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赶往机场,妻子崩溃大喊:_我立刻把安宇恩赶走,我求你回来_
发布时间:2025-09-30 11:00 浏览量:1
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带着一种被水浸透的沙哑和绝望。
“老陈!陈默!我求你了,你回来!我马上让安宇恩滚,让他滚得远远的!你别走,你听见没有!”
我握着手机,手心里的汗把冰凉的金属外壳都焐得温热。
候机大厅的广播声,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在我耳边悄然退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巨大的航班信息牌。飞往云贵高原的航班,正在准备登机。
去一个有山有水,能让木头安心生长的地方。
我这一辈子,跟木头打了三十年交道。什么样的木头,是栋梁之材,什么样的木头,内里早已被虫蛀空,我搭一眼,摸一下,心里就有数。
可人心,我却看不透。
我甚至看不透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妻子,林惠。
我以为我们俩,就像我亲手做的那张榆木床,榫卯相合,严丝合缝,经得起岁月的打磨。
直到安宇恩的到来,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早就被钻进了一根叫作“亲情”的撬棍,只等一个时机,就能把我们经营半生的家,撬得分崩离析。
第一章 不速之客
安宇恩是林惠姐姐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甥。
他来的那天,是个夏末的午后,空气里还残留着燥热,我的木工房里却很凉快,满是好闻的松木和柏木的香气。
我正在给一张定制的书桌打磨最后一道蜡。那是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纹理像流动的云,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主顾是个老教授,懂木头,也尊重手艺人,这样的活儿,我做得格外用心。
林惠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
“老陈,歇会儿,看谁来了。”
我放下手里的棉布,抬起头。
年轻人染着一头扎眼的黄毛,耳朵上还坠着个亮闪闪的钉,身上的T恤印着我看不懂的字母,一条裤子破了好几个洞。他正一脸不耐烦地打量着我的工坊,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舅舅。”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我点点头,“宇恩来了啊。”
林惠端过来一杯凉茶,塞到我手里,又拉着安宇恩坐下,语气里满是心疼:“这孩子,在外面吃了大亏。工作也丢了,钱也被人骗光了,一个人在外面漂着,我实在不放心。”
我喝了口茶,没说话。
安宇恩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对我们的谈话似乎毫无兴趣。
林惠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我说:“老陈,你看……你这儿不是缺个帮手吗?让宇恩跟着你学学手艺吧。总比他在外面瞎混强。好歹是自家人,知根知底。”
我的眉头不易察ệt地皱了一下。
我的工坊,不大,就我和一个带了十多年的徒弟小张。我们做的都是慢工细活,接的也都是熟客的定制。来我这儿学手艺,得先磨性子,从扫地、认木头、练刨子开始,没个三五年,根本出不了师。
我看了一眼安宇恩那副样子,他像是能静下心来跟木头打交道的人吗?
“这活儿,苦。”我淡淡地说,“夏天一身汗,冬天一手冻疮,整天跟木屑粉尘打交道,年轻人不一定受得了。”
“他受得了!”林惠立刻替他打包票,“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苦受不了的?总比饿死强吧?再说了,跟着你,我们也能看着他,免得他又学坏了。”
她一边说,一边给我使眼色,那眼神里,有央求,有期盼。
我了解林惠,她是个心肠极软的女人,尤其是对她娘家的人,几乎是有求必应。她姐姐走得早,姐夫又是个不管事的,安宇恩这孩子,几乎是她半个儿子。
我沉默了。
安宇恩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我,嘴角撇了撇:“舅舅,不就是做几件家具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费那劲儿纯手工啊?网上买个图纸,机器切割,一天能做十几件。我懂电脑,我来帮你搞网络销售,保证比你现在挣得多。”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这儿,做的不是家具,是手艺。每一块木头,都有它自己的脾气和纹理,机器做出来的东西,是死的。人手做出来的,才有温度。”
安宇恩嗤笑一声,没再说话,又低下头去玩手机了。
那一声笑,轻飘飘的,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林惠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呢,老陈你别往心里去。你就让他留下,先干点杂活也行啊。”
她拉着我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这是她惯用的撒娇方式。
二十年的夫妻,我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她怕我拒绝,怕她在娘家人面前没了面子。
我看着她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心里那点不快,终究还是被压了下去。
罢了。
收下他,林惠能安心,也算了却她一桩心愿。至于他能不能学,想不想学,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行吧。”我松了口,“让他先跟着小张,从扫木屑开始。”
林惠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像一朵被雨水滋润过的花。
她高兴地拍了拍安宇恩的后背:“听见没?还不快谢谢你舅舅!”
安宇恩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又喊了一声“谢谢舅舅”,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诚意。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回工作台,重新拿起那块棉布,轻轻擦拭着那张金丝楠木书桌。
木头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纷乱的心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不知道,我这个决定,是为家里添了一个帮手,还是引来了一窝白蚁。
它们会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悄无声息地,啃噬掉这个家最坚固的根基。
第二章 朽木不可雕
安宇恩在我工坊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说是学徒,不如说是住客。
每天日上三竿才起,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晃到工坊,嘴里叼着根油条。
我让小张教他最基本的,辨认木材。
小张是个老实孩子,把我教他的,原原本本地教给安宇恩。
“师兄,你看,这是花梨,木纹像鬼脸,有香味。这是鸡翅木,纹理细密,像鸡的翅膀……”
安宇恩靠在木料堆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划拉着手机,嘴里“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记这些干嘛?不都是木头吗?客户要什么,咱们买什么不就行了?”
小张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跑来跟我告状。
我把安宇t恩叫过来,指着一块刨了一半的木板,问他:“宇恩,你来试试,把这块板子刨平。”
他拿起刨子,架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可手上一点准头都没有。刨子在他手里,不是深一刀就是浅一刀,好好的木板,被他刨得跟狗啃过一样。
没两下,他就没了耐心,把刨子一扔。
“舅舅,这活儿太累了,也没技术含量。现在都有电刨,谁还用这个?”
我捡起刨子,在他刨过的地方,轻轻走了一遍。木花像雪片一样,薄而均匀地卷起,落在地上。原本坑坑洼洼的板面,瞬间平滑如镜。
“电刨快,但没‘手感’。”我说,“木头是活的,你得用手去感受它的纹理,顺着它的性子走。力气大了,伤了木筋;力气小了,浮在表面。这里面的分寸,就是手艺。”
安宇t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得那么玄乎。不就是个熟练工种吗?舅舅,我说真的,你这套思想太落后了。现在是互联网时代,讲究的是效率和营销。”
他凑过来,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你看这个,网红家具,设计感强,用最便宜的复合板,外面贴层木纹皮,成本几十块,网上卖上千。一个月流水几十万。这才是赚钱的门道!”
我看着他手机上那些花里胡哨、造型夸张的“家具”,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那不是家具,那是工业垃圾。
“宇恩,”我沉声说,“我们陈家的手艺,传到我这儿是第三代了。我爷爷常说,做木工,跟做人一个道理,要表里如一,不能做‘三夹板’的假货。我们做的东西,要对得起木头,对得起买家,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能当饭吃吗?”他脱口而出,“舅舅,你守着这破规矩,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我这是在给你指条明路!”
“我的路,不用你指。”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是想学,就静下心来,从拿刨子开始。要是不想学,也别在这儿晃悠,碍眼。”
说完,我不再理他,专心做我的活。
那天晚上,林惠跟我抱怨。
“老陈,你对宇恩也太严厉了。他还是个孩子,思想新潮一点,有什么错?你说的话也太重了,伤孩子自尊。”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林惠,他二十三了,不是三岁。我教他的是吃饭的本事,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在陪他玩游戏。他那套想法,是歪门邪道,是投机取巧。这道门,我不能让他进。”
“什么歪门邪道,人家那叫商业头脑!”林惠不服气,“你就是老古董,思想僵化!现在谁还像你这样,抱着个手艺不放,当个宝似的?时代变了,老陈!”
“时代再怎么变,真材实料,精工细作,这个理儿不能变。”我坚持道,“一个人,要是连这点敬畏之心都没有,做什么都做不好。”
“行行行,你最有道理!”林惠生气了,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反正那是我外甥,不是你外甥,你当然不心疼!”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再说话。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湿棉花,又堵又沉。
我不是不心疼安宇恩,我是心疼他被这个浮躁的社会带偏了,心疼他年纪轻轻,就丢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朽木不可雕也。
我怕的是,他这块“朽木”,不止会烂掉自己,还会带坏我这一屋子的好木料。
第三章 第一根裂痕
转机似乎出现在一个月后。
安宇恩突然变得勤快起来。
每天早早起床,帮着小张打扫工坊,搬运木料,虽然还是笨手笨脚,但态度比以前端正了不少。
我问他问题,他也能答上一二。虽然都是些皮毛,但至少是用心记了。
有时候,我做活儿,他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林惠见他“浪子回头”,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在我耳边夸。
“你看,我就说这孩子本性不坏吧。之前就是没人管,现在有你这个舅舅盯着,不就走上正道了?”
我也觉得欣慰。
或许,是我之前太武断了。年轻人嘛,总要有个转变的过程。
那段时间,我接了个大活儿。一个老客户要嫁女儿,请我为她打造一套全套的红木嫁妆,包括一张床,一个顶箱柜,一对梳妆台和凳子。
用料是顶级的缅甸花梨,工期紧,要求高。
我带着小张,没日没夜地赶工。安宇恩也主动留下来帮忙,打打下手,递个工具,干得倒也像模像样。
我心里一软,看他手上磨出了茧,就让他负责一些相对简单的工序,比如给一些小的配件打磨上漆。
“记住,”我再三叮嘱,“底漆要上三遍,每一遍都要等干透了,用最细的砂纸打磨,直到摸上去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光滑,才能上第二遍。这叫‘磨心’,急不得。”
“知道了,舅舅。”他答应得很干脆。
看着他低头认真干活的样子,我甚至开始盘算,等这单做完,就正式收他为徒,把我的手艺,慢慢传给他。
毕竟,小张总要成家立业,我这门手艺,也需要一个传承人。
然而,我所有的美好想象,都在交货前三天,被击得粉碎。
那天,我正在给顶箱柜做最后的雕花。安宇恩负责的那些小配件,都已经上好了面漆,放在通风处晾着。
我随手拿起一个抽屉的拉手,准备安装。
入手的一瞬间,我就感觉不对。
分量太轻了。
缅甸花梨木质坚硬,密度高,一个小小的拉手,也应该有沉甸甸的压手感。
可这个拉手,轻飘飘的,像块泡沫。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我没动声色,走到角落,找来一把刻刀,在那拉手的背面,不显眼的地方,轻轻一划。
红色的漆皮下,露出的不是深红色的花梨木,而是泛着黄白色的……松木。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一个个看过去,妆台的支脚,柜子的门闩,床头的雕花角……所有他经手的小配件,全都被换成了廉价的松木,外面刷上了一层厚厚的红漆来冒充。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
工坊里,只有小张在。我问他:“小张,那批花梨木的边角料呢?”
小张一脸茫然:“师父,不是您让宇恩哥拿去处理掉了吗?他说那些料子太小,做不了东西,留着占地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些边角料,虽然小,但也是上好的花梨木,攒起来,能做好多小玩意儿。更重要的是,那是我算好用料,准备用来做这些配件的!
他把真料卖了,换成了不值钱的松木来滥竽充数!
我冲进屋里,安宇恩正戴着耳机,躺在床上打游戏。
我一把拽掉他的耳机,把那个松木做的拉手摔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我咆哮着,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他吓了一跳,看到那拉手,脸色先是一白,随即又镇定下来。
“不就是个拉手吗?舅舅,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你用松木,冒充花梨木?”我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有什么区别吗?”他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刷上漆,谁看得出来?反正就是个小配件,又不影响使用。我把那些废料卖了,还能给工坊创收呢,这叫资源利用。”
“混账!”我扬起手,一个耳光就要扇下去。
林惠闻声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我的胳膊。
“老陈!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她看到地上的拉手,也明白了七八分,但她还是护在了安宇恩身前。
“不就是用错了木头吗?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她对我喊道。
“用错了?”我气得笑了,“林惠,你问问他,这是用错了吗?这是坏!是T砸我们陈家的招牌!这套家具要是交出去,被人发现了,我陈默这辈子在行里都抬不起头来!”
“那……那现在还没交出去,不还有补救的机会吗?”林惠拉着我,“大不了我们不睡觉,连夜把这些东西重新做出来不就行了?宇恩,快给你舅舅道歉!”
安宇恩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我没错,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就是觉得舅舅太死脑筋了!做生意,哪有那么实诚的?能省的地方就省,这才能挣大钱!”
“你给我滚!”我指着大门,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的工坊,容不下你这种人!你现在就给我滚!”
安宇恩也火了:“滚就滚!你以为我稀罕待在你这破地方?又累又不挣钱,跟坐牢一样!”
他转身就去收拾东西。
林惠急了,一边拉着我,一边去拽安宇恩。
“宇恩,别说气话!老陈,你也少说两句!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没得商量!”我的态度很坚决,“今天,他必须走!”
“陈默!”林惠的眼泪下来了,“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吗?他是我姐姐唯一的儿子啊!我姐姐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照顾好他!你把他赶出去,不是要我的命吗?”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我不是在赶走一个犯了错的外甥,而是在逼她去死。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一个安宇恩。
隔着的,是对错,是黑白,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
而这道底线,在她的亲情面前,似乎一文不值。
那是我和林惠结婚二十年来,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吵得面红耳赤,也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对我原则的全然不解和否定。
一道裂痕,就此产生。
它很小,小到几乎看不见。
但它真实存在,并且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被一次又一次地,无情撕开。
第四章 信任的崩塌
那次争吵,最终以我的妥协告终。
看着林惠哭得几乎要昏过去的样子,我心软了。
安宇恩留了下来,写了份保证书,发誓再也不犯。
我和小张,熬了两个通宵,用剩下的边角料,重新把所有配件赶了出来,总算没耽误交货。
那之后,安宇恩确实收敛了很多。
他不再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每天只是默默地干活,话也变少了。
我以为,他是真的知错了。
林惠也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教训,时常敲打他。家里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我心里那根刺,却一直没有拔出来。
我对安宇恩,多了一份戒备。
我不再让他接触核心的工序,只是让他做些搬运、打扫的杂活。
他对此毫无怨言,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一个本性浮躁的人,突然变得沉静如水,要么是脱胎换骨,要么是另有所图。
我宁愿相信是前者,但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概过了半年,临近年关,工坊的生意也忙了起来。很多老主顾都赶着年前来取定制的家具,或者预定来年的活儿。
一天下午,一个合作了十多年的老客户,王老板,来店里喝茶。
他是个爽快人,跟我聊着天,突然话锋一转。
“老陈啊,你这外甥,挺能干的嘛。”
我愣了一下,“怎么说?”
王老板笑了笑:“前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太忙,怕耽误我的单子。他自己开了个小作坊,可以帮我加急做。价格嘛,比你这儿便宜三成。还说用的料子、做的手艺,都跟你这儿一模一样,是你亲手教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炸雷响起。
“他还说,你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以后很多活儿,都会慢慢交给他来做。让我以后有需要,可以直接找他。”王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陈,不是我说你,这孩子,是个人才,但也有点太心急了。想自立门户是好事,但这么撬你墙角,可有点不地道啊。”
王老板走后,我一个人在工坊里坐了很久。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子里的木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头头沉默的野兽。
我的心,比这冬天的木头还要冷。
我终于明白,他那半年的“安分守己”,不过是在偷师,在背地里,悄悄地挖我的根基。
他利用我的名义,利用我客户的信任,去为他自己铺路。
而他所谓的“小作坊”,用的会是什么料子,做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他这是要把我这块经营了几十年的金字招牌,彻底砸烂!
我没有立刻发作。
我让小张去打听了一下。
果然,安宇恩背着我,在郊区租了个小厂房,买了几台二手的木工机器。他还从我这里,偷偷复印了客户的联系名录。
不止王老板,他联系了好几个我的老客户。
有的客户警惕性高,直接回绝了。但也有的,贪图便宜,动了心。
证据确凿。
我把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租凭合同,还有小张拍的照片,全都放在了林惠面前。
“你看看吧。”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就是你拼了命要护着的‘好外甥’。”
林惠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
她的手,抖得厉害。
“这……这不可能……宇恩他不会这么做的……”她喃喃自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事实就摆在眼前。”我说,“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留下来,不是为了学手艺,是为了偷我的技术,抢我的客户,砸我的饭碗。”
“他……”林惠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林惠,这次,没得商量了。”我一字一顿地说,“让他走。从这个家里,从我的工坊里,彻底消失。”
我以为,到了这个地步,她会无话可说。
我以为,她会和我站在一起,维护我们共同的家,共同的事业。
但是我又错了。
林惠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默认了。
然后,她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老陈,”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知道他错了,错得离谱。你……你再给他一次机会,行不行?”
我的心,瞬间凉透了。
“给他机会?”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给他什么机会?给他机会把我们这个家彻底毁掉吗?”
“不是的!”她哭着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把他叫过来,好好跟他谈谈。让他把那个什么作坊关了,把钱退给客户,让他真心实意地给你认错。他毕竟还年轻,我们是长辈,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啊!”
“他年轻?”我冷笑一声,“林惠,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年轻?他算计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他舅舅?在你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可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林惠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再混蛋,也是我姐姐的骨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投无路!陈默,我求求你,你就当是为了我,再原谅他这一次。我们把他看得紧紧的,他肯定不敢再乱来了。”
“没有下一次了,林惠。”我摇了摇头,心力交瘁,“信任这东西,就像我手里的木头,有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你护着他,就是在我们之间,划开一道更深的裂痕。”
“什么叫我护着他?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分是非的人吗?”她也激动起来,“我只是觉得,亲情比什么都重要!钱没了可以再挣,生意没了可以再做,可亲人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
“亲情?”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那我们的夫妻之情呢?我们的家呢?在你心里,就比不上你那个狼心狗肺的外甥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进了我们之间。
她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不是激烈地炸开,而是像一块被风干了的木头,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缝。
第五章 最后的稻草
那次摊牌之后,我和林惠陷入了长久的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不再进我的工坊,我也不再过问她的事。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安宇恩还在那个家里住着。
林惠没有赶他走,只是把他看得更紧了。她没收了他的手机,断了他的网,不许他再踏出家门一步。
她用这种方式,向我证明她“管教”的决心。
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纵容和保护。
他就像一颗长在我家里的,只要一天不切除,就总有一天会要了我的命。
我每天待在工坊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把那里当成了家。
只有沉浸在木头的世界里,闻着那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香气,我才能暂时忘记现实中的烦恼。
那段时间,我开始着手准备一件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作品。
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一块料。
一块上百年的金丝楠木阴沉木。
木头是从古河道里捞出来的,在水下埋了上千年,木质早已发生了变化,通体乌黑,却在光线下能看到一丝丝金色的纹理,像夜空中的星河。
师父临终前,把这块木头交给我,说:“阿默,这块料,有灵性。不到你觉得自己的手艺真正炉火纯青的时候,不要动它。用它,做一件对得起它,也对得起你自己的东西。”
这些年,我一直把它珍藏着,时常拿出来摩挲,却迟迟不敢下刀。
我总觉得,自己的手艺,还配不上它。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突然想通了。
我想用它,为自己雕一个关公像。
不为别的,就为求一个“义”字,求一个心安。
我选了个日子,沐浴更衣,恭恭敬敬地把那块木头请上了工作台。
我没有用任何电动工具,就用我师父传给我的那套刻刀,一刀一刀,慢慢地雕琢。
那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我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不问世事。
关公的眉眼,胡须,衣袂的褶皱……在我手下,一点点成形。
木头是有生命的。你如何待它,它便如何回报你。
我能感觉到,我和这块木头之间,正在建立一种奇妙的连接。我的心,也随着刻刀的起落,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专注。
就在作品即将完成,只剩下最后一点打磨工序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我有点感冒,吃了药,中午在工坊的躺椅上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刺耳的“滋滋”声惊醒的。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安宇恩,正拿着一个手持角磨机,对着我那尊半成品的关公像,疯狂地打磨!
角磨机是用来打磨金属的,转速极高,用在木头上,只会把木头烧焦、磨坏!
火星四溅,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工坊。
关公像那张原本威严的脸,被他磨得面目全非,一道深深的、焦黑的划痕,从眉心一直延伸到下巴,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住手!”
我嘶吼着扑过去,一把推开他,抢过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角磨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的手在抖,我的心在滴血。
我看着那尊被毁掉的神像,看着那块被我视为生命、被师父寄予厚望的木头,变成了一块废料。
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安宇恩。
他被我吓到了,脸上还有一丝惊慌,但嘴里却还在强辩。
“舅……舅舅,我……我看你打磨得太慢了,就想帮你一下……用这个,快……”
“快?”我一步步向他走去,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你知不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
“不……不就是一块木头吗?”他还在嘴硬,“黑乎乎的,也看不出好坏。大不了……大不了我赔你就是了!”
“赔?”
我笑了。
那笑声,一定很难听,像夜枭的哀鸣。
“你赔得起吗?这里面,是我师父一辈子的心血,是我坚守了三十年的信念!你用钱,怎么赔?”
我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把他顶在墙上。
我的眼睛里,一定布满了血丝。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我挡了你的财路,你怀恨在心,故意报复我?”
他被我吓坏了,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没有……我就是想帮忙……”
“够了!”
林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冲了进来,用力把我拉开。
“陈默!你疯了!他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他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你至于要杀了他吗?”
她又一次,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张开双臂,挡在了安宇恩身前。
那一刻,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看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争吵,辩解,讲道理……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而这尊被毁掉的关公像,就是那最后一根,沉甸甸的,压断了我所有念想的稻草。
我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
我平静地看着林惠。
“林惠。”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今天,就在这里。我们做个选择。”
“他走,或者我走。”
林惠愣住了。
她看着我,又回头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安宇恩。
她的脸上,是挣扎,是痛苦,是犹豫。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候机大厅的广播声,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
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凌迟着我最后的一点希望。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
“老陈……你……你就不能……你就不能为了我,再大度一次吗?他……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啊……”
我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解脱的笑。
我终于等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我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走出了这个让我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工坊。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知道,这个家,我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章 无声的告别
我没有回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卧室。
我在工坊的休息室里,待了一整夜。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黑暗像温暖的海水一样包裹着我。
我眼前,一遍遍地回放着这二十多年的过往。
我和林惠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来我刚开张的小店里,定做一个小书架。她看着我刨木头,眼神里满是好奇和崇拜。
我们结婚的时候,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是我亲手打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都浸透着我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女儿出生,我用最好的香樟木,为她做了一张小木马,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那些画面,曾经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
可现在,它们就像老旧的照片,在记忆里一点点泛黄、褪色。
我没有恨。
真的。
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看开了。
我只是觉得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疲惫。
就像一棵树,被人从根部,一点一点地,用钝刀子锯开。开始的时候,你还能挣扎,还能感觉到疼。可到了最后,只剩下麻木和无力。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我打开电脑,订了一张最快飞往云南的机票。
我有一个师兄,早年间就在那边的大山里,守着一片林子,做着最纯粹的木工活。他邀请过我很多次,说那里的天,蓝得像水洗过,那里的木头,会唱歌。
我想去看看。
或许,换个地方,我还能找回那个跟木头较劲的自己。
我收拾了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师父留下的那套刻刀。
那套刀,虽然没能保住那块神木,但它是我手艺的根,是我精神的寄托。只要它还在,我的手,就不会生。
我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林惠压抑的哭声,和安宇恩小声的辩解。
“姑妈,你别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块破木头对舅舅那么重要……”
“你闭嘴!你还嫌不够乱吗!”
我没有推门进去。
告别,有时候,无声的,才最彻底。
我从钱包里,拿出我们所有的积蓄,那张存折,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密码是她的生日。
房子,是我的名字,但也留给她和女儿。女儿在外地上大学,这个家,总要有人守着。
工坊里的那些木料,那些半成品,还有那些工具……就当是我留给她最后的念想吧。
我写了一张字条,压在存折下面。
“林惠,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一句挽留。
缘分尽了,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我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亲手布置起来的家。墙上,还挂着我们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
我关上门。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像一声叹息。
我把钥匙,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地垫下。
从今往后,我只是这个家的一个过客。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
晨曦的阳光,给这个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
路上有赶着去上早市的阿姨,有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孩子,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赴着自己的生活。
我也在奔赴。
奔赴一场,与过去的,彻底的诀别。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只要我一回头,所有的决心,都会在看到那个熟悉的窗户时,瞬间崩塌。
我只能,一直往前走。
就像我刨木头时,只能顺着纹理,一刨到底。
不能回头,不能犹豫。
第七章 机场的电话
机场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它见证了无数的相逢,也上演着无数的别离。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期盼,喜悦,不舍,悲伤……像一幅流动的人间浮世绘。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一架架飞机,拔地而起,冲向云霄。
我的心,也跟着那飞机,一点点地,飞离了这座我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很久,我一直没有理会。
我知道,一定是林惠。
她大概是发现我留下的字条和存折了。
我不想接。
我怕听到她的声音,我怕自己会心软。
可那手机,就像一个执拗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响着。
周围的人,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然后,就传来了她那声嘶力竭的哭喊。
“老陈!陈默!你在哪儿?你别吓我啊!”
“我在机场。”我说。
电话那头,有那么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是更大的,更绝望的哭声。
“机场?你要去哪儿?陈默,你不能走!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
“林惠,”我打断她,“这个家,早就没有我了。从你选择护着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
“我错了!老陈,我真的错了!”她语无伦次地喊着,“我不该护着他,我不该不分是非!我就是……我就是一时糊涂啊!我姐姐就留下这么一个根苗,我……”
“别说了。”我说,“都过去了。”
“过不去!”她尖叫着,“陈默,我求你了,你回来!我立刻把安宇恩赶走,我让他滚,让他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见他了!只要你回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握着手机,沉默了。
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头发散乱,满脸泪痕,无助得像个孩子。
说不心疼,是假的。
二十年的夫妻,感情早已融入了骨血。
可是,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被白蚁蛀空了的房梁,即使用再多的胶水去粘合,也变不回当初那根坚固的栋梁了。
“林惠,太晚了。”我轻轻地说。
“不晚!不晚的!”她急切地说,“你在哪个航站楼?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找你!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的航班,马上就要登机了。”
我看着登机口亮起的指示灯,心里 strangely calm.
“陈默……”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微弱,带着一丝乞求,“我们……我们真的……就这么算了吗?二十年的夫妻……就因为这点事……”
“不是这点事,林惠。”我看着窗外,一架飞机正在跑道上滑行,准备起飞。
“是我们从根子上,就不一样了。”
“我守着我的木头,守着我的手艺,我觉得那是我的命。可在你眼里,它比不上你姐姐的一个儿子。”
“我讲究诚信,讲究规矩,我觉得那是做人的根本。可在你眼里,亲情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甚至可以没有底线。”
“我们之间,不是安宇恩一个人的问题。就算没有他,以后也会有李宇恩,王宇恩。”
“我们,回不去了。”
我说完这些话,感觉像是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太久。
电话那头,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
广播里,开始催促旅客登机。
“我要走了。”我说。
“别……别挂……”她哽咽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老陈……你……你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我挂断了电话,关了机。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站起身,拉着我的行李箱,随着,走向登机口。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却又无比沉重。
我不知道,我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
离开,是为了我自己,或许,也是为了她。
有时候,距离,才能让人真正看清一些东西。
比如,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
第八章 木头与人心
云南的空气,是湿润的,带着草木的清香。
师兄在山脚下接我。
他还是老样子,黑黑瘦瘦的,但精神矍铄,眼睛里有光。
他没问我为什么来,只是给了我一个熊抱,拍着我的后背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师兄的家,就是他的工坊。
一栋两层的木头房子,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木料,很多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
“这些,都是山里自己长的。”师兄指着那些木头,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孩子,“你看这块,是核桃木,纹理好看。那块,是楸木,不容易变形。每块木头,都有自己的脾气。”
我看着那些朴实无华的木头,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好像慢慢地落了地。
在这里,没有客户,没有订单,没有喧嚣。
只有木头,和一颗需要被安抚的心。
我留了下来。
每天,跟着师兄上山,认识各种各样的树木。
我们一起伐木,一起把木头运下山,一起在院子里,把它们刨开,晾晒。
师兄的手艺,比我更纯粹。
他做的东西,都是山里人需要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牛车……不讲究什么花哨的雕工,只讲究结实,耐用。
他说:“阿默,我们做木工的,说白了,就是个服务。服务于木头,也服务于用它的人。把木头的天性发挥到最好,把东西做到最结实,就是我们最大的本事。”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豁然开朗。
这些年,我一直追求技艺上的精进,追求作品的完美,却好像忘了,做木工的初心。
我开始动手,帮师兄干活。
我重新拿起了刨子,拿起了凿子。
当木花再一次从我手下飞起时,我感觉,那个熟悉的世界,又回来了。
我的手,没有生。我的心,也还没有死。
我没有再跟林惠联系。
我把那张旧的电话卡,扔进了山里的溪水里。
我想给自己,也给她,一段时间,去冷静,去思考。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平静地流淌。
一个月后的一天,师兄拿给我一个包裹。
“你的。”他说。
我愣住了。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地址。
我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块用布包着的东西,还有一个信封。
我拆开信,是女儿的笔迹。
“爸,你还好吗?”
“妈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她很想你。”
“安宇恩表哥,已经被她赶走了。听说,他那个小作坊,因为偷工减料,被人告了,赔了不少钱,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妈现在,一个人守着那个工坊。她不会用那些机器,就学着你以前的样子,用砂纸,一点一点地打磨那些你没做完的家具。她的手,都磨破了。”
“她说,她以前不懂你守着的是什么。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爸,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家,不能散。我跟妈,都在等你回来。”
信的最后,还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林惠。
她坐在工坊里,低着头,正在认真地打磨着一把椅子的扶手。她的头发剪短了,人也瘦了一圈,但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宁静。
我放下信,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了那个布包。
里面,是我那尊被毁掉的关公像。
那道狰狞的伤疤,被人用一种很笨拙,但又很用心的方式,修补了起来。
是用木粉混合着胶水,一点一点填平的。虽然还是能看出痕迹,但填补得非常平整,光滑。
我知道,这一定是林惠做的。
她一定花了很多很多个夜晚,才把这道伤疤,慢慢抚平。
就像她在努力地,抚平她在我心里,划下的那道伤痕。
我拿着那尊关公像,走到院子里。
山里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也照在神像上。
那道修补过的痕迹,在阳光下,像一道丑陋的疤。
但看着看着,我又觉得,它不像疤了。
它像一道年轮。
记录了一段错误的过去,也见证了一次艰难的成长。
人非草木,孰能无过。
木头有了裂痕,可以修补。
那人心呢?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和天上悠悠的白云。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
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想明白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回去吧。”师兄说,“木头离了根,活不长久。人也一样。”
我看着他,笑了。
是啊,我的根,还在那座城市,在那个家里。
那里有我的女儿,也有那个,正在努力学着懂我的女人。
我拿出新买的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头,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压抑着的呼吸声。
我知道是她。
“林惠。”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了低低的,喜悦的哭声。
“我……”我深吸了一口山里清冽的空气,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无比清澈。
“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至于回去之后会怎样,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值得我去重新面对,重新修补。
就像我手中的这尊关公像。
它虽然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但它,也因此,变得更加独一无二,更加真实。
生活,不也正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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