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让我给他订飞机票,领导却不给报销,检票时没有信息他呆住了
发布时间:2025-09-28 04:45 浏览量:1
王总在值机柜台前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直到现在,还时常在我眼前晃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陈师傅,怎么回事?我的票呢?”
我站在他身后,隔着两步远,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他额角暴起的青筋,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着高级香水和焦躁汗意的味道。
我扶了扶自己的旧帆布包,慢悠悠地回他:“王总,票我退了。”
那一刻,机场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嘈杂声,好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王总那双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我知道,这事儿搁在任何一个厂里,都是捅破天的大事。一个快退休的老钳工,把新上任的厂长撂在了机场。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退的不是一张机票,而是这些年,被他,被像他一样的人,一点点磨掉的尊严。那张价值两千三百块的电子凭证,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根稻草落下来之前,那头叫陈立的骆驼,已经驮着一座山,走了很久很久了。
第1章 德国来的“铁疙瘩”
事情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我们厂是老国企改制过来的,专做精密零部件。厂里的顶梁柱,是一台德国进口的五轴加工中心,金贵得很,平时保养都得用进口的机油,跟伺候祖宗一样。
可偏偏这“祖宗”,闹脾气了。
那天下午,车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夜猫子被人踩了尾巴。紧接着,那台大家伙就“嗡”的一声,彻底趴窝了。
整个车间瞬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王总第一个冲了过来,白衬衫的袖子都没来得及卷。他围着机床转了两圈,脸色比机床身上那块停摆的电子屏还难看。
“怎么回事?谁干的?”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划得人耳膜疼。
操作机床的小张,我的徒弟,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说:“王总,我……我就是按规程操作的,它自己就……”
“自己就坏了?”王总打断他,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这台机床顶我们半个厂的产值,德国专家过来修一次,连差旅带维修费,十几万打底!这个月的订单怎么办?交不了货,违约金谁付?你付?”
一连串的问号,像鞭子一样抽在小张身上,也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小张快哭了,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王总说:“王总,先别急,我看看。”
王总斜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七分不信,三分不耐烦。“你看?陈师傅,这不是咱们以前那些傻大黑粗的机床,敲敲打打就能好。这是德国货,全电脑控制,你懂吗?”
他话里的刺,明晃晃的。
我没作声,戴上老花镜,俯下身子,耳朵贴在冰冷的机壳上,像个老中医给病人听诊。我在这车间里待了三十年,从学徒干到老师傅,厂里的机床换了好几代,每一台的脾气,我都摸得门清。
这台德国来的“洋疙瘩”,虽然金贵,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铁与火的艺术。
听了半天,又检查了几个关键部位,我心里大概有了谱。
“是传动轴里的一个耦合器出了问题,应该是金属疲劳,裂了。”我站起身,摘下眼镜,对王总说。
“耦合器?”王总一脸茫然。
“嗯,一个小零件,但很关键。它要是坏了,整个传动系统就等于瘫了。”
王总将信将疑:“你能修?”
“能倒是能,但这零件是特制的,国内没得卖,得从德国原厂订。一来一回,加上报关,最快也得一个月。”
“一个月?”王总的调门又高了八度,“黄花菜都凉了!客户那边催得火烧眉毛了!”
他急得在原地踱步,手机一个接一个地打。联系德国那边,对方说专家最早也得下周才能安排行程。联系国内的代理,都说没这权力,也修不了。
整个下午,王总的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快下班的时候,他把我叫了过去。
一进门,他就给我倒了杯热茶,脸上挤出几分笑意,跟我刚进厂时,求老师傅办事儿的那些年轻干部一个样。
“陈师傅,坐,坐。”
我没坐,就站在他办公桌前。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陈师傅,你看……这个事,厂里现在就指望你了。”他搓着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知道你手艺好,是咱们厂的宝。你有没有办法,不用等德国的零件,把这机器给弄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办法不是没有。我得自己做一个耦合器出来。但这活儿,得用厂里那台老掉牙的精密车床,一点一点磨。费时费力,还没法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成功率有多大?”
“五成吧。”我保守地说。其实我心里有八成把握,但话不能说满了。
王总一听,眼睛亮了:“五成也行!陈师傅,只要你能修好,厂里记你大功!奖金少不了你的!”
我点了点头:“行,那我今晚就开始准备。”
“哎,好,好!”王总连声说好,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陈师傅,下周三,我要去趟北京,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对咱们厂很重要。你……会用手机订飞机票吧?”
我愣了一下。
“我不太会弄那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帮我订一张,下周三早上,最早一班去北京的。身份证号我发你微信。钱……你先垫一下,回头我让财务给你。”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但看着他那张“全厂希望”的脸,还是点了头。
“行。”
他立刻把身份证信息发了过来,又补了一句:“订好了截图发我。”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车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陪着那台趴窝的“洋疙瘩”和那台比我还老的功勋车床。灯光下,我用粉笔在铁板上画着草图,计算着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公差。
夜深人静,我拿出手机,摸索着帮他订了票。两千三百块,从我银行卡里划走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差不多是我半个月的工资了。
我把订票成功的截图发给了王总。
他秒回了两个字:收到。
然后,就再也没了下文。
第2章 一顿没请我的庆功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是吃住在了车间里。
家里的老伴秀兰打来电话,埋怨我不着家,儿子小军要结婚,看好的家具还等着我拿主意呢。
我嘴上应着“快了,快了”,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手里那块被油浸得发亮的钢材。
自己做一个耦合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比绣花还难。那东西的精度要求是“丝”级的,一根头发丝的直径,大概是七八丝。我要做的这个零件,误差不能超过两丝。
厂里那台老车床,虽然是我年轻时的老伙计,但毕竟年纪大了,很多地方都有了虚位。我只能凭着三十年的手感,一点一点地找补。
白天,车间里人来人往,机器轰鸣,我没法静下心。只有到了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我才能锁上车间大门,打开那盏昏黄的工作灯,开始我一个人的战斗。
一刀,一刀,铁屑像银色的雪花一样飞溅。我屏住呼吸,耳朵听着刀具和钢材摩擦的声音,手上的力道,增一分则过,减一分则欠。
那几天,徒弟小张天天给我送饭。他看着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满是油污的手,心疼地说:“师傅,您歇会儿吧,别把身体熬坏了。”
我摆摆手:“活儿没干完,歇不踏实。”
这不光是为了厂子,也是为了一口气。王总那句“你懂吗”,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我得让他看看,什么叫老师傅的手艺,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终于,在第五天的凌晨,伴随着最后一道打磨工序的完成,那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小零件,静静地躺在了我的手心。
它和我从图纸上看到的原厂件,一模一样。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第二天一早,我当着王总和一众车间技术员的面,把自制的耦合器装进了那台德国机床。
当电源接通,机床的指示灯依次亮起,主轴平稳地转动起来时,整个车间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王总激动地走过来,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连声说:“好!好!陈师傅,你真是咱们厂的定海神针!”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我看着那台重新焕发生机的机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机床修好了,订单的危机解除了。王总当即宣布,晚上在市里最好的酒店摆庆功宴,犒劳大家。
我寻思着,这庆功宴,我这个头号功臣总该有一席之地吧?顺便,我也好当面提一下那张机票钱的事。两千多块,对王总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这个等着给儿子办婚事的工薪家庭,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我从下午等到天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王总的电话。
倒是徒弟小张,傍晚时分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吞吞吐吐的。
“师傅,您……没去庆功宴啊?”
我心里一沉:“没叫我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小张才小声说:“王总……王总把销售部、行政部的人都叫上了,在‘福满楼’最大的包间……他说,这次能化解危机,全靠他领导有方,运筹帷幄。”
我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把,又冷又疼。
“我知道了。”我挂了电话,呆呆地坐在床边。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映得我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忽明忽暗。
秀兰端了碗热汤面给我,看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老陈?厂里又出事了?”
我摇摇头,扒拉了两口面,却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秀兰,”我放下筷子,“我帮王总垫了张飞机票,两千三,你说……他能想起来给我吗?”
秀兰一听就急了:“你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两千三啊!小军的婚宴,一桌好的也才这个价。你赶紧找他要去啊!”
“我……我这不是没找到机会嘛。”我有点底气不足。
“什么没机会?他是厂长,还能跑了不成?明天,明天你就去他办公室,把这钱要回来!”秀兰下了死命令。
我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要钱,这事儿,怎么就那么难开口呢?
第3章 一句轻飘飘的“格局”
第二天,我揣着一肚子的忐忑,去了王总的办公室。
他正坐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跟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相谈甚欢,看样子是客户。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王总看见我了,只是朝我略微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半点热情,仿佛我只是个碰巧路过的普通工人。他继续和客户高谈阔论,讲着我们厂的技术实力,讲着这次如何“临危不乱”,力挽狂澜,一个字也没提我。
我像个木桩子一样在门口站了足足二十分钟,腿都麻了。
好不容易等客户走了,我才挪进去,赔着笑脸:“王总,不忙吧?”
“哦,陈师傅啊。”他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茶叶沫子,“有事?”
那语气,客气又疏离,和我前几天在车间求我修机器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搓着手,感觉脸上有点发烧,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王总,那个……前几天帮您订的飞机票,您看……”
他“哦”了一声,拉长了调子,好像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瞧我这记性,给忙忘了。”他放下茶杯,却没有起身去拿钱包,也没有说让财务走流程,而是看着我,话锋一转,“陈师傅,这次修好机床,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顺着他说:“应该的,都是为了厂里。”
“嗯,觉悟很高。”王总满意地点点头,身体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陈师傅,你来厂里多少年了?”
“三十年了。”
“三十年,不容易啊。”他感叹道,“厂里呢,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的。我已经跟上头打报告了,准备给你评个‘年度技术标兵’,奖金五千块。”
我心里一动。五千块奖金,确实不少。
“但是呢,”他又把话拉了回来,“评选这个,不光看技术,还要看一个人的综合素质,看一个人的……格局。”
“格局?”我愣住了,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对,格局。”王总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你看啊,你帮我垫了张机票,这是你对我个人工作的支持,是咱们之间的一种情分。如果事事都算得那么清楚,一是一,二是二,那不就显得太生分了吗?”
我听着这话,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一个真正有格局的老师傅,是不会把这点小钱放在心上的。他看到的是什么?是厂子的未来,是领导的信任。你把领导的事当成自己的事,领导自然也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这五千块的奖金,不比那两千多的机票钱,更有分量吗?”
他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我这个老钳工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我只听明白了一件事:他想用一个还没到手的“奖金”,来抵掉这笔板上钉钉的“欠款”。
而且,他还给我扣上了一顶叫“格局”的大帽子。我要是再追着要,就显得我没格局,斤斤计较,只看重眼前的小钱,看不到“厂子的未来”和“领导的信任”。
我的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我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手艺和脸面。王总这番话,看似是捧我,实际上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王总……”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说我儿子结婚等着用钱?说那两千三百块是我半个月的工资?说了,不就正中他下怀,证明我就是个“没格局”的人吗?
王总看我没说话,以为我被他说服了,满意地笑了。
“行了,陈师傅,这事就这么定了。好好干,厂里亏待不了你。回去忙吧。”他挥了挥手,像打发一个来要饭的。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我眼睛疼。
一股说不出的屈辱和愤怒,在我胸口里翻腾。
他不是在跟我谈钱,他是在羞辱我。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轻飘飘地抹掉了我的功劳,否定了我的价值,还顺便赖掉了一笔账。
那张机票钱,突然就变了味。它不再是两千三百块钱,而是一个标尺,衡量着我的尊严,到底值几斤几两。
晚上回家,秀兰看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办成。
听我把王总那套“格局论”学了一遍,她气得把手里的锅铲往桌上一拍。
“什么狗屁格局!这就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他一个厂长,坐飞机出差,凭什么让你一个工人垫钱?垫了钱还不给,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老陈,这钱,我们必须得要回来!这不是钱的事,这是理的事!”
秀兰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
是啊,这不是钱的事,是理的事。
我陈立,干了一辈子活,靠的是手艺吃饭,凭的是良心做人。我没偷没抢,没占厂里一分钱便宜。我凭本事修好了机床,你给我奖金,我拿着,那是应得的。我帮你垫了钱,你还我,那是天经地义的。
怎么到了他王总这里,天经地义的事,就成了我“没格局”了?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一夜没睡。
第4章 一个安静的决定
第二天去上班,厂里的气氛有点怪。
车间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同情,有嘲笑,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徒弟小张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师傅,王总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说有的老同志,技术是有的,但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格局太小,总盯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
我心里“咯噔”一下,血直往上涌。
好一个王总!赖了账不说,还反过来给我泼脏水!
我捏紧了拳头,真想冲到他办公室,跟他当面对质。但我忍住了。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他更有理由说我“思想僵化”。
那几天,我照常上班,下班,只是话变得更少了。我把自己埋在机床边,用机器的轰鸣声,来掩盖心里的愤懑。
王总去北京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他似乎已经把机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见了我,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了,他会装模作样地问一句:“陈师傅,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那虚伪的关心,比直接的辱骂还让我难受。
周一晚上,儿子小军回家吃饭。他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对这些事,比我看得透。
饭桌上,秀兰又提起了机票钱的事,气得直掉眼泪。
小军听完前因后果,放下筷子,看着我,很认真地问:“爸,这事,您到底怎么想的?”
我叹了口气:“我能怎么想?人家是厂长,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工人,还能跟他拧胳膊?”
“爸,这不是拧不拧得过的问题。”小军说,“这是规则问题。他让你垫钱,属于私人请托,这笔钱他个人必须还你。他出差是公事,这笔钱应该由公司报销。现在他公私不分,既想占你的便宜,又想占公司的便宜,还给你扣个‘没格局’的帽子,这不叫领导艺术,这叫职场霸凌。”
“职场霸凌?”这个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小军点点头,“他就是看您老实,好说话,才敢这么对您。他要是敢这么对他上级,或者敢这么对一个懂法的年轻人,你看他敢不敢?”
儿子的话,像一把锥子,扎进了我心里最深处。
是啊,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不就是看我老实,看我好欺负吗?
“那你说怎么办?”我问儿子。
小军想了想,说:“爸,这事您别硬来。硬来,吃亏的肯定是您。咱们得用规则来办事。”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我帮王总订票的那个APP。
“您看,这个机票,在起飞前24小时,是可以免费退票的。钱会原路返回到您的银行卡里。”
我愣住了:“退票?”
“对。”小军看着我,眼神很坚定,“爸,您不是没给他机会。您找过他,是他自己不要脸,用什么‘格局’来搪塞您。既然他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他不是讲格局吗?那咱们就跟他讲讲契约精神。他没付钱,这个交易就不成立。您把票退了,把自己的钱拿回来,天经地义。”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申请退票”的按钮,心里天人交战。
这么做,不就等于彻底跟王总撕破脸了吗?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给我小鞋穿?
秀兰在一旁说:“我支持小军!这种人,就不能惯着他!大不了这工作不干了,你这手艺,到哪儿吃不上饭?咱们不受这个窝囊气!”
我看着老伴,又看看儿子。他们眼里的支持和理解,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是啊,我怕什么呢?我快退休了,无欲无求。我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对不起任何人。我凭什么要为一个不尊重我的人,忍气吞声?
我这双摆弄了一辈子钢铁的手,虽然粗糙,但它是干净的。我这个人,虽然普通,但活得有骨气。
这口气,我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APP,找到了王总的订单。
起飞时间是周三早上7点30分。
我决定,周二早上,上班前,就把这张票退掉。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决定,包括我的老伴和儿子。这是我自己的战斗,我要一个人去完成。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个晚上,我睡得格外踏实。
我梦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穿着崭新的工装,第一次走进车间。老师傅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小陈,记住,咱们做手艺的,人可以穷,但手不能潮,心不能脏。手艺,就是咱们的脊梁骨。”
是啊,手艺,是咱们的脊梁骨。
这根脊梁骨,可以为了生活弯一弯,但绝不能断。
第5章 去机场的路上
周二,我起了个大早。
在上班的路上,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出手机,点下了那个“申请退票”的按钮。
屏幕上跳出一个确认框:“您确定要取消本次行程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确定”。
很快,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提示我两千三百块钱已经成功退回我的银行卡。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半个月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做完这一切,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厂里上班。
王总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在车间里转悠了一圈,还破天荒地跟我打了声招呼,虽然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他大概以为,我已经彻底被他的“格局论”洗脑,心甘情愿地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我看着他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心里平静如水。
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总是格外宁静。
周三早上五点,天还没亮,我的手机就响了。是王总打来的。
“喂,陈师傅,你醒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还没睡醒的沙哑。
“醒了,王总。”
“行,那你现在开车来接我一下,我家就在……”他报了个地址,“我赶七点半的飞机,时间有点紧。”
我心里冷笑一声。好家伙,不光让我垫钱,现在还把我当成他的私人司机了。
但我嘴上还是平静地答应了:“好的,王总,我马上就到。”
我开的是一辆开了快十年的破桑塔纳,平时就是上下班代步。王总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的保安看我这车,盘问了半天才放行。
王总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拎着一个精致的皮箱,站在他家那栋漂亮的别墅门口。看到我的车,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快点,陈师傅,别误了飞机。”他一上车就催促道。
我一言不发,发动了汽车。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凌晨空旷的马路上。车里没有开音乐,气氛有些沉闷。
王总似乎想打破这种尴尬,主动开了口:“陈师傅,你那个‘技术标兵’的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应该问题不大。到时候拿了奖金,给家里添点东西。”
他这话说得,好像那五千块钱是他个人掏腰包送给我的人情。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谢谢王总。”
“不用客气。”他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为厂里做了贡献,厂里是看在眼里的。以后好好干,跟着我,亏待不了你。”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次去北京开会的重要性,讲他准备在会上做的发言,讲他要如何为厂里争取到更多的资源和订单。
他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高瞻远瞩、力挽狂澜的英雄。而我,以及厂里所有的工人,都只是他宏伟蓝图上,一颗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车子离机场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开始慢慢加速。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陈立,再也不会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老好人了。
到了机场,我帮他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
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对我说:“行了,陈师傅,你回去吧。等我从北京回来,咱们厂就要开启新篇章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意气风发地,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出发大厅。
我没有马上离开。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点上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机场大厅那明亮的灯光,心里五味杂陈。有紧张,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没有错。
第6章 一张不存在的机票
我在车里坐了大概二十分钟。
手里的烟刚抽完,王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沉稳,而是充满了焦躁和愤怒。
“陈师傅!你人呢?赶紧给我过来!出发大厅,C区值机柜台!”
他的声音大得像是在吼,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到他扭曲的脸。
我掐灭烟头,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不紧不慢地朝大厅走去。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被人群围观的王总。
他正对着一个地勤小姐姐大发雷霆:“你们航空公司怎么回事?我明明订了票,为什么说查不到我的信息?我的身份证号你们再查一遍!王、建、国!”
地勤小姐姐被他吼得一脸委屈,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先生,真的非常抱歉,我们系统里确实没有您的购票信息。您是不是记错日期或者航班了?”
“不可能!”王总把身份证拍在柜台上,“就是今天早上七点半飞北京的CA1308次航班!票是我一个员工帮我订的,截图都发给我了!”
他说着,拿出手机,翻出我当时发给他的那张订票成功的截图,几乎要戳到地勤小姐姐的脸上。
“你看!白纸黑字!这还能有假?”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我穿过人群,走到了他身后。
“王总。”我叫了他一声。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陈师傅,你来得正好!你跟他们说,这票是不是你订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票,是我订的。”
他又转向地勤:“听见没有?他亲口承认了!”
地勤小姐姐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我没理会王总,而是对那个地勤小姐姐说:“姑娘,你别为难。这张票,昨天早上,我已经给退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大厅里,却像一颗炸雷。
王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迷惑,最后,是滔天的怒火。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把票退了?谁让你退的?你凭什么退我的票?”
“王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只是一个快退休的老钳工,没什么格局。您说得对,我不该把这点小钱放在心上。所以,我不想占您便宜,也不想让您为难。您没给我钱,这票,我自然就不能让您坐。”
我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旧钱包,把手机拿出来,调出银行的退款短信,在他眼前晃了晃。
“机票钱,两千三百块,一分不少,已经退回我卡里了。咱们之间,两清了。”
王总呆住了。
他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精明和算计的脸,此刻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个在他眼里,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会用这样一种方式,给他一个如此响亮的耳光。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哦,原来是没给人家钱啊。”
“自己不给钱,还让别人垫着,现在赶不上飞机,怪谁?”
“这人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做事怎么这么不地道……”
那些声音像一根根针,扎在王总的脸上。他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最后变得惨白。
“你……陈立!”他终于缓过神来,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在报复我!你在毁我的前途!你知道这个会对厂里造成多大的损失吗?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责任?”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王总,我一个工人,能担得起什么责任?我只知道,我凭手艺吃饭,凭良心做事。我熬了五个通宵,给厂里修好了那台德国机床,让你免了十几万的维修费,挽回了几百万的订单,这算不算责任?你开庆功宴,把所有人都请了,唯独把我这个功臣忘了,这又算谁的责任?”
“你为我垫了机票钱,我找你要,你跟我谈格局,说我斤斤计较。现在你赶不上飞机,耽误了你的‘大事’,你又来跟我谈责任?王总,这天底下的理,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吧?”
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句句都打在他的脸上。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给我等着!”他憋了半天,只撂下这么一句狠话,然后就狼狈地拖着行李箱,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我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我转过身,对那个还在发愣的地勤小姐姐,微微鞠了一躬。
“姑娘,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我走出了机场大厅。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整个城市染成了一片金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感觉无比的舒畅。
我知道,我的工作,可能保不住了。
但是,我的脊梁骨,保住了。
第7章 一碗清汤面
回到家,秀兰和儿子小军都还没起。
我没吵醒他们,自己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
没有复杂的调料,就是一点猪油,一点酱油,撒上一把葱花。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吃完面,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属于我的“审判”。
我知道,王总的电话,很快就会打到厂里。厂办主任,车间主任,一个一个的电话,会像催命符一样打到我的手机上。
他们会质问我,会斥责我,会给我扣上各种各样的大帽子:无组织,无纪律,目无领导,蓄意破坏生产……
最严重的,可能会直接开除。
我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提前退休。我这把年纪,这身手艺,出去找个私人的小厂,带带徒弟,做做技术顾问,养活自己和老伴,不成问题。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整个上午,我的手机都安安静静。
厂里没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我有些不安。
直到中午,徒弟小张的电话才打了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又带着点神秘。
“师傅!您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啊?您知不知道,厂里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我心里一紧。
“王总……王总被集团总部的人叫去谈话了!听说,是北京那个峰会的主办方,直接把电话打到集团董事长那里去了!”
我愣住了:“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王总本来要在会上代表咱们集团做一个关于技术创新的发言,结果人没到,PPT也打不开,让集团在几百个同行面前丢了个大脸!董事长气得当场就拍了桌子!”
小张越说越兴奋:“还有,师傅,您猜怎么着?王总送上去的那个发言稿,被人扒出来了,说里面好几个核心的技术案例,都是剽窃咱们厂另一个退休老总工好几年前的成果!这下好了,新账旧账一起算,他这次是彻底栽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
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只是想拿回我的钱,捍卫我的尊严,却无意中,揭开了一个更大的盖子。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秀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走过来,给我递了杯热茶。
“老陈,都听见了?”
我点点头。
“后不后悔?”她问。
我摇摇头,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很舒服。
“不后悔。”我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至于他王总,那是他自己种下的因,就该他自己去尝那个果。”
秀兰笑了,眼角泛起了泪花。
“这就对了。我认识的陈立,就该是这个样。咱们不惹事,但咱们也绝不怕事。”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三十年的工厂生涯,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那些汗水,那些伤痛,那些荣耀,那些委屈……都随着阳光,一点点蒸发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自由过。
第8章 手艺人的脊梁
一个星期后,厂里传来了最终的消息。
王总因为“履历造假”和“学术不端”,被集团免去了所有职务。
接替他的,是厂里原来的生产副厂长,一个从基层技术员一步步干上来的实干派,姓李。
李厂长上任的第一天,就亲自到车间来找我。
当时我正在带小张打磨一个零件。
“陈师傅。”李厂长走到我身边,很客气地叫了我一声。
我放下手里的活儿,擦了擦手:“李厂长。”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欣赏,也有几分敬佩。
“陈师傅,你的事,我听说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做得对。”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们这个厂,是靠技术起家的。手艺人,就是咱们厂的根。”李厂长看着车间里那些忙碌的身影,感慨地说,“什么时候,咱们要是忘了本,不尊重技术,不尊重手艺人了,那这个厂,离倒闭也就不远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很诚恳地说:“陈师傅,我知道你快到退休年龄了。但厂里需要你。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就由你来带头,把咱们厂里这些老师傅的手艺,都传下去。你放心,待遇、编制,所有问题,我来解决。”
我看着李厂长那张真诚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我这一辈子,没求过什么大富大贵,求的,就是别人对你这身手艺的认可和尊重。
王总没给我的,李厂长给了。
我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李厂长,只要厂里还用得着我,我这身骨头,就还能再干几年。”
那天之后,厂里的风气焕然一新。
“技术标兵”的评选重新启动,我全票当选。那五千块钱奖金,财务第一时间打到了我的卡上。
秀兰拿着那笔钱,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我上街,给未来的儿媳妇挑了个金镯子。
我的“技术攻关小组”也很快成立了。几个跟我一样,快退休的老师傅,都被请了回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又重新找到了发光发热的地方。
小张成了我的首席大弟子,学得比以前更用心了。
有一次,他问我:“师傅,您就不怕王总报复您吗?”
我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怕什么?咱们手艺人,走到哪儿,都凭一双手吃饭。咱们的脊梁,是钢铁做的,硬着呢!只要手艺在,心是正的,走到天边,咱都饿不死,也垮不了。”
小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现在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
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比金钱、比职位更重要的,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不容侵犯的尊严。
就像我亲手打磨的那个耦合器,它可以承受千万次的转动,但它的精度,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这,就是一个手艺人的坚守,也是一个普通人,最硬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