘密的专项小组,接管了‘星河’。这台原型机,也被秘密地转移到了这里。过去的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对它进行升级和改造。而我,”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被任命为这个秘密项目的……看门人。”
“看门人?”
“是的。我的任务,就是留在公司,维持一切正常的假象。确保没有人会再提起‘星河’,确保你们这些曾经的核心成员,不会被任何外部势力注意到。我要做的,就是让你们,慢慢地,被‘遗忘’。”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两鬓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变得那么看重KPI,那么不近人情。因为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掩盖他真正在做的事情。他需要扮演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才能保护好那个曾经怀揣着星辰大海梦想的自己,和我们。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不能说。”他说,“这是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我也不想你被卷进来。这条路,太孤独,也太危险。我希望你,能像个正常的工程师一样,升职,加薪,过安稳的日子。”
“安稳的日子?”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这十年,过得一点也不安稳。”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每次看到你提交的晋升申请被我一次又一次地驳回,我比你还难受。”
“那你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升上去!”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你明不明白?你的技术太突出了,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旦你坐到管理的位子上,你就会被更多的人注意到,会被放到聚光灯下。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宁愿你恨我,宁愿你觉得我是个任人唯亲、埋没人才的混蛋,也不能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小王,”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说,“他技术不如你,心思也不如你单纯。但他会social,会搞关系,这样的人,把他推到台前,是最好的挡箭牌。他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你,就可以继续安安全全地,待在你的角落里,做你最擅长的事情。”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这十年的“怀才不遇”,我这十年的“被埋没”,都只是他为了保护我,而精心设计的一个局。
他不是不信任我,恰恰相反,他是太看重我了。他看重的,不是我能为公司带来多少利润,而是我身上那种,和他当年一样的,对技术最纯粹的执着。他想保护的,不仅仅是我这个人,更是我心里那团,还没有被现实浇灭的火。
“那今天……你为什么又都告诉我了?”
“因为你都要走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我这个‘看门人’,连自己最想看住的人都看不住了,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赌一把,赌你心里那颗‘星河’的种子,还没有死。”
他走到操作台前,调出了一个界面。那是一个三维的星图,上面有无数个闪烁的光点。
“‘星河’已经不是当年的‘星河’了。”他说,“经过这么多年的升级,它的探测范围和解析能力,已经提升了上千倍。它现在,是‘天眼’计划最重要的数据来源之一。我们用它,监听着来自宇宙深处的一切。我们已经捕捉到了好几个,疑似来自地外文明的规律性信号。”
他指着星图上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光点。
“这是我们最新的发现。一个来自猎户座悬臂的信号源,它的信号模式,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极其复杂的数学规律。我们怀疑,这可能是一个智慧文明存在的直接证据。但是,我们目前的算法,还无法完全破译它。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真正懂‘星河’,一个能和它‘对话’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我,目光灼灼。
“这个人,就是你。”
我的心脏,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看着那些如同天书般的数据流,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那种久违的,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燃烧的感觉,又回来了。
“星河”没有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更广阔的宇宙里,继续着它的航行。而我,就是那个被它选中的,唯一的船员。
周启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枚小小的徽章,纯黑色的底,上面只有一颗银色的星星。
“这是专项小组的身份徽章。”他说,“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公司的员工了。你的档案会被转入一个特殊的系统。你将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一个全新的使命。”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就像十年前,在那个夏夜的天台上,他跟我讲他父亲的卯榫故事时一样。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他说,“拿着你的箱子,走出这栋大楼,去任何你想去的公司。凭你的技术,到哪里都会是香饽饽。你可以过上你想要的,那种被所有人看到,被所有人认可的生活。”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徽章,又抬头看了看他。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也是个工程师,一个老派的,一辈子都在和各种精密仪器打交道的工程师。他不像我,他一辈子都待在一家国营工厂里,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干到退休,职位从来没有变过。
我小时候,很不理解他。我觉得他没出息,一辈子守着那些破铜烂铁,有什么意思。我曾经问他,爸,你修了一辈子机器,怎么连个车间主任都没混上?
我爸当时正在擦拭他的工具,一套用了几十年的德国老牌工具,每一件都被他保养得锃亮。他听了我的话,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孩子,人的价值,不是用职位高低来衡量的。我这辈子,没当过什么官,但我修好的每一台机器,解决的每一个难题,都在为这个国家做着贡献。那些机器生产出来的东西,有的飞上了天,有的钻进了地。我虽然只是个拧螺丝的,但没有我这颗螺丝钉,那台大机器,可能就转不动了。这就够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我当时看不懂的光。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的,自豪和满足。
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看懂了那种光。
那种光,和周启明眼睛里的光,和我父亲眼睛里的光,是一样的。
那是一种属于匠人的光。
我把手里的徽章,紧紧地攥在手心。金属的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滚烫。
我抬起头,看着周启明,笑了。
“周总,”我说,“我的箱子,好像忘拿了什么东西。”
我抱着那个半满的纸箱子,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同事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再次充满了整个空间。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去而复返。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箱子放在地上。然后,我拿起美工刀,划开了上面那层被我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透明胶带。
我从箱子里,拿出了那个用了八年的马克杯,那个外壳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鼠标,那本翻烂了的技术手册。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重新摆回了我的桌面上。
就像它们从未离开过一样。
然后,我打开电脑,删掉了那封我已经写好了的,发给全部门同事的告别邮件。
我点开内部通讯软件,找到了周启明的头像。
我发了四个字过去。
“工位在哪?”
很快,他回复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设计图。图上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实验室。实验室的名字,叫做“晨曦”。
在设计图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欢迎回家,船长。”
我看着那行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它滴落在键盘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无声的水花。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冲刷着玻璃幕墙,让外面的世界变得有些模糊。
但我知道,我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变得无比清晰。
我的人生,上半场,是为了一份工作而奔波。
而我的下半场,将为了一项使命而燃烧。
我拿起桌上的马克杯,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滚烫的咖啡。
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端着杯子,回到座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晨曦”实验室的设计图,轻轻地抿了一口。
嗯,还是那个熟悉的,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的味道。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