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把北极的冰块运到赤道?(下)

发布时间:2025-09-18 17:32  浏览量:2

本文为下篇,请先看同款封面的本文上篇。

由于不再有时间压力,克莱文等人相当轻松,一名摄影师提议说,咱们到奥斯陆多买点能玩的东西吧!免得旅途寂寞,我看卡车上还有空间呢。”

克莱文摇了摇头:“不行!那些空间还有大用!”

当车队到达奥斯陆时,第一站就是挪威最古老的奥斯陆大学,在奥斯陆大学的欢迎仪式上,校长给了运冰车队一项重要委托——将三百公斤的稀缺药品,送往加蓬兰巴雷的阿尔伯特·史怀哲医院!

作为著名的“非洲圣人”,德国人史怀哲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非洲的医疗事业。他在听说非洲人民饱受疾病痛苦后自发学医,和妻子一起前往非洲,兴建了史怀哲医院,在加蓬为当地百姓免费看病。史怀哲一生救死扶伤,是茨威格(我最喜欢的外国作家)和罗曼罗兰的密友,于1952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由于史怀哲的医院是完全免费的,因此其药品全靠外界赞助和史怀哲自筹,克莱文带去的药品将会对史怀哲有巨大帮助。

“非洲圣人”史怀哲

从奥斯陆出发后,在瑞典和丹麦人民不来不是北欧人的威胁下,克莱文的车队在两国绕了一大圈。以哥本哈根为起点,车队开始了欧陆之旅,在德国汉堡和科隆,荷兰的海牙,运冰车队无论走到哪,都会有大批的民众上街围观,各地媒体也疯狂报道。克莱文每天对着记者们侃侃而谈,俨然成为了明星。

当车队到达比利时边境时,车队后面跟随的记者已经摩肩接踵。在边境关口,克莱文跳下车,一脸微笑的走到海关前:“您好!过境!”

海关的女办事员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著名车队:“哎呀!大明星啊!这是运冰车队吧!克莱文先生?”

克莱文连连谦虚:“诶呀,没那么夸张,就普通公民而已,这是过境文件....要合影吗?”

办事员开心的说:“真的可以吗?我办完就可以拍照!”

克莱文微笑点头:“您放心,我们有最专业的相机,自带美颜效果啊!”

海关小姑娘顿时心花怒放,咔咔一顿盖章后说:“行啦!人员过境都搞定,货物申报单呢?”

克莱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货物?什么货物?”

办事员也很疑惑:“冰块啊?你们不是要往赤道运冰块吗?”

随后这姑娘突做恍然大悟状,压低声音说:“不会已经化没了吧?”

克莱文赶紧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冰块只是道具,不会出售,所以应该不算商品吧?我们在其他国家都不需要申报啊?”

办事员有点无奈:“咱们比利时海关跟别国不太一样,装那么大一车,肯定要算货物的,跟是否出售无关......”

克莱文:“?”

办事员:“?”

这回,克莱文的冷汗下来了。按照欧洲惯例,货物申报要起始点发起,想补就得原路返回挪威,如果这样来回一折腾,整个计划非泡汤不可!

卡车上的克莱文

思前想后,克莱文决定发挥特长,他对女关员说:“我说老妹儿啊,这趟活动你也知道,全球瞩目啊,几十家媒体盯着,我们走私肯定是不可能的,你就通融通融呗?哥带你上电视行不?”

办事员一脸为难:“哥呀,不是老妹儿不给面子,实在职低权小,真不敢啊!上电视爽一时,丢饭碗可是要毁一世的……”

克莱文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说:“要不把你们领导找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大约十几分钟后,一个穿制服的胖子匆匆赶来,自我介绍是比利时海关的负责人,双方在媒体的见证下开始亲切友好的交流,面对克莱文的请求,海关负责人表示这实在不好办,我们的法律明文规定禁止未申报货物,制度是死的,我也可以是,我不能因私废公啊!

克莱文被搞得无可奈何,于是对胖官员说:“要不您帮我联系一下挪威大使馆,我让那边走走外交渠道?”

大胖子打起了机关腔:“没问题啊!跟我到办公室打电话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在关上门后,大胖子突然话锋一转:“其实吧,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克莱文一听这话顿时来精神了,嘿,听这话头,是要索贿啊?老小子挺精啊,当着媒体装正经,躲进屋里才敢开口,于是他赶紧问:“有什么办法,您给指条明路?!”

大胖子哈哈一笑:“货物申报嘛!归根结底防的是走私,我也相信车队不可能走私,那么多媒体盯着呢!可光相信没用啊,海关讲的是工作要留痕,做事得有证据,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有单子也是可以的。”

克莱文听的云里雾里,实在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于是试探性的问道:“您的意思是在比利时境内要全程录像?”

大胖子嘿嘿一笑:“不止要录像,还得有工作人员全程监督,大家都很忙,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跑一趟吧!诶,这可是灵活执法,下不为例哈!”

听到这,克莱文的心里五谷杂粮,你他娘想蹭热度就直说呗!绕这么大一圈干嘛?!克莱文立刻点头答应:“实在太感谢您啦!没问题!我这就跟摄影师打招呼,让他重点记录您的工作过程,一定把帮您好好出把大名……哦不,好好记录工作!”

就这样,运冰车队中多出了一个比利时大胖子,从进入比利时境内开始,这个海关官员就跟好奇宝宝一样问东问西。并且在所有的采访摄像中抢镜头占麦克,直到车队离开边境才依依不舍的与克莱文惜别。

离开比利时后,为了表示对RTL的报复,克莱文让车队故意没走卢森堡。进入了法国后,克莱文被法国佬的热(闲)情(的)程(蛋)度(疼)震惊了。法国政府派出了大量警力,接力式开道,一路护送车队到了巴黎。

车队在巴黎

在巴黎,市政厅为车队规划了复杂的路线,既然走凯旋门了,为啥不走荣军院?荣军院都有了,埃菲尔铁塔也就不远了,埃菲尔铁塔到了,那卢浮宫不去一趟说不过去吧?卢浮宫都去了,多个巴黎圣母院还差啥了!

在把巴黎的各大景点打卡一遍后,等车队停下来时,天都黑了。法国政府为车队举行了隆重的晚宴,一阵报仇雪恨般的干饭后,沟满壕平的车队与第二天出发——下一站,马赛!他们要前往法国南部,准备进入非洲!

当三月的阳光照上甲板时,克莱文的运冰车队已经到达了阿尔及尔(现阿尔及利亚首都,彼时还属于法国),当巨型起重机将卡车吊上陆地时,各国记者都一脸期待的围观着那块已经到达非洲的巨大冰块,想看看它究竟融化了多少。

在队员的簇拥下,克莱文来到卡车前,将量杯放在龙头下面,打开龙头,一股水流涓涓流出,但流速很慢,几分钟后,水流停止,克莱文向四周展示了一下——四升!

当克莱文展示量杯时,远处的RTL记者一阵后怕(是的,他们很不要脸的一直跟踪报道),经历整个欧洲大陆的行程,这块三吨多的冰块只化了四升,如果RTL没有及时反悔的话,它的死状,将超乎你的想象!!

将量杯交给工作人员后,克莱文跳上卡车准备出发。这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佬走过来敬礼:“法国外籍军团少尉施耐德,奉命带队进行护送!”

克莱文非常疑惑:“诶?之前不是说是警察护送吗?怎么派军队来了?”

德国佬叹气:“这边正在闹独立运动,治安非常乱,警察没法分身,只能让我们跑一趟......”

克莱文耸了耸肩,对于如火如荼的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他并不了解。他更不能理解的是一个德国佬为啥要给法国军队打工。在路上,这位施耐德少尉健谈的完全不像个德国人,当车队到达撒哈拉沙漠边缘时,前方已经没有了肉眼可见的公路。

在进入沙漠前的最后一次物资清点时,施耐德少尉走到克莱文身边:“我们只能送到这啦!祝你们好运!”

克莱文有些不舍:“非常感谢这一路的陪伴,冒昧问一句,是因为你有新任务了吗?”

施耐德摇头:“那倒不是,主要是前边沙漠里有不少游击队,会攻击一切跟法国有关的东西,我穿着法国军装,再护送下去反而容易给你们惹麻烦。”

克莱文大惊:“啊?可我们车队的涂装都是法语......”

施耐德微笑:“所以才祝你们好运啊!”

克莱文脸都绿了,赶紧问:“您觉得游击队攻击我们的概率有多大?”

德国佬保持笑容:“本来不大,也就50%左右。”

克莱文两腿有点发软:“50%还不大啊?等等!什么叫本来?”

施耐德淡定的说:“你不用太害怕,如果你没带他们急缺的东西的话,被攻击的概率就不大,比如你们没带什么,药品之类的吧?”

克莱文眼泪都下来了:“如果我带了呢?”

施耐德想了想:“那就取决于游击队有没有见到你。”

克莱文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就是说只要看到一定会抢?”

施耐德若有所思的说:“我给你们个建议哈,如果看到游击队不要慌,方向盘摆正,油门踩死,你就直线往前冲!哪怕爆胎也别停,拼命的向前冲!”

克莱文一下来了精神:“是游击队没有载具,追不上我们吗?”

施耐德摇头:“那倒不是,单纯是翻车摔死相对痛苦会小一些......”

克莱文:……

带着上坟的心情,车队开始进入撒哈拉沙漠,从第二天开始,克莱文就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选斯堪尼亚卡车会有赞助费,我忘了我会走沙漠了!

是的,作为挪威品牌,斯堪尼亚的卡车的设计非常注重抓地力,为了在雪地上不打滑,斯堪尼亚的车重极大且抓地非常牢固。但是在沙漠里,由于沙子的松软,这种卡车几乎每开几分钟就会陷进去一次,越给油门还陷的越深。

无奈之下,克莱文只能顶着五十度的高温,和车队成员们一起在沙漠里轮铁锹,挖挖走走的才能让卡车勉强行进。这种模式让车队的行进速度极慢,淡水消耗也非常大(冰块被沥青包住,化的水没法喝),而且更重要的是,在高温的沙漠里这么耽误,万一冰块化没了怎么办啊!

一周以后,车队的淡水已经几乎见底。此时,车队已经顾不上游击队了,剧烈的体力消耗和极度疲劳让他们濒临崩溃,如果不是克莱文一直故作镇定给大家打气,很多成员几乎想中途放弃了。

沙漠中跟柏柏尔人会面

经过14天的远征,车队终于抵达北回归线附近的霍加尔山,虽然还不算走出沙漠,但已经可以看到人迹,起码看到有个骆驼商队在此休息,有希望了!

停车以后,虽然已经没有了大批记者跟随,但克莱文还是严格按计划执行,打开阀门进行第二次融化量检查,96升,比在欧洲多的多,但融化程度依然十分可控。

半个月没见到人,克莱文当然要跟在这休息的商队套词。跟商队领头的大胡子介绍了自己车队的使命后,大胡子十分无语:“这不纯闲没事干嘛?”

克莱文没法跟非洲大胡子解释什么叫营销炒作,只能讪讪表示:“其实也挺有意义的,在赤道能见到自然冰,很稀奇吧?”

大胡子也不好多加点评,岔开话题聊起了沿途见闻,这下克莱文就不困了,抡圆一通猛吹,讲述自己千难万险的沙漠旅途,结果没几分钟,大胡子就被吹懵了:“等等!你是说,你们这十几天一直白天赶路夜间休息?”

克莱文点点头:“对呀!”

大胡子扶额:“要不然你可以试试,白天在绿洲里休息,躲避50度的高温,夜间凉快些再赶路呢......”

克莱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几秒,他强行挽尊的说到:“不行吧!夜间视野不佳,万一撞上......”

大胡子打断了他:“这里是沙漠,你能撞到什么?”

克莱文用手捂住脸:“我明天就改过来!”

第二天清晨,克莱文还是如常率队出发了,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他终于还是用白天摄影条件更好说服了自己,这绝不是没苦硬吃,也不是哥们没有经验,纯粹是为了宣传做的妥协,我们的决策没有错,我们吃的苦是有必要的,呜呜呜呜呜。

在撒哈拉沙漠

又经过两天的跋涉,运冰队终于冲出了撒哈拉,沿途也有了公路的痕迹,大伙跳下车疯狂庆祝,摄影师感慨的说到:“半个月居然没遇上游击队,真是个奇迹。”

其实,这事跟奇迹一点关系都没有。事实证明,八卦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刚需,阿尔及利亚的游击队早就通过报纸听到了运冰车队的事迹,他们一直在打赌,冰块到了赤道还能剩多少。

1959年3月15日,车队抵达了倒数第二个停留点——加蓬兰巴雷,在那所著名又简陋的医院门前,84岁的史怀哲正在等待着他们。

对于这位传奇人物,我们很难简单的定义,史怀哲拥有堪比特鲁希略的众多头衔,他是博物学者,神学家,音乐家,作家,哲学家,人道主义者,而在非洲,他是个广受爱戴的医生。

但是,这位一生都在救死扶伤的医生身上也同样有不小的争议,他对非洲的态度又带有一些欧洲人特有的傲慢。无论怎样,1959年的史怀哲已经是举世瞩目的传奇。克莱文收起了一路的戏谑态度,将带来的药品搬进了医院的仓库,然后才到家了餐厅陪着老爷子坐下。

克莱文和史怀哲见面

彼时史怀哲虽然年逾八十,但精神头依然和好,很快就和车队成员们热络了谈了起来:“你们来的那条路我也走过,骑骆驼,那时候我还非常年轻,连一战都还都没开始,真是个美好的时代啊.....对啦!如果你们还有空余时间,可以试试乘木筏从奥果韦河逆流到我这来,沿途风景非常漂亮!当初就是贪图那些美景,我才把医院设在这的......”

望着这个在非洲待了大半生的老人,克莱文包含尊敬的送给了史怀哲一份私人礼物——从挪威带来的鳕鱼干。看到了鳕鱼干,史怀哲笑的眯上了眼睛——“要是你们每年都能跑一次就更完美啦!当然啦,我主要是为了药品。”

史怀哲医院是这样的

告别了史怀哲后,克莱文的旅程已经进入尾声,最后一站是加蓬的利伯维尔。在终点,公司和赞助商已经提前准备好仪式,克莱文特意放慢了车速,像史怀哲所嘱托的一样,多留意两边的风景。

1959年3月21日,运冰车队终于到达了利伯维尔。此时加蓬还没有独立,利伯维尔只是一个三万人口的小镇。黑叔叔们无法理解什么是营销宣传,出来围观的人很少。

因此,当卡车缓缓停在提前标注的赤道点时,欢呼声并不大,但克莱文并不在意,他跳下车来与每个同伴热情拥抱,历时27天,行程1.2万公里,这次没有奖金的挑战赛,他完成了。

虽然沿途一直在监测融化量,但最终答案的揭晓依然令人振奋,终于,到达终点的车队成员们打开了密封的包装,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巨大冰块就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仅仅凭肉眼看,缩小并不明显。

经过称重,剩余冰块的重量为2714公斤,运输损耗为336公斤,融化率约11%,如果RTL没有反悔,他们就要付2.7亿法郎!

就在队员们疯狂庆祝的时候,提前抵达的格拉斯瓦特的法国代表冲了过来:“赶快把冰块盖上!恢复密封!戴高乐总统也看到挑战赛的新闻啦!他让你们把冰块拉回巴黎,他将在凯旋门亲自迎接!那将是一次更盛大的宣传!”

克莱文和大伙对视几眼,传达的内容相当一致——法国佬确实闲够呛啊!但是,大家几乎异口同声的做出了同一个回答——不去!克莱文大笑的说,太累啦!实在整不动啦,这些冰还是留给赤道的朋友们吧!

说完,运冰队的成员们七手八脚的爬上卡车,用各种工具开始刨冰。在五十年代的利伯维尔,没有冰箱的加蓬居民们大部分一生都没见过冰。这罕见的物质让全城的百姓纷涌而来,大家共同畅饮了来自北极圈的冰水,这感觉让很多加蓬百姓记忆终生。

就这样,这次举世闻名的运冰挑战结束了。克莱文收藏了一块小冰块带回了挪威,在之后的纪录片首映式上,克莱文将这些冰块放进了记者们喝的饮料。由于活动带来的巨大宣传效应,从1959年开始,格拉斯瓦特公司的营收开始爆炸式增长。1979年,奥斯陆的市场营销协会在纪念运冰挑战赛20周年时,将其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宣传噱头”。

至于RTL,虽然这次出尔反尔让公司的信誉跌入了马里亚纳海沟,但RTL并没有就此完蛋,反而在六十年代的大改组后将重点放在了德语节目上,1981年,在法国批准私营广播后,RTL重新迎来了黄金时代,成为了欧洲家喻户晓的广播电台。

至于克莱文,在之后的人生里,克莱文拥有平凡而完美的人生,他的朋友遍地,家庭美满。多年来他一直热情的参加各种慈善行动,作为义工活跃在各种现场。克莱文最终于2014年去世,享年90岁,在慈善活动中,克莱文经常引用马克斯·陶的话——“如果每日沉溺于邪恶,终会枯萎,若努力寻找善良,总能绽放”,在晚年,当克莱文回忆起那次奇妙的旅程时,他说——“相比于成功的宣传,我更喜欢的是,旅途中那种不确定的充实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