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让员工众筹救公司,我回复:先把拖欠三个月的薪资结清

发布时间:2025-09-28 18:34  浏览量:1

周五下午五点五十九分,“叮”的一声,打破了设计部死水般的寂静。

是公司大群的消息。

我眼皮都没抬,继续挪动着鼠标,把海报上的字体又放大了零点五个像素。

手机在桌上执着地震动,像个催命的闹钟。

旁边工位的小米探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刚出校门的惊奇:“未未姐,你看群里了吗?张总发的。”

我“嗯”了一声,心思还在那根像素线上。

这项目改了十三稿了,客户的意见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我脑子里的弦快绷断了。

“张总说……要我们众筹救公司。”小米的声音更小了,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的手一抖,鼠标点歪了。

屏幕上的“璀璨未来”四个字,瞬间扭曲成一个滑稽的形状。

我终于舍得拿起手机,点开那个闪烁的红点。

【创意科技一家人(128)】

张总:“@全体成员 各位亲爱的家人,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大家。想必大家也感受到了,近半年来,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外部环境严峻,几个大客户回款延迟,我们的现金流,断了。”

“为了我们共同的家,为了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我,张建军,恳请大家,和我一起,再拼一次!”

“我决定,发起内部员工众筹,目标五十万。这笔钱,将全部用于支付供应商欠款和下个月的办公室租金,让我们的事业得以延续!”

“我个人,先拿出我最后的积蓄,十万!”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业,是我们共同的船!我希望,大家能和我同舟共济!拜托了!”

张总一连发了四五条长语音,语气诚恳,声线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紧接着,他发了一个收款二维码。

下面,是销售部经理马东秒回的截图,转账五千。

马东:“张总,说这些就见外了!公司就是我的家,我跟您干到底!区区五千,不成敬意!”

行政主管王姐也发了截图,三千。

王姐:“张总,困难是暂时的,我们都信你!”

群里陆陆续续有人跟上,一千的,八百的,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红包雨。

只不过,这雨,只出不进。

我盯着屏幕,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冷又硬。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我疲惫的脸,还有我身后那盆快要干死的绿萝。

空调吹出的风带着一股发霉的潮气,钻进我的鼻腔。

三个月了。

整整三个月,工资条发了,银行卡余额却始终是雷打不动的四位数。

我的房租,三千五一个月,已经逾期一周了。

房东阿姨的催租电话,从一天一个,变成了一天三个。

我甚至开始研究楼下超市什么时间的打折蔬菜最新鲜。

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的“家”?

我看着群里那些转账截图,那些慷慨激昂的表态,只觉得一阵反胃。

胃里那桶吃了半个月的速食豚骨拉面正在激烈地抗议。

小米在我旁边小声嘀咕:“未未姐,咱们……要不要也……”

她脸上写满了纠结,一半是对未来的恐惧,一半是对这种“集体主义”的无措。

我能理解她,刚毕业的小姑娘,第一份工作,把老板的话当圣旨。

可我不是。

我在这家公司待了五年,从一个实习生做到资深设计师,我设计的包装,还得过一个不大不E的小奖。

我把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了这间永远弥漫着咖啡和外卖味道的办公室里。

我划着聊天记录,张总那张真诚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我想起上个月,他开着新提的宝马X5来上班,在停车场,意气风发地跟我们说:“好好干,年底哥给你们换车!”

我还想起他老婆上周发的朋友圈,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笑得像朵花,配文是:“女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她手腕上那只绿色的表,我一个朋友科普过,叫什么“理查德米勒”,够我们这群人好几年的工资了。

怒火,混杂着心酸和委屈,像高压锅里顶开阀门的蒸汽,在我胸口乱窜。

我点开输入框,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终,只剩下最简单,也最直接的一句话。

我找到张总,点了“@”,然后发送。

“张总,先把拖欠我们三个月的薪资结清,再说同舟共济的事吧。”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群里热闹的“众筹”接龙,戛然而止。

像一锅滚开的水,被瞬间浇上了一盆冰。

死寂。

长达三十秒的死寂。

然后,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马东。

马东:“林未,你什么意思?张总现在是什么时候?公司是什么时候?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工资,你还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

我冷笑一声,手指飞快。

我:“马经理,我当然有集体荣誉感,但我的房东没有,楼下超市老板没有,我那张等着还款的信用卡更没有。”

马东:“你这是在煽动大家的情绪!你这是在破坏公司团结!”

我:“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连下个月的饭钱都快没了,你让我们拿什么去‘众筹’?用爱发电吗?”

小米在旁边拉我的衣角,脸都白了,嘴里小声说着:“姐,姐,别说了,算了……”

我没理她。

有些话,今天必须说。

王姐也出来打圆场:“小林啊,有话好好说,张总的难处大家也看得到。工资的事情,张总肯定会想办法的。”

我回她:“王姐,‘想办法’这个词,我们已经听了三个月了。每次问,都是‘在想办法’,‘快了快了’。”

“可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终于,那个一直沉默的头像,跳动了。

张总:“@林未 小林,我知道,拖欠大家工资,是我不对。我比谁都急,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但是,你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真的很让我寒心。”

“我一直把你当成公司的顶梁柱,当成自己人。没想到,公司一有难,你第一个跳出来捅刀子。”

他的语气,充满了被背叛的痛心疾首。

我被他这种颠倒黑白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什么叫我捅刀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到了他这里,讨薪反而成了罪大恶E的背叛?

我:“张总,我不想捅刀-子,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我们靠劳动换取报酬,这是最基本的契约精神,不是吗?”

张总:“契约精神?林未,你跟我谈契约精神?公司培养了你五年,你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成长为今天的设计总监,没有公司这个平台,有你的今天吗?做人,要讲良心,要懂得感恩!”

“感恩”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改了十三稿,几乎耗尽我所有心血的设计图,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为了这个项目,我连续加班一个月,有两个周末都是在公司通宵的。

上周三,我因为低血糖,在茶水间差点晕倒。

这些,他都看不到。

他只看到他的“平台”,他的“培养”,他的“恩情”。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下去,打出了一行字。

我:“张总,我感谢公司给我机会,这五年来,我自问对得起公司给我的每一分薪水。但现在,是公司对不起我们的辛勤劳动。”

“我再说一遍,请先把工资结了。否则,这个‘众筹’,恕我不能参加。”

发完这条,我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扔进包里。

我对小米说:“下班,回家。”

小米愣愣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害怕,还有一丝……我说不出的东西。

我没再管她,关掉电脑,拿起包,在整个部门死寂的注视下,第一个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写字楼大门的那一刻,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突然觉得,天,好像也没那么黑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沉默是金,但有时候,呐喊才是唯一的生路。

回家的地铁上,我还是没忍住,拿出了手机。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支持我的,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隐晦地发了几个“加油”的表情,又迅速撤回了。

大部分人都在沉默。

而马东,则像一只好斗的公鸡,还在不知疲倦地攻击我。

马东:“某些人,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公司好了,她享受红利;公司一有困难,她跑得比谁都快!这种人,就是团队里的毒瘤!”

马东:“张总为了公司,把自己的车都抵押了!你们知道吗?他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们看不到吗?”

我看着那句“车都抵押了”,差点笑出声。

上周五我还看见他开着那辆宝马X5去接他儿子放学。

这抵押的速度,堪比火箭了。

我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退出了群聊。

眼不见为净。

刚退群,一个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是王姐。

我通过了。

王姐几乎是秒发消息过来:“小林,你太冲动了。”

我:“王姐,我不觉得。”

王姐:“你这样公然跟张总叫板,以后还怎么在公司待下去?你这是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我:“一条走不通的路,堵死就堵死了吧。”

王姐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

王姐:“我知道你委屈,大家心里都憋着火。但现在这个情况,公司要是真倒了,我们那三个月的工资,就更没指望了。”

我:“所以,我们就该拿自己的血汗钱,去填他那个无底洞?然后指望他良心发现,把钱还给我们?”

王-姐:“……”

我:“王姐,你信吗?”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了。

王姐:“小林,你好自为之吧。”

我关掉聊天框,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流光溢彩,像一条璀璨的银河。

可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回到出租屋,迎接我的是一片黑暗和一只饿得喵喵叫的橘猫。

我忘了买猫粮。

也忘了给自己买晚饭。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瓶过期的辣酱。

我瘫坐在沙发上,橘猫用头蹭着我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一刻,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崩塌。

我抱着猫,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斗士。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想按时拿到工资,想好好生活下去。

这,有错吗?

周一。

我踏进办公室的时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小米的工位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一份三明治。

她看到我,眼神躲闪,把早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我心里了然。

马东从他的独立办公室里走出来,经过我身边时,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大到整个部门都听得见。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电脑。

电脑屏幕亮起,右下角弹出一个会议通知。

【地点:大会议室】

【参会人员:全体员工】

我看着这行字,心里有种预感。

鸿门宴。

九点半,我准时走进会议室。

长长的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

张总坐在主位,脸色阴沉,眼下有两团浓重的黑影,看起来确实像是好几天没睡好的样子。

马东坐在他旁边,像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张总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那眼神,像刀子。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跟大家交个底。”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感。

“公司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上周五我发起的众筹,说实话,结果让我很失望。”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

“我们一百多人的公司,最后,只有不到二十个人,愿意拿出钱,来救我们共同的家。”

“总共筹到了多少钱呢?三万七千六百块。”

他把这个数字说得特别慢,特别重。

“三万七,连我们下个月的物业费都不够。”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在嗡嗡作响。

“我知道,大家有怨气。我拖欠了大家三个月的工资,这是我的错,我认。”

“我在这里,给大家鞠个躬,道个歉。”

说着,他真的站了起来,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姿态做得很足。

有几个心软的同事,已经露出了于心不忍的表情。

小米就是其中一个。

张总直起身,目光再次锁定我。

“但是,有怨气,不代表可以没有良心。有困难,不代表可以临阵脱逃。”

“上周五,我们公司出了一个‘名人’。”他加重了“名人”两个字的读音,充满了嘲讽。

“林未,林总监。”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射向我。

我挺直了背,迎着他的目光。

“我们的林总监,在公司最危难的时候,在群里公然带头要薪,煽动大家的情绪,瓦解我们的军心。”

“我今天就想问问你,林未,你这么做,居心何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的严厉。

我站了起来。

“张总,我没有什么居心。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劳动所得。”

“劳动所得?”他冷笑一声,“公司给你提供了平台,让你从一个新人成长为总监,这些就不是你的所得吗?做人不能太自私!”

“我自私?”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总,我入职五年,加班时长超过两千个小时,没有一分钱加班费。我主导设计的‘星空系列’包装,为公司带来了超过三百万的利润,我的项目奖金,至今还挂在账上。请问,到底是谁自私?”

我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张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可能没想到,平时那个只会埋头画图,从不惹事的林未,今天会这么刚。

“一派胡言!”他拍着桌子,“林未,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你这是诽谤!”

“是不是诽谤,公司的账目上,清清楚楚。”我平静地回击。

“你……”他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我,“你被开除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公司!”

“好啊。”我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开除可以,请先把拖欠我的三个月工资,十三薪,还有项目奖金,一共七万八千四百元,结清。另外,根据劳动法,非法辞退,需要支付双倍赔偿金。算下来,一共是十五万六千八百。”

我把数字报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应得的,一分都不能少。”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大概从没见过,一个员工敢这么跟老板算账。

张总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也从没想过,这笔账,有这么大。

“你做梦!”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就法庭上见。”我合上笔记本,转身就走。

“站住!”马东一个箭步拦在我面前。

“林未,你别给脸不要脸!张总给你个台阶,你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我看着他那张油腻的脸,只觉得恶心。

“让开。”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保证让你在设计圈里混不下去!”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是吗?”我笑了,“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厉害,还是法律厉害。”

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身后,是张总气急败坏的咆哮,和一地鸡毛的沉默。

回到工位,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马克杯,几本专业书,一盆养了三年的多肉,还有抽屉里的一些零食。

小米走了过来,眼圈红红的。

“未未姐……”

“嗯?”我没看她。

“对不起。”她小声说。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我上周五,也转了五百块钱。”她低下头,声音像蚊子哼。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傻姑娘,那是你的钱,你想怎么花,是你的自由。”

“可是我觉得……你说的对。”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们辛辛苦苦挣的钱,凭什么要给他们去挥霍?”

我没说话,把那盆多肉递给她。

“帮我照顾好它。”

“姐,你要去哪?”

“去一个,该去的地方。”

我抱着我的纸箱子,在全公司人的注视下,走出了这栋我待了五年的写字楼。

阳光刺眼,我却觉得心里一片敞亮。

从公司出来,我直奔劳动仲裁委员会。

填表,提交证据,立案。

工作人员看了我的材料,说:“证据链很完整,工资条、银行流水、工作记录都有。但是,走流程需要时间。”

“我等得起。”我说。

从仲裁委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我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看着车水马龙,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工作没了,积蓄见底,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

未来,在哪里?

手机响了,是王姐。

“小林,你真去仲裁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复杂。

“嗯。”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王姐,这不是犟,这是维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公司里……现在人心惶惶的。”王姐说,“今天下午,又有五个人辞职了。”

我并不意外。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张总快气疯了,扬言要告你,说你窃取公司商业机密。”

“让他告。”我无所谓地说,“我所有的设计稿,都有源文件和时间戳。谁窃取谁的,法官看得清楚。”

“你……早就准备好了?”王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从他第一次拖欠工资开始,我就有准备了。”

我不是冲动,我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而张总的“众筹”,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我反击的号角。

挂了电话,我打开招聘软件,开始海投简历。

生活还要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

我投出了一百多份简历,大部分石沉大海。

有几家给了面试机会,但一听到我上一家公司是因为劳动纠纷离开的,HR的表情就变得很微妙。

其中一家,面试官甚至直白地问我:“你这么有‘斗争精神’,我们公司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被他这种逻辑气得直想笑。

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怎么就成了“斗争精神”?

难道,他们想要的,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吗?

半个月过去,我依然没有找到工作。

卡里的余额,只剩下三位数。

房东阿姨的电话,我已经不敢接了。

那天晚上,我煮了最后一份泡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橘猫在我脚边,用头蹭着我,仿佛在安慰我。

我抱着它,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如果我当初也像其他人一样,忍气吞声,至少,现在还不会这么狼狈。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林未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是。”

“您好,我这里是‘初心设计’,我们收到了您的简历,请问您明天上午有时间过来面试吗?”

“初心设计”?

我愣了一下。

这是我上周投的一家初创公司,规模很小,但我很喜欢他们的作品,简洁,有灵气。

我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的,没想到,他们会给我回电话。

“有!有时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巨大的惊喜,让我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沮-丧。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穿上我最体面的一套衣服,去面试。

“初心设计”的办公室在一个创意园区里,不大,但很明亮,到处都是绿植,墙上贴满了各种有趣的设计稿。

面试我的是公司的创始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叫苏晴。

她看了我的作品集,问了我很多专业问题。

最后,她合上我的简历,看着我,问:“你的上一份工作,为什么离职?”

来了。

又是这个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卖惨。

说完,我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宣判”。

苏晴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林未,你被录取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苏晴说:“因为,一个懂得维护自己权益的设计师,才会真正用心去维护客户的权益。也因为,你的作品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我喜欢这股劲儿。”

她向我伸出手:“欢迎加入‘初心’。”

我握住她的手,温热的,很有力。

那一刻,我感觉眼眶有点湿。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看懂你的坚持。

入职“初心”的第一天,我就接手了一个大活儿。

一个新锐国货品牌的包装全案设计。

客户要求很高,时间很紧。

但我却充满了干劲。

苏-晴给了我极大的创作自由,她从不过多干涉我的设计,只在关键节点上,给出她的建议。

我们团队不大,只有五个人,但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们一起熬夜,一起吃外卖,一起为了一个创意争得面红耳赤。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在这里,我不用再担心老板画饼,不用再提防同事甩锅。

我只需要,做好我最喜欢的设计。

一个月后,我们的第一稿方案,通过了。

客户非常满意,当场就签了合同,并预付了百分之五十的款项。

那天晚上,苏晴请我们去吃了顿大餐。

饭桌上,大家都很开心。

苏晴举起酒杯,对我说:“林未,谢谢你。”

我说:“该说谢谢的是我。”

她说:“不,你为我们公司,带来了第一个大客户。也证明了,我的眼光没错。”

我笑了。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入职后的第一笔工资。

虽然没有以前多,但我拿着那笔钱,心里却无比踏实。

我第一时间,给房东阿姨转了房租,还清了信用卡。

然后,我去超市,给我的猫,买了它最喜欢吃的冻干。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就在我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翻篇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小米。

她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未未姐,公司……公司没了。”

我心里一沉。

“怎么回事?”

“张总他……他跑了。”小米抽泣着说,“上周五,我们去上班,发现公司大门被锁了。物业说,公司欠了三个月租金,张总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他把服务器里的所有资料都清空了,带着他老婆孩子,出国了。”

“我们那几个月工资,还有那些‘众筹’的钱,全都……全都打水漂了。”

我拿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这个结局,我猜到了,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马东呢?”我问。

“他也被骗了。”小米说,“他投了两万块,是他准备结婚的钱。现在他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昨天在公司楼下喝醉了,闹了一晚上。”

真是,一出活生生的闹剧。

“你们报警了吗?”

“报了。但是警察说,这是经济纠纷,让我们去起诉。可是,人都找不到了,我们去哪起诉啊?”小米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当初的同舟共济,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那些曾经指责我“没有集体荣誉感”的人,如今,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而我,这个最早被踢下船的人,反而,最先上了岸。

真是讽刺。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天色很好,阳光明媚。

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劳动仲裁委打来的。

“林未女士吗?关于您和‘创意科技’的劳动纠纷案,我们已经下达了裁决书。裁决结果,支持您的全部诉求。”

“但是……”工作人员的语气有些为难,“被申请人,也就是‘创意科技’的法人张建军,目前处于失联状态。我们无法联系到他,裁决书也无法送达。”

“所以,执行,可能会有困难。”

“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并没有感到失落。

那笔钱,我或许永远也拿不到了。

但,我赢了。

我赢回了我的尊严,我的原则,和我未来的路。

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第二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苏晴。

苏晴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下午,她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份文件。

是一份股权激励协议。

“公司刚起步,给不了你太高的薪水。”苏晴说,“但我想,让你成为真正的‘合伙人’,而不是一个打工者。”

“我们一起,把‘初心’做大。”

我看着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我的名字,和那个代表着未来的百分比。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一次,是甜的。

半年后。

我们设计的国货品牌,火了。

那个被我们命名为“破晓”系列的包装,在线上线下,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简洁的线条,大胆的配色,充满了生命力。

有美食博主,甚至专门为了我们的包装,去做了一期测评视频。

视频的标题是:“这是我今年见过,最懂中国人的设计。”

“初心设计”,在业内,开始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找上门来的客户,越来越多。

我们搬了新的办公室,团队也从五个人,扩充到了十五个人。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设计总监。

每天都很忙,但忙得很快乐。

有一天,我在楼下咖啡店买咖啡,遇到了王姐。

她比以前憔-悴了很多,两鬓甚至有了白发。

“小林?”她有些不确定地叫我。

“王姐。”我冲她笑了笑。

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告诉我,自从公司倒了之后,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年纪大了,高不成低不就。

“当初,真该听你的。”她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悔意。

“都过去了。”我说。

“过不去啊。”她说,“我那三千块钱,是我女儿半个学期的补课费。还有老刘,他拿了五千,那是他给他妈看病的钱。我们十几个人,建了个讨薪群,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猜我前几天看到谁了?”

“谁?”

“张总的老婆。”

我愣了一下。

“她不是出国了吗?”

“可能又回来了吧。”王姐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在一个高端商场里,我看到的。拎着爱马仕,打扮得跟个富贵太太似的,正在那儿挑珠宝呢。”

“一点都看不出,家里是欠了一屁股债的样子。”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很苦,但回味,却有一丝甘甜。

“她过得好就行。”我说。

王姐不解地看着我:“你……不恨他们吗?”

我摇摇头。

“恨有什么用呢?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和王姐告别后,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

路过曾经那栋写字楼。

我抬头望去,我们公司原来所在的楼层,已经换上了新的招牌。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回到公司,苏晴正在等我。

“去哪了?客户的修改意见来了。”

“马上。”我放下包,打开电脑。

苏晴递给我一杯热可可。

“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我把遇到王姐的事情,告诉了她。

苏晴听完,说:“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是啊。”

“但是,”她看着我,眼神明亮,“我们可以选择,做那个努力让它变得公平一点的人。”

我看着她,笑了。

是啊。

我们可以选择。

晚上,我加完班回家。

打开门,橘猫扑进我怀里,撒着娇。

我给它开了个罐头,然后,给自己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热气腾腾的面,暖了我的胃,也暖了我的心。

我打开手机,看到小米在一个月前,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未未姐,我回老家了。我爸妈让我考公务员,我觉得也挺好的。祝你一切都好。”

我回她:“你也是。”

我又点开了那个早就沉寂的“创意科技讨薪群”。

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月前的。

有人发了一张张总朋友圈的截图。

定位在温哥华。

蓝天,白云,草坪,一家三口,笑得无比灿烂。

下面,再没有任何人说话。

或许,是麻木了。

或许,是放弃了。

我退出了那个群。

然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是我办公桌上的那盆多肉。

当初离开公司时,它奄奄一息。

现在,在“初心”明亮的窗台边,它长出了新的嫩芽,绿得发亮。

在阳光下,生机勃勃。

画饼充饥的时代,聪明人都在学着自己种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