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上技校,我穷追猛打追上了心仪的姑娘,毕业后她竟然离我而
发布时间:2025-09-09 15:37 浏览量:1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了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在一百二十平的房子里回荡,显得空旷又刺耳。我和妻子林晓雯分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隔着一个抱枕,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这已经是我们冷战的第七天。
我叫陈建国,今年四十八岁。在这个年纪,本该是家庭和睦,事业安稳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台失了控的机器,轰隆作响,随时可能散架。
我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电视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陌生。我喉咙发干,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像一张网,把我们俩都牢牢困在里面。
我起身去书房,拉开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一本褪色的相册,封面是俗气的烫金大字:青春无悔。我翻开第一页,一张泛黄的二十多年前的合影掉了出来。照片上,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咧着嘴傻笑,一只手紧紧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那女孩,就是林晓雯。她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那年我们二十岁,在技校的操场上,我指着天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照片背后的墙上,是学校“勤奋、求实、创新”的标语。我看着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再看看镜子里两鬓斑白、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鼻头一酸。
“建国,你进来一下。”林晓雯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没有一丝温度。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塞回相册,锁好抽屉,走了出去。她已经关掉了电视,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她坐在那里,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还亮着。
“怎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攒力气。这种反常的沉默让我心头发紧。平时,她总是唠唠叨叨,嫌我袜子乱扔,嫌我吃饭吧唧嘴,可现在,她安静得可怕。
“我今天去见了律师。”她说。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律师?见律师干什么?”我明知故问,心脏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林晓wen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陈建国,”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移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她眼底闪烁,却没有点亮一丝光芒。她轻轻说了一句,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深的地方。
我冲进车库,开着我的大众帕萨特在午夜的环路上狂奔。车窗外的路灯飞速后退,像一道道划破黑夜的伤口。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
为什么?
我一个月工资两万多,不好高骛远,不沾花惹草,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家就是公司。我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给了儿子最好的教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的思绪被拉回到1994年,那个闷热的夏天。
我,一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考上了市里的重点技校,学的是模具设计。在那个大学生还算稀罕的年代,技校生总觉得低人一等。我自卑,敏感到骨子里,却偏偏看上了全校最漂亮的姑娘,林晓雯。
她是城里长大的,父亲是国企干部,母亲是老师。她皮肤白皙,说话温声细语,总喜欢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走在灰扑扑的校园里,像一朵不染尘埃的栀子花。追她的人能从校门口排到食堂,其中不乏比我条件好上百倍的。
可我就是着了魔。我打听到她喜欢吃校门口那家李记的豆沙包,就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排队,保证她七点到教室时,能吃上热乎的。她喜欢听张信哲的歌,我就省下两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台随身听和所有的磁带,偷偷塞进她的课桌。她随口说一句想看电影,我就能跑遍全城的录像厅,给她租来最新的港片。
我的追求方式,笨拙,热烈,甚至有些“穷追猛打”。我用我全部的热情和微薄的家当,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一开始,她躲着我,拒绝我。但我脸皮厚,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终于,在我连续一个月为她占了图书馆最好的位置后,她松口了。
“陈建国,你累不累啊?”她看着我满头的汗,小声问。
“不累!为你做啥都不累!”我拍着胸脯,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傻子。
她噗嗤一声笑了,那一笑,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们在一起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会在学校的后山看日落,会在深夜的操场数星星。我跟她说我的梦想,我说我要开一个自己的模具厂,我要赚大钱,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总是静静地听着,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建国,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那时候,我以为“在一起”就是全部。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江边,我停下车,点了一根烟。江风灌进车里,吹不散心里的烦躁。我想起儿子陈烁。他今年上高二,正是关键时期。离婚,对他会是多大的打击?
我猛地掉转车头,往家开去。不行,这个婚,我绝不能离!
第一章
回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客厅的灯还亮着,林晓wen没有回卧室,就那么蜷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她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就在这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的预览。
“晓雯,睡了吗?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发信人的头像是纯蓝色,名字只有一个字:程。
“程”?是谁?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窜上我的头顶。我死死盯着那个名字,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狗血的剧情。这么晚了,还发这种暧昧不清的消息,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拿起她的手机,手指悬在解锁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我的自尊心和那点可怜的骄傲在激烈地斗争。偷看妻子的手机,这是我以前最不齿的行为。可现在,怀疑的毒蛇已经缠住了我的心脏,不找到答案,我会被活活憋死。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我把手机放回原处,转身进了储物间。这个不到五平米的小空间里堆满了杂物,儿子的旧玩具,我淘汰的渔具,还有一些她舍不得扔的瓶瓶罐罐。我一屁股坐在一个旧纸箱上,黑暗和狭窄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我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一个一个地看,想从那几百个名字里找出那个“程”。
“陈建国,你干嘛呢?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装神弄鬼。”储物间的门突然被拉开,林晓雯站在门口,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没……没什么,找个东西。”我慌乱地掩饰。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别找了,回来睡吧。明天还要送烁烁上学。”
她转身走了,没有多问一句。这种漠不关心,比大吵一架更让我难受。我跟在她身后,回了卧室。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我们各自占据一边,中间的距离,仿佛比江面还要宽。
第二天早上,我被闹钟吵醒。睁开眼,身边已经空了。我走到客厅,看到林晓wen正在厨房里忙碌,给儿子准备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昨晚的对峙,那句“离婚”,仿佛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爸,你今天送我上学吗?”儿子陈烁背着书包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眼睛一亮。
“送,当然送。”我立刻答应。
饭桌上,气氛依旧沉闷。陈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妈。
“妈,你是不是跟我爸吵架了?”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根小小的针,扎在我们俩心上。
林晓雯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小孩子家别乱想,快吃饭。”
我心里一阵酸楚。曾经,我们的饭桌上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会跟儿子吹嘘我年轻时的“英雄事迹”,林晓雯会在一旁笑着拆我的台。可现在,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冰冷声响。
送儿子去学校的路上,在车里,我终于忍不住了。
“晓雯,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昨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看着窗外,语气坚决。
“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姓程的吗?”我把心里的怀疑吼了出来。
她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别装了!我昨晚都看到了!那个姓程的给你发微信!”我的情绪激动起来,句子变得短促,“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林晓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那副样子,在我看来,就是默认。
“好,好啊,林晓雯!”我冷笑起来,“我陈建国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给你和儿子一个家,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哪里比不上他?是我钱赚得没他多,还是我没他有文化?”我的技校自卑感再次涌了上来,像毒草一样疯狂滋长。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可理喻?”我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车内狭小的空间让我们的争吵显得更加窒息。“你跟我说离婚,转头就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到底是谁不可理喻?”
“你混蛋!”她终于骂了出来,带着哭腔。
“我混蛋?”我抓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当年毕业的时候,你一封信说走就走,连个理由都不给我!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吗?”
这句话,是我心里埋藏了二十多年的刺。
毕业那天,我拿着模具厂的录用合同,兴奋地去找她,准备跟她求婚。我幻想了无数遍她答应我的场景。可我等来的,却是她托室友转交的一封信和她空了的床铺。
信上只有一句话:建国,对不起,我们不是一路人。忘了我吧。
“不是一路人”,这六个字,像一把榔头,把我所有的骄傲和梦想砸得粉碎。我疯了一样找她,去她家,她父母说她去了南方亲戚家。我给她写信,石沉大海。那一年,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这成了我心里一个永远的谜。直到两年后,她突然回来,出现在我租住的地下室门口。她瘦了,也憔悴了,看着我,只说了一句:“建国,我回来了。”
我所有的怨恨,在那一刻土崩瓦解。我没有问她这两年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我怕,我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接受的答案。我们复合,结婚,生子,仿佛那段空白的过去从未存在过。我以为,只要我们在一起,过去就不重要了。
可现在我才发现,那些被刻意掩埋的东西,从来没有消失。
“原来,你还记着。”林晓wen看着我,眼神复杂,“我以为你早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我几乎是咆哮着,“你欠我一个解释,林晓雯!二十多年前就欠着!”
争吵过后,车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我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很久,我看到她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一半。
我重新发动车子,一路无话,直到学校门口。
“烁烁到了。”我低声说。
“爸,妈,你们……”陈烁在后座小声地开口。
“没事,”林晓wen打断他,勉强笑了笑,“爸爸工作压力大,快进去吧,要迟到了。”
看着儿子走进校门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
车子再次启动,林晓wen突然开口:“那个‘程’,是程律师。我咨询离婚事宜的。”
我的心一沉。原来,她不是在搞外遇,而是在为离开我做准备。这个答案,比她有外遇更让我绝望。
“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我的声音嘶哑。
她没有回答。
“原来,沉默比争吵更像一把刀子,不见血,却能把人心剜得生疼。”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桌上还放着早上没吃完的早餐,已经冷了。我拿起林晓雯用过的杯子,上面还残留着她口红的淡淡印记。我的标志性动作,就是烦躁时会下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捻搓,此刻,我几乎要把手指搓破。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林晓wen的包还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拉开了拉链。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看看有没有更多关于那个“程律师”的线索。
我在包里翻找着,除了钱包、钥匙、化妆品,没有名片,没有文件。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摸到了夹层里的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上面的日期是上周三。收款项目写着:心理咨询。而缴费人的名字,赫然是:林晓雯。
她去看心理医生了?为什么?她有什么病?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无数个问题像炸弹一样在我脑子里爆炸。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我一个在市医院当主任的同学的电话。
“喂,老张,帮我个忙……”
第二章
“建国,你让我查的,我查了。”老张的电话在下午打了过来,语气有些沉重,“弟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看的是心理科,诊断是中度抑郁和重度焦虑。”
“抑郁?”我握着电话,手心全是汗,“怎么可能?她平时好好的,能吃能睡,还跟我吵架,怎么会抑郁?”
“唉,建国,不是所有抑郁症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寻死觅活的。很多人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甚至更爱笑,这叫‘微笑抑郁’。他们只是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里,自己消化。弟妹这种情况,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张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我挂了电话,呆坐在办公室里,窗外的阳光明媚,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抑郁症。
这个词我只在新闻里听过,从未想过会和我的妻子联系在一起。我回想着她最近的种种反常:失眠,食欲不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还有那突如其来的离婚要求。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我,这个自诩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丈夫,竟然毫无察觉。我甚至还因为她去看医生而怀疑她,对她恶语相向。
我算个什么男人?
一种巨大的愧疚和自责淹没了我。我立刻抓起车钥匙冲出公司,我得回家,我得去见她,我得跟她道歉。
可当我把车开到楼下,我又犹豫了。我该怎么开口?说“对不起,我才知道你病了”?这听起来多么讽刺。我的自卑和那该死的骄傲再次作祟,让我像个懦夫一样,在车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人到中年,最怕的不是没钱,而是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活成了年轻时最讨厌的模样。” 我看着后视镜里自己这张窝囊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恶心。
最终,我还是没敢上楼。我掉转车头,开去了我父母家。
我爸妈住在老城区,房子不大,但被我妈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建国回来啦!”我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惊喜,“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没提前打个电话,我好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妈,我爸呢?”
“在书房呢,捣鼓他那个新手机,笨得要死,教了八百遍了还不会用微信支付。”我妈一边抱怨,一边给我拿拖鞋。
我走进书房,看到我爸戴着老花镜,正举着手机,对着一张水电费单子发愁。他见我进来,如释重负:“建国,快来,帮我看看这个怎么缴费,点哪个啊?”
我接过手机,耐心地一步步教他:“爸,你看,先点这个‘+’号,然后点‘扫一扫’,对准这个二维码……对,就是这样,然后输入密码……”
我爸学得很慢,一个简单的操作我教了五六遍他才记住。可我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看着父亲因为学会一个新技能而露出的孩子般的笑容,我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我对父母有这样的耐心,为什么对晓雯,却总是那么急躁,那么刻薄?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工作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知道了,妈。”
“你跟晓雯,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我妈冷不丁地问。
我心里一惊,筷子停在半空。“没……没有啊。”
“还嘴硬,”我妈白了我一眼,“上次我给她打电话,她声音不对劲,半天不说话。我问她是不是你欺负她了,她就说没事,让我别多想。你们俩是我看着一路走过来的,她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建国,我跟你说,晓雯是个好媳C妇,当年你一穷二白,她一个城里姑娘,不顾家里反对非要跟你,吃了多少苦?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我妈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是啊,当年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住在租来的地下室里,夏天漏水,冬天没暖气。我开模具厂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她拿出自己当老师攒下的所有积蓄,还陪着我一个个去跟债主道歉。她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而我呢?我给了她什么?一套冰冷的房子,一张给家用的银行卡,还有无休止的沉默和争吵。
我再也忍不住了,放下碗筷,声音哽咽:“妈,她……她要跟我离婚。”
我爸妈都惊呆了。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她得了抑郁症的事,都和盘托出。我爸听完,一言不发,起身回了书房。我妈则拉着我的手,眼圈红了。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她拍着我的大腿,“她病了,心里苦,你不体谅她,不安慰她,还去戳她的心窝子!她提离婚,那是对你失望了啊!”
我爸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盒子。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沓信。
“这是当年晓雯离开你那两年,偷偷给你写的信。”我爸把信递给我,“她一直没寄,后来你们和好了,她有一次来家里,让我帮她收着,说等你们老了再拿出来看,就当是个笑话。”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沓信,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娟秀,是晓雯的笔迹。
我打开第一封。
“建国:
见信如晤。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走了,不是不爱你,而是太爱你了。你的爱像一团火,热烈得让我窒息。你说要为我打下一片江山,可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和你一起看星星的夜晚。我们好像在两条不同的轨道上,你拼命向前冲,而我,只想停在原地。我怕,我怕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而停下脚步,然后怨我。我更怕,我跟不上你的脚步,被你远远甩在身后。所以,我选择先离开。请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好。
爱你的,晓雯。
996年夏。”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每一封信里,都充满了她当时的矛盾,挣扎和痛苦。她去了南方,进了一家电子厂打工,吃了很多苦。她想我,却又不敢联系我。她怕打扰我“建功立业”。
原来,这就是当年她离开的真相。不是不爱,而是因为我的“爱”让她感到了压力和恐惧。我的自以为是,我的大男子主义,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在伤害她。
而我,竟然一直以为是她嫌我穷,背叛了我。这个误会,像一根毒刺,在我心里扎了二十年。
我拿着信,泪流满面。
“爸,妈,我……我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还不晚,”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标志性动作,总是能给我力量,“回去,跟晓雯好好谈谈。夫妻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我开车回家,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明。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我的误会,我的愧疚,我的爱。
可当我满怀希望地推开家门时,看到的,却是玄关处一个拉杆行李箱,和林晓雯冷若冰霜的脸。
“你回来了。”她说,“正好,把这个签了吧。”
她递给我一份文件。封面上三个大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离婚协议书。
第三章
我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财产分割,儿子抚养权……白纸黑字,条条款款,清晰得像一把手术刀,要将我们二十多年的婚姻精准地切割开来。
“我不签。”我把协议书推开,声音沙哑。
“陈建国,你别逼我。”林晓wen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们像夫妻吗?这个家,除了冷战就是争吵,还有什么?”
“那是因为我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病了,我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打断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是同情我?还是可怜我?陈建国,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只是累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她的话,字字诛心。
“给我一次机会,晓雯,”我近乎哀求,“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改,我全都改。”
“晚了。”她摇摇头,“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粘不起来了。”
她拉起行李箱,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我搬出去住一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一下。”她用力想挣脱。
“我不准你走!”我急了,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的骄傲,我的理智,在可能永远失去她的恐惧面前,全线崩溃。
“你放开我!”
“我不放!”
我们俩在玄关处拉扯起来,就像两只困兽。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卧室的门被推开,儿子陈烁站在门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
“爸,妈……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俩都僵住了。林晓wen猛地甩开我的手,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烁烁,没……没什么,”我慌忙解释,“妈妈要出差一段时间。”
陈烁没有说话,他走到林晓wen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妈,你别走。老师说,下周开家长会。”
孩子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晓wen蹲下身,一把抱住儿子,眼泪决堤而出。
那天晚上,她最终没有走。但我们之间的冰山,却变得更厚了。我们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分居,她睡客房,我睡主卧。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陌生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巨大的煎熬里。我想和她沟通,可她总是避开我。我给她发微信,她不回。我尝试着做她喜欢吃的菜,她也只是默默地吃完,然后回房关上门。
我感觉自己像个拳击手,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绝望。
“有些伤疤,时间治不好,只会让它在阴雨天里,疼得更刁钻。” 我二十多年前留下的那道伤疤,如今正在我和她之间,腐烂流脓。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我们从相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我越想,就越发现自己的混蛋。
毕业后,她不辞而别,我怨了她二十年。可我何尝想过,一个二十岁的城里姑娘,在举目无亲的南方,是怎么熬过那两年的?她回来的时候,我为什么就不能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结婚后,我一心扑在事业上,总觉得男人赚钱养家就是天职。我给了她富足的物质生活,却吝于给她一个拥抱,一句关心。我总说“还行吧”,用这三个字敷衍她所有的分享和倾诉。这个口头禅,在开心时是谦虚,在烦躁时是敷衍,在绝望时,就是一把刀。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吃药的。她的痛苦,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而我,视而不见。
周末,我无意中在书架上发现一本她最近在看的书,里面夹着一张书签。书签上是她清秀的字迹:
“当一只鸟厌倦了金丝笼,它向往的,不是另一只更华丽的笼子,而是天空。”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原来,我自以为是的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金丝笼。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给公司请了一周的假,然后订了两张去云南的机票。我还记得,她以前总说,想去看看大理的苍山洱海。
我拿着机票走进客房。她正坐在窗边发呆。
“晓雯,”我把机票放在她面前,“我们出去走走吧,就我们俩。”
她看了一眼机票,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但你总说想去大理,我们就去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我不提过去,不提未来,我们就当是两个普通的旅伴。如果旅行回来,你还是决定要走,我签。”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最后,她点了点头。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林晓wen看着桌上的机票,内心五味杂陈。去大理,是她年轻时的梦。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和陈建国一起,在洱海边骑行,在古城里闲逛。可这个梦,被现实蹉跎了二十年。
她知道陈建国想挽回。但她太累了。抑郁像一张无形的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他在一起,会让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会让她病情加重。医生建议她换个环境。离婚,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脱方式。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眼里的血丝,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还有那小心翼翼的、近乎哀求的眼神,都让她心软。她想起他为她排队买豆沙包的清晨,想起他背着她在后山看日落的黄昏,想起他创业失败后抱着她痛哭的夜晚。这个男人,她爱过,也恨过。他粗糙,大男子主义,不懂浪漫,却也给了她二十多年的安稳。
或许,就当是给这段婚姻,一个最后的告别仪式吧。她对自己说。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去云南的飞机上,我们一路无言。我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说什么。
到了大理,我们入住了洱海边的一家客栈。推开窗,就是碧蓝的湖水和远处的苍山。风景很美,可我的心却很沉重。
放下行李,我提议去租一辆双人自行车,沿着洱海骑行。这是我从旅游攻略上看到的,情侣必做项目。
她同意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骑着,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我的脸颊。阳光很好,洱海很蓝,一切都像画一样。我多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骑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都有些累了。在一个观景台停下,我买了水递给她。
她接过水,说了声“谢谢”。这是我们这两天来,除了“嗯”、“好”之外,最长的一句对话。
“晓雯,”我看着她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开口,“对不起。”
她身子一僵,没有回头。
“那两年的信,我看了。”我说,“对不起,我误会了你二十年。我一直以为……我以为你嫌我穷,看不起我这个技校生。”我的核心缺陷,那根深蒂固的自卑,让我第一次敢于宣之于口。
她慢慢转过身,眼圈红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只是……太笨了。我以为男人只要把钱拿回家,就是对你好。我不知道你需要的是陪伴,是理解。我把你关在我以为的爱里,让你喘不过气。我错了,晓雯。”
她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视频电话。我赶紧擦了擦眼睛,接了起来。
“爸!妈!你们在哪儿啊?背景好漂亮!”屏幕里,儿子一脸兴奋。
“我们在大理,看洱海呢。”林晓wen凑过来,对着镜头笑了笑。那是我这么多天来,见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哇!太不够意思了,你们俩自己去玩,不带我!”儿子假装生气地抱怨。
“等你高考完,我们带你来。”我说。
“一言为定啊!”儿子对着我们做了个鬼脸,“对了妈,家长会我让姑姑去了,老师夸我了,说我最近进步很大。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挂了电话,林晓wen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她看着我,轻声说:“谢谢你,建国。”
我愣住了。
“谢谢你……还记得我想来大理。”
我的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我多想抱抱她,但我忍住了。我怕吓到她。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那些早已模糊的青春往事。我们没有提离婚,没有提未来,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晚上,我们去古城里吃饭。饭馆里有个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唱着一首老歌: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当我想你的时候,泪水也悄悄滑落……”
是《当我想你的时候》。我们年轻时,我经常唱给她听。
我看着她,她也正看着我。在昏黄的灯光和伤感的歌声里,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
吃完饭,我们慢慢走回客栈。古城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建国,”她突然停下脚步,“当年我回来找你,你……就没想过问我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吗?”
这个问题,我等了二十年。
第四章
我看着她,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我深吸一口气,说:“想过。做梦都想。”
“那为什么不问?”
“怕。”我苦笑了一下,“怕听到的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我宁愿当个鸵鸟,骗自己你只是出去玩了一圈。只要你回来了,在我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的爱,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卑微的占有欲。我怕失去她,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探寻真相的勇气。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其实,我回来,是因为……”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我病了。很严重的肺炎,在南方的出租屋里,高烧不退。最难受的时候,我谁都不想,就想你。我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跟你好好告别。”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我从不知道,她还经历过这些。
“后来,厂里的一个大姐救了我,把我送进医院。我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什么轨道不一样,什么配不上你,都是借口。我就是个懦夫,我害怕未知的生活,也害怕你那份太沉重的爱。可当我真的要失去一切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最怕的,是失去你。”
“所以,病好了以后,我就回来了。我告诉自己,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就算将来有一天,我们真的走不下去了,至少,我努力过,争取过。”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原来,她回来找我,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的。而我,却用二十年的冷漠和自私,把她这份勇气,一点点消磨殆尽。
我们走回客栈,各自回了房间。那一夜,我躺在床上,彻夜未眠。她的那番话,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第二天,我们去了苍山。坐着缆车上山,大理古城和洱海尽收眼底。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人有些站不稳。
“冷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
我们并肩站在观景台上,看着远处的云卷云舒。
“晓雯,”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迟到了二十年的话,“当年你回来,我应该抱住你,问你一句‘这些年,苦不苦’,而不是把你关进另一个笼子里。”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我们花了半辈子证明自己能给对方最好的,却忘了问对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
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我的掌心,努力温暖着她的手。她没有挣脱。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座冰封了多年的山,开始融化了。
剩下的几天旅程,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我们会聊儿子的趣事,聊各自工作上的烦恼。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她会指着路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她会因为吃到一份地道的饵块,而露出满足的表情。
我像个初次认识她的小伙子,贪婪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节,努力记下她的每一个喜好。我发现,我竟然不知道她喜欢吃辣,不知道她对花粉过敏,不知道她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
我们结婚二十年,我却像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程的飞机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看着她安详的睡颜,我心里既酸楚又庆幸。酸楚的是我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庆幸的是,老天似乎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回到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但又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她没有再提离婚的事,也没有搬回主卧。我们依然分房睡,但家里的气氛,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开始学着改变。
我不再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到35,而是调到她觉得舒服的20。有时候,她甚至会主动说:“声音大点没事,我听得见。”这是我们之间无声的妥协和靠近。
我不再把“还行吧”挂在嘴边。她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我会认真地听,然后问她:“那你今天开心吗?”她跟我抱怨物价又涨了,我会说:“辛苦你了,老婆。”
我戒掉了回家就瘫在沙发上看手机的习惯。我会走进厨房,笨拙地给她打下手。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帮倒忙,但她会一边嫌弃我,一边忍不住笑。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她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茶几上放着一杯还温着的水。
这一幕,和她提离婚那晚,何其相似。但我的心境,却截然不同。那一次是心如死灰,这一次,却是暖流涌动。
我走过去,想把她抱回房间。刚一弯腰,她就醒了。
“你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吵醒你了。”
“没有,”她坐起来,把毯子递给我,“给你留了饭,在锅里温着。”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这就是我想要的家,有个人等我,有盏灯为我亮着。
我没有去吃饭,而是在她身边坐下。
“晓雯,我们……别分房睡了,好不好?”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晚,我重新拥有了我的妻子。没有激烈的情话,没有干柴烈火,我们只是静静地相拥而眠。我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和温热的身体。二十年来,我从未睡得如此安稳。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就此走上正轨,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我低估了抑郁症的反复,也高估了自己改变的决心。
一次,公司一个重要的项目出了纰漏,我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还被扣了奖金。我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正赶上她因为一点小事在教训儿子。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做完作业要自己检查!你看你这道题,错得多离谱!你就是这个态度……”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我心里的火一下就被点燃了。
“行了!别说了!”我冲她吼道,“不就是一道题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你天天在家待着,除了吼孩子你还会干什么?”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和儿子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惨白得像一张纸。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然后,她转身跑进了卧室,用力地关上了门。
“爸……”儿子怯生生地叫我。
“滚回你房间去!”我把气撒在了孩子身上。
我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我的标志性动作,捻搓手指,又开始了。我为什么就管不住我这张臭嘴?我明明知道她病了,情绪不稳定,我为什么还要用最恶毒的话去刺激她?
我的自卑,我的压力,让我又一次变成了那头失控的野兽。我那点可怜的改变,在现实的压力面前,不堪一击。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想去道歉,却又拉不下脸。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请问是陈建国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是,你哪位?”
“我是林晓雯女士的主治医生,姓王。她今天下午本来有个复诊,但是没有来,电话也打不通,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打给您问一下情况。”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第五章
“王医生,她……她在家,可能睡着了。”我撒了个谎,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就好。不过陈先生,我想提醒您一下,林女士最近的情绪波动可能会比较大,这是药物调整期的正常反应。作为家属,希望您能给予更多的理解和耐心。千万不要用言语刺激她,这对她的康复非常不利。”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王医生。”
挂了电话,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我就是那个用言语刺激她的罪魁祸首。
我走到卧室门口,抬起手,却不敢敲门。我怕看到她绝望的眼神,怕她再次说出“离婚”那两个字。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最后,我默默地走进厨房,给她热了一杯牛奶,又从药箱里找出她的药,放在牛奶旁边,然后轻轻地放在了她卧室的门外。
我没有敲门,
“晓雯,对不起。牛奶和药在门口,记得吃。”
然后,我拿了车钥匙,逃离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最后停在了我们技校的旧址。学校已经搬迁了,这里变成了一个开放式的市民公园。只有那栋爬满了爬山虎的旧教学楼,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我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打篮球的年轻人,思绪万千。
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林晓雯。也是在这里,我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结果,我给了她什么?一个华丽的牢笼,和一颗破碎的心。
“中年人的和解,不是一句‘我错了’,而是一句‘我懂了’。” 我在大理时自以为“懂了”,可现在才发现,我懂的,只是皮毛。真正的“懂”,不是在风花雪月里说几句漂亮话,而是在一地鸡毛的现实里,依然能管住自己的脾气,守住自己的承诺。
我坐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
如果我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如果我不能给她一个稳定、安全的港湾,那我凭什么留住她?爱不是占有,是成全。如果离开我,能让她好起来,那我愿意放手。
我开车回家,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
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我看到门口的牛奶杯已经空了,药也吃了。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我走进卧室,看到林晓wen正坐在床上,背对着我。
“晓雯。”我轻轻地叫她。
她没有回头。
我走到她面前,在她身边坐下。我看到她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是哭了一夜。
“对不起。”我说。这一次,没有借口,没有解释,只有最诚恳的三个字。
然后,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份她早就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和一支笔,放在她面前。
“如果你觉得,离开我,你会更开心,更能好起来,我签。”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烁烁那边,我会去说。财产,房子,车子,都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随时可以去看你们。”
我的手在抖,心在滴血。说出这番话,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林晓wen看着桌上的协议书,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想好了?”她问。
我点点头,拿起笔,准备在“男方”那一栏,签下我的名字。
就在我的笔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那一刻,她突然伸出手,按住了我的手。
“陈建国,”她看着我,泪水再次涌出眼眶,“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做,很伟大?”
我愣住了。
“你以为你放手就是成全?你以为你净身出户就是补偿?”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我茫然地问。
“我想要的,”她哽咽着说,“是一个能在我发脾气的时候,抱住我说‘没关系,有我呢’的丈夫!是一个能在我钻牛角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别怕,我们一起扛’的爱人!我提离婚,我闹,我作,我不是真的想走!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还在不在乎我!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
她的话,像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身体很瘦,在我怀里微微颤抖。我能感受到她的泪水,湿透了我的衬衫。
“对不起……对不起……晓雯……我爱你……”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我们俩就像两个迷路的孩子,在失而复得的拥抱里,放声痛哭。
那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第一次这样坦诚地拥抱彼此,宣泄着积压多年的委屈、痛苦和爱。
第六章
那次拥抱之后,我们之间的坚冰,才算是真正开始消融。
我没有立刻把离婚协议书撕掉,而是把它和那沓旧信放在了一起,锁进了书房的抽屉里。它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幸福有多么来之不易。
我开始真正地学着去“懂”她。
我陪她一起去复诊。在诊室外等待的时候,我的手心全是汗,比我自己看病还紧张。王医生和我们聊了很久,他告诉我,抑郁症的康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家人持续的关爱和支持。我认真地记下每一个注意事项,像个小学生一样。
回家的路上,我开得很慢。我偷偷看她,她正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想什么?”我问。
“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觉得,有点丢人。”
“丢什么人?”我不解。
“让医生,让你,看到我这么不堪的样子。”她低声说。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我转过身,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我。
“林晓雯,你听好了。”我无比认真地说,“在我心里,你从来没有不堪过。你是我陈建国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管是在技校,还是现在。生病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勇敢,很努力了。接下来,换我来努力。我会陪着你,一步一步走出来。”
她的眼圈红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的生活重心,开始从公司转移到了家庭。我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她今天心情怎么样。
我学着做饭,从最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开始。第一次下厨,盐放多了,她却吃得津津有味,说:“还行吧。”
这个我曾经最讨厌的口头禅,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丝俏皮和鼓励。我看着她,傻笑起来。
我们开始一起做很多事。
周末的清晨,我们会去公园散步。我们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哪家的包子好吃,比如邻居家的狗又生了一窝。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傍晚,我们会一起去接儿子放学。看到我们俩同时出现,儿子脸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他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们总想回到过去,其实只是想把当初没说出口的话,再说一遍。” 我没有机会回到过去,但我可以把现在,过成我们曾经梦想的样子。
当然,改变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我的臭脾气还是会偶尔发作,她的情绪也依然会时好时坏。
有一次,我们因为一件小事又吵了起来。我差点又像以前一样摔门而出。但走到门口,我停住了。我想起了她哭着说“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的样子。
我转过身,走回她面前。她正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
我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身子一僵,哭得更凶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声渐小,我才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她转过身,把头埋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争吵过后的温情,像雨后的阳光,能让感情的土壤更加坚实。
我发现,当我不把她当成一个“病人”,而是当成一个需要被爱、被呵护的妻子时,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她开始重新拾起自己的爱好,练习书法,侍弄阳台上的花草。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多。她会跟我分享她新写的字,会拉着我看新开的花。
家里的电视机,很久没有开到过35了。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关掉电视,坐在阳台上,一人一杯茶,聊聊天,或者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待在一起。那种沉默,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空洞,而是心意相通的安宁。
儿子也感受到了家里的变化。他的成绩稳步提升,性格也开朗了许多。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爸,你最近表现不错,继续保持啊!”
我笑着捶了他一拳:“臭小子。”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平淡和温馨中,一天天好起来。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陈建国吗?我是林晓雯的姐姐,林晓梅。”
我的心咯噔一下。晓雯是独生女,哪来的姐姐?
“你打错了。”我准备挂电话。
“别挂!”对方的语气很急切,“我没有打错。我找你,是想跟你谈谈关于晓雯和……和一个男人的事。那个男人,叫周毅。”
周毅。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打开了我记忆深处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
第七章
周毅,这个名字我记得。
他是我们技校的校友,比我们高一届,学的是计算机。当年在学校里,他也是个风云人物,家里条件好,人长得帅,学习也好,是很多女生心里的白马王子。
我记得,他也追过晓雯。而且,在我和晓雯在一起之前,他们走得很近。我一度把他当成我最大的情敌。后来我追到了晓雯,他还为此找过我,话里话外都是“你给不了她幸福”的优越感。
毕业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你到底是谁?周毅跟晓雯有什么关系?”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唉……”电话那头的女人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建国,我们见一面吧,有些事,我必须当面跟你说清楚。这关系到晓雯的过去,也关系到你们的未来。”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晓雯的过去?难道,当年她离开我那两年,和这个周毅有关?
我不敢往下想。刚刚修复的信任,像一张薄纸,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我答应了见面。地点约在一家安静的茶馆。
第二天下午,我见到了林晓梅。她看起来比晓雯大几岁,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显干练。
她看到我,开门见山:“建国,我知道我的出现很冒昧。其实,我不是晓雯的亲姐姐,我是她表姐。”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我没有心情跟她绕圈子。
她给我倒了杯茶,缓缓开口:“是关于晓雯和周毅的。当年,晓wen离开你,去了南方,其实是去找周毅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如此。
“为什么?”我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因为周毅骗了她。”林晓梅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惋惜,“毕业前,周毅找到晓雯,说他家已经在深圳给他安排好了工作,他想带晓雯一起去。他对晓雯说,你一个技校生,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只有他才可以。晓雯当时……动摇了。”
我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发白。
“她不是不爱你,而是她当时太年轻,太迷茫。一边是你火热但看不见未来的爱,一边是周毅描绘的锦绣前程。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最后,她给你留了那封信,跟着周毅走了。”
“然后呢?”我的声音嘶哑。
“到了深圳,她才发现一切都是谎言。周毅的家人根本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所谓的工作也只是在一个小公司里打杂。他们租住在城中村,生活过得很苦。周毅的少爷脾气很快就暴露无遗,他开始嫌弃晓雯,甚至……对她动手。”
“你说什么?”我猛地站了起来,茶杯被我带倒,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我却感觉不到疼。
“你别激动,听我说完。”林晓梅递给我一张纸巾,“晓雯在他那里,受尽了委屈。她想走,可她没脸回来见你。直到后来,她得了肺炎,差点死掉,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那个混蛋。她回来找你的时候,身上几乎身无分文,还欠着医院的钱。”
我呆住了。我脑海里浮现出晓雯回来那天,瘦弱憔悴的样子。我只顾着自己的怨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却从未想过,她在那扇门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又隐藏了多少的伤痛。
“这些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敢。”林晓梅叹了口气,“她觉得是自己背叛了你,没资格再求你原谅。她怕你知道了,会更看不起她。这份愧疚,在她心里压了二十年,也是她后来得抑郁症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愧疚,自责,愤怒,心疼……各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江倒海。我恨周毅,更恨我自己。
“那我今天找你,是因为周毅最近又出现了。”林晓梅的脸色变得凝重,“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晓雯的联系方式,一直在骚扰她,说他这些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现在离婚了,想跟她再续前缘。”
“离婚了?”
“对,他娶了个富家女,后来公司破产,又离婚了。现在一无所有,就又想起了晓雯的好。”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晓雯最近时好时坏的情绪,她偶尔的走神和欲言又止,原来都是因为这个混蛋的再次出现。
“晓雯怎么说?”我问。
“她当然是拒绝了。但是周毅像个疯子一样,天天堵她,发信息威胁她,说如果她不答应,就把当年的事告诉你,让你们家无宁日。”
我终于知道,晓wen为什么会再次崩溃,为什么会跟我说出那番绝望的话。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家,保护我。
而我,又一次,误会了她。
和林晓梅告别后,我没有回家。我开车去了周毅的公司楼下。我从林晓梅那里要来了他的地址。
我在车里等了两个小时,看到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他已经秃顶,发福,但那双眼睛里的算计和油滑,一点没变。
我下了车,拦住了他。
“周毅。”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轻蔑的笑容:“哟,这不是陈建国吗?怎么,林晓雯让你来的?”
我没有废话,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我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又是一拳。
“我警告你,周毅,”我压抑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要是再敢骚扰晓雯一个字,我让你在A市待不下去!当年我没钱没势,拿你没办法。现在,你给我试试看!”我的方言都飙了出来,“你个挨千刀的,再动她一下试试!”
他被我打蒙了,捂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松开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我趴在方向盘上,哭了。为晓雯受的苦,为我二十年的愚蠢。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晓雯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开门声,她探出头来:“回来了?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她的语气,和往常一样,温柔而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怎么了?”她关掉火,转过身。当她看到我脸上的伤时,惊呼出声,“你的脸!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我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摇了摇头。
“晓雯,”我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都知道了。关于周毅,关于那两年,我都知道了。”
她身子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对不起,”我抢在她开口前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对不起,我没有早点保护你。”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都过去了。”我帮她擦掉眼泪,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以后,有我呢。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她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那是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和恐惧的释放。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她第一次,完整地跟我讲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当所有的秘密和伤口都被摊开在阳光下,它们便失去了腐蚀人心的力量。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阳光正好。晓雯还在睡,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走进厨房,准备做我们俩的早餐。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牛奶,打蛋的时候,我忍不住哼起了那首老歌:
“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
是《当我想你的时候》。
晓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她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静静地看着我。
我转过身,对她笑了笑。我想说点什么,想说“我爱你”,想说“谢谢你还在我身边”,想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都化作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我把煎好的荷包蛋盛进盘子里,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去,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对我笑了。
阳光穿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