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老公教唆儿子:不让我回娘家!我转头退掉全家票,只留自己的

发布时间:2025-09-14 09:18  浏览量:1

十年了,我的天,整整十年。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时,我仿佛能看到那本厚重的日历,被时光之手一页页无情地撕下,残骸堆积在岁月的角落里,悄无声息。指尖划过桌面的灰尘,十年光阴,就像这微尘一样,看似无痕,却早已渗透了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作为一个远嫁的女儿,我有整整十年,没能在故乡那熟悉又亲切的爆竹声与饭菜香里,迎接一个真真正正的农历新年了。

今年,我天真地以为,命运终于要垂青我一次。

为此,我铺垫了许久。提前了整整两个月,我精心挑选了一个肖恒心情看起来格外不错的晚上,为他炖了他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在他喝下第三碗,脸上露出那种心满意足的惬意神情时,我才像一只试探的猫,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提出了那个在我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想法:带儿子,回我的娘家,过一个年。

他当时的允诺,干脆得让我几乎以为是幻觉。那句“好啊,是该回去看看了”,如同一颗温润的玉石,被轻轻投入我那潭死水般的心湖,激起的涟e漪一圈圈荡漾开,瞬间让整个萧瑟的冬天在我眼中都变得生动而明媚起来。

这个承诺,成了我之后两个月里所有快乐的源泉。

电话里,我妈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那份纯粹的喜悦,哪怕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也通过电波将我彻底点燃。她快乐得像个终于盼到糖果的孩子,开始颠三倒四地细数着要为我们准备的一切。我几乎能想象到她挂了电话后,就立刻拿出小本本,一边念叨一边记录的可爱模样。

果然,自那通电话后,她提前一个月就进入了“战斗状态”,身影活跃在城市里每一个热闹的商场和喧闹的市集。家里的那个大冰柜,成了她倾注思念的战场,被各种我爱吃的山珍海味塞得密不透风,仿佛要将这十年里积攒的所有思念、愧疚与疼爱,全都融化在一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里。

然而,就在我对这场归家之旅的憧憬攀升至顶点,甚至已经开始梦见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时候,一条来自购票软件的冰冷短信,像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带着零下十几度的寒意,将我所有的热情与幻想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狼狈的哆嗦。

短信的内容简短而刺眼,提醒我,我的丈夫肖恒,已经成功预订了三日后的长途车票。我死死盯着那个目的地——那个我去了整整十年的,他父母所在的偏僻小镇。

那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变成了固态,死死地压迫着我的胸腔。我甚至无法呼吸。我的第一反应,是拼命为他寻找借口,或许是系统推送的错误信息?又或者,这只是他十年如一日的惯性操作,买错了,对,一定是买错了。

我攥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我必须去找他问个明白。我需要一个解释,任何一个都行,只要能让我把那个即将破碎的归家之梦,勉强重新黏合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脚步虚浮地走向书房。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灯光。我正准备抬手敲门,里面却隐隐约-约传来了父子俩的“密谈”。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毒的钢针,一字一句,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

“儿子,记牢爸爸跟你说的小计策了吗?” 肖恒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哄骗式的温柔,“待会儿妈妈要是进来问起过年的事,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只管哭,记住,要哭得撕心裂肺,越大声越有效果。就说你一点儿也不想去外公外婆家,只想待在奶奶家,知道吗?”

紧接着,是儿子肖远那稚嫩却响亮的,带着十足把握的回应:“爸爸你一百个放心吧!我保证把妈妈缠得死死的,让她连卧室门都出不去,绝对没机会一个人跑回去!”

那一刻,我悬在半空的手,就那么僵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依旧是那个可以被轻易拿捏的,没有脾气的女人。他们以为,我还会像过去那无数次争吵与分歧一样,在他们心照不宣的联手“亲情绑架”下,再一次选择妥协、退让,然后自己默默收拾起一地破碎的心情。

他们只是不知道,这对父子日复一日、理所当然的索取与漠视,早已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心上反复拉扯。那些曾经鲜活的爱意与耐心,就在这漫长的、不见血的凌迟里,一寸寸地,被消磨殆尽了。

这一次,我累了。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无可救药的疲惫。

我默默地,一寸寸地,收回了那只悬在门前的,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屏住。然后,转身,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飘回了房间。

我重新解锁手机,点开了那个刚刚给我带来无尽寒意的购票软件。这一次,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没有半分犹豫。

终点站,被我重新设定。

目的地——我的家。

一个人,一条路。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返乡,而是一场我为自己蓄谋已久的,盛大的逃离。

1. 母爱的温度,现实的冰窟

“喂,是嘉嘉吗!”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妈妈那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像一道暖流瞬间贯穿了我冰冷的四肢。我正蹲在地上,动作笨拙地将一件件为父母精心挑选的羊绒衫叠进行李箱。听到她的声音,我所有的负面情绪顷刻间被一扫而空,脸上的笑意控制不住地从嘴角蔓延至眼角,几乎要溢出来。

“妈,您这通电话可真是掐着点打来的,我这不正热火朝天地收拾东西呢!您快列个单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想用的,女儿这次全都给您和爸背回去。”

“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你爸那个老顽固,早就把年货备齐了,仓库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就怕亏待了我的宝贝外孙。” 妈妈的语气里,满是那种藏也藏不住的激动和化不开的疼爱,“你什么都不用带,真的,人能回来,比什么都强。你跟小恒带着小远,那路途遥远得嚇人,行李多了就是个累赘。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小远,男孩子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坐那么久的车肯定不老实,你们得看紧了。”

妈妈的担忧,绝非空穴来芬。我和肖恒定居的这座北方小城,交通网络实在算不上一流。回我南方的娘家,那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铁人三项”。需要先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颠簸五个小时,挣扎着换乘三十八个小时的高铁,那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人坐到怀疑人生。下了高铁,还得再打一个多小时的出租车,才能最终抵达那个我魂牵梦萦的家。

这趟堪比西天取经的旅程,对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来说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更遑论一个精力旺盛、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孩子。

电话那头,妈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各种能想到的注意事项,从孩子的饮食要清淡,到路上的衣物要保暖,那份细致入微,甚至让我这个亲妈都感到自愧不如。

“知道啦,知道啦,我的妈呀,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我笑着一一应承下来,鼻腔里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楚。这迟到了十年的归家,承载了她多少的期盼与牵挂啊。

这通满载着母爱的电话,我们足足煲了两个小时的电话粥,直到手机的金属边框被聊得滚烫,几乎要灼伤我的耳朵,妈妈才意犹未盡地挂断。

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我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手脚变得异常麻利,在短短半小时内就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得妥妥当当。稍作喘息后,我几乎是出于本能,拉开了肖恒和小远的衣柜,准备为他们父子俩也打点好行装。

就在这时,“滴”的一声轻响,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条短信通知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正是那条,如同死神判决书一般,将我所有美好幻想与期待击得粉碎的购票信息。三天后,G315次列车,目的地,是他父母家所在的那个小镇。

这算什么?一场精心策划的黑色幽默吗?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结婚第二年,浓烈的乡愁曾一度将我彻底淹没,我哭着闹着,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只想回家过年。可就在临行前,一张孕检报告显示胎像不稳,医生那严肃的警告,让我不得不含着眼泪,亲手取消了所有行程。

后来,小远出生了。早产儿的体质让他成了医院的常客,那瘦弱的身子骨,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再加上孩子实在太小,那段漫长得令人绝望的旅途,妈妈在电话里哭着求我,怎么也不放心我们娘俩在路上折腾。于是,这近十年间,总是她和我爸,一次又一次地,跨越千山万水,带着满身的风尘与疲惫,来看望我。

今年,明明一切都像童话故事般美好。我提前一个月就跟肖恒打了招呼,他当时满口答应,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和我讨论,要给我的父母带些什么贵重的礼物,来弥补这么多年的缺席与遗憾。

可现在,这张明晃晃通往他家的车票,又算怎么回事?

我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不安与怒火,拼命地,最后一次为他辩解——或许,他只是忘了,只是出于那该死的、长达十年的惯性,才下意识地买了回他父母家的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我肺叶生疼。我走到书房门口,想要用最平和的语气,去和他沟通这件事。

然而,门缝里飘出的那段父子间的密谋,却成了压垮我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

2. 冰点的对峙,碎裂的温情

尽管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翻涌的失望几乎要将我吞噬,我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那只重若千斤的手,敲响了那扇隔绝了我们之间最后温情的书房门。

“笃,笃,笃。”

门开了,里面的景象和谐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肖恒端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营造出一副专心致志、日理万机的工作假象;儿子肖远则安静地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埋头拼装着一架结构极其复杂的乐高飞船,神情专注。

我的出现,显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父子俩几乎是同一时刻抬起头来,眉头不约而同地紧紧皱起,那眼神,那神情,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怎么来了?没看到我们正忙吗?

我艰难地咽下涌到嘴边的自嘲与苦涩,将那个早已在我心中掀起万丈波澜的事实,用一种故作轻松的疑问语气,包装了起来:“老公,我刚才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有点奇怪。你怎么买了回你爸妈家的票啊?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今年回我家的吗?是不是……你不小心手滑买错了?”

肖恒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他似乎对我的措辞极为不满,那是一种被冒犯了权威的不悦。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指责,轻飘飘地荡了过来:“什么叫‘你爸妈’?顾嘉,我们结婚都快十年了,你怎么叫得还这么生分?跟外人似的。”

他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转而攻击我的用词,然后才慢悠悠地,如同宣布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般,抛出了他的“圣旨”:“今年我们就不回去了。你回头跟你妈说一声,就说我们年底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开身。以后有的是时间,再去看望他们二老。”

前一秒还在指责我称呼生疏,下一秒,他便毫不犹豫地将我的父母,用“他们二老”这个词,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这双重标准,玩得真是炉火纯青,令人叹为观止。

我懒得再跟他计较这些无聊的细枝末节,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像淬了冰:“为什么突然变卦?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提前整整一个月就跟你确认过这件事,我妈为了我们回去,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了那么久,家里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你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你让我怎么跟她开口?你让我怎么去跟一个期待了十年的母亲交代?”

我的质问,似乎彻底点燃了他的那点可怜的耐心,肖恒的眼里迸发出显而易见的怒火。

“是我在胡闹吗?顾嘉!”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你什么时候回你妈家不行,非要挑在过年这几天?你难道不知道年底单位有多忙吗?我手头压着多少重要的项目?我人要是去了你家那个小地方,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我的工作怎么办?领导临时有紧急会议找我怎么办?这个损失,这个责任,你来承担吗?”

听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差点气笑了。他以为他是谁?地球离了他就要停止转动了吗?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太可笑了。

“还有小远,” 他话锋一转,熟练地将儿子也拉入了他的阵营,作为攻击我的另一枚棋子,“他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上了一学期课,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二十几天的宝贵假期,你这个当妈的,问过他的意见吗?他是想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打游戏、看电视,享受一个完整的假期,还是想跟着你,去遭那份罪,在火车上、汽车上浪费宝贵的生命?”

他最后做了总结陈词,义正言辞地给我扣上了一顶“自私自利”的帽子:“顾嘉,你做任何决定之前,能不能不要总是只考虑你自己的感受?你能不能也为我,为小远,稍微想一想?”

顺着他的话,我将目光缓缓投向了我们的儿子,那个我倾注了所有心血与爱意,一手带大的孩子。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寒意,放柔了声音,试图做这最后的,也是最徒劳的争取:“小远,你告诉妈妈,你想不想跟妈妈一起去外婆家?外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眼见过你了,她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她一直都跟我说,她特别特别想你。”

肖远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那艘即将成型的乐高飞船上。听到我和他爸爸的争执,他仿佛置身事外,充耳不闻。直到我点名问他,他才终于抬起头,脸上满是不耐烦,用一种近乎吼叫的音量大声嚷嚷起来。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要跟你回去!我不要去看什么外婆,我就要去奶奶家过年!奶奶家有好吃的!”

听到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更让我感到无尽悲凉与讽刺的是,肖远此刻手里视若珍宝、不肯松手的那套限量版乐高,正是我妈想方设法托了无数关系,才从国外辗转买回来,千里迢迢、满心欢喜地寄给他的十岁生日礼物。

那一瞬间,明明身处暖气开得足足的室内,我的血液却仿佛被窗外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彻底冻住,连心脏的跳动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片麻木的死寂。

好在,书房外听到的那段对话,提前给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打了一针强效麻醉剂。

我很快从那刺骨的寒意中回过神来,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争辩,只是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随便你们。”

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亲情,更是索然无味,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这条回家的路,看来,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有我一个人走了。

3. 决裂的钟声与黎明的序曲

距离除夕,只剩下短短一周。按照我们最初那个美好的约定,我们本该坐上两天后的列车出发,在我的娘家热热闹闹地待上一周左右,然后一起返回。

但现在,我一分钟,不,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所谓的“家”里待下去。我想立刻就走,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或许,就让归期永远停留在未定吧。

回到房间,我重新打开了票务软件,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今晚出发的大巴已经没有余票了。我退而求其次,将自己的票改签到了明天最早的一班,清晨六点准时发车。这意味着,我至少要在五点钟,在整座城市还沉睡在最深的黑暗里时就起床。

设定好几个以防万一的闹钟,我最后一次检查了行李箱,确保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物品。然后,我走进了卫生间,将花洒开到最大。滚烫的热水冲刷着我僵硬的身体,也仿佛在冲刷着我那颗疲惫到极致的心。

等我洗漱完毕,裹着浴巾从氤氲的雾气中走出来时,却发现一大一小两个人,像两尊不怒自威的门神,直挺挺地堵在了卧室门口,挡住了我所有的去路。

“小远的牛奶呢?你难道不知道孩子晚上喝牛奶的最佳吸收时间是九点前吗?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是怎么当妈的?” 肖恒的语气里,充满了那种理所当然的指责与不耐烦,仿佛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冷冷地指向了九点十七分。

肖远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要往医院跑,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他天生讨厌牛奶自带的那股腥味,为了能让他多补充些营养,是我,变着法子地在牛奶里加蜂蜜、加麦片、加各种他喜欢的水果,才终于让他慢慢养成了每天睡前一杯奶的习惯。

我为他费尽心思,是源于一个母亲最本能的爱。

可这份沉甸甸的母爱,不应该成为他们父子俩现在用来攻击我、指责我的理由和武器。

我拿起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从容。然后,我绕过他们,径直走向床边。

“他没长手,还是你没长手?想喝不会自己去热,自己去倒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肖恒显然对我的这种“叛逆”态度感到震惊和极度不满。

“不就是没答应你回娘家吗?至于跟一个孩子置气?顾嘉,你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稍微成熟一点?别这么幼稚!”

我擦头发的动作猛地一顿。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啸般的厌倦感,瞬间将我席卷、淹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生活,这种无休止的内耗与索取,真的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太没意思了,真是没意思透了。

我缓缓转过身,迎着他那双写满错愕与不解的眼睛,平静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句在我心里埋藏了许久,早已腐烂生根的话:“我们离婚吧,肖恒。”

“我不是你们父子俩的全职保姆,更没有义务对你们的任何要求都有求必应。”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段长达十年的,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里,主动提出了“离婚”这两个字。即便是过去我们吵得最凶、最歇斯底里的时候,这两个字也从未从我口中说出。它曾是我的底线,我的禁忌。

然而此刻,当它真正脱口而出时,我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它不像是冲动之下的气话,更像是一个深思熟虑、酝酿已久的结果。那颗名为“失望”的种子,在我心里深埋了太久太久,经过年深日久的争吵、冷漠与漠视的浇灌,终于在今天,彻底破土而出,长成了足以摧毁一切的参天大树。

肖恒彻底愣住了,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慌乱。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镇定,或者说,是恢复了他一贯的,那种令人作呕的自以为是。

“顾嘉,你别说这种伤感情的气话,” 他紧锁着眉头,试图用他惯用的说教口吻来压制我,“离婚是能随随便便挂在嘴边说的吗?你看看,孩子还在这里呢!你别教坏他!”

肖远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此刻也对我充满了责备和不解,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罪人。

他们都以为,我只是在说气话,只是在用一种更激烈的方式来表达我的不满,来博取他们的关注和妥协。

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年的付出与隐忍,早就把我熬干了,榨尽了。我的心,已经变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放下一个人,一段感情,或许需要十年漫长的凌迟。但有时候,也真的只需要一瞬间的心死。

我懒得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跟一个永远在装睡的人讲道理,不过是自取其辱,白费口舌。

没有再理会门口那对表情各异的父子,我自顾自地回了屋,反手关上了门,将他们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直到我吹干头发,躺在柔软的床上准备入睡,肖恒都没有再回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我们之间发生争吵,他就会躲进书房,摆出一副冷战到底的姿态,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笃定地等着我这只猎物先熬不住,去低声下气地请他回来。或许,是我过去对他毫无保留的偏爱与包容,给了他这份有恃无恐的底气。

我突然想起恋爱时,有一次他接完家里的电话,整个人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天都没有笑过。傍晚我们在学校的湖边散步,他突然抱着我,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无条件爱他的。他的父母对他的爱,是有条件的,是需要他用优异的成绩、丰厚的奖学金、源源不断寄回家的钱来交换的。

那一刻,我心疼得无以复加。我是在爱里泡大的孩子,父母的爱是我最坚实的后盾,也给了我奋不顾身去爱别人的底气。我抱着他,郑重地承诺,我会永远爱他,无条件地,毫无保留地爱他。

从那以后,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任何矛盾,不管是谁对谁错,我总是那个率先低头的人。

可是今天,我真的累了。明天还有漫长的旅途在等着我,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情去关心他到底睡在哪里,会不会着凉。

我只想养精蓄锐,去迎接属于我一个人的,那条回家的路。

闹钟在凌晨五点准时响起,撕裂了寂静的黑暗。我睁开眼,身旁的床铺冰冷而空荡,没有一丝温度。

昨夜,没有了那对父子的干扰,我竟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连梦都没做一个。

我推着行李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我居住了整整十年,耗尽了我所有青春与热情的地方。

门外,零下十几度的空气瞬间将我包围,凛冽的寒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刮在我的脸上,冻得我手脚都快失去了知觉。

但一想到家的方向,我的内心,始终燃烧着一团滚烫的,足以燎原的火焰。

这条路,终于为我一个人而通向黎明。10

深夜,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地洒在我和妈妈的脸上。我们头挨着头,像两只依偎取暖的猫,又回到了我未嫁人时的少女光景,在温暖的被窝里分享着彼此的心事。

妈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动了我内心最柔软、最酸涩的地方。

“嘉嘉,”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每一个字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如果在外面觉得累了,过得不开心了,就随时回来。别怕,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爸妈永远都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我积压了整整十年的情绪阀门。我再也绷不住,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猛地扎进妈妈的怀里,将脸深深地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那一声压抑许久的呜咽,撕心裂肺。十年婚姻里的冷遇,十年婆家的漠视,十年里无数个独自面对油烟和空房的日夜,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此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仿佛要将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苦涩一次性流尽。

当我和父母摊牌,说出那个深思熟虑的“离婚”决定时,预想中的惊愕或劝阻并未出现。他们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他们会无条件地尊重我的任何选择。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家是我无论飞多高、走多远,都永远可以降落的港湾。

除夕夜的钟声越来越近,我们家的厨房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爸爸亮出了他的拿手绝活——糖醋排骨,色泽红亮,酸甜开胃;妈妈则端出了她的招牌菜——清蒸鲈鱼,鲜嫩无比。我也系上围裙,炒了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精心摆放在餐桌上,腾腾的热气氤氲着节日的喜庆,也温暖了我冰封已久的心。

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往昔的无数个除夕。那些年,我反而比平日里更加忙碌,像一个上满了弦的陀螺,在厨房那个小小的战场里独自奋战。肖恒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客厅里看着春晚,嗑着瓜子,欢声笑语。而我,则一个人要张罗出一整桌足够十几口人享用的年夜饭。

记忆最深的一次,当我满头大汗地端出最后一道压轴的“全家福”时,客厅饭桌上的菜肴已经被他们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了大半。我尴尬地站在原地,才发现偌大的餐桌上,根本没有为我预留一个位置,甚至连一副碗筷都没有。婆婆瞥了我一眼,非但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带着一丝埋怨的口吻数落我:“怎么才做好?大家肚子都饿扁了。”

那一刻,我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家里,我不是妻子,不是儿媳,更像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保姆,甚至连一个客人应有的尊重都得不到。

而今天,在这个真正属于我的家里,在父母无言的爱意包裹下,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放掉气的皮球,重新被慢慢地充满了空气。

“来,嘉嘉,新年快乐!”爸爸举起酒杯,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在我们三人的酒杯即将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的那一刻,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伴随着门铃声的,是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肖恒,我的丈夫,或者说即将成为前夫的男人,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另一只手牵着我们的儿子肖远,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满心的疑惑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他怎么会来?我们不是在电话里已经把话说得一清二楚,几乎撕破了脸皮了吗?还非要赶在阖家团圆的大年夜,这存心是来给人添堵的吧。

我的不悦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懒得维持:“你来干什么?”

肖恒脸上原本挂着的、那种自以为是的温和笑容,顿时僵硬龟裂。他干咳了两声,眼神飘忽,极不自在地解释道:“那个……孩子想你了,在家哭着喊着非要来找妈妈。”

他身旁的肖远,偷偷地抬眼飞快地看了我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他眼里的神色很复杂,不再是过去那种习以为常的不屑与疏离。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个在外面见到同学,总是装作不认识我,甚至会撇清关系说“她是我们家保姆”的儿子,竟然也会有“想”我的一天。

只可惜,晚了。在我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这份想念,就已经变得廉价且毫无意义。我没想过他,一丝一毫都没有。

11

我不知道肖恒这几天是怎么带孩子的,短短数日未见,肖远整个人就变了个模样。头发像个鸟窝一样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小脸蛋似乎也肿了一圈,不知道是吃多了还是没睡好。深色外套的袖子处,凝固着一团油腻腻的污渍,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腐气。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抬起手,做出一个想要拥抱的姿势。

那一瞬间,我心里残存的、那点微末的母爱本能地告诉我,不要拒绝他,他还是个孩子。

然而,当他一步步靠近,那股混合着汗味、食物残渣的酸臭味钻入我的鼻腔时,我的身体比我的理智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我们之间瞬间竖起。

肖远的脚步戛然而止,伸出的双臂僵在了半空中。他的眼圈迅速泛红,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兽,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和一丝细微的受伤。

血缘是无法割舍的纽带,他依旧是我的孩子。但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样子。我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去亲近他,去拥抱他。

餐桌上,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肖恒对我爸妈倒是客气得过分,那副殷勤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们还在谈恋爱时,他第一次上门拜访的情景。

我还记得,那时我生怕父母为难他,特意提前打了无数的预防针,反复强调:“那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你们可千万别给他脸色看。” 于是,那一次的见面,父母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而这一次,风水轮流转。我爸妈的态度冷淡到了极点,若非看在过年的份上,恐怕早就把他连人带礼物一起扫地出门了。

肖恒显然也感受到了这冰点的气压。他局促地站起身,端起酒杯,不由分说地就自罚了三杯,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

“爸,妈,大过年的还让你们为我们小辈的事操心,真是不好意思。”他放下酒杯,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是特地来和顾嘉道歉的。她……她要和我离婚,你们都是长辈,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别!”我妈立刻出声打断,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这一声‘爸妈’我们可担不起。你和我家女儿,离婚协议都签了字,以后啊,还是各论各的,别再攀亲带故了。”

我爸则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补上了一刀,每一句话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我们要是劝,那也是劝我女儿早日离开你家那个火坑,省得被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把她当成免费的佣人使唤!”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我这十年受的委屈都讨回来:“当初我们就不赞成她远嫁,现在回来了正好!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娇滴滴养大的女儿,嫁到你们家这十年,都蹉跎成什么样子了!瘦得跟个电线杆子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了!”

我坐在旁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有点想笑。其实回家这几天,被爸妈好吃好喝地养着,我已经胖了好几斤,远没他说的那么夸张。

但我爸说得是那么真情实感,情到深处,眼角甚至还配合地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花,演技堪比老戏骨。

肖恒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被我爸这一番话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尴尬地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若是从前,看到他这样,我或许会心软,会忍不住劝他少喝一些,或者默默地去厨房为他准备醒酒汤。

可是现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他快要把我爸珍藏了多年的那瓶好酒喝完了!!!那可是我爸的宝贝啊!

12

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电视里的春晚也进入了尾声,可肖恒依然像尊佛一样赖在我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妈早就看出了我的不耐,体贴地带着已经睡眼惺忪的肖远进了我的卧室休息。肖远毕竟是我的儿子,是我妈的外孙,住在这里,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可肖恒呢?他现在作为一个即将和我毫无瓜葛的外人,赖在我家算怎么回事?是打算考验一下我们家脸皮的厚度吗?

好在,他的脸皮还没厚到那种刀枪不入的程度。眼看着我和我爸始终没有开口安排他住宿的意思,他终于识趣地站起身,提出了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肖远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我的房间。他兴高采烈地把一个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他和他们班主任的聊天记录。他指着屏幕,语气里透着一股急切的、近乎讨好的意味。

“妈妈,你快看,你快看!我已经跟王老师解释清楚了,我告诉她,你不是我家的保姆,你是我妈妈!”

他仰着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和爸爸离婚啊?班里同学都说,父母要是离了婚,孩子就会变成没人要的孤儿,会被人欺负的。”

肖远的相貌几乎是我的翻版,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我小时候。每当他用这样的眼神请求我时,我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我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告诉妈妈,不想我和爸爸离婚,到底是因为你舍不得我这个妈妈,还是仅仅因为害怕成为他们口中‘没人要的孤儿’?”

“当然是因为舍不得妈妈!”肖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么小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了为了达到目的而撒谎。

只可惜,他的演技实在太过拙劣。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和下意识抿紧的嘴唇,都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自嘲地一笑。这个答案,明明就在我的预料之中,可为什么当亲耳听到时,心还是会像被针扎一样,一抽一抽地疼。

“我离婚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声音却异常坚定,“即使那个人,是我的孩子。”

这么多年,我总是对他抱有期望,却一次又一次地收获失望。

现在,这份不断失望的滋味,也该轮到别人来体验一下了。

13

肖恒显然还不死心,又约我出去谈谈。地点很微妙,选在了我们大学时期经常一起逛的那条老街。

很多店铺还沉浸在假期的慵懒中,大门紧闭。整条街上空空荡荡,行人寥寥,对比记忆中那番热闹繁华的景象,显得格外凄清萧瑟。

像极了我们这段已经走到尽头的婚姻。

肖恒一路上都在极力地寻找话题,拼命地回忆着那些早已褪色的往事,试图用温情牌来挽回这段破碎的婚姻。

事实上,对我而言,那段被他奉为珍宝的大学时光,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十年婚姻里不堪的琐碎与消磨,早已像砂纸一样,将那些曾经的美好一点一点地磨掉了光泽。

“嘉嘉,你还记不记得街角那家麻辣烫?”他指着不远处一家亮着灯的小店,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我们以前最喜欢去吃了。你看,他家今天开门了,我们……我们再一起去吃一次,好吗?”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家乡,我从小到大的饮食习惯,都是以清淡为主。而他的家乡,却是无辣不欢,重油重盐。

我之所以会“喜欢”吃那家麻辣烫,不过是因为我看到他喜欢,所以愿意陪着他,迁就他的口味罢了。结婚之后,为了照顾他,我们家的餐桌也彻底被他的家乡口味占领。刚开始的那几年,我的胃时常会隐隐作痛,还总是拉肚子。后来,身体的适应期总算过去了,我也就慢慢习惯了那种重口味。

但习惯,从来都不代表喜欢。

我冲他淡然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疏离:“我已经不喜欢吃麻辣烫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已经……不喜欢了吗?”肖恒的嘴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那……那就算了。”

他终于不再执着于回忆从前。

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尽热烈与温柔;而故事的结局,却只剩下相顾无言的落寞。

14

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已是悬崖。他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想到儿子还在家里,便没有拒绝。

没想到,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了一个惊喜。我的表姐正带着她的小女儿在客厅里和我爸妈聊天。我们姐妹俩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

见到彼此的那一刻,我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动得又笑又跳。

她拉着我坐下,热火朝天地聊起了这些年的近况,旁边的肖恒被我们彻底抛在了脑后,成了一个尴尬的背景板。

聊得差不多了,表姐推了推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女孩,让她喊人。

女孩儿梳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甜得像蜜一样的声音叫了一声:“小姨。”

“哎!真乖!”我的心瞬间就被萌化了,声音也不自觉地夹了起来。我从包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这是小姨给你的压岁钱,拿去买自己喜欢的糖果和玩具。”

小外甥女接过红包,嘴巴更甜了:“谢谢小姨!小姨你真漂亮!”

我笑着拉过她,正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亲昵一番。

就在这时,肖远像一颗被点燃的炮仗,猛地从房间里窜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就用身体狠狠地将小外甥女撞倒在地。

“这是我妈妈!不准你抱她!”他声嘶力竭地叫嚷着,脸上满是愤怒和一种扭曲的占有欲。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连忙扶起被撞得嚎啕大哭的小外甥女,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安抚着她。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心里一阵冰凉。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的妈妈,用她无条件的爱养育了我。对此,我心怀感激,并用同样的爱去回馈她。

而我,也完全是按照妈妈教育我的方式,去爱护、去对待肖远。我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关注他的喜怒哀乐,生怕他受一点点委屈。可他回馈给我的,却从来都不是正面的反馈。

他在外面,总是羞于承认我的身份,甚至把我贬低成一个保姆。在家里,他对我大呼小叫,颐指气使,没有丝毫的尊重。

而现在,在我终于决定放手,收回这份廉价的爱时,他又反过来死死地抓着我不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宣示他的“主权”。

我心底的怒火抑制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我用同样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推了肖远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趔趄。

“肖远,向妹妹道歉!”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肖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控诉:“我没有做错!我才是你的儿子!”

我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语气更加严肃:“如果你还承认我是你妈妈,就立刻,马上,向妹妹道歉。”

“不就是孩子间的打闹嘛,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吗?”肖恒终于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他儿子说话。

我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分给他,只是冷冷地盯着肖远,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我家。不服,就带着你的孩子,立刻走人。”

15

大年初七,假期结束,肖恒不得不赶回去上班。临走时,他把肖远留在了我这里,理由是“孩子离不开妈妈”。

自从上次的冲突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搭理过肖远。我没有那个时间,更没有那个精力。我忙着修改简历,四处投递,参加一场又一场的面试。

很快,凭借我过硬的专业能力,我顺利入职了本地一家相当不错的公司,过上了像他爸爸曾经那样早出晚归的职场生活。

每天,我都会化上精致的妆容,穿上得体的职业装,光鲜亮丽地出门。我终于活成了肖远曾经最想要的、那种“体面”的母亲形象。

但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开心。

距离肖远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天早上,当我又准备出门上班时,他突然冲过来拦住了我,用一种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眼神看着我:“妈妈,我……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你能不能……请一天假,就一天,陪陪我?”

我看着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恐怕不行,妈妈现在手头跟进的项目非常重要,一分钟都离不开人。”

他似乎不甘心,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比我还重要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绕过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我用我的行动,给了他最清晰,也最残忍的答案。

是的,比你重要。

母亲的爱,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是无条件的。

但这份爱,也需要被爱的那个人,值得。

一个月后,我跟进的项目圆满结束,不仅为公司创造了巨大的价值,也为我赢得了一笔不菲的奖金和几天的带薪假期。

我想,有些事,是时候去做个了结了。

16

在民政局门口,我等了大概十分钟,肖恒才姗姗来迟。

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还算得体。但那股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的浓重酒精味,以及他眼里密布的红血丝,都无声地出卖了他糟糕的精神状态。我猜,他大概也是一夜没睡。

巧了,我也一夜没睡。

不过,我是因为即将重获新生的激动与兴奋。至于他是什么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也毫无兴趣了。

肖恒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嘉嘉,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让我想起了我们大学的时候……”

“停!”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那些老掉牙的陈年旧事,就没必要再反复提起了。”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光,红光满面,步履轻快,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而肖恒,则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脸上血色全无,精神萎靡,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还是不甘心,追上来,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袖子,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嘉嘉,如果……如果我把工作调到你这个城市来,我……我可以重新再追求你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然后笑了。

“当然可以。”

肖恒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狂喜的光芒,但那光芒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我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

“你有追求的权力,”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而我,也有拒绝的权力。”

说完,我不再看他。他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

而我,则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大步向前,昂首挺胸地走向那片属于我的、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番外:肖恒的独白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怕得要死。

所有人都说,大学毕业季,就是情侣分手季,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异地情侣,更是九死一生。我很早就知道顾嘉的毕业规划,她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她想留在她长大的城市,毕竟她的家,她的父母,她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

我也想留下,我做梦都想。

但我的父母,他们用一种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捆住了我。他们说,是他们含辛茹苦地把我供养到现在,如果我不回家乡,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孝子。

我痛恨他们这种道德绑架,却又无力摆脱。最终,我还是努力考上了家里的编制。我对顾嘉说,我想回家发展,建设家乡。那话说得冠冕堂皇,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我以为顾嘉至少会犹豫,会挣扎。毕竟,放弃自己熟悉的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需要巨大的勇气。

没想到,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说,她愿意和我一起。

其实,我知道,她当时已经拿到了本地一家顶尖公司的offer,前途一片光明。她没告诉我,我也就配合地装作一无所知,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对她好,加倍地好。

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呢?

结婚第二年,她说她想家了,想回去看看父母。我心里不太乐意,但又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反对。好在,她怀孕了,胎不稳,需要静养,回家的念头也就歇了。我趁机劝她辞了职,说我能养她,让她在家专心照顾孩子。

慢慢地,她的社交圈子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孩子。她成了我生活的中心,而我和孩子,也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过了几年,孩子长大了,她又总想着要回家看看。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执着于回那个所谓的“家”?她嫁给了我,这里,难道不才是她唯一的家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疯长:她是不是后悔了?她是不是发现这里的生活不过如此,想要逃离,想要回到属于她的那个繁华城市?

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开始用各种理由阻止她,用孩子,用工作,用父母,把她牢牢地困在我身边。我以为这是爱,是保护,却没想到,我的每一次阻止,都像一把无形的推手,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我还是不懂,顾嘉为什么那么坚决地要和我离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让她就这么给我判了死刑。

我对她不好吗?我挣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了她,让她不用抛头露面出去辛苦工作。我既不赌博,也不花天酒地,比起那些被离婚的男人,我简直冤枉得不能再冤枉。

我尝试挽回,用尽了一切办法,可她的心,比石头还硬。

和顾嘉离婚后,我的生活彻底变成了一团糟。工作上频频出现低级失误,被领导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孩子也总是忘记去接,每次园长打电话来时,学校里都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小身影。

儿子开始埋怨我,恨我,说是我逼走了妈妈。

“我不要跟着你!我要我妈妈!”

“都是你的错!就是因为你不让妈妈回家,她才会走的!”

我懒得理他。抚养权,顾嘉连争都没争一下,她早就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了。他又有什么脸面,说什么想妈妈。

我们不在一座城市,如果不刻意去见,我和顾嘉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那蚀骨的思念,像个见不得光的贼一样,偷偷跑到她的城市,在她家楼下等她。

时隔许久,我终于又见到了她。她好像……过得还不错。她和她的父母一起散步,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我努力地在记忆里搜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顾嘉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从结婚后,她的脸上,就总是写满了疲惫。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特地从家乡赶来,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着门口,期待着下一个进来的人会是她。

终于,我等到了。

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跟着一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士。那个男人体贴地为她拉开椅子,两人坐下后,举止亲密,谈笑风生。

我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去向任何人打听。我像个懦夫一样,慌不择路地逃离了那个让我窒息的现场。

从那以后,我开始酗酒。

酒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和痛苦。我渐渐爱上了那种喝醉后天旋地转的感觉。

因为只有在醉眼朦胧中,我才能再一次看见顾嘉。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大学的樟树下,对我笑得眉眼弯弯。

我开始不停地喝,喝到吐血,也还是抓着酒瓶不放。

直到有一次醉后,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再也没有醒来。据说,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好像在做什么无比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