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诊断胃癌晚期,我花15万陪她国内旅行25天,回家后我们决裂

发布时间:2025-09-30 01:09  浏览量:1

那张诊断报告很薄,就是一张A4纸,但我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

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像一门我从未学过的外语,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胃癌,晚期。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抬头看着医生,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就像我们家楼下那口古井,深不见底,也冷得彻骨。

他每天要看太多这样的报告,面对太多我这样的人,早就已经麻木了。

他说了很多话,关于化疗,关于靶向药,关于生存率。那些专业的词汇像一群没头苍蝇,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大雪覆盖的旷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我走出诊室,母亲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她坐得笔直,背挺得像一棵小白杨,手里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那是她出门时专门用来装病历本的。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儿,浓得化不开,钻进鼻子里,呛得人想流眼泪。

她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没问结果,一个字都没问。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那张纸被我攥在手心,已经濡湿了一片。

我们就那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推着仪器的轮子声,远处传来的咳嗽声,哭声。

人间的所有悲欢,似乎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走廊里。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们俩会就这么坐到天荒地老,她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说:“走吧,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们依然沉默。

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像一场永不落幕的默片。那些喧嚣和繁华,都和我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的世界,在拿到那张报告的瞬间,就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回到家,她像往常一样,换鞋,洗手,然后走进厨房,系上那条洗得边角都起了毛的围裙。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和锅铲碰撞的声音。

我站在客厅,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那个我看了几十年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平静得就好像那张纸上写的不是她的名字,好像那个被宣判了死刑的人,不是她。

晚饭是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她把最后一道番茄炒蛋端上桌,解下围裙,坐在我对面,给我盛了一碗米饭。

“快吃吧,都凉了。”她说。

我拿起筷子,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我吃不下去。

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胀又涩。

我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我。灯光下,我才发现,她的头发白了好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像刀刻上去的一样。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

我一直以为,她还是那个能把我扛在肩上,走十几里山路都不带喘气的女人。

“妈。”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嗯?”

“报告……”

她打断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我碗里,“吃饭的时候别说那些。吃菜。”

我看着碗里的青菜,绿油油的,上面还挂着油光。

我的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一滴,两滴,砸在白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无声地流泪,像个拧开了却关不上的水龙头。

我恨我的无能为力。

我恨我这些年的疏忽。我一头扎进自己的工作里,为了那个所谓的前途拼死拼活,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我总以为时间还很长,总以为她会一直在原地等我。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胃疼的,疼了多久。

她没有像别的母亲那样,惊慌失措地抱着我哭,或者怨天尤人。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我哭够了,才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别哭了。”她说,“人嘛,生老病死,都是注定的。”

她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从漆黑一片,到泛起鱼肚白,再到被晨光彻底照亮。

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小时候,我发高烧,她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了三个小时,才把我送到镇上的卫生院。

我想起我上大学那年,她把家里唯一值钱的几头猪卖了,把一沓被汗水浸得发软的钱塞到我手里,告诉我,在外面别省钱,别委屈自己。

我想起每次我打电话回家,她总是那句“我挺好的,你别担心”,然后匆匆挂掉电话,生怕多说一秒钟,会多花我的电话费。

她这一辈子,都在为我活。

她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我,却从没为自己要过什么。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走进她的房间,她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窗外。

“妈,”我走到她床边,蹲下身,握住她那双因为常年做粗活而变得粗糙的手,“我们去旅游吧。”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看我。

“我不去化疗了。”我说,声音很坚定,“剩下的时间,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得花多少钱……”她喃喃地说。

“钱你别管。”我打断她,“钱我来想办法。你就告诉我,你想去哪?”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才轻轻地说:“我想去看看,咱们国家的大好河山。”

这是一个很笼P统的回答,却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第二天,我回了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我的上司,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很惊讶地看着我。他大概觉得我疯了。我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这个项目做完,我就能升职加薪。

我没多做解释,只是告诉他,家里有急事。

然后我去了银行,把我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

十五万。

这是我工作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家当。我本来打算用这笔钱,在我们这个三线小城付个首付,给自己安个家。

但现在,我有了更重要的用途。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规划了路线。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云南的苍山洱海,西安的兵马俑,青海的茶卡盐湖,北京的天安门……我想把所有她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风景,都带她亲眼看一遍。

出发前,我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都是她平时舍不得穿的亮色。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这颜色,太艳了。”她小声说。

“好看。”我说,“我妈穿什么都好看。”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一朵绽放的菊花。

我们的第一站,是云南。

飞机落地昆明的时候,一股夹杂着花香和湿润泥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和我们那个北方小城的干燥完全不同。

母亲有些不适应,她抓着我的胳膊,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我们去了大理,租了一辆车,沿着洱海慢慢地开。

那天的天气很好,天蓝得像一块通透的蓝宝石,云白得像棉花糖。洱海的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美得像一幅画。

我把车窗摇下来,风吹进来,带着洱海特有的味道。

母亲一直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

我问她:“妈,好看吗?”

她点点头,过了很久,才说:“真跟电视里一样。”

我们在洱海边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客栈有个小院子,种满了花花草草。

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又多又亮,像撒了一把碎钻。

我给她讲我工作上的事,讲我遇到的奇葩客户,讲我跟同事的勾心斗角。这些事,我以前从来没跟她说过,怕她担心。

她就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我忽然发现,我们母子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聊过天了。

在云南的日子,是慢的,是柔软的。

我们去了古城,在石板路上慢慢地走。她对那些卖给游客的银器、扎染布很感兴趣,拿起来看半天,又小心翼翼地放下。

我知道她是嫌贵。

我拉着她,给她买了一只银镯子。她嘴上说着“浪费钱”,但戴在手上,就再也没摘下来。

我们去爬了苍山。

我怕她身体吃不消,只带她坐缆车到半山腰。

从缆车上往下看,整个大理古城和洱海尽收眼底。

她有些恐高,紧紧抓着扶手,但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原来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是这个样子的。”她说。

我看着她的侧脸,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我觉得我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但母亲,我只有一个。

在云南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丽江。

丽江比大理更商业化,到处都是喧闹的酒吧和拉客的商贩。

母亲不太喜欢这种地方。

但我们在一家小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那家店卖木梳。

各式各样的木梳,摆在蓝色的土布上。

母亲拿起一把桃木梳,那是最普通,也是最便宜的一种。梳子打磨得很光滑,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

她拿在手里,摩挲了很久。

“喜欢?”我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太贵了。”

我拿起那把梳子,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说,三十。

我付了钱,把梳子递给她。

她接过梳子,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了口袋里。

我当时没多想,只以为她是节俭惯了。

我不知道,这把廉价的木梳,会在后来,成为扎在我心上的一根刺。

离开云南,我们去了西安。

西安是一座有历史厚重感的城市。

我们住在钟楼附近,每天都能听到悠扬的钟声。

我们去吃了羊肉泡馍,肉夹馍,凉皮。母亲的胃口似乎不太好,每样都只吃一点。

我以为是她的病在作祟,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我变着法地给她找好吃的,哄着她多吃一点。

她总是笑着说:“吃饱了,吃饱了。”

然后,就把碗里剩下的推给我。

我们去了兵马俑。

站在一号坑前,看着那成千上万个和真人一般大小的陶俑,那种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他们沉默地站立了几千年,每一个人的面容、神态都各不相同。

母亲看得特别认真。

她扶着栏杆,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像是要在他们脸上,找出时间的秘密。

“你说,”她忽然问我,“他们站在这里几千年,会不会孤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能说:“他们是军人,军人是不会孤单的。”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从兵马俑出来,天色已经晚了。

我们坐在回市区的公交车上。

车上人很多,很挤。

我护着她,让她靠在窗边。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有些迷离。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是那种很老旧的和弦铃声。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她没有接,直接按了挂断。

我问她:“谁啊?”

她说:“一个卖保险的。”

我“哦”了一声,也没在意。

但过了一会儿,那个电话又打来了。

她又挂断了。

如此反复了几次。

最后,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接起电话,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匆匆挂了。

我当时只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往深处想。

我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时候,就已经有很多的蛛丝马迹了。

只是我被那张诊断报告蒙蔽了双眼,被即将失去她的恐惧冲昏了头脑,什么都看不见。

在西安的最后一晚,我们去看了大雁塔的音乐喷泉。

水柱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在五彩的灯光下,美轮美奂。

周围都是欢呼的人群。

母亲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以为她是累了,就说:“妈,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摇摇头,“再看会儿。”

喷泉结束的时候,夜空中放起了烟花。

一朵又一朵,在头顶绚烂地绽放。

所有人都仰着头,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叹。

我看着身边的母亲,她的脸上,被烟花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艳,只有一种化不开的忧愁。

我心里一紧,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妈,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对我笑了笑,“没事。就是觉得,这烟花,真好看。可惜,太短了。”

那一刻,我以为她是在感叹自己的生命。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妈,别怕,有我呢。”

她在我怀里,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现在想来,她那一声叹息,那一句“太短了”,或许,根本就不是在说烟花。

离开西安,我们坐上了去西宁的火车。

这是一趟漫长的旅程。

火车在广袤的西北大地上穿行。

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钢筋水泥,逐渐变成了荒凉的戈壁。

天是灰蒙蒙的,地是黄扑扑的,偶尔能看到几棵顽强生长的骆驼刺。

母亲一直靠在窗边,看着外面。

火车上的饭很难吃,又贵。

她舍不得买,就吃我们上车前买的泡面和面包。

我劝她去餐车吃,她总说不饿。

我知道,她是心疼钱。

我取出来的十五万,在这趟旅程中,正在飞速地消耗。

机票,酒店,门票,吃饭……每一项都是不小的开销。

我跟她说,钱就是用来花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她听了,总会沉默。

在火车上,她的那个神秘电话,又打来了几次。

每次,她都会躲到车厢连接处去接。

声音压得很低,神神秘秘的。

有一次,我假装去上厕所,从她身边经过。

我隐约听到几个词。

“……快了……”

“……再给我几天时间……”

“……不会少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开始在我心里悄悄蔓生。

但我很快就把它掐断了。

我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一个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能有什么秘密?

或许,真的只是老家的什么亲戚朋友,打电话来问候。

我宁愿相信这个理由。

因为我不敢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火车到了西宁。

我们没有在市区停留,直接包车去了青海湖。

去青海湖的路,很颠簸。

海拔越来越高,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

母亲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嘴唇干裂。

我拿出氧气瓶让她吸了几口,她才缓过来。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藏族大哥,一路上都在给我们介绍沿途的风景。

他说,青海湖是神圣的,能洗涤人的灵魂。

当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真的被震撼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蓝。

纯粹,深邃,静谧。

天空和湖水,在遥远的地平线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

白色的云,在湖面上投下巨大的影子,缓缓移动。

风很大,吹得经幡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湖水的味道。

我们在湖边站了很久。

什么话都没说。

在这样广阔的天地之间,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似乎都被这风吹散了,被这湖水稀释了。

那天下午,母亲的情绪看起来好了很多。

她甚至在湖边,捡了几块好看的石头,说要带回家。

晚上,我们住在湖边的蒙古包里。

条件很简陋,晚上特别冷。

我们俩裹着厚厚的被子,还是觉得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了。

我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母亲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在哭。

我心里一酸,坐起来,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妈,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

“没事,没事,就是……风太大了,迷了眼。”她用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

我没拆穿她。

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病,害怕了。

这些天,她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很平静。

但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面对死亡,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妈,别怕。”我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她在我怀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儿子,如果……如果有一天,妈做错了事,你会原谅妈吗?”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呢?”我笑着说,“你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错事。”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我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我以为,她只是太悲伤了,开始胡思乱想。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她那句话里,藏着多么沉重的秘密。

第二天,我们去了茶卡盐湖。

“天空之镜”。

盐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

人走在上面,就像走在云端。

我们租了鞋套,踩在盐滩上。

脚下是白色的结晶盐,咯吱作响。

我给母亲拍了很多照片。

她穿着红色的冲锋衣,站在蓝天白云的倒影里,笑得很灿烂。

那张照片,我现在还存在手机里。

照片里的她,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有活力。

一点都不像一个,时日无多的人。

从青海湖回来,我们的旅程也接近了尾声。

最后一站,是北京。

我们去了天安门,看了升旗。

当国歌响起,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眼眶红了。

她站得笔直,对着国旗行注目礼,嘴里跟着小声地哼唱国歌。

我能感觉到,她内心那种朴素的,对国家的崇敬和热爱。

我们去了故宫。

红墙黄瓦,雕梁画栋。

母亲对那些皇帝的故事不感兴趣,她只对那些精美的建筑和文物,发出一声声的感叹。

“这得多少人,干多少年,才能建成这样啊。”她抚摸着汉白玉的栏杆说。

我们还去爬了长城。

那天天气不好,下着小雨,长城上起了雾。

我们只爬到了第一个烽火台,母亲就气喘吁吁,走不动了。

我们站在烽火台上,看着蜿蜒的长城,隐没在云雾之中。

“不到长城非好汉。”母亲喘着气说,“我今天,也当了一回好汉。”

她脸上带着一种,完成心愿的满足感。

在北京的这几天,她那个神秘的电话,没有再打来过。

她的情绪,也明显放松了很多。

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以为,是这趟旅程,让她暂时忘记了病痛,解开了心结。

我真傻。

我当时,怎么就没觉得奇怪呢?

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看了几处风景,就变得如此轻松?

旅程结束了。

二十五天,我们几乎跨越了整个中国。

我们坐了飞机,坐了火车,坐了汽车。

我们住了星级酒店,也住了简陋的蒙古包。

我们看过了山,看过了海,看过了湖泊,也看过了戈壁。

回家的那天,在机场,母亲显得有些沉默。

她一直看着窗外,看着飞机起飞,降落。

我问她:“妈,累了吗?”

她摇摇头,“就是觉得,像做了一场梦。”

是啊,像一场梦。

一场,用十五万块钱,和我辞掉的工作,堆砌起来的,华丽而短暂的梦。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切都没有变。

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似乎因为这趟旅行,变得亲近了许多。

但同时,又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更厚重的膜。

回到家的第二天,母亲就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早起,做饭,打扫卫生。

就好像那二十五天的旅行,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她甚至开始计划,要在阳台上种点什么菜。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劝她多休息,别累着。

她总说:“没事,我闲不住。”

她的精神状态,好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吃一点点东西就说饱。

她的饭量,甚至比以前还大了一些。

她脸上的气色,也越来越红润。

我偷偷把给她买的那些昂贵的保健品,换成了普通的维生素。

她吃了,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我心里那个被压下去的疑团,又开始像野草一样,疯狂地滋长。

但我不敢问。

我怕一问出口,那个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馨的假象,就会瞬间崩塌。

我就这样,一边怀疑,一边自欺欺人地,陪着她。

直到那天。

那天下午,我帮她收拾房间。

她的手机放在床头充电,是那种很老旧的按键机。

屏幕忽然亮了,进来一条短信。

我本来没想看。

但我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屏幕上的几个字。

“……钱收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被人从高空,狠狠地扔了下来。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拿起了她的手机。

我点开了那条短信。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钱收到了,账清了。以后别再来烦我们。”

钱?

什么钱?

账?

什么账?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她的通话记录。

那个陌生的号码,在去西安和青海的路上,频繁地出现过。

就是那个,她每次都躲着我接的电话。

我又点开了她的收件箱。

里面有很多条,来自同一个号码的催款短信。

言辞越来越激烈,甚至带着威胁。

“再不还钱,就去告诉你儿子!”

“让你儿子替你还!他不是在大城市上班吗?”

最后一条短信,是在我们出发去旅游的前一天。

“最后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十五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取出来的,不就是十五万吗?

我以为,那是给她看世界的钱。

我以为,那是我为她续命的钱。

到头来,那只是,一笔该死的债。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手机,从我手里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母亲正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

她看到我煞白的脸,和地上的手机,愣住了。

“怎么了?”她问。

我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我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

但是没有。

她只是很平静地,把果盘放到桌上,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她看了一眼屏幕,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那一刻,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愧疚,有解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深的疲惫。

“你……都知道了?”她问,声音很轻。

我没有说话。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坐下说吧。”她说。

我没动。

我就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像。

她没有再劝我。

她开始讲。

讲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故事。

关于我那个,在我心里一直伟岸如山的,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

我父亲,不是我以为的那个,老实本分的工厂工人。

他好赌。

在我上大学之后,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

后来,越赌越大。

他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高利贷。

为了还债,他去工地上打零工,没日没夜地干。

最后,在一个雨天,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没了。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场意外。

只有母亲知道,他是被债逼死的。

父亲去世后,那些讨债的,就找上了母亲。

母亲为了不影响我上学,为了维护我父亲在我心里那个“好爸爸”的形象,一个人,把所有的债都扛了下来。

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搬到了现在这个租来的小房子里。

她一个人,打三份工。

白天在餐厅洗碗,晚上去扫大街,周末还去给人做钟点工。

她就这么,偷偷地,还了十年。

十年,她把利息都还得差不多了。

但本金,那笔巨大的本金,她实在还不上了。

催债的人,开始用各种手段威胁她。

直到,他们查到了我。

他们威胁她,如果再不还钱,就来找我。

他们说,要让我,身败名裂。

“我不能让他们毁了你。”母亲看着我,眼泪流了下来,“你的前途,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了。”

她走投无路了。

她知道,如果她直接跟我说,家里欠了十五万的赌债,以我的性格,就算会给,心里也一定会有疙瘩。

我一定会怨恨我的父亲。

她不想,让我父亲在我心里,变成一个赌鬼。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最愚蠢,也最决绝的办法。

她去医院,找了一个相熟的老乡,一个清洁工,偷了一张空白的诊断报告。

她找了一个路边刻假章的,伪造了医院的公章。

然后,她自己,在上面填上了那几个字。

胃癌,晚期。

她知道,只有这样,我才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所有的钱。

只有这样,我才会心甘情愿地,陪在她身边。

“对不起。”她哭着说,“儿子,妈对不起你。”

我听着她的讲述,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我感觉不到愤怒。

也感觉不到悲伤。

我只感觉到,一种彻头彻尾的,荒谬。

和,冰冷。

原来,那张让我痛不欲生的诊断报告,是假的。

原来,我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和恐惧,是一个笑话。

原来,我辞掉的工作,我花光的积蓄,我精心策划的旅行,我以为的临终告别,我以为的母子情深……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为了还债,导演的一出戏。

而我,是那出戏里,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

她是我的母亲。

是那个,给了我生命的女人。

是那个,我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

但此刻,我看着她,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我甚至在想,这二十五天里,她看着我为她担心,为她流泪,为她忙前忙后的时候,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好骗?

她会不会觉得,她的计划,天衣无缝?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一个没有光,没有温度的深渊里。

“所以……”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那二十五天,你都是在演戏?”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

“是不是?”我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嘶吼。

她被我吓到了,身体缩了一下。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

“不是的……”她摇着头,声音哽咽,“我是真的……真的想让你陪陪我……”

“陪你?”我冷笑了一声,“是陪你,还是陪你演戏给那些债主看?”

我想起了那些神秘的电话。

她不是在跟亲戚朋友报平安。

她是在跟债主汇报进度。

“钱快凑齐了。”

“我儿子带我出来旅游了。”

“他很孝顺,他会给我钱的。”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觉得恶心。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我辞职了?”

她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知不知道,那十五万,是我准备买房子的钱?”

她继续点头。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快死了,我有多害怕?”

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她终于崩溃了。

她跪倒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对不起……儿子……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你别这样求我……你打我……你骂我……”

我没有动。

我任由她抱着我的腿哭。

她的眼泪,温热的,透过裤子,渗到了我的皮肤上。

但我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我只觉得冷。

从心底里,往外冒着寒气。

过了很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我低下头,看着她花白的头发。

我想起了在云南,我给她买的那把木梳。

她说太贵了。

一把三十块钱的木梳,她说太贵了。

却可以,面不改色地,骗走我十五万。

我轻轻地,推开了她。

我转身,走进我的房间,拿出了我的行李箱。

就是我们去旅游时,用的那个。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电脑……

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她跟了进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儿子,你要干什么?”她颤抖着问。

我没有理她。

我把箱子装满,拉上拉链。

我拉着箱子,从她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说:“我需要冷静一下。”

然后,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没有说,我们要断绝关系。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信任,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拉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

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又开始闪烁。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无处可去。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和我母亲的未来,会走向哪里。

我只知道,那二十五天的环游,那场我以为是救赎的旅行,最终,变成了一场,耗尽我们所有母子情分的,盛大的告别。

我走在路上,口袋里,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掏出来一看。

是那把木梳。

在丽江买的那把,三十块钱的桃木梳。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放进了口袋里。

我看着那把梳子,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想起她当时,把它当成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收起来的样子。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蹲在马路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知道,她骗了我。

我知道,她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但是,我也知道。

她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只是她爱我的方式,太沉重,太决绝,也太……愚蠢。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原谅她。

或者说,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面对这份,用谎言和欺骗包裹起来的,沉重的母爱。

我们的关系,就像那面被打碎的“天空之镜”。

就算能勉强拼凑起来,也永远,会有裂痕。

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