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66年从南京转业到新疆石河子,丈夫走后我住养老院

发布时间:2025-09-17 20:23  浏览量:2

第一章 清晨,石河子的风

2025年的秋天,石河子的风已经带着一丝凛冽。天刚蒙蒙亮,宋淑芬就醒了。不是被闹钟叫醒,也不是被什么声音惊扰,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和后来的农场生活,早已将她的生物钟刻印得如同磐石般稳固。

养老院的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干净。一张单人铁架床,铺着浆洗得发硬但平整的床单,一个掉了漆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旧搪瓷缸子和一个塑料药盒。墙角是卫生间,装有方便老人使用的扶手。窗户朝南,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外面晨曦微露的天空和远处模糊的楼房轮廓。她摸索着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满了小屋。

她坐起身,背靠在床头,习惯性地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关节有些发僵,这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六十六年前,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南京姑娘,跟着丈夫李建国,响应号召,怀着建设新中国的豪情壮志,登上了西行的列车,一晃就是近一个甲子。如今,当年的“小宋”成了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宋奶奶”。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地板是水磨石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棉拖鞋传上来。她走到窗边,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木窗。一股清冽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夹杂着尘土和戈壁特有的草木气息。院子里的几棵老梧桐树叶子已经被秋霜染成了金黄和深红,稀疏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唉,又是一年秋天了……”她低声喃喃,目光有些悠远。

楼下传来护工阿姨推着餐车走过的声音,还有早起老人之间模糊的交谈。宋淑芬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穿衣服。衣服都是洗得发白的旧款,舒适方便。她动作缓慢但利落,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沉静。

洗漱完毕,她端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昨晚睡前晾好的温水。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也不凉。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在干燥的石河子。

早餐是送到房间来的,一份牛奶,两个花卷,一小碟酱菜。简单的食物,宋淑芬却吃得很认真。她吃饭的速度很慢,细嚼慢咽。独自生活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的进食方式。偶尔,她会停下来,看看窗外,或者想想心事。

吃完早饭,护工小张过来收走了餐具。“宋奶奶,今天天气还可以,下午要不要去活动室看看?王阿姨她们约了打麻将。”

宋淑芬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不了,小张。我就在房间里待着,看看电视,或者出去走走。”

“那您可得注意保暖,外面风大。”小张叮嘱道。

“知道了,谢谢你啊,小张。”

小张是个年轻的姑娘,刚来不久,对老人们都很热心。宋淑芬对她印象不错,但终究还是保持着一些距离。她这把年纪,见得多了,也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送走小张,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宋淑芬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还有一床叠放着的军绿色毛毯。她犹豫了一下,从箱子底下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物件。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已经褪色的军功章,别在一块同样陈旧的红布上。她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眼神黯淡下来。

“建国……”她低声呼唤着那个已经离开她快两年的名字。

第二章 南京,初遇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像开了闸的河水,汹涌而来。

那是1958年的夏天,南京城。天气闷热,蝉鸣声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宋淑芬那时还是国营南京纺织厂的一名女工,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穿着朴素的列宁装。她出身工人家庭,为人实在,工作努力,是厂子里公认的好姑娘。

她和李建国就是在纺织厂认识的。李建国那时是厂里的技术员,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军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英挺而沉稳。他话不多,但心地善良,技术过硬,对工人们很照顾。宋淑芬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因为一台出了故障的纺织机。那机器闹脾气似的,停停转转,急坏了操作的女工。李建国闻讯赶来,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毛病,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他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脸上却带着一丝解决问题的轻松笑意。

“谢谢你,李技术员!”宋淑芬由衷地说。

李建国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应该的,应该的。以后有问题,随时找我。”

就是这几句简单的话,让宋淑芬心里微微一动。她对这个沉默寡言但踏实可靠的军人产生了好感。

后来,接触多了,宋淑芬发现李建国虽然话少,但人很正直,也很体贴。他会在下班时帮她扛那捆沉甸甸的棉花包;会在她加班晚了时,默默地等在厂门口;会在她生病时,悄悄送去一碗热腾腾的病号饭。他的关心不张扬,却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

宋淑芬的心,就这样被这个叫李建国的男人一点点占据了。她喜欢看他穿着军装的样子,觉得那身衣服让他整个人都发光;她喜欢听他讲部队里的故事,那些关于纪律、关于奉献、关于战友情谊的故事,让她心生向往;她也喜欢他偶尔哼唱的那些不成调的歌谣,带着一种质朴的阳刚之气。

李建国也喜欢宋淑芬。她勤劳、善良、单纯,身上有种江南女子少有的韧劲。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她生气时,小脸会绷得紧紧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显得格外可爱。在那个火热的年代,遇见这样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李建国觉得是一种幸福。

他们的恋爱,没有太多花前月下的浪漫,更多的是一起上下班,一起在工厂食堂吃饭,一起在下班后去玄武湖边散散步。夏夜的玄武湖,晚风习习,蛙声一片。他们会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地走,聊着工作中的琐事,聊着对未来的憧憬。李建国会给她讲他小时候在苏北农村的生活,讲他参军入伍的经历,讲他对新中国的热爱。宋淑芬会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心里却早已绘满了和他一起生活的蓝图。

“建国,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一次散步时,宋淑芬忍不住问道。

李建国沉默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我们会好好工作,建设我们的国家。等局势稳定些,我们……我们就结婚,组建自己的家。”

“家?”宋淑芬的心怦怦直跳,“在哪里的家?”

“在哪里都行,只要我们在一起。不过……”李建国顿了顿,眼神望向远方,“我可能会服从分配,去边疆。”

边疆?这两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宋淑芬平静的心湖。那时候,“支援边疆”、“建设祖国”是响彻全国的口号,无数热血青年响应号召,奔赴条件艰苦的边远地区。宋淑芬是知道的。她的心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浮了上来。

“去哪里都行,只要你去,我就跟你去。”她握紧了拳头,语气坚定地说。她爱他,爱得纯粹而热烈。她相信,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再远的路,再苦的日子,也能一起走过来。

李建国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眼中充满了感动。“淑芬,你……”

“我什么都没怕过。”宋淑芬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1960年,他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厂子里开了个表彰会,领导讲了话,同事们送了些搪瓷缸、毛巾之类的纪念品。宋淑芬穿着一身自己缝制的红色确良衬衫,李建国穿着崭新的军装。他们在厂职工宿舍里简单地吃了顿饭,就算完成了终身大事。

婚后的日子是清贫而甜蜜的。住在拥挤的筒子楼里,共用厨房和卫生间。宋淑芬每天上班,李建国也经常加班或者下部队。但他们总能找到属于两个人的温馨时光。晚上,李建国会教她认字,给她读报;宋淑芬会给他织毛衣,做可口的饭菜。周末,如果没有加班,他们会手牵手去逛玄武湖,或者去看一场黑白电影。

宋淑芬怀孕了。这个消息让两个人都欣喜若狂。他们给未出世的孩子取名“李卫国”,希望他将来能成为国家的栋梁。李建国更加忙碌了,但也更加细心地照顾着妻子。他会笨拙地学着给她熬鸡汤,会在夜里起来帮她盖被子。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1966年春天,一纸调令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李建国所在的部队接到了命令,要整体转业支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开赴遥远的石河子。

石河子,那是个什么地方?宋淑芬只在地图上见过一个遥远的点。听说那里是一片戈壁荒漠,风沙弥漫,条件极其艰苦。

“建国,我们……真的要去吗?”宋淑芬的心揪紧了。离开熟悉的南京,离开父母,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听起来就充满艰辛的地方,她感到害怕。

李建国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组织决定的,我必须去。那边需要建设,需要我们。”

“可是……那里太远了,太苦了……”宋淑芬的眼圈红了。

“苦怕什么?我们年轻人,吃点苦算什么?”李建国安慰她,“国家号召我们去,我们不能辜负党的信任。再说,只要我们俩在一起,就不怕。”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淑芬,相信我,也相信我们的选择。等我们在石河子扎下根,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有房子住,会有地种,会把你父母也接过去安顿。”

看着丈夫坚毅的眼神,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力量,宋淑芬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取代了。是啊,他们是夫妻,是战友,未来无论多么艰难,都要一起面对。

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好,建国,我跟你去。无论多远,多苦,我们都一起去。”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他们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上。

第三章 西行,戈壁滩上的日子

1966年夏天,一列绿皮火车载着一群充满理想和迷茫的年轻人,向着遥远的新疆疾驰。蒸汽火车头喷着浓浓的白烟,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拉出长长的轨迹。

宋淑芬和李建国挤在拥挤嘈杂的车厢里。车厢里弥漫着汗味、泡面味和各种方言的味道。他们是众多转业军人和家属中的一员。李建国帮她扛着大包小包,自己则背着简单的铺盖卷。尽管旅途劳顿,但宋淑芬的心里却是踏实而激动的。她即将和她爱的人一起,开始全新的生活。

越往西走,景色越发荒凉。绿色的田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黄土地,偶尔能看到几簇骆驼刺顽强地生长着。火车行驶了整整七天七夜,终于在一个黄昏时分,抵达了终点站——石河子。

当双脚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宋淑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目之所及,几乎全是单调的土黄色。戈壁滩一望无际,坚硬的碎石铺满大地,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刺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腥味,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远处,隐约可见一些零星的、低矮的土坯房,那就是他们将要扎根的地方吗?

欢迎的人群涌了上来,有穿着军装的干部,也有早到的兵团战士和家属。他们热情地帮着搬行李,大声地招呼着。李建国也和大家一样,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他拉着宋淑芬的手,对她说:“淑芬,我们到了,这就是石河子!我们未来的家!”

石河子,这座由军人选址、军人设计、军人建造的城市,当时还只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开发的工地。到处是尘土飞扬的工地,到处是忙碌的身影。他们被分配到一个刚刚组建的生产连队,驻地在城郊的一片荒地上。

连队的住房条件极其简陋。所谓的“家”,就是一排排用土块垒砌起来的“地窝子”。地窝子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冬暖夏凉,但阴暗潮湿,空间狭小。宋淑芬和李建国分到了一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地窝子。里面只有一张用土坯搭的床,一个掉漆的木桌,两把凳子,还有一个用土块垒起来的简易灶台。

“条件是艰苦了点,但我们可以慢慢建设。”李建国放下背包,环顾着这个简陋的“家”,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淑芬,我们有手有脚,一定能在这里创造出好日子!”

宋淑芬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点了点头。是啊,事在人为。她相信他能做到,她也一定能和他一起做到。

接下来的日子,是真正的白手起家。白天,他们要去连队分配的地里参加劳动。石河子的土地是盐碱地,寸草不生。他们的工作就是挖渠排碱,平整土地,播种。夏天,骄阳似火,戈壁滩上热浪滚滚,汗水湿透了衣衫,皮肤被晒得黝黑,嘴唇干裂。冬天,寒风刺骨,积雪没膝,干活时哈出的气都能凝成冰碴子。劳动强度极大,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宋淑芬来说,无疑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她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血泡,肩头也被扁担压得红肿疼痛。但她咬牙坚持着,没有喊过一声苦。她看到身边的李建国,作为连队的技术骨干,每天扛着最重的农具,带领大家奋战在田间地头,比她更辛苦。她不能拖他的后腿。

晚上回到地窝子,常常累得只想躺下。地窝子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他们常常就着煤油灯的光,啃着干硬的窝窝头,喝着浑浊的开水。宋淑芬想念南京的家,想念父母做的可口饭菜,想念柔软的床铺。夜深人静时,她也会偷偷抹眼泪。

但李建国总能给她安慰和力量。他会在劳动间隙,给她讲笑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会在晚上帮她按摩酸痛的肩膀和手脚;会把自己省下来的一点点细粮(比如玉米面)留给她补充营养。他总是对她说:“淑芬,再坚持一下,等我们把地开出来,打上粮食,日子就会好起来的。我们是在建设一个新的中国,这是光荣的使命!”

他的乐观和坚韧感染了宋淑芬。她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身体也变得强壮起来。她学会了辨认各种农具,学会了使用坎土曼(一种类似锄头的农具),学会了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播种希望。

连队的生活是集体化的。每天早上,号声响起,大家集合出工;晚上,收工回来,还要参加政治学习和批判会。生活单调而规律,但也充满了战天斗地的豪情。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操着不同的口音,但目标一致,那就是要把戈壁变成绿洲,把荒原变成良田。

宋淑芬和连队里的女同志们相处得很好。她们一起做饭,一起洗衣,一起在田间劳作。她们是战友,也是姐妹。谁家里有困难,大家都会主动帮忙。谁生病了,也会有人替她出工。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显得格外淳朴和真挚。

宋淑芬怀孕了。这个消息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喜悦,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孕期的反应让她更加难受,劳动强度不减,营养也跟不上。李建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尽可能地分担家务,下工后去野外找些能吃的野菜,或者去连队司务长那里磨点米糠回来给她补充点油水。

1967年春天,宋淑芬在简陋的连队卫生所里,生下了一个女儿。孩子很瘦小,哭声却很响亮。李建国抱着这个裹在旧军大衣里的小生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掉眼泪。他给女儿取名“李新疆”,纪念他们扎根新疆的日子。

孩子的出生,给这个冰冷坚硬的地窝子带来了无限的温暖。虽然生活依旧艰苦,但每天看到女儿可爱的笑脸,宋淑芬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李建国更是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只要一回家,就要抱着女儿不撒手。

为了更好地照顾家庭,也为了响应“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号召,宋淑芬后来没有再去地里干重活,而是转去了连队的托儿所工作。她把自己的母爱无私地倾注给了连队里的孩子们。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听着他们咿咿呀呀的笑声,她的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

日子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劳动、盼望和期盼中缓缓流淌。他们在戈壁滩上种下了第一批树苗,虽然大多没能成活;他们开垦出了一小块试验田,虽然产量很低;他们在地窝子旁边,用红柳枝和芦苇搭起了一个小小的院子。李建国利用自己的技术专长,帮连队修好了农机具,改进了灌溉方式,得到了领导的肯定。

几年后,连队陆续盖起了真正的砖房。宋淑芬和李建国也分到了一间十几平米的新宿舍。虽然依旧简陋,但比起地窝子,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墙上糊了报纸,地上铺了水泥,窗明几净。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女儿李新疆也长大了,背着小书包去连队的学校上学。每天放学回来,她会叽叽喳喳地给父母讲学校里的趣事。李建国总是耐心地听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宋淑芬则会做好晚饭,等着丈夫和女儿回来。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旁,点着煤油灯吃饭。李新疆会兴奋地讲述她白天学了什么,做了什么。李建国会给女儿夹菜,叮嘱她好好学习,将来建设边疆。宋淑芬看着丈夫和女儿,心里充满了满足和安宁。

她常常会想起刚来石河子时的情景,想起那片无边无际的戈壁滩。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在这里扎下了根,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虽然清贫,虽然辛苦,但这里有她的丈夫,有她的女儿,有她亲手参与建设的家园。这片土地,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第四章 风雨,同舟共济

生活在继续,日子如同石河子河水一般,看似平静,却也暗藏着波澜。

七十年代初,中国大地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动荡。远在边疆的石河子,虽然相对封闭,但也受到了波及。连队的生产和生活秩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批斗会、学习会越来越多,人心惶惶。

李建国因为是转业军官,又是技术骨干,一度也成了被关注的对象。有人说他历史不清,有人说他思想右倾。宋淑芬的心时刻悬着,她害怕丈夫会遭遇不测。好在建连初期,李建国带领大家战天斗地的事迹深入人心,连队的干部和大多数群众都对他有很高的评价。加上他为人正直,作风正派,最终还是平安过关。

这段经历让宋淑芬更加珍惜家庭的和睦。她总是默默地支持着丈夫,照顾好家里的老小,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她学会了在动荡中保持坚韧,在困境中寻找希望。她相信,风雨总会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在生产建设方面,他们也遇到了不少困难。盐碱地的治理难度超乎想象,病虫害时常侵袭好不容易才开垦出来的农田。粮食产量一直不高,连队职工的生活依然十分清苦。李建国作为技术人员,压力很大。他常常带着技术人员钻到地里,观察土壤,分析虫害,寻找解决办法。宋淑芬则在后方做好保障,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让他有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经过多年的摸索和实践,连队在李建国等人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一套适合当地条件的种植和管理模式。他们改良了土壤,修建了完善的灌溉系统,引进了抗病虫害的新品种。粮食产量逐年提高,职工们的生活也逐渐得到了改善。大家终于可以吃饱饭了,甚至偶尔还能吃到一点肉。

随着经济的发展,连队的面貌也在发生着变化。土坯房逐渐被砖房取代,连队通了电,有了电视。晚上,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灯光,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孩子们在新建的篮球场上奔跑嬉戏。连队的文化生活也丰富起来,有了电影放映队,有了宣传队。

宋淑芬和女儿李新疆的生活也越来越好。李新疆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是连队里的“孩子王”。宋淑芬在托儿所的工作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培养女儿身上,希望女儿能有出息,走出这片戈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然而,生活的考验并未结束。八十年代初,李建国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问题。长期的劳累,加上戈壁滩恶劣的气候环境,让他的心脏不堪重负。他时常感到胸闷、气短,脸色也变得苍白。

宋淑芬心疼不已,催促他去医院检查。但李建国总说没事,是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他放不下连队的工作,放不下那些还没有完成的规划。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为这片土地做更多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在地里劳动时突然晕倒了。同事们七手八脚把他送到团部的医院。诊断结果是严重的心脏病,需要立即住院治疗,并且要长期休养。

这个消息对宋淑芬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她守在病床前,看着病床上脸色灰白、呼吸微弱的丈夫,心如刀绞。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挺过来了,难道他就要倒下了吗?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李建国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但医生明确告诉他,不能再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了,必须调换到轻松一点的岗位,或者干脆退休。

李建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觉得自己身体还行,还想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宋淑芬知道丈夫的心思,但她更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她耐心地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建国,医生的话你还不明白吗?你的身体最重要。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好好过日子。”

最终,李建国妥协了。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和以往的贡献,把他调到了团部后勤部门,负责管理仓库,工作相对清闲了很多。

回到家里,李建国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或者默默地抽着烟。他为自己不能再为连队建设出力而感到失落和沮丧。

宋淑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丈夫是闲不住的人,心里憋闷。她默默地照顾着他的起居,给他做可口的饭菜,陪他聊天,给他读报纸。她努力营造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希望丈夫能够尽快走出阴霾。

女儿李新疆已经长大成人,考上了内地的一所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乌鲁木齐工作。她时常写信或者打电话回来,关心父母的生活。每次女儿回来探亲,家里都会充满欢声笑语。李新疆的独立和出息,给了李建国很大的安慰。

在宋淑芬的精心照料和女儿的关心下,李建国的身体渐渐有所好转。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工作,但他找到了新的寄托。他开始在自家的小院里种花种菜。他不懂园艺,就用部队里学到的那股认真劲儿去琢磨。他买了不少关于种植的书籍,一边看一边实践。渐渐地,他种的蔬菜长势喜人,引得连队的邻居们纷纷前来请教。

他还开始写回忆录。他把当年转业到新疆的经历,把在戈壁滩上奋斗的岁月,把自己亲眼见证的连队的发展变化,都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下来。他常常对宋淑芬说:“淑芬,这些东西,不能忘了。这是我们这代人的历史,是我们的根。”

宋淑芬全力支持他。她帮他整理资料,听他口述,给他读书。看着丈夫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和乐趣,她由衷地为他高兴。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李建国每天种种花,养养鸟,写写回忆录。宋淑芬操持着家务,时不时去连队看看老朋友,或者去女儿工作的乌鲁木齐住上一段时间。一家人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他们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远。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动。

第五章 告别,无声的痛

时间来到了九十年代末。李建国已经退休多年,身体也每况愈下。心脏病越来越严重,后来又被查出患有高血压和轻微的脑血栓。他需要常年吃药,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

宋淑芬早已从连队退休。几十年的辛勤劳作,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她的腰背不再挺拔,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而坚韧。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丈夫,成了李建国生活中最重要的依靠。

他们的家也从团部搬到了石河子市区的楼房里。女儿李新疆和女婿都在乌鲁木齐工作,忙于事业和孩子,无法常伴左右。老两口相依为命,过着平静而单调的晚年生活。

李建国的心脏病时常发作,每次都需要住院治疗。宋淑芬每次都心急如焚,彻夜不眠地守在病床前。每次看着丈夫被推进手术室,她都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掏空了一样。她向上天祈祷,祈求丈夫能够挺过这一关。

幸运的是,每次手术都很成功。李建国一次次地挺了过来。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明白妻子这些年来的辛苦和付出。他常常拉着宋淑芬的手,愧疚地说:“淑芬,这些年,苦了你啦。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

宋淑芬总是笑着摇摇头,握紧他的手:“说什么傻话呢。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福气。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放心了。”

她从不说抱怨的话,只是默默地用行动表达着她的爱和关怀。她每天按时提醒他吃药,变着花样给他做可口的病号饭,陪他散步,给他读报纸,听他唠叨那些过去的往事。

2018年的春天,李建国的病情突然加重。这次,他住院的时间特别长,而且状况时好时坏。医生找宋淑芬谈话,委婉地表示,老人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乐观,心脏和多个器官都出现了衰竭的迹象,建议做好心理准备。

宋淑芬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了,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细心地照顾着丈夫,给他擦洗身体,喂他吃饭,陪他说话。她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偷偷地抹眼泪,默默地祈求奇迹的发生。

李建国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询问病情,也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目光望着窗外。石河子的春天,天空湛蓝,阳光明媚。院子里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但他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只是偶尔会睁开眼睛,看着守在床边的宋淑芬,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宋淑芬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淑芬……”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可能要走了……”

宋淑芬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哽咽着说:“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建国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眷恋和不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宋淑芬花白的头发。“这些年……辛苦你了……我对不起你……”

“不,建国,不辛苦……”宋淑芬泣不成声,“和你在一起,我不苦……”

“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新疆……”他想抬起手,想去摸摸女儿的照片,但手臂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宋淑芬紧紧握着那只已经失去温度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建国……建国……”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

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跳动的曲线最终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护士和医生匆匆赶来,宣布了李建国去世的消息。

那一刻,宋淑芬的世界仿佛崩塌了。她没有哭喊,也没有晕厥,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那个和她一起从南京来到石河子,那个和她一起在戈壁滩上奋斗了一辈子,那个给了她温暖的家和可爱的女儿的男人,永远地离开了她。

葬礼很简单,按照李建国的遗愿,没有大操大办。连队的老同事、老邻居们都来送行,眼含热泪。女儿李新疆和女婿也从乌鲁木齐赶了回来,跪在灵前,哭得撕心裂肺。

宋淑芬穿着一身黑色的寿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接受着人们的安慰和劝解。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知道,她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旅程结束了。从二十岁到七十多岁,她和李建国一起走过了将近六十年的风风雨雨。那些共同的记忆,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送走了李建国,宋淑芬独自一人回到了空荡荡的家。房子里还残留着丈夫的气息,桌子上还放着他没看完的书,窗台上还摆放着他精心养护的花草。但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巨大的孤独和悲伤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她和李建国的结婚照,看着照片里那个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的年轻军官,看着照片里那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容羞涩的自己,泪水就会无声地滑落。

她常常在夜里惊醒,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只摸到冰冷的床单。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让她心痛欲裂。

女儿李新疆担心母亲的身体和情绪,多次打电话回来劝她,甚至想把她接到乌鲁木齐去住。但宋淑芬都拒绝了。

“妈,这里就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女儿在电话里哽咽着说。

“我没事,新疆,”宋淑芬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习惯了。这里有你爸的影子,有我们共同的回忆。我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婉拒了女儿的好意,也谢绝了连队老同事们轮流照顾她的提议。

“我老了,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她对前来看望她的老邻居王阿姨说,“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吧。”

她开始整理李建国的遗物。那些泛黄的笔记本,是他一笔一划写下的回忆录;那些荣誉证书和奖章,记录着他一生的荣耀;那些他亲手种下的花草种子,是她准备拿到院子里去播种的……

整理遗物的过程,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悲伤,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回想起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那些艰苦的、快乐的、酸甜苦辣的日子,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发现,原来,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拥有过那么多。

悲伤过后,一种深深的疲惫感袭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精力大不如前。独自一人生活,对她来说,变得越来越困难。

她开始认真考虑女儿的提议。也许,是时候该离开这个承载了她一生记忆,但也充满了无尽孤独的房子了。

第六章 养老院,新的开始

做出决定并不容易。宋淑芬在这个房子里生活了几十年,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回忆。离开这里,意味着要和过去彻底告别。但留在这里,独自面对空寂的房间和漫长的黑夜,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女儿李新疆看出了母亲的犹豫和挣扎。她请了假,从乌鲁木齐赶了回来,和母亲进行了一次长谈。

“妈,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里,舍不得爸。”李新疆握着母亲的手,语气温柔而坚定,“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我们不放心。去养老院不是抛弃你,而是让你有人照顾,有伴儿,我们也能更放心。”

她向母亲详细介绍了乌鲁木齐一家口碑很好的公立养老院。“那里环境很好,设施齐全,有专业的医护人员,还有很多爷爷奶奶,大家可以一起活动,互相照顾。你去那里,我会经常去看你,周末也可以接你回来住几天。”

宋淑芬沉默了很久。她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确实大不如前,高血压、关节炎这些老毛病时常困扰着她。一个人在家,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

她看了一眼墙上李建国的照片,又看了一眼窗外。石河子的秋天,树叶已经落了大半,显得有些萧瑟。

“好吧。”她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无奈,“我跟你去。”

做出决定后,宋淑芬反而感到一丝轻松。她开始收拾行李,把那些承载着记忆的物品仔细地打包。她把李建国的回忆录、照片、奖章都小心翼翼地放好,还有一些他生前用过的旧物,比如用了几十年的搪瓷缸子、穿过的旧军装。

王阿姨和其他几个老邻居知道了消息,都来送行。大家拉着她的手,说着祝福的话,眼眶都红了。

“淑芬啊,到了养老院,要好好保重身体。”

“有空常回来看看,我们都惦记着你。”

“建国要是知道你去了好地方,也放心了。”

宋淑芬微笑着一一回应,感谢大家的关心。几十年的邻里情谊,此刻都化作了无声的祝福。

女儿女婿开车带她前往乌鲁木齐。一路上,宋淑芬看着窗外飞逝的戈壁风光,心情复杂。既有对未来的不确定,也有对过去的告别。

乌鲁木齐的这家养老院,坐落在城市近郊,环境清幽。院内绿树成荫,鲜花盛开,楼房干净整洁。宋淑芬被安排住进了一间朝南的双人间。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配备了床、衣柜、床头柜和椅子。墙上有一个电视,角落里还有一个供老人活动的区域。

护工阿姨热情地接待了她,帮她铺好床铺,介绍了养老院的基本情况和规章制度。同屋的室友还没到,据说是一位来自伊犁的哈萨克族老太太,也是刚入住不久。

放下行李,宋淑芬在护工的陪同下,参观了养老院的设施。有宽敞明亮的餐厅,有设备齐全的医疗室,有理疗室,有棋牌室,有图书阅览室,还有一个种着各种花草的小花园。傍晚时分,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小花园里散步、聊天。气氛看起来很融洽。

晚饭是自助式的,有荤有素,还有汤和小菜。宋淑芬吃得不多,但觉得很可口。饭后,护工阿姨带她去了活动室。里面有一些老人在看电视,有几个在下棋,还有几个聚在一起聊天。大家看到新来的宋淑芬,都投来友善的目光。

晚上,同屋的哈萨克族老太太也回来了。她叫阿依古丽,大约七十多岁,个子不高,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睛很有神采。她的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带着浓重的口音。她热情地向宋淑芬打招呼,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

宋淑芬也微笑着回应。虽然语言沟通有些障碍,但彼此都感受到了善意。

晚上,躺在陌生的床上,宋淑芬久久不能入睡。周围是其他老人均匀的呼吸声,走廊里偶尔传来护工巡房的脚步声。这里的一切,都和她在石河子的家完全不同。

她想起了李建国,想起了石河子的戈壁滩,想起了那间小小的地窝子,想起了那条流淌了几十年的克兰河。那些过往,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她脑海里一一闪现。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此刻,她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至少,在这里,她不用再独自面对漫长的黑夜和无尽的思念。这里有医护人员照顾她的身体,有同龄的伙伴可以聊聊天,有女儿可以经常来看望她。

她翻了个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轻轻地说了一句:“建国,我来了。”

第七章 养老院的日子

住在养老院的日子,是平淡而规律的。

每天早上七点,起床铃准时响起。宋淑芬早已习惯了早起,她不需要闹钟。她慢慢起床,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同屋的阿依古丽也差不多同时醒来,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洗漱完毕,护工阿姨推着餐车送来了早餐。通常是小米粥、馒头、花卷,配上咸菜或者煮鸡蛋。宋淑芬吃得不多,但总是尽量吃完。她知道,健康的身体需要均衡的营养。

吃完早饭,老人们可以自由活动。有人去活动室看电视,有人去阅览室看书看报,有人去小花园散步,也有人聚在一起聊家常。宋淑芬通常会去小花园。那里阳光充足,空气清新。她喜欢搬一把小马扎,坐在那里,晒晒太阳,看看花草树木。

花园里种着月季、牡丹、菊花,还有一些宋淑芬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春天开花时,五颜六色,很漂亮。她常常会想起在石河子连队时,她和李建国一起在地里种庄稼的情景。那时满眼都是绿色的希望,而现在,眼前是五彩缤纷的宁静。

她有时会遇到养老院里的其他老人。大家都是来自天南海北,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有人是退休干部,有人是企业工人,有人是普通农民。他们聊的话题,大多是关于过去的回忆,关于身体的状况,关于子女的生活。

宋淑芬话不多,但很愿意倾听。她听着别人讲述各自的故事,仿佛也在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她发现,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容易,都有着各自的酸甜苦辣。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虽然清贫艰苦,但有爱人有女儿陪伴,也算是一种圆满。

她和阿依古丽的关系逐渐亲近起来。虽然语言不是很通,但她们可以通过手势、笑容和眼神来交流。阿依古丽性格开朗,很健谈。她会热情地教宋淑芬几句简单的哈萨克语,比如“亚克西姆塞斯”(你好)、“热合买提”(谢谢)。宋淑芬也会指着周围的事物,教她说汉语。

阿依古丽的女儿远在哈萨克斯坦,很少能来看她。她很孤单,也很想念家乡。宋淑芬常常陪她坐着,听她讲起草原上的生活,讲起牛羊,讲起冬不拉。宋淑芬也会给她讲起戈壁滩上的故事,讲起南疆的风情。她们就像一对异国他乡的亲人,互相慰藉,互相温暖。

除了聊天,宋淑芬也开始尝试参加一些养老院组织的活动。比如手工课,她学着用彩纸折一些小玩意儿;比如书法课,她拿起毛笔,笨拙地练习写字。这些活动,让她的双手和大脑都得到了锻炼。

她最喜欢的还是每天晚上的“新闻联播”时间。她会准时守在活动室的电视机前,听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播报国内外大事。虽然很多事情她已经不太懂了,但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画面,让她感觉自己还没有被时代完全抛弃。

身体健康是她在养老院最关心的问题。她患有高血压和关节炎,需要定期服药,也需要适当的锻炼。医生和护工会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制定康复计划。她每天坚持在护工的搀扶下,在小花园里慢慢走几圈。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活动室里做一些简单的理疗。

吃药是个麻烦事。她有好几样药要吃,时间各不相同。护工阿姨帮她用分药盒把药按天分好,她每天都会按时服用。有一次,她不小心漏服了一次降压药,结果头晕得厉害,幸亏被及时发现。从那以后,她更加小心谨慎。

宋淑芬也会想家,想念石河子的一切。女儿李新疆知道母亲的心思,会经常给她寄来石河子的照片,或者带她回去看看。每次回去,看到熟悉的街道,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宋淑芬的心情都会好上很多。

她会指着新建的高楼大厦,告诉阿依古丽和其他老人:“你看,那里以前是一片荒地。”“那条路,我们刚来的时候,还是土路呢。”

她也常常会给女儿打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叮嘱女儿注意身体,不要太累。母女俩的通话,总是那么温馨而简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宋淑芬渐渐适应了养老院的生活节奏。这里虽然没有了家的感觉,但却多了一份安稳和保障。她不再感到孤独和恐惧,内心变得平和而宁静。

她常常会在傍晚时分,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戈壁的风,依旧吹拂着石河子,也吹拂着乌鲁木齐。只是,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她知道,生命就像这戈壁滩上的胡杨,经历了风雨,承受了干旱,才能扎根深远,枝繁叶茂。她和李建国,就像两棵并肩而立的胡杨,共同抵御了岁月的风沙,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现在,她的旅程还在继续。虽然身边少了那个最亲密的伴侣,但她的身边,还有新的风景,新的面孔,新的故事。

第八章 记忆,温暖的回响

时间在养老院的平静生活中缓缓流淌。宋淑芬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和节奏。她的身体状况也相对稳定,高血压控制得不错,关节炎发作的次数也减少了。

她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规律。早上起床,洗漱,吃早餐,去小花园晒太阳,和老伙伴们聊聊天,或者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动。中午吃饭,午休。下午看看电视,读读报纸,或者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晚上按时吃药,看新闻,吃晚饭,早点休息。

她的生活简单而充实。虽然平淡,但却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宁。

她和阿依古丽的友谊日益深厚。她们虽然语言不通,但心灵相通。阿依古丽的乐观和开朗感染着宋淑芬,而宋淑芬的沉静和善良也让阿依古丽感到安心。她们会一起分享女儿从远方寄来的零食,会互相帮忙整理衣物,会在对方身体不舒服时默默地陪伴。

阿依古丽的身体也越来越好,在养老院工作人员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有时候,她会拉着宋淑芬的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指着窗外,哼起家乡的民歌。虽然宋淑芬听不懂歌词,但她能感受到歌声里那份对故乡的眷恋和对生活的热爱。

宋淑芬也常常会想起过去,想起石河子的岁月。那些记忆,如同老照片一样,在她脑海里越发清晰。

她会想起刚到石河子时,和李建国一起住在地窝子里的情景。那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和干劲。她会想起他们在地里一起劳动的场景,汗水浸透了衣衫,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她会想起第一次吃到自己亲手种出的蔬菜时的喜悦。

她会想起女儿李新疆出生时的情景,那个小小的婴儿,皱巴巴的脸,响亮的哭声。她会想起女儿蹒跚学步的样子,第一次叫“妈妈”、“爸爸”时的惊喜。她会想起女儿考上大学时,她和李建国那种既骄傲又自豪的心情。

她会想起李建国在地里埋头钻研技术,为连队事务操劳的身影。她会想起他生病后,强撑着身体,不愿让她担心的倔强。她会想起他临终前,那句未能说完的嘱托。

这些记忆,有甜蜜,有苦涩,有欢笑,也有泪水。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完整的人生。它们是她的财富,也是她的慰藉。

有时候,她会拿出那个珍藏多年的布包,里面是李建国的军功章和他写的回忆录。她会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些冰冷的勋章,抚摸那些泛黄的纸张。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和李建国进行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

她会轻声地读着李建国的回忆录。那些朴实无华的文字,记录着他们那个年代的艰辛和奋斗,记录着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奉献。读着读着,宋淑芬的眼眶就会湿润。她为丈夫感到骄傲,也为自己曾经和他并肩作战感到自豪。

养老院里,也会有一些集体活动。比如节假日的聚餐,比如重阳节的庆祝活动,比如元旦的联欢会。每当这时,宋淑芬的心情都会格外好。

她会和老伙伴们一起包饺子,虽然她包的饺子形状各异,但大家吃起来都觉得特别香甜。她会和大家一起唱歌,虽然她嗓子不好,但她会放开喉咙,跟着大家一起唱那些老歌。《大海航行靠舵手》、《打靶归来》、《洪湖水浪打浪》……这些歌曲,承载着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在一次元旦联欢会上,护工阿姨鼓励大家表演节目。宋淑芬犹豫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了那枚小小的军功章。

“这枚军功章,是我的老伴李建国留下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很坚定,“他是个普通的转业军人,是个普通的军垦战士。他这一辈子,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就是跟着党走,听从党的安排,把一生都献给了边疆的建设。”

“我和他,是六十年前从南京来到这里的。我们一起住过地窝子,一起开垦过戈壁滩,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但我知道,他没有走远,他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这片土地上。”

“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这个小小的勋章,也想和大家分享我们那代人的故事。希望年轻人能够记住,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用青春和汗水换来的。”

她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在场的所有老人和工作人员,都被深深地打动了。有的人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那天晚上,宋淑芬成了养老院的焦点。老人们都围过来,拉着她的手,称赞她,安慰她。那一刻,宋淑芬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归属感。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故事,有人愿意倾听,她的记忆,有人愿意珍藏。

第九章 尾声,梧桐叶又绿了

日子像石河子的河水,看似平静无波,却在不断地向前流淌。

宋淑芬在养老院又度过了两个春秋。她的身体依旧,心态也愈发平和。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和老伙伴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阿依古丽成了她在这世上除了女儿之外最亲近的人。

女儿李新疆时常会来看她。每次来,她都会给母亲带些好吃的,陪她聊聊天,或者带她出去转转。母女俩的关系依旧亲密无间。李新疆也有了自己的孙辈,她会把孩子的照片拿给母亲看,和她分享天伦之乐。宋淑芬看着女儿幸福的家庭,心里也感到由衷的欣慰。

2025年的春天,如期而至。乌鲁木齐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养老院小花园里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杏花、桃花也竞相开放,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宋淑芬的心情也像这春天一样,充满了生机和希望。她每天都会去小花园里坐很久,感受着春天的气息,看着那些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特别喜欢看那几棵高大的梧桐树。这些梧桐树,是养老院刚建好的时候栽种的,如今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春天,它们长出嫩绿的新叶;夏天,它们为人们撑起浓密的绿荫;秋天,它们的叶子变成灿烂的金黄;冬天,它们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积蓄着力量等待下一个春天。

宋淑芬常常会对着梧桐树发呆。她想起石河子团部大院里,也曾经有过这样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那时候,她和李建国就常常在树下散步、谈心。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她记得,有一次,她和李建国坐在梧桐树下,李建国指着天上的星星,对她说:“淑芬,你看,那些星星,离我们那么远,但它们的光芒,却能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那时候,她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后来,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特别是李建国离开之后,她才慢慢明白。那些曾经和她一起走过风雨的人,那些共同经历过的岁月,就像这夜空中的星星,虽然可能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虽然可能已经化为记忆,但他们的光芒,却会永远照亮着她的内心,给予她温暖和力量。

春天,总是让人充满希望。宋淑芬的身体感觉比往年更好了一些。她走路更加稳健,精神也更加矍铄。她开始更多地参与到养老院的活动中去。她会教那些和她一样来自五湖四海的老人们,说一些简单的南京话;她会把自己在石河子种地的经验,分享给对园艺感兴趣的老伙伴们。

她的人生,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她不再仅仅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也开始关注当下,享受生活。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宋淑芬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晒着暖暖的太阳。阿依古丽坐在她旁边,两人手里都拿着一块刚出炉的馕,慢慢地嚼着。

不远处,几个老人在下棋,不时传来争论的声音;几个老太太在跳广场舞,音乐声虽然不大,但很有节奏感;孩子们在草坪上追逐嬉戏,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宋淑芬看着眼前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芬芳和春天的气息。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和李建国在石河子火车站下车时的情景。那时的戈壁滩,一片荒凉,前途未卜。而现在,她坐在温暖的养老院里,周围是关心她的朋友和亲人,生活安稳而平静。

她的人生,就像这戈壁滩上的梧桐树,虽然经历了严酷的环境,虽然饱经风霜,但最终还是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扎根、生长,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也许有一天,她会像李建国一样,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但她并不感到恐惧。她觉得自己的一生,是充实而圆满的。她爱过,奋斗过,也得到了爱和温暖。

她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悠悠地飘过。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她苍老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轻轻地哼起了一首老歌,那是她和李建国年轻时最爱唱的: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歌声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力量。在那悠扬的旋律中,宋淑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军官,看到了他们一起走过的漫长而艰辛,却又无比珍贵的岁月。

石河子的风,依旧吹拂着。养老院的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生命的故事,在这里,在那里,无声地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