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结婚,打电话找我要150万,我冷笑: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儿
发布时间:2025-10-07 00:51 浏览量:1
王浩的婚事,黄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拿着刨子,在推一块老榆木的板心。
刨花卷着木头的香气,薄如蝉翼,在我手边堆成一小撮。我停下手,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说不上是痛快,还是憋闷。
木头有木头的纹理,人有人的脾性,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懂了一辈子,可总有人不信邪。
这事儿,得从半个月前那个电话说起。
第一章 一个陌生的数字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一个老主顾赶一套红木书柜。车间里全是机器的轰鸣和木屑的粉尘,我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专心致志地在开榫头。
这活儿是精细活,差一分一毫,整个柜子就立不起来。我爹传给我这门手艺的时候就说,做木工,跟做人一个道理,得方方正正,严丝合缝。
揣在怀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一下一下地撞着我的胸口。
我关了机器,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扇还在嗡嗡地转。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老家。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家那边,除了逢年过节,很少有人会直接给我打电话。
划开接听键,我“喂”了一声,声音因为戴着口罩,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喂,是建成哥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怯,又有点急,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摘下口罩,走到车间门口透口气,又问了一遍:“我是林建成,你是哪位?”
“哥,是我,王浩啊!”
王浩。我小姨家的儿子,我的表弟。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瘦高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的模样。算起来,我们快有三四年没见过了,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在家族群里看他发几张照片,换了好几个女朋友。
我靠在门框上,点了根烟,语气缓和了些:“哦,是浩子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都大了一点:“哥,我……我要结婚了。”
“结婚?”我有点意外,这小子还没个正形,这就想着成家了?我笑了笑,“这是好事啊,恭喜你。什么时候办事?我提前把假请好,回去喝你喜酒。”
“哥,先别说这个……”王浩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吞吞吐吐的,“就是……就是这个婚事,遇到点难处。”
我吸了口烟,心里已经有了几分预感。这年头,年轻人结婚,难处无非就那几样。
“女方家要彩礼了?要多少?那边凑不齐?”我问得很直接。
“彩礼是给了,二十万,我妈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王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是……是房子的事。”
“房子?”
“对,我女朋友家说了,结婚可以,但必须在市里有套全款的房子,写我们俩的名字。不然她爸妈不同意。”
我皱了皱眉。老家那边的市里,房价虽然比不上一线城市,但一套像样的房子,全款下来也得一百多万。小姨跟姨夫都是厂里的退休工人,一辈子省吃俭用,能给他凑出二十万彩礼,已经是极限了。
“那你们看了房子没?首付还差多少?”我问。
“看了,一百二十平的,加上装修,全下来要……要差不多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我声音不由得高了八度,手里的烟灰都掉了一截。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贷款呗。”这是最正常的思路。
“不行啊,哥。”王浩的声音更急了,“她家说了,不要贷款的,必须全款。说是不想女儿一结婚就背上房贷,跟着我受苦。还说……还说这是考验我们家的诚意。”
我听得直想笑,这叫什么狗屁诚意?这不叫考验,这叫刁难。
我把烟头摁在墙上,捻灭了。“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自己的婚事,自己想办法。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我的语气有点冷。不是我没人情味,而是这种事,我打心眼里瞧不上。婚姻是两个人过日子,不是一场交易。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就在我准备收起手机的时候,王浩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哥,我想……我想找你借。”
我愣住了。
“借多少?”
“一百五十万。”
我拿着手机,站在车间门口,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周围机器的余温和木屑的香气,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多少?”
“一百五十万。”王浩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的耳膜上。
我气得笑出了声,是那种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冷笑。
“王浩,你是不是没睡醒?一百五十万?你当我是开银行的,还是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哥,你别生气,你听我说……”他急急地解释,“我知道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但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找谁了。咱们是亲戚啊,我妈说了,你现在是大老板,在城里开了那么大的厂,这点钱对你来说,肯定不算什么……”
“我不是大老板,我就是个手艺人,挣的都是辛苦钱。”我打断他,“还有,别拿亲戚说事。亲戚是用来走的,不是用来坑的。”
“哥,我不是坑你!我会还的!我给你打欠条,十年,不,二十年,我肯定还清!”
二十年?
我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拿什么还?靠他那点打游戏代练的收入吗?
我的耐心彻底告罄。
“王浩,我问你一句话。”我压着火气,一字一顿地说,“我凭什么要给你一百五十万?”
“……”
“你是我儿子吗?”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我没再等他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回到车间,那块刨了一半的老榆木板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纹理清晰,像岁月的掌纹。我拿起刨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感觉了。
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第二章 陈年旧事的枷锁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王浩那小子,脸皮再厚,被我这么当面顶回去,也该知难而退了。
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我那小姨的能量。
两天后的傍晚,我刚从车间出来,洗了把脸,准备回家吃饭,就接到了我老婆的电话。
“建成,你快回来,小姨来了。”老婆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
我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等我骑着电瓶车赶回家,一推开门,就看见小姨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眼睛红得像兔子,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兜子蔫了吧唧的苹果。
我老婆坐在一旁,一脸尴尬,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姨,你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我换了鞋,一边说,一边给她倒了杯热茶。
小姨没接茶杯,抬头看了我一眼,眼泪就下来了。
“建成啊,你是不是还在生浩子的气?那孩子不懂事,说话没分寸,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小姨今天来,是替他给你赔不是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眼泪,那架势,活像我把王浩怎么着了似的。
我把茶杯放在她手边,在我老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说话。我知道,她这出哭戏,只是个开场白。
果然,哭了没两声,小姨就开始切入正题了。
“建成,浩子那孩子,从小就没出息,你是知道的。可他这次是铁了心了,那姑娘,他是真喜欢。人家姑娘家里就这么一个要求,咱们当长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俩因为一套房子就散了吧?”
我老婆在旁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示意我说话别太冲。
我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小姨,不是我不帮。一百五十万,不是一百五十块。我这个厂子,看起来大,但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工人的工资,材料的成本,机器的损耗,哪一样不是开销?我账上根本没那么多活钱。”
这是实话。我这几年是挣了点钱,但大部分都投到厂子的扩建和设备更新上了。手里的流动资金,也就够应个急。
“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小姨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可建成啊,你得帮帮小姨,帮帮浩子啊!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忘了你小时候,你爸妈忙,是谁把你带在身边,一口一口喂饭的?”
又来了。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每次一有事,小姨总要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说。
“你忘了你上初中那年,打篮球摔断了腿,是谁背着你一层一层爬楼梯去医院的?你忘了你爹当年办这个厂子,启动资金不够,是谁把家里唯一的存折拿出来,连夜给你送过去的?”
我沉默了。
这些事,都是真的。
我爹当年确实是从一个小木匠作坊起家,最难的时候,是小姨和姨夫把准备给王浩上大学的五万块钱,先拿给了我们家。
那五万块钱,在九十年代,不是个小数目。
可以说,没有那笔钱,就没有我林建成的今天。
这份恩情,我爹记了一辈子,我也记了一辈子。后来我厂子走上正轨,我第一时间就提着十万块钱去还,小姨死活不要,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些年,逢年过节,我给小姨家的孝敬,比给我亲爹妈的只多不少。王浩每次来城里,吃穿用度,我全包了,走的时候还要塞个大红包。
我自问,在情分上,我林建成没有半点亏欠。
可情分,不是可以被无限透支的筹码。
“小姨,”我抬起头,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当年的恩情,我一刻也不敢忘。但恩情是恩情,生意是生意,现在浩子这事,已经超出了我能力范围。这不是五万,是一百五十万。我拿不出来。”
“你怎么会拿不出来?”小姨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尖了,“你别糊弄我!你去年不是刚换了辆新车吗?三十多万!你给你女儿在市中心买的那套陪嫁房,不是也得两百多万?你有钱给自己家人花,就没钱帮帮你这个走投无路的亲戚?”
这话像一根刺,扎得我心里生疼。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家的每一笔开销,都被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在了一本账上。
我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已经不是借钱了,这是绑架。用亲情和恩情做的绳索,把我捆得结结实 Z 实。
我老婆见状,赶紧打圆场:“小姨,你别急,建成他不是那个意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看着是光鲜,其实压力也大得很。这么大一笔钱,谁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掂量?还要怎么掂量?”小姨根本不听劝,她站起身,指着我,手都在抖,“林建成,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当年你爸难的时候,我二话没说。现在我儿子有难了,你这个当哥的,要是见死不救,你就是忘恩负负义!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你对得起我们王家吗?”
“妈,你说什么呢!”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女儿林晓回来了。她刚下班,手里还提着公文包,一脸错愕地看着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我们。
第三章 年轻人的道理
女儿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客厅里的火药味。
小姨看到林晓,气势瞬间弱了半截,呐呐地坐回沙发上,别过头去抹眼泪。
“晓晓回来啦。”我老婆赶紧起身接过女儿的包,给她使了个眼色。
林晓冰雪聪明,一看这架势,就猜到了七八分。她没多问,先是乖巧地叫了声“姨婆”,然后给我和小姨都重新倒了杯水。
“姨婆,您大老远过来,肯定累了吧?先喝口水,我爸这人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她把水杯递到小姨手里,语气温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亲近感。
小姨接过水,没喝,只是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晓在我身边坐下,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询问,也有安抚。
我心里那股被道德绑架的憋屈,稍微顺了那么一点。还是自己女儿贴心。
“爸,妈,姨婆,我能不能说几句?”林晓开口了。
我点了点头。我老婆也示意她但说无妨。
小姨没作声,算是默许了。
“姨婆,浩子哥要结婚,这是大喜事。他想在市里买房,这想法我也理解,毕竟现在年轻人都希望有个自己的小家。”林晓先是肯定了王浩的想法,这让小姨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但是,”她话锋一转,“一百五十万全款买房,这个要求,恕我直言,有点不切实际。”
“怎么不切实际了?人家姑娘家就是这个条件!”小姨立刻反驳。
“姨婆,您听我说完。”林晓不急不躁,“现在这个社会,有几个年轻人结婚,是能靠自己或者父母,一下子拿出一百多万全款买房的?大部分都是双方家庭一起凑个首付,然后小两口自己还月供。这才是常态。”
“她家说了,不想让女儿受苦……”
“不受苦的定义是什么呢?是没有房贷,还是两个人有上进心,有能力一起把日子越过越好?”林晓的问题很犀利,“如果浩子哥现在有一份稳定且高收入的工作,或者他自己有创业的本事,能让人家姑娘和她父母看到一个光明的未来,我相信,这个全款的要求,是可以商量的。”
“可关键是,浩子哥现在……有吗?”
林晓最后一句话,轻轻的,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小姨的心上。
王浩什么情况,我们都心知肚明。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这些年换了无数份工作,没一个干得长的。眼高手低,总想着一夜暴富,要么跟着朋友搞什么投资,赔得血本无归,要么就宅在家里打游戏,说是能挣钱,可连自己都养不活。
小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晓继续说道:“所以,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我们家能不能拿出这一百五十万,而在于,就算我们拿了,浩子哥的未来就有着落了吗?这套房子,是能让他一夜之间变得成熟、有担当,还是会让他觉得,反正天塌下来有我爸这样的亲戚顶着,他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混日子?”
“这笔钱,给出去,可能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女儿的这番话,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她说出了我心里想说,却因为顾及亲情和面子,没能说得这么透彻的话。
我看着我的女儿,心里一阵欣慰。她长大了,懂事了,看问题比我这个当爹的还通透。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老婆看着林晓,眼神里全是赞许。
小姨低着头,捧着那杯已经凉了的水,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睛里的泪已经干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亲事都定下来了,彩礼也给了,现在因为一套房子黄了,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浩子他……他会恨死我的。”
“姨婆,解铃还须系铃人。”林晓说,“这件事,得让浩子哥自己去面对。他是个成年人了,他得亲自去跟女方沟通,去展现他的诚意,不是用我爸的钱,而是用他自己的规划和决心。”
“他可以告诉女方,他现在虽然没能力全款买房,但他愿意努力,他可以先租房,或者先付首付,他可以去找一份正经工作,从头学起。他得让人家姑娘看到,她嫁的,是一个有未来的男人,而不是一套没有灵魂的房子。”
“至于我们家,”林晓看向我,“爸,我觉得,我们可以帮,但不是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我们可以给浩子哥提供一个机会,一个平台,让他靠自己的双手,去挣他想要的未来。这才是真正的帮忙,对吗?”
我看着女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四章 一门手艺的价值
送走小姨后,家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老婆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也掩盖不了空气中的凝重。
林晓坐在我身边,给我续了杯茶。
“爸,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说话太直接了,没给姨婆留面子?”她小声问。
我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你说得很好,比我这个当爹的强。爸就是个粗人,只懂得硬邦邦地拒绝,讲不出你那些大道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道理。”林晓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亲戚之间,帮忙是情分,但不能没有底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直接给钱,是最简单,也是最不负责任的办法。”
“授人以渔……”我咀嚼着这四个字,浑浊的思绪,一下子清明了。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守着这么大一个厂子,守着我爹传下来的一身手艺,这不就是现成的“渔”吗?
晚饭的时候,我跟老婆和女儿,正式谈了我的想法。
“我想让王浩来我厂里上班。”我说。
老婆愣了一下,筷子上的菜都掉了。“让他来?他能干什么?他那性子,坐得住吗?别到时候人没帮成,反倒给你添乱。”
“是啊,爸。”林晓也有些疑虑,“让浩子哥来学木工,他能愿意吗?这活儿又苦又累,还挣不了快钱。”
他们的担心,我明白。
让一个习惯了游手好闲、眼高手低的年轻人,静下心来跟木头打交道,确实比登天还难。
“我不是让他一来就当师傅。”我解释道,“我可以先让他从最基础的学徒干起。扫地、搬木料、打下手,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工资就按学徒的标准给,一个月三千,包吃住。他要是能坚持下来,我就亲自带他,把我会的这点东西,都教给他。”
“我这门手艺,不敢说能让他大富大贵,但只要他肯用心学,学精了,将来自己开个工作室,养家糊口,过上体面的生活,绝对没问题。”
我看着老婆和女儿,“你们觉得呢?”
老婆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个理。给他一个吃饭的本事,比给他一套房子强。就怕……他和小姨那边,转不过这个弯来。”
“转不过弯,也得转。”我态度很坚决,“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要么,他来我这儿,踏踏实实学手艺,用自己的汗水去挣未来。要么,一百五十万的事,一个字也别再提。”
“我明天就回一趟老家,当面跟小姨和王浩说清楚。他们接受,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们不接受,那以后,咱们两家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做出这个决定,我心里反而踏实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王浩,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爹传下来的这份家业。
我爹常说,手艺人,最看重的是“德”。手艺好,人品不好,做出来的东西,也是歪的,没有灵魂。
如果我今天用钱,帮王浩买来一段没有担当的婚姻,那我林建成,也就背离了我爹的教诲,背离了我做人的根本。
第二天一早,我开着车,回了趟老家。
车子在小姨家门口停下。那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二层小楼,外墙的白灰已经有些斑驳。
小姨和姨夫都在家,王浩也在。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机,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看见我进来,也只是懒洋懒地抬了下眼皮,喊了声“哥”。
那态度,不像是在求人,倒像是我欠了他什么。
我心里的火,又“噌”地冒了上来,但还是被我强压了下去。
我开门见山,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慢,很清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说:“……手艺学到手,是一辈子的事。房子没了,可以再挣,本事没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浩子,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哥给你搭个台子,至于这台戏你能唱成什么样,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说完,整个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姨夫低着头,一个劲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姨的脸色,变了又变,像开了个染坊。
而王浩,他终于放下了手机,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思考,只有满满的错愕和……屈辱。
第五章 尊严与现实的碰撞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浩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让我去你厂里当学徒?一个月三千块?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姨就先炸了。
“林建成!你安的什么心?我儿子都要结婚了,你让他去你那破厂里当工人?说出去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人家姑娘能同意吗?”
“脸面?”我看着他们,觉得既可笑又可悲,“现在是脸面重要,还是一个男人的担当重要?他连自己老婆的房子都挣不来,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我……”王浩被我噎得满脸通红,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我,“林建成,你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你不就是个木匠吗?说得好听是老板,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干粗活的!我凭什么要跟你一样,一辈子跟木头粉尘打交道?”
“我告诉你,我就是要那一百五十万!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这是你欠我们家的!”
他像是疯了一样,把心里积压的所有怨气和不甘,都吼了出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咆哮。
是姨夫。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王浩,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这个……逆子!”
王浩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然后,他像是彻底崩溃了,一把推开姨夫,冲我吼道:“好!林建成,你够狠!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们家!这钱我不要了!我就是去要饭,也不会再求你!”
说完,他摔门而出。
“浩子!浩子!”小姨哭喊着追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姨夫,还有满室的尴尬和烟味。
姨夫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哑着嗓子对我说:“建成,别往心里去……这孩子,被他妈……惯坏了。”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
“姨夫,我……”
“你做得对。”姨夫打断了我,“你是个好孩子,像你爹。是我们……是我们没把孩子教好。指望着用钱给他铺路,结果……把他养成了一个废物。”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建成,你那个提议,还算数吗?”
我愣住了。
“如果……如果这小子想通了,你那厂子,还愿意收他吗?”
我看着姨夫恳切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要他肯来,我这大门,永远为他开着。”
从老家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也许,在王浩眼里,我就是一个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成功亲戚”,用施舍的方式,践踏了他的尊严。
可尊严是什么?
是靠别人施舍来的全款房,还是靠自己双手打磨出的一张桌子?
我爹说过,手艺人的尊严,不在于挣多少钱,而在于你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立得住,能不能被人尊重。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书房里那套红木家具,是我当年出师时,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每一处榫卯,每一条雕花,都凝聚着我的心血。
我用手抚摸着书桌冰凉的桌面,上面有细微的划痕,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想,也许我真的错了。
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这一代人信奉的“一技傍身,吃穿不愁”的道理,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或许迂腐得可笑。
他们追求的是风口,是捷径,是快速变现。
而我,还守着这门古老的手艺,守着那些慢工出细活的规矩,是不是已经跟这个时代脱节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晓敲门进来了。
她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爸,还在为浩子哥的事烦心?”
我点了点头,把心里的困惑跟她说了。
林晓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爸,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的价值观,而是这个社会太浮躁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浩子哥想走捷径,那是他的选择。而你,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他,这是你的原则。”
“选择没有对错,但原则有。”
“你坚守的,是‘人必须自立’的原则。这个原则,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过时。”
女儿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里的迷雾。
是啊,我不能因为别人的选择,就怀疑自己的坚守。
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的门打开。
至于他愿不愿意走进来,那是他的命,也是他的造化。
第六章 黄粱一梦终须醒
后来的事情,就像一场闹剧,匆匆开场,又潦草收场。
王浩摔门而出后,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骨气”。
他跑去了女方家。
具体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从小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他应该是去求了,甚至可能下跪了。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悲情男主角,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这个“为富不仁”的表哥身上。
或许,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可以博取女方和她家人的同情,让他们降低要求。
但他想错了。
一个连自己的尊严都可以轻易抛弃的男人,在别人眼里,只会更加廉价。
女方家不仅没有松口,反而更加坚定了“必须全款买房”的决心。他们的逻辑很简单:连你最有钱的亲戚都不愿意帮你,说明你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更不值得托付。
他们甚至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让王浩写下保证书,如果一年内买不了房,之前给的二十万彩礼,分文不退。
这下,王浩彻底傻眼了。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个女孩的态度。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为王浩说过一句话。她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父母,像审判官一样,审判着她所谓的“爱情”。
当王浩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问她“你到底爱不爱我”的时候,那个女孩只说了一句:“爱不能当饭吃。我不想过还房贷的日子。”
王浩彻底心死了。
他从女孩家出来,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一夜。
第二天,他给小姨打了个电话,说:“妈,这个婚,不结了。”
然后,就关了机,谁也联系不上。
小姨急疯了,发动了所有亲戚朋友去找。三天后,才在一家小旅馆里,找到了形容枯槁、胡子拉碴的王浩。
婚事,就这么黄了。
那二十万彩礼,自然也要不回来了。女方家说,是王浩自己悔婚在先,他们家为了这场婚事,也花了不少钱,这二十万,就当是赔偿了。
小姨去闹过,去求过,甚至报了警。但这种事,你情我愿的,根本说不清楚。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小姨病倒了,一病不起。
姨夫一夜之间,白了头。
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正在给那套红木书柜做最后的打磨。
我拿着砂纸,一遍又一遍,细细地磨着木头的表面,直到它光滑如镜,泛出温润的光泽。
我心里很平静。
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淡淡的悲哀。
我老婆叹着气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当初咱们咬咬牙,把钱借给他,是不是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我摇了摇头。
“如果借了,他今天结了婚,明天,他可能就会为了换车、为了投资,再来找我们。他的欲望,是个无底洞。我们填不满的。”
“我们能给他的,只是一套房子。但我们给不了他责任心,给不了他上进心,更给不了他一个男人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场婚事黄了,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我说,“至少,能让他看清楚一些人,明白一些事。黄粱一梦终须醒,摔个大跟头,总比一辈子活在梦里强。”
我老婆没再说话。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不落忍。
其实,我心里也一样。
那毕竟是我的亲表弟,是看着我长大的小姨的儿子。
血浓于水,这份牵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拿出手机,翻出王浩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发了条信息过去。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我厂里的大门,还开着。”
第七章 尘埃落定的木香
我没指望王浩会回复我。
发完那条短信,我就把这件事放下了。日子照旧,厂里的活儿一天比一天忙,接了个给古建筑修复廊柱的大单,我带着徒弟们,整天泡在车间里。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
秋天来了,天气转凉。
那天下午,我正在画图纸,一个满身灰尘的年轻人,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他剃了个板寸,皮肤晒得黝黑,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浮躁和戾气,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王浩。
他站在我办公桌前,局促不安地搓着手,低着头,不敢看我。
“哥。”他喊了一声,声音沙哑。
我放下手里的铅笔,摘下老花镜,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放在我的桌上。
“哥,这是……这是我这三个月挣的钱。”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零零散散的钞票,有红色的,也有绿色的,还有不少十块五块的零钱。数了数,一共七千八百六十五块。
“你干什么去了?”我问。
“我去……去工地上搬砖了。”他小声说,“什么活都干,扛水泥,运沙子……虽然累,但……但心里踏实。”
我看着他手上新旧交错的伤口和厚厚的老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哥,”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眼眶红了,“我知道,这点钱,连那二十万彩礼的零头都不够。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废物。”
“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太混蛋了,总想着不劳而获,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后来想了很久。你说得对,本事才是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我,九十度,鞠了一躬。
“哥,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我想……我想跟你学手艺。”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脱胎换骨的全新的人。
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坚实了许多的肩膀。
“算数。”我说,“怎么不算数。”
“不过,我这儿的规矩,可不比工地上轻松。”
“我知道!”他立刻答道,眼神里闪着光,“我不怕吃苦!”
就这样,王浩成了我厂里的一名学徒。
他从扫地、搬木料开始,干得比谁都卖力。车间里最脏最累的活,他抢着干,没有半句怨言。
厂里的老师傅们,一开始都带着有色眼镜看他,觉得这个老板的亲戚,不过是来镀金的,待不了几天。
可王浩用他的行动,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他学得很用心,也很虚心。一有不懂的,就追着老师傅们问,有时候为了一个榫卯的结构,能琢磨到半夜。
他的手上,又添了许多新的伤口,被刨子划的,被凿子戳的,但他从不叫苦。
半年后,他已经能独立做一些简单的家具了。虽然手艺还很粗糙,但那份专注和认真,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有一天,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把我画的一张图纸递给他。
“这是一套书柜,你试试,独立把它做出来。”
王浩拿着图纸,手都在抖。
“师傅……我……我行吗?”他现在改口叫我师傅了。
“不行也得行。”我板着脸,“记住,做木工,跟做人一样,得用心。你用心了,木头是不会骗你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拿着图纸,像捧着一个圣旨。
一个月后,一套虽然细节还有瑕疵,但整体结构稳固、线条流畅的老榆木书柜,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围着书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用手摸了摸拼接的缝隙,敲了敲柜门。
然后,我转过身,看着一脸紧张的王浩。
“还行。”我淡淡地说,“明天起,工资提到五千。”
王浩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没说话,只是对着我,又鞠了一躬。
我知道,这个曾经迷失的年轻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这条路,没有捷径,布满荆棘和汗水。
但路的尽头,是他亲手用一刨一凿,为自己打造的,一个有尊严、有价值的未来。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我把那一百五十万给了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他会拥有一套房子,一个妻子,但他也将永远失去一个真正认识自己、重塑自己的机会。
亲情,不是无底线的给予,而是有原则的扶持。
是你在他跌倒时,递过去的一双手,而不是直接替他走完所有的路。
毕竟,人生的路,终究要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就像我们做木工活,每一道工序,都省不得,也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