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上海一男子中186万彩票大奖,3年后哭诉:彩票害了我的一生
发布时间:2025-10-06 21:15 浏览量:1
那张薄薄的彩票,最终变成了一把重锤,砸碎了我半辈子的安稳。
三年了,我时常会回到这间被盘出去又被我用尽力气赎回来的修车铺。铺子比以前小了一半,工具也不齐全,墙角那台老旧的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轰鸣声,像是哮喘病人费力的喘息。
可我喜欢这声音,也喜欢这满屋子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这味道,才是我陈江河活了五十多年,最熟悉、最踏实的味道。
不像那一百八十六万块钱,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香风,走的时候,却卷走了我生命里的一切,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呛人的烟尘。
很多人都羡慕我,说我陈江河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天大的好运砸在头上。可他们不知道,那不是好运,那是一块烧红的铁,看着诱人,一伸手,烫掉的是你半层皮。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宁愿那天下午,我没有路过街角那家彩票店,没有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更没有用我儿子陈磊的生日,凑出那组要了我半条命的号码。
我宁愿我还是那个穿着油污工作服,每天和汽车底盘打交道的陈江河。
那个时候,我虽然穷,可我的心是满的。
第一章 一张改变命运的纸
2017年的上海,夏天来得特别早,五月里,空气就闷得像口蒸锅。
我的“江河汽修”,开在普陀区一条不起眼的老街上,铺面不大,就我跟一个叫小王的徒弟两个人。生意不好不坏,靠着十里八乡的老主顾,养家糊口,倒也安稳。
我老婆林芬在附近的超市做理货员,一个月三千出头,性子温和,就是爱唠叨,尤其是在钱的事情上。儿子陈磊,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做设计,眼高手低,总觉得自己的才华被那小小的格子间给埋没了,整天琢磨着要“干票大的”。
这就是我的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海家庭。像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我们为柴米油盐算计,为儿子的前途发愁,也为偶尔能下馆子搓一顿而感到满足。
那天下午,我刚给一辆老款的桑塔纳换完刹车片,满手的油污,热得脊背上全是汗。小王凑过来说:“师傅,今天双色球开奖,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我对这东西向来不感冒。我这双手,信的是扳手和螺丝刀,信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觉得不靠谱。
“要去你去,我这把老骨头,没那个偏财命。”我摆摆手,拧开一瓶冰镇的盐汽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小王嘿嘿一笑,自己跑了。
傍晚收工,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电瓶车回家。路过街角的彩票店,看见小王正跟一群彩民唾沫横飞地研究走势图。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车。
或许是天气太热,脑子有点糊涂;又或许是前两天林芬又在饭桌上念叨,说陈磊谈了个女朋友,人家姑娘家里条件不错,我们家这情况,将来拿什么给儿子买婚房。
那几句话,像几根小刺,扎在我心上。
我走进彩票店,里面混杂着烟味和汗味。我看着墙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数字,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我掏出十块钱,让老板机选了五注。
付完钱,我又犹豫了一下,想起儿子陈磊的生日是8月16号,女朋友的生日是12月25号。我心里一动,又掏出两块钱,自己选了一组号:08,12,16,25……剩下的两个红球和蓝球,就随便报了两个数字。
那张薄薄的彩票,被我随手塞进了裤兜里,和几张油腻腻的零钱混在一起。
回到家,我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晚上吃饭,林芬照例说起超市里哪个牌子的酱油又便宜了两毛钱,谁家又换了新车。陈磊则埋头扒饭,对我们的谈话毫无兴趣。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平淡,琐碎,偶尔有点烦心,但就像我那辆旧电瓶车,虽然慢,却每天都能稳稳当当地把我载回家。
第二天是周日,我难得休息。早上起来,我把换下来的工作裤扔进洗衣机,打算洗完再睡个回笼觉。
刚躺下,林芬就在外面大呼小叫起来。
“江河!陈江河!你快出来!”那声音,尖得像是要把房顶给掀了。
我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了出去。
只见林芬站在洗衣机旁,手里捏着一张湿漉漉的纸,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昨天是不是买彩票了?”她指着那张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这才想起来,是那张彩票。我心里一咯噔,心想坏了,十来块钱虽然不多,但被她知道了,又得唠叨半天。
“就……就随便买着玩的。”我支支吾吾地承认。
“你……你快看看!你快看看这上面的号!”林芬把那张几乎要化开的彩票塞到我手里,又指着手机上的开奖信息,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凑过去一看,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手机屏幕上那串鲜红的数字,和我手里那张纸上第二行自己选的号码,一模一样。
一个数字不多,一个数字不少。
一等奖。
奖金,一百八十六万。
扣完税,也还剩下一百五十万左右。
一百五十万。
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盘旋,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我这辈子,修过几千辆车,拧过几十万颗螺丝,手上磨出的老茧比城墙还厚,可我银行卡里,存款从来没有超过五位数。
一百五十万,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我和林芬,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在阳台上站了足足有十分钟。谁也没说话,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老陈……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林芬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哎哟”叫了一声。
眼泪,一下子就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也觉得像在做梦。我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串数字还在。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污和伤痕的手。这双手,能把一堆冰冷的零件,变成一台平稳运转的发动机,可它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抓住这么一笔巨款。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的反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林芬是又哭又笑,抱着我,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们有钱了,我们有钱了!儿子的婚房有着落了!”
陈磊一开始还不信,以为我们拿他开涮。等他自己用手机反复核对了几遍之后,他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在客厅里像个猴子一样乱窜,嘴里喊着:“爸!你太牛了!我要辞职!我要创业!”
而我,这个一家之主,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
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手却抖得厉害,烟灰掉了一身。
我看着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妻儿,心里却莫名地涌起一阵不安。
这钱,来得太突然,太轻易了。
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扔进了一块巨石。水花虽然漂亮,可谁知道,这水底下,会被搅起多少泥沙?
我一辈子信奉的“踏踏实实”,在那一瞬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动摇了。
那天晚上,林芬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破天荒地开了一瓶红酒。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举杯庆祝。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里,我看着妻儿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被巨大幸福冲昏头脑的笑容,心里的那点不安,很快就被巨大的喜悦给淹没了。
我当时想,也许是我想多了。
有了这笔钱,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不是吗?
我天真地以为,钱,能解决生活里的一切难题。
可我忘了,钱,有时候本身就是最大的难题。
第二章 数字的重量
去省福彩中心兑奖那天,我和林芬特意换上了压箱底的新衣服。
我们俩,像两个要去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戴着帽子、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一路上,林芬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不停地小声叮嘱我:“存折放好了吗?身份证带了吗?那张彩票……你可千万别再弄丢了!”
我被她搞得也紧张起来,把揣着彩票的内兜摸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它长翅膀飞了。
整个兑奖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工作人员很平静,似乎对这种“天降横财”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填表,核对,签字……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当那张写着一连串零的银行支票递到我手里时,我感觉那薄薄的一张纸,重得像块铅。
扣除20%的个人所得税,到手150万不到一点。
走出福彩中心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林芬挽着我的胳膊,整个人都快贴在我身上了,好像生怕我们俩被风吹散了。
“江河,我们……我们现在是百万富翁了?”她仰着头看我,眼睛里亮晶晶的,有泪光,也有憧憬。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我们把那张银行卡放在餐桌正中央,一家三口围着它,像是在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爸,妈,这钱怎么用,你们想好了吗?”陈磊先开了口,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还能怎么用?”林芬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先给你买套房子!首付够了!剩下的钱,我们存起来,以后给你结婚用!”
这是林芬一辈子的执念。她觉得,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等于没有根。
我没说话,默默地抽着烟。
陈磊却皱起了眉头:“妈,现在买房不划算,房价都在高位。再说了,我不想一辈子当房奴。这笔钱,是咱们家的启动资金,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什么机会?”林芬不解地看着他。
“创业!”陈磊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开一家设计工作室!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内容为王!我的那些同学,自己搞工作室的,都赚翻了!”
他越说越激动,开始给我们描绘一幅宏伟的蓝图。什么融资,什么上市,什么财务自由……那些我听都听不懂的词,从他嘴里一串一串地冒出来。
林芬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是被儿子这番“豪言壮语”给镇住了。
我掐灭了烟头,开了口:“小磊,创业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没有经验,万一赔了怎么办?这笔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陈磊的热情上。
“爸!你怎么总是这么保守?”他很不高兴,“你修了一辈子车,到头来得到了什么?还不是一身油污,两手老茧?我不想过你那样的生活!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搏一把?”
“我这样的生活怎么了?”我心里也来了火,“我靠我自己的手艺吃饭,不偷不抢,活得踏实!你说的那些,都太虚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连地基都还没打,就想着封顶了?”
父子俩的争吵,让家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林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一方面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钱要花在刀刃上;另一方面,她又心疼儿子,不愿意打击他的积极性。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她打着圆场,“这事不急,我们慢慢商量。”
那笔钱,就像一颗石子,在我们这个原本平静的家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话题,就再也离不开这150万了。
林芬每天拿着计算器,算着各个小区的房价,算着银行的利息。
陈磊则每天抱着电脑,研究各种创业项目,做着各种PPT,试图说服我们。
而我,心里越来越乱。
我开始失眠,半夜醒来,看着天花板,总觉得这钱像个烫手的山芋。
我甚至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虽然那时候我们为了几百块钱的开销都要算计半天,但一家人的心是齐的,目标是一致的——努力工作,攒钱,让日子好过一点。
现在,钱有了,心却散了。
真正让矛盾激化的,是林芬的弟弟,我的小舅子林强的到来。
林强比林芬小五岁,嘴甜,脑子活,就是不走正道。这些年,干过好几个行当,没一个长久的,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中奖的消息,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笑嘻嘻地上了门。
“姐夫!恭喜发财啊!我就说嘛,你是个有福之人!”他一进门,就给我戴高帽。
林芬看到他,脸就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消息倒挺灵通。”
“姐,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替你和姐夫高兴嘛!”林强满不在乎地坐下,眼睛滴溜溜地在屋里转,最后落在了陈磊身上。
“小磊,听说你想创业?有志气!你舅我支持你!”
陈磊一听这话,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把自己的创业计划跟林强说了一遍。
林强听完,一拍大腿:“这个好!这个好!不过,搞设计工作室,来钱太慢了!舅舅给你指条明路,保证你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大老板”,准备在郊区搞一个高端的汽车会所,集洗车、美容、改装、休闲于一体。
“姐夫,你是行家,你知道现在有钱人多讲究。他们的车,随随便便做个保养,就是几千上万!这生意,简直就是捡钱!”林强说得唾沫横飞,“那个老板看中我的能力,想让我入股。我现在就差一点启动资金。只要我们把钱投进去,年底分红,少说也是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万?
我心里冷笑一声。这种画大饼的把戏,我见得多了。
我当场就拒绝了:“林强,这事不靠谱。我们家的钱,有别的用处。”
陈磊却被说得热血沸沸,眼睛发亮:“爸,我觉得舅舅说的有道理!现在服务业才是风口!比我那个设计工作室强多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林芬这次也动摇了。
“江河,要不……我们再考虑考虑?毕竟是小强介绍的,他总不会坑我们吧?”她小声对我说。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发凉。
她心疼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也犯了糊涂。
那天晚上,我们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陈磊指责我思想僵化,不懂变通,白白浪费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林芬哭着说我看不起她娘家人,有了钱就忘了本。
林强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我就是个修车工的命,守着那点死钱,一辈子发不了大财。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三个人,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150万,不是钱。
它是一个放大镜,把我们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贪婪和愚蠢,都照得清清楚楚。
而我,那个曾经牢牢掌控着家庭方向盘的老司机,第一次发现,我失控了。
这辆满载着巨款和欲望的家庭之车,正朝着一个我完全未知的方向,疯狂地冲了过去。
第三章 告别机油味的双手
那场争吵之后,家里陷入了长久的冷战。
我和林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背对背,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饭桌上,陈磊低头玩手机,一言不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知道,我拗不过他们。
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的儿子。当他们两个,再加上一个能言善辩的小舅子,联合起来的时候,我那点微弱的反对声,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个响都听不见。
最终,我妥协了。
不是我被说服了,而是我累了。我害怕那种家人之间互相仇视的眼神,害怕那种死寂的沉默。
我签下了字,同意从那笔钱里,拿出八十万,交给林强去“投资”那个所谓的汽车会所。
剩下的钱,按照林芬的意思,付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写在了陈磊名下。
短短一个月,那张我捂了又捂的银行卡,就见了底。
钱花出去的那天,林芬和陈磊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家里的气氛,也好像一下子缓和了。
只有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觉得自己像个守着粮仓的农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被一群麻雀给叼走了,却无能为力。
更大的改变,还在后面。
林强拿着钱,很快就“干出了一番事业”。他租下了一个很大的门面,开始大张旗鼓地装修。
他对我说:“姐夫,你那小破修车铺,又脏又累,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干脆别干了!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当技术总监!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坐镇指挥,年底拿分红!”
陈磊也在一旁帮腔:“是啊,爸,你都辛苦大半辈子了,也该享享清福了。以后我们家就是股东了,你怎么还能给别人修车呢?”
林芬也被说动了心:“江河,他们说的对。你那腰,一到阴雨天就疼,别干了。家里现在也不缺你那点钱。”
他们三个人,一唱一和,像是在演一出早就排练好的戏。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的修车铺。
那是我二十岁出头,跟着师傅学艺,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当。那里的每一把扳手,每一颗螺丝,都刻着我的汗水和岁月。
那不仅仅是一个挣钱糊口的地方,那是我的根,是我的念想,是我陈江河在这座城市里安身立命的本事。
我靠着这双手,拉扯大了儿子,撑起了一个家。这双手虽然粗糙,虽然沾满了洗不掉的油污,但它让我活得有尊严,有底气。
现在,他们却让我放弃它。
“我不去。”我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的铺子,我要自己开下去。”
“爸!”陈磊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你怎么就说不通呢?你这是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受那个罪!”
“那不是受罪,那是我的活法。”我看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天,我们又不欢而散。
可我没想到,他们为了让我“享福”,能做到那个地步。
几天后,我那个小徒弟小王,红着眼睛来找我。
“师傅,我不干了。”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为什么?”我心里一沉。
“我……我妈说,让我去学点别的……修车,太辛苦了……”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我不是傻子。小王跟了我五年,这孩子老实本分,手脚也勤快,怎么会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追问了半天,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
是林芬,她私下里找到了小王的父母,给了他们家两万块钱。让他们劝小王辞职,去学个“体面点”的手艺。
林芬的理由很简单:我们家现在是“老板”了,我这个当家的,不能再自己动手干活,更不能再带徒弟,不然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我冲回家,第一次对林芬吼了。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利替我做决定?那是我的徒弟!是我的铺子!”
林芬也被我吓到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梗着脖子跟我吵:“我这么做有错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陈江河,你醒醒吧!你已经不是那个穷修车工了!你现在是陈总!是老板的姐夫!”
“我不是什么陈总!”我红着眼,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就是陈江河!一个修车的!我这辈子,只会修车,也只想修车!”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发现,我不仅失去了对那笔钱的控制权,甚至连对自己生活的选择权,都快要失去了。
在他们眼里,那个穿着油污工作服,在车底钻来钻去的陈江河,是丢人的,是需要被“改造”的。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穿着干净衬衫,揣着手,指点江山的“陈总”。
可那不是我。
徒弟走了,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铺子,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老主顾来了,看见只有我一个人,都会问一句:“小王呢?你徒弟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渐渐地,来我这里的车,也少了。
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而且,我的心,也乱了。
有时候,我拿着扳手,对着一颗螺丝,能发呆半天。我脑子里想的,不再是这辆车的毛病,而是家里的那些烦心事。
我开始出错。有一次,给一辆车换机油,忘了拧紧放油螺丝,结果人家开出去没多远,机油漏了一地,发动机差点报废。
我赔了人家一大笔钱,还差点砸了自己几十年的招牌。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铺子里,抽了整整一包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那些跟我了几十年的工具,它们冰冷地躺在工具箱里,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
我突然明白了。
我的手艺,是需要一颗平静的心来支撑的。心乱了,手上的准头,也就没了。
而我的心,已经被那一百五十万,搅成了一锅粥。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修车铺,盘了出去。
接手的是个年轻人,他看着我那些宝贝一样的工具,眼神里满是嫌弃,说这些都是老古董了,现在都用电动的,气动的。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我用了二十多年的那套德国产的棘轮扳手,收进了自己的工具包里。
签完合同,拿到那笔少得可怜的转让费时,我感觉自己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走出铺子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
“江河汽修”那块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招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知道,从今天起,那个靠手艺吃饭的陈江河,死了。
我告别了我的铺子,告别了那满屋子的机油味,也告别了我的前半生。
我的双手,终于变得“干净”了。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空得发慌。
第四章 画在天上的饼
关掉了修车铺,我成了个闲人。
每天早上,林芬和陈磊出门上班,偌大的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前半辈子,我习惯了每天六点起床,七点准时开店门。现在,我一觉能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却对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这一天要怎么打发。
林芬给我买了新衣服,让我扔掉那些穿了十几年的工作服。她说:“你现在是享福的命,要穿得体面点。”
我穿着那崭新的、没有一个油点的衣服,浑身不自在,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
我试着像小区里那些退休老头一样,去公园下棋,去湖边钓鱼。
可我坐不住。
那些老头聊的,是孙子上哪个幼儿园,退休金又涨了多少。我插不上话。我的世界里,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零件的碰撞声。
我的手,也闲不住。一闲下来,就觉得痒痒。我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来拆一拆,装一装。家里的水龙头、门锁,但凡有点毛病,都被我拆了装,装了拆,弄得林芬哭笑不得。
“你就是个劳碌命。”她叹着气说。
是啊,我就是个劳碌命。
可现在,我连劳碌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林强那个“高端汽车会所”,装修得倒是像模像样。名字也起得很大气,叫“尊驾汇”。
开业那天,搞得很隆重,请了舞狮队,门口摆满了花篮。
林强穿着一身借来的名牌西装,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口,跟来往的“贵宾”握手寒暄。他把我拉到身边,逢人就介绍:“这是我姐夫,陈总,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也是大股东!”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些所谓的“贵宾”,开着豪车,穿着光鲜,看我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个“陈总”,土里土气的,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陈磊倒是很兴奋。他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在会所里当了个“市场经理”,每天西装革履,开着我们家新买的车,出去“拓展业务”。
林芬也辞了超市的工作,在会所里管财务。她每天对着账本,算着那些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额流水,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我们一家人,好像都找到了新的位置。
只有我,像个多余的人。
我所谓的“技术总监”,其实就是个摆设。
会所里请的师傅,都是些年轻小伙子,他们玩的是电脑检测,是数据分析。我那套靠耳朵听、靠手摸的传统手艺,在他们看来,早就是老黄历了。
我试着去指导他们,他们嘴上喊着“陈总”,脸上却写满了不耐烦。
有一次,一辆保时捷的发动机有点异响。他们用电脑查了半天,也查不出问题。我凭经验,听出来是某个轴承缺油了,只要拆下来,上点黄油就行。
一个小伙子当场就笑了:“陈总,您开玩笑呢?这可是保时捷,能这么简单?电脑都检测不出来,您听听就行了?”
我没跟他们争。
后来,他们还是把车送到了4S店,花了好几万,换了一堆零件,最后查出来,果然是那个轴承的问题。
这件事后,他们对我稍微客气了点。
但那种隔阂,依然存在。
我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开始整天整天地待在会所的休息室里,喝着免费的茶,看着电视,一天就过去了。
我成了他们口中的“甩手掌柜”,成了别人口中“有福气”的人。
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福气。我只觉得,自己像一棵被拔了根的树,虽然枝叶还在,但内里,已经开始慢慢枯萎了。
“尊驾汇”的生意,表面上看起来很红火。
每天都有豪车进进出出,流水也确实很可观。
林芬每天回家,都会兴奋地跟我报账:“江河,你猜今天做了多少生意?五万!纯利润至少有一万!”
陈磊也总是带回来各种“好消息”:“爸,今天我又谈下了一个大客户,是个车友会,以后他们所有的车都到我们这里来保养!”
家里的饭桌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他们谈论着股票,谈论着投资,谈论着什么时候再买一套大房子。
我默默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但我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会所的成本,高得吓人。光是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员工工资,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而且,林强所谓的“高端客户”,很多都是签单记账的。账面上看着好看,但实际到手的现金,并没有多少。
更让我担心的,是林强的做派。
他给自己配了秘书,买了豪车,每天出入高档酒店,请客吃饭,花钱如流水。
我提醒过林芬几次,让她看紧点账目。
林芬却不以为然:“你懂什么?做大生意,哪有不应酬的?这些都是必要开销,是为了拉拢客户!”
她说我思想保守,格局太小。
有一次,我撞见林强从财务室拿走了一大笔现金,说是要去“打点关系”。
我拦住了他。
“林强,这笔钱,用途要说清楚,账要记明白。”
林强当时就翻了脸:“姐夫,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这家店能开起来,靠的是谁?是我的人脉,我的关系!你除了会拧几个螺丝,你懂什么?”
他这话说得很难听,把我也给激怒了。
“我不懂生意,但我懂做人!做生意,要一步一个脚印!你这样搞,早晚要出事!”
“出事?能出什么事?”林强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下个月,我们就准备开分店了!到时候,你就等着数钱吧!”
他推开我,拿着钱扬长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我去找林芬,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我希望她能清醒一点,管管她这个弟弟。
可林芬听完,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说:“江河,我知道你为我们好。但是,生意上的事,我们女人家不懂,你也别掺和了。小强他有分寸的。”
那一刻,我彻底绝望了。
我明白了,他们一家人,早就被那张画在天上的大饼,给迷住了心窍。
他们沉浸在“一夜暴富”的美梦里,谁也不愿意醒来。
而我这个唯一清醒的人,在他们眼里,却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只会说丧气话的讨厌鬼。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那个“尊驾汇”。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看着窗外车来车往。
我好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我的家,我的亲人,坐在一艘看起来华丽,实则千疮百孔的船上,朝着一个巨大的冰山,加速驶去。
我知道,船毁人亡的那一天,不远了。
第五章 沙上的楼阁
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在那之前,它身上已经背负的、数不清的重量。
“尊驾汇”的崩塌,比我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惨烈。
导火索,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消防检查。
会所的消防通道被杂物堵塞,几处消防设施也存在问题,被勒令停业整改。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花点钱,疏通一下关系,很快就能解决。
可问题是,林强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进了他那个所谓“开分店”的计划里。账面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停业的消息一传出去,那些之前签单记账的“大客户”,一个个都变了脸。催款的电话,打爆了林芬的手机。
更要命的是,那些被拖欠了货款的供货商,也听到了风声,纷纷上门讨债。
一时间,那个曾经门庭若市的“尊驾汇”,变成了混乱的菜市场。
林强,那个曾经夸下海口的“林总”,彻底慌了神。他开始四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但他那点信用,早就透支干净了,根本没人肯借钱给他。
最后,他把主意打到了陈磊名下的那套房子上。
“小磊,你先把房子抵押了,贷点款出来,我们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等资金回笼了,我保证连本带利还给你!”他抓着陈磊的胳膊,眼睛通红,像个输光了的赌徒。
陈磊犹豫了。那是他的婚房,是他未来的希望。
可林芬,却再一次被她弟弟说动了。
“儿子,就帮你舅这一次吧。他毕竟是你亲舅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啊!”林芬哭着劝陈磊。
那天晚上,陈磊来找我。
这是出事之后,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他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爸,我该怎么办?”他声音沙哑地问我。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的年轻人,此刻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无助。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没有骂他,也没有指责他。
我只是平静地问他:“你自己觉得,那个店,还有救吗?”
他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那就别再往里扔钱了。”我说,“那是个无底洞。现在收手,我们最多是回到原点。再陷进去,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可是……妈和舅舅那边……”
“那边,我去说。至于你舅舅,那是他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不能总活在梦里。梦,总有醒的时候。”
我的话,似乎让陈磊找到了一点主心骨。他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都低估了林强的疯狂。
当他得知我们不愿意抵押房子后,他竟然做出了更出格的事情。
他伪造了签名,偷偷把会所里几辆客户寄放的豪车,给抵押了出去,换了一笔钱,然后人间蒸发了。
等到车主找上门来,我们才知道,天,已经彻底塌了。
那几辆车,加起来价值近千万。
我们家,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警察来了,把林芬和陈磊都带走问话。
我一个人,坐在那个被搬空了的、一片狼藉的“尊驾汇”里,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催款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奉公守法,连红灯都很少闯。
我从没想过,我的家人,会和“诈骗”、“犯罪”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林芬和陈磊很快就被放了回来。他们只是被牵连,并没有参与林强的犯罪行为。
但我们家的天,是真的塌了。
我们不仅赔光了中奖剩下的所有钱,还背上了几百万的巨额债务。
陈磊名下的那套房子,也被法院查封,用来抵债。
一夜之间,我们从“百万富翁”,变成了“百万负翁”。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芬整日以泪洗面,她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坐着,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恨林强,更恨她自己。是她的纵容和糊涂,亲手把这个家推进了深渊。
陈磊也彻底蔫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跟任何人说话。那个曾经充满幻想和野心的年轻人,被现实狠狠地击碎了。
而我,这个家里的顶梁柱,看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被折磨成这样,心如刀割。
我没有时间去悲伤,也没有时间去怨恨。
我知道,这个家,现在只能靠我来撑着。
我开始四处奔波,找律师,找那些被骗的车主,希望能和解,能分期赔偿。
我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去求那些我曾经看不起的、圆滑世故的人。我给他们递烟,说好话,甚至给他们下跪。
我只想,为我的妻儿,求得一条生路。
那段时间,我瘦了二十多斤,头发也白了大半。
有一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林芬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是离婚协议书。
“江河,我们离婚吧。”她看着我,眼神空洞,“都是我害了你,害了这个家。我没脸再拖累你了。”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张纸,慢慢地,撕成了碎片。
“说什么傻话。”我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扛。”
林芬趴在我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那是我们出事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沟通。
哭声里,有悔恨,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相依为命。
我知道,那个建立在沙滩上的楼阁,虽然倒了。
但只要我们一家人的心还在一起,这个家,就还没散。
废墟之上,总能重建家园。
第六章 空荡荡的存折
日子,一下子倒退回了十年前。
不,比十年前还要糟糕。
那时候,我们虽然穷,但没有外债,心里是踏实的。现在,我们背着几百万的债务,像压着一座大山,每天一睁眼,就觉得喘不过气。
为了还债,我们卖掉了家里唯一一套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
搬家的那天,林芬抚摸着墙上陈磊从小到大的身高刻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江河,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她哽咽着说。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最后一口箱子封好。
我们搬进了一个城中村的出租屋,三十平米,阴暗潮湿,一到下雨天,墙壁上就能渗出水来。
从宽敞明亮的三居室,到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鸽子笼,落差之大,足以击垮任何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林芬病倒了。
她本就身体不好,加上这段时间的精神打击,一下子就垮了。整个人瘦得脱了相,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陈磊也变了。
他不再谈论什么梦想和未来,变得沉默寡言。他找了一份在物流公司当搬运工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用最原始的体力,去挣那点微薄的薪水。
我知道,他是在惩罚自己。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觉得,如果不是他当初的野心和虚荣,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和失魂落魄的儿子,我心如刀绞。
但我不能倒下。
我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我要是倒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
可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又没学历,除了修车,什么都不会。
我去过好几家4S店和大型修理厂应聘,人家一看我的年纪,都直接摆手拒绝了。他们要的,是懂电脑,会用新设备的年轻人。我那套老手艺,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我尝尽了世间冷暖。
有一次,我甚至去求那个当初盘下我店铺的年轻人,问他还需不需要人手。
他叼着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蔑地笑了:“陈师傅,你不是当大老板去了吗?怎么,混不下去了,又想回来干老本行了?”
那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很久。
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我甚至想到了死。
我走到江边,看着黑漆漆的江水,心里想,也许我跳下去,一切就都解脱了。
可我脑海里,浮现出林芬苍白的脸,浮现出陈磊疲惫的背影。
我不能死。
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我蹲在江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是我这辈子,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哭完了,我擦干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生活再难,也得过下去。
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
我放下了所有的面子和尊严,开始打零工。
我去工地上搬过砖,去餐厅里洗过碗,去马路上发过传单。
只要能挣钱,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
每天收工,我都会路过那条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街。
我的“江河汽修”,已经被改成了“时尚车酷”,霓虹灯闪烁,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我看不懂的改装车和打扮新潮的年轻人。
我总是会站在街角,远远地看上一眼,然后默默地离开。
那里,曾经是我的王国。
现在,我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一百八十六万,就像一场绚烂的烟花,在我们家的上空炸开,短暂地照亮了我们的欲望,然后,就只剩下满地的灰烬和无尽的黑暗。
那本曾经写满数字的存折,如今空空如也。
可它带给我们的伤痛,却像一道道深深的烙印,刻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们没有中那个奖,会怎么样?
也许,我们还住在那套老房子里,每天为柴米油盐争吵,为儿子的婚房发愁。
也许,我的修车铺还在,我每天依旧穿着油污的工作服,在车底忙碌。
日子会很清贫,很辛苦。
但是,我们的家,会是完整的。
我们的心,会是安宁的。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没钱的时候,觉得钱是万能的。
可当钱真的来了,你才发现,它能买到很多东西,却买不回最珍贵的东西。
比如,踏实,比如,和睦,比如,一颗平常心。
第七章 扳手上的老茧
转机,发生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午后。
那天,我刚从一个工地出来,浑身湿透,又冷又饿。为了省钱,我舍不得坐公交,准备走回那个十几公里外的出租屋。
路过一个高档小区门口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突然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儒雅的中年男人的脸。
“是……陈师傅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我以前的一个老主顾,姓李,是个大学教授。他的那辆老款奔驰,一直是我在保养。
“李教授?”我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的雨衣裹得更紧一点。
“真的是你!陈师傅,你怎么……”李教授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模样,满脸的惊讶和不解。
他坚持要载我一程。
在车上,他问起了我的近况。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我本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用同情或者鄙夷的眼光看我。
可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他叹了口气,说:“陈师傅,你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我那辆老伙计,被你调理得,比新车还好开。你这样的人,不该被埋没。”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有个朋友,在搞一个老车修复的项目,专门修复那些有收藏价值的老爷车。他们正缺一个像你这样经验丰富,懂机械原理的老师傅。你愿不愿意去试试?”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行吗?我现在……”
“你行的。”李教授打断了我,语气很肯定,“技术,是不会骗人的。你这双手,就是你最大的资本。”
他这番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的生活。
我几乎是含着眼泪,答应了他。
第二天,我去了李教授介绍的那家工作室。
那是一个位于郊区的巨大厂房,里面停满了各种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老爷车。
工作室的负责人,是一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工程师,姓张。他看了我的简历,又听了李教授的推荐,没多说什么,直接带我到一辆几乎快散架的红旗轿车前。
“陈师傅,这台发动机,五十年代的。你看看,有办法让它重新响起来吗?”
我看着那台布满灰尘和锈迹的发动机,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我戴上手套,拿起工具,就像一个久疏战阵的将军,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战场。
我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干活。
拆解,清洗,打磨,修复,替换零件……
每一个步骤,都刻在我的骨子里。
我整整三天三夜,吃住都在工作室。
当我把最后一个零件安装好,接上电瓶,拧动钥匙的那一刻,整个车间的人,都围了过来。
“嗡——嗡——”
那台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发动机,发出了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
那一刻,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张工走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陈师傅,欢迎你加入我们!”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那双重新沾满油污,磨出新茧的手。
我突然明白,这,才是我陈江河真正的价值所在。
不是那一百多万的彩票,不是那个虚有其名的“陈总”,而是这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这身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手艺。
我有了新的工作,生活也渐渐走上了正轨。
虽然工资不高,但每一分钱,都是我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挣来的。
我的状态,也影响了家里人。
林芬的病,渐渐好了起来。她不再整天唉声叹气,开始主动操持家务,把我们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还找了份在社区做保洁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前多了。
陈磊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逃避,主动承担起了大部分债务。他白天在物流公司上班,晚上还去做代驾。有一次我半夜起来,看到他正在阳台上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看书。
我走过去,问他看什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在自学汽修的理论知识。
“爸,我想好了。等债还清了,我想跟你学手艺。”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浮躁,多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我想把你的手艺,学过来,传下去。”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一心只想走捷捷径的儿子,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我们父子俩,在那个狭小的阳台上,聊了很久。
聊发动机,聊变速箱,聊我年轻时候的那些趣事。
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在那一刻,彻底消失了。
生活,虽然依旧清苦,但我们一家人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了。
我们不再谈论钱,不再幻想一夜暴富。
我们聊的,是今天的工作顺不顺利,是晚饭的菜价,是未来的路要怎么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有时候,我会拿出我那套珍藏的德国扳手,细细地擦拭。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那上面每一道划痕,都在提醒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我是一个手艺人。
我的尊严,我的价值,不在于我拥有多少钱,而在于我这双手,能创造出什么。
扳手上磨出的老茧,比银行卡里的数字,要可靠得多。
第八章 生活的原色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
我们的生活,就像一台慢慢驶出泥潭的老车,虽然速度不快,车身还带着泥点,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健。
我们家的债务,在一家三口的共同努力下,已经还清了一大半。虽然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搬开了一些。
林芬的身体,彻底康复了。她现在是社区广场舞队的积极分子,每天晚上都乐呵呵地出去跳舞,脸上的皱纹,好像都舒展开了。
她再也不提什么买房买车,也不再羡慕别人家的阔绰。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陈磊,也真的兑现了他的诺言。
他辞掉了物流公司的工作,正式拜我为师,跟着我学修车。
他不再是那个眼高手低的毛头小子。他能静下心来,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去研究一张复杂的电路图;也能不怕脏不怕累,钻到油腻的车底,去拧一颗最难够到的螺丝。
他的手上,也开始长出了和我一样的老茧。
有时候,看着他在灯下专注地打磨一个零件的侧影,我会有些恍惚。
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们父子俩,现在是工作室里最好的搭档。我负责那些需要经验和感觉的老家伙,他则负责学习和应用那些新的检测技术和电脑知识。
我们的配合,天衣无缝。
张工常开玩笑说:“老陈,你这是把你的手艺,升级到了2.0版本啊!”
我听了,只是嘿嘿地笑。
我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技术的传承,更是一种生活态度的回归。
那个曾经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家,终于找回了它本来的颜色。
那颜色,是朴素的,是踏实的,是沾着机油和汗水的。
林强后来被抓了,判了刑。
林芬去监狱看过他一次。回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提过这个弟弟。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个结,也许一辈子都解不开了。但她学会了放下,学会了往前看。
生活,就是这样。你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2020年的秋天,我用这几年攒下的一点钱,加上陈磊的积蓄,在郊区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
我们自己的修车铺,重新开张了。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花篮和鞭炮。
我只是亲手,把一块崭新的招牌挂了上去。
招牌上,依旧是那四个字——“江河汽修”。
只是在旁边,多了一行小字:“父子传承”。
开张那天,来了很多我的老主顾,李教授也来了。他们送来的,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一句句发自内心的信任和祝福。
“陈师傅,你可算回来了!我的车,就认你这双手!”
“小陈师傅,好好跟你爸学!这手艺,可是宝贝!”
我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儿子熟练地给一辆车做检查,看着林芬在旁边给人倒水,脸上洋溢着知足的笑容。
那一刻,阳光正好,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失去了那一百八十六万,却找回了我的家,找回了我的手艺,也找回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现在回想起来,那张彩票,与其说是“害了我”,不如说是给我,给我们这个家,上了一堂无比深刻,也无比昂贵的课。
它让我们明白,轻易得来的东西,往往也最容易失去。真正属于你的,永远是那些需要你付出汗水、时间和心血,才能得到的东西。
人这一辈子,能守住一份安稳,守住一个和睦的家,守住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至于那些从天而降的横财,就像一场大梦。
梦醒了,生活,还是要回到它本来的颜色。
而我,陈江河,就是一个修车工。
我喜欢听发动机的轰鸣,喜欢闻机油的味道,喜欢看着一辆辆有毛病的车,在我的手里,重新变得健康、有力。
这就是我的生活,朴素,真实,充满了烟火气。
也挺好。
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