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嫡姐只能活一个,没等嫡姐做出选择,我便从悬崖一跃而下(完
发布时间:2025-09-09 15:50 浏览量:4
风很大。
吹得我裙摆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旗。
嫡姐舒瑶站在我对面,脸色比天边的云还要白。她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
“妹妹,你……”她开口,声音被风撕得粉碎。
我笑了笑,抬手将一缕吹到脸颊的乱发掖到耳后。这个动作我做得极慢,仿佛在绣一朵需要十二分耐心的花。
“姐姐,父亲的话,你都听清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话。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像一口沉闷的钟,撞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疼。
“皇家选妃,我们舒家只能送一人。瑶儿是嫡女,身份贵重,理应是她。可偏偏……钦天监说,你们姐妹二人,命格相冲,一人富贵,另一人则……必有大劫。”
“为保万全,需一人远走,从此青灯古佛,永不还朝。你们姐妹情深,为父不忍苛责,自己选吧。”
自己选吧。
多么轻飘飘的三个字。
就像小时候,府里只有一匹云锦,母亲为我和舒瑶各做了一件款式相似的衣裳。祖母见了,便笑着说:“都是好孩子,可这料子,终究是嫡女穿着更衬身份。瑶儿,你自己选吧。”
舒瑶那时看看我,又看看那两件衣裳,最后还是拿走了更鲜亮的那一件。
她会对我说:“妹妹,对不住了。”
我只会低头说:“姐姐喜欢就好。”
现在,又是这样一道选择题。只不过,选项从一件衣裳,变成了我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个,是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泼天的富贵。
另一个,是无名庵里的孤寂影子,了此残生。
“我……”舒瑶的嘴唇翕动着,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不忍,但更多的,是挣扎。
我知道她在挣扎什么。她不是天生的坏人,但她是被这侯府娇养出来的嫡女,习惯了拥有最好的。她舍不得那条金光大道。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站在这里,像两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等着别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不,甚至不是别人,是我们的亲姐姐,亲妹妹。
何其荒唐。
“姐姐,”我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的犹豫,“你知道吗?我娘临走前,一直念叨着想吃城南那家铺子的杏仁酪。可那天府里的采买说,你院里的鹦鹉病了,要用杏仁磨粉给它清火,所以,府里没有多余的杏P仁了。”
舒瑶的脸色更白了。
“我……我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我看着远处的群山,云雾缭绕,像一幅写意的山水画,“你不知道我为了给你抄经祈福,熬了三个通宵,差点熬坏了眼睛。你也不知道,你那次落水,是我拼了命把你推上岸,自己却在水里呛得去了半条命,足足养了一个月。”
这些事,我从未说过。
因为我是庶女,我做的所有事,都被看作是理所应当的讨好和攀附。
“妹妹,我……”
“姐姐,不必选了。”我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委屈,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泼天的富贵,给你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向后退了一步。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碎石。
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风在我耳边呼啸,像一首自由的歌。
我看见舒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朝我伸出手,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可来不及了。
我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倒去,整个人坠入了云雾之中。
父亲,母亲,姐姐。
这舒家庶女的身份,这被人选择、被人放弃的人生。
我不要了。
……
冰冷的河水包裹住我的时候,我的意识是清醒的。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寒意。
我没有死。
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打算死。
早在父亲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场选择,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
与其等着被放弃,不如自己选择一条路。
崖下的这条暗河,是我早就发现的。我曾偷偷下来过数次,计算过水深和流向。我还用我攒了数年的月钱,在下游的一个小镇,托人备下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和一些干粮。
我赌的,就是舒瑶的那一丝犹豫。
我赌的,也是父亲和祖母,在得知我“身亡”后,会为了保全舒家的名声和舒瑶的前程,将此事压下。
一个“为成全姐姐而自尽”的庶女,可比一个“被家族逼迫出家”的庶女,要好听得多。
他们会得到他们想要的名声,舒瑶会得到她想要的太子妃之位。
而我,会得到我想要的自由。
公平得很。
我在冰冷的河水里奋力划动,顺着水流向下游去。身体很冷,但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
那火,烧掉了我过去十六年的隐忍和顺从。
当我终于抓住下游接应我的船家伸出的那只粗糙的手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悬崖。
再见了,舒家。
再见了,舒婉。
从今往后,我叫阿婉。
只是阿婉。
船家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收了我的钱,便一句话也不多问。小船顺流而下,两岸的风景飞速倒退。
我换上了早已备好的粗布衣裳,将那一身象征着侯府庶女身份的绫罗绸缎,连同那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支小小的银簪,一同沉入了江底。
做这些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留恋。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船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靠在了一个名为“南溪”的小镇码头。
这里烟火气很重,码头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水汽和寒意。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鱼腥味和水草味的混合,算不上好闻,却让我觉得无比真实。
这就是人间。
我揣着身上仅剩的几两碎银,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
第一件事,是去给自己买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面很简单,只有一些葱花和几滴香油,可我却吃得格外香。
在侯府,我的吃穿用度从不短缺,但每一口饭,都吃得小心翼翼。我得观察祖母的脸色,得留意父亲的喜好,得顾及嫡母和嫡姐的口味。
我从未真正为自己吃过一顿饭。
这碗面,是我为自己买的。
吃完面,我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路。
我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想要活下去,必须得有一技之傍身。
我会什么?
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这些是侯府小姐的必修课,我学得都很好,甚至比舒瑶还要好。但这些东西,在南溪镇这种地方,换不来饭吃。
我还会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我娘。
我娘是江南一个草药商的女儿,当初被父亲看中,抬进府里做了姨娘。她懂一些浅显的药理,小时候常常教我辨认各种草药。
她身体一直不好,府里请来的大夫总是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后来,我便偷偷翻阅医书,想自己找出法子。
虽然没能留住我娘的性命,但我却因此记下了大量的药方和药理知识。
或许,我可以从这里入手。
说干就干。
我用身上最后的钱,在镇上租下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院子很破败,但胜在清静。
然后,我去了镇上最大的药铺,“回春堂”。
我想去当个学徒。
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的山羊胡老头,姓钱,大家都叫他钱掌柜。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审视。
“小姑娘,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能吃苦的。我们这儿可不养闲人,抓药、晒药、碾药,样样都得干。”
“掌柜的,我能吃苦。”我答得干脆。
钱掌柜挑了挑眉,指着柜台上一排药材,说:“那你认认,这些都是什么?”
我走上前,一一看来。
“这是当归,补血活血;这是黄芪,补气固表;这是白术,健脾益气……这是半夏,有毒,需炮制后方可入药,主治燥湿化痰。”
我一口气说出了十几种药材的名字和药性。
钱掌柜的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懂些皮毛。行吧,那就先留下试试,工钱不高,管两顿饭。”
“多谢掌柜。”我深深一揖。
就这样,我在回春堂安顿了下来。
日子过得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打扫药铺,整理药材。白天要跟着药童们一起晒药、碾药,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茧子。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相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每天闻着淡淡的药草香,看着那些或枯或荣的植物在我的手里变成治病救人的良药,我心里就充满了平静和满足。
钱掌柜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嘴上总说我笨手笨脚,但却会不经意地指点我一些炮制药材的诀窍。
药铺里有个坐堂大夫,姓李,是个温和的中年人。他见我好学,也愿意教我一些基础的医理和脉案。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白天在药铺干活,晚上回到我的小院子,我就点上一盏油灯,将白天学到的东西一一记下,温习医书。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舒家庶女。
我叫阿婉,是回春堂的一个小学徒。
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活得坦荡又自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溪镇的四季在我眼前缓缓流转。春天,我跟着药农上山采新茶;夏天,我在院子里晒艾草;秋天,我忙着炮制丰收的药材;冬天,我围着炉子熬制膏方。
我的皮肤被晒黑了,手也变得粗糙,但我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镇上的人都认识了我这个回春堂里勤快的小姑娘。他们会笑着跟我打招呼,有时候还会送我一些自家种的瓜果。
这种善意,是我在侯府从未体验过的。
在侯府,所有的关系都建立在利益之上。下人们的奉承,姐妹间的“情深”,都不过是精巧的伪装。
而在这里,一个微笑,一句问候,都是发自内心的。
我渐渐喜欢上了这里。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也会想起侯府。
想起我那个早逝的、懦弱的母亲。
想起舒瑶。
不知道她是否如愿当上了太子妃。不知道她偶尔午夜梦回,会不会想起那个在悬崖边,对她笑着说“给你了”的妹妹。
但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京城太远了,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回春堂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那天下午,我正在后院整理药材,忽然听到前堂传来一阵喧哗。
我探头出去,只见几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官兵,簇拥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那公子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李大夫赶紧迎了上去,伸手就要搭脉。
“别碰!”一个领头的官兵厉声喝道,一把推开了李大夫,“我家公子身份贵重,也是你这种乡野村夫能碰的?”
李大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钱掌柜连忙上前打圆场:“官爷息怒,看病不搭脉,如何诊断?”
那领头的官兵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扔在柜台上:“别废话,按这个方子抓药!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你们这小药铺就等着关门吧!”
钱掌柜拿起方子,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方子上开的,都是些虎狼之药。几味药材药性相冲,别说治病,吃下去恐怕当场就会要了人的命。
“这……这方子不对!”李大夫也看出了问题,急忙说道,“这几味药不能一起用,会出人命的!”
“放肆!”那官兵眼睛一瞪,“这是京城最有名的神医开的方子,会有错?我看是你们见识短浅,耽误了我家公子的病,你们担待得起吗?”
一时间,药铺里剑拔弩张。
钱掌柜和李大夫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得罪这些一看就来头不小的人。
我看着那个病弱的公子,他靠在随从身上,呼吸急促,眼神涣散。
我认得这种症状。
是“乌头毒”。
我娘生前,曾误食过未经炮制的乌头,症状与此人一模一样。
而那张方子上,赫然有一味“制川乌”。如果再配上另外几味药,毒性会立刻加剧,神仙难救。
这根本不是在治病,而是在杀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不想惹麻烦,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那个年轻公子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公子!”随从们都慌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抓药!”领头的官兵冲着钱掌柜吼道。
钱掌柜面如土色,拿着方子,手都在抖。
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了。
我从后堂走了出来,平静地开口:“这个药,不能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那领头的官兵眯起眼睛,打量着我:“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是回春堂的学徒。”我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这位公子中的是乌头毒,此方非但不能解毒,反而会催发毒性,立刻毙命。你们若想他活命,就听我的。”
“一派胡言!”官兵怒喝,“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医理?”
“我懂不懂,一试便知。”我转向那个已经快要昏迷的公子,“你现在是否觉得心腹剧痛,四肢麻痹,口舌发干?”
那公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解毒之法,用甘草、绿豆、黑豆,加蜂蜜熬制成汤,立刻灌服。或用金银花、防风,一同煎服,也可缓解。”我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这些都是医书上记载的,也是我当年为了救我娘,翻烂了书才找到的法子。
那领头的官兵显然被我镇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半昏迷的公子,忽然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那个领头的官兵说了一个字:“听……她……的……”
官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那个领头的咬了咬牙,对我喝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我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去药柜抓药。
钱掌柜和李大夫也反应过来,赶紧过来帮忙。
很快,一碗浓黑的解毒汤就熬好了。
我亲自端过去,小心地喂那个公子服下。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一刻钟后,那公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污血。
吐完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活……活过来了……”一个随从惊喜地叫道。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领头的官兵看着我的眼神,从最开始的轻蔑,变成了震惊和敬畏。
他对我拱了拱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姑娘好医术!方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我摇了摇头:“举手之劳。”
那个年轻公子在随从的搀扶下,慢慢坐直了身体。他看着我,虚弱地笑了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陆时砚。不知姑娘芳名?”
陆时砚?
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但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淡淡地回答:“我叫阿婉。”
陆时砚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温和而深邃:“阿婉姑娘,大恩不言谢。待我身体好转,定当重报。”
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救他,只是出于一个医者的本能,不想见死不救。
但没想到,这件事,却成了我平静生活的转折点。
陆时砚一行人在南溪镇住了下来,就在回春堂对面的客栈。
他每天都会派人送来各种名贵的谢礼,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全都被我一一退了回去。
钱掌柜看得直咋舌:“傻丫头,送上门的富贵都不要。”
我只是笑笑。
这些东西,我在侯府见得多了。它们很美,但也很冰冷。远不如我自己亲手炮制的一味药材,来得温暖踏实。
陆时宴见我不收礼物,便换了个法子。
他开始每天都来回春堂“看病”。
他身体底子本就虚,又中了毒,确实需要调理。李大夫给他开了方子,他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非要拉着我问。
“阿婉姑娘,这味茯苓,为何要去皮?”
“阿婉姑娘,这甘草,生用和炙用,有何不同?”
他问得认真,我便也答得仔细。
一来二去,我们便熟络了起来。
我发现,他并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世家公子。相反,他很温和,也很有学识,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我们从药理聊到诗词,从南溪镇的风土人情聊到北方的风沙漫天。
和他聊天,很轻松。
有时候,看着他坐在药铺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我碾药,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会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但我也始终记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身边的那些护卫,个个身手不凡,绝非普通人家的家丁。他谈吐间流露出的见识和气度,也远非寻常富家公子可比。
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而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我的小日子。
所以,我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
直到那天,他问我:“阿婉姑娘,你一直待在这小镇,不觉得屈才吗?以你的医术和见识,若是去了京城,定能大放异彩。”
我碾药的手顿了顿。
京城。
那个我逃离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他,淡淡地说:“京城虽好,却不是我的家。这里,挺好的。”
陆时砚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家……”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似乎也触动了什么心事。
我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这时,药铺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护卫匆匆跑了进来,在陆时砚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时砚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站起身,对我匆匆说了一句:“阿婉姑娘,我有些急事,要先走一步。”
然后,便带着他的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第二天,南溪镇就戒严了。
镇口贴出了告示,说是要搜捕朝廷钦犯。
一队队的官兵在街上巡逻,挨家挨户地盘查。
镇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心里明白,这阵仗,十有八九和陆时砚有关。
我有些担心他,但更多的是庆幸。幸好他已经走了。
可我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不止是他。
还有我。
那天傍晚,我关了药铺的门,正准备回我的小院。
刚走到巷子口,就被人堵住了。
是几个官兵,为首的,正是我那天在药铺见过的那个领头护卫。
只不过,他此刻换上了一身飞鱼服。
是锦衣卫。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阿婉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那锦衣卫指挥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不知官爷有何指教?”我强作镇定。
“没什么,就是我家主子想请姑娘去叙叙旧。”
他口中的主子,自然就是陆时宴。
不,或许,我应该叫他别的名字。
我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些在侯府听来的,关于朝堂的只言片语。
姓陆,被锦衣卫保护,身中奇毒……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当朝七皇子,陆时砚。那个传说中体弱多病,却深得圣心,被太子视为眼中钉的七皇子。
所以,那天的毒,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而我,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女子,恰好救了他。
在他们看来,这太巧了。
巧得,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我与你家主子,并无旧可叙。还请官爷让路。”我冷冷地说。
“这可就由不得姑娘了。”那指挥使一挥手,两个锦衣卫便上前来,要架住我的胳膊。
我向后退了一步,眼神一凛。
我不想跟他们走。
一旦进了他们的地盘,我就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子另一头,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住手。”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逆着光,缓缓走来。
看清来人,我愣住了。
是陆时砚。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殿下!”那指挥使见到他,立刻单膝跪地。
果然是他。
陆时砚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我面前。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阿婉姑娘,抱歉,吓到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此事与她无关,你们都退下。”陆时砚对那指挥使命令道。
“可是殿下,此女来历不明,万一是太子的……”
“我说,退下。”陆时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指挥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巷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他们怀疑我,是吗?”我开口,声音很平静。
陆时砚点了点头,没有隐瞒:“是。你出现得太巧了。”
“所以,你也是来抓我的?”
他摇了摇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来抓你。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帮忙?”我有些不解。
“我中的毒,并未全解。京城的神医,包括太医院的院首,都束手无策。”他苦笑了一下,“他们甚至看不出我中的是什么毒。只有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跟我回京,为我解毒。”
回京。
又是这两个字。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殿下说笑了。”我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我不过是乡野村姑,侥幸看过几本医书,哪里会解什么奇毒。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阿婉!”陆时砚上前一步,语气有些急切,“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放心,只要你肯帮我,我保证,无人能伤你分毫。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他的眼神,真诚得让我有些动容。
可我不能去。
京城是我的噩梦。舒家,太子,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怎么能再自投罗网?
一旦我的身份暴露,我面对的,将是整个舒家的怒火,和欺君之罪。
我死不足惜。
可我不想再回到那种身不由己的生活。
“殿下,恕难从命。”我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为何?”他追问,“你不信我?”
“与信任无关。”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京城,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决绝。
陆时砚愣住了。
他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良久,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好,我不逼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我。
“这是我的信物。若你日后遇到任何麻烦,或改变了主意,可以拿着它,去京城任何一家‘同福’钱庄,他们会帮你。”
我没有接。
“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
“拿着吧。”他却很坚持,直接将玉佩塞进了我的手里,“就当是……我欠你的救命之恩。”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萧索。
我握着那块尚有余温的玉佩,心里五味杂陈。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陆时砚走了,南溪镇的戒严也解除了,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我依旧在回春堂做我的小学徒。
只是,心里总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我开始做噩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悬崖边。风很大,舒瑶在哭,父亲在怒吼,祖母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都在说:“你怎么还没死?”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我意识到,我所谓的平静,不过是自欺欺人。
只要舒家还在,只要我还顶着这张脸,我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安全。
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全新的,能让我光明正大活下去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或许只有一个人能给我。
陆时砚。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去京城,去找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除了这条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犹豫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我做出了决定。
我去向钱掌柜和李大夫辞行。
他们都很惊讶。
“好端端的,怎么要走?”钱掌柜皱着眉问。
“家里有点事,要回乡一趟。”我撒了个谎。
“什么时候回来?”李大夫问。
我摇了摇头:“不一定。或许……就不回来了。”
钱掌柜叹了口气,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钱袋,塞给我。
“穷家富路,拿着。别亏待了自己。”
李大夫也送了我一本他亲手抄录的脉案心得。
“丫头,你天分高,别荒废了。”
我看着他们,眼眶一热。
这是我离开侯府后,第一次感受到家人般的温暖。
我郑重地向他们磕了三个头。
“掌柜的,李大夫,大恩不言谢。阿婉,永世不忘。”
离开南溪镇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然后,我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逃避了。
半个月后,我再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繁华,喧闹,却也冰冷。
我没有去舒家,而是直接去了“同福”钱庄。
亮出陆时砚的玉佩后,我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一间雅致的内室。
很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他告诉我,陆时砚现在不在京城,奉旨去了江南办差。
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唯一的依靠,竟然不在。
那管家似乎看出了我的失落,连忙补充道:“殿下离京前有过吩咐,说姑娘若来,让我们好生安顿。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想了想,说:“我需要一个身份,还要一个地方住。”
“这个好办。”管家立刻道,“城西有处宅子,是殿下的一处私产,清静得很。至于身份,殿下早就为您安排好了。您是殿下在江南寻访到的一位女神医的关门弟子,姓柳,单名一个婉字。”
柳婉。
我点了点头。
这个身份,很好。
管家办事效率很高,当天下午,我就住进了那处宅子。
宅子不大,但五脏俱全,还有一个种满了草药的后院。
我暂时安顿了下来。
管家每天都会派人送来新鲜的食材和各种医书典籍。
我便每日待在宅子里,看书,研究药理,日子过得倒也清静。
但我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陆时砚不在,我就是一座孤岛。
我必须尽快想办法,在京城站稳脚跟。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管家匆匆忙忙地来找我,说宫里的德妃娘娘,突发急症,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想请我去试试。
德妃,是七皇子陆时砚的生母。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我的机会。
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治好了,我便能在宫里,在皇帝面前挂上号,多一层保障。
治不好,或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就是万劫不复。
“去。”我只说了一个字。
进了宫,我才知道,德妃的病,有多棘手。
她浑身起了红疹,奇痒无比,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两天。
太医们围着束手无策,一个个愁眉苦脸。
我上前,仔细查看了德妃的症状,又问了宫女她近期的饮食起居。
心里,渐渐有了数。
这不是病,是中毒。
一种很罕见的,由多种花粉混合而成的毒。
这种毒,不会致命,但会让人受尽折磨。
而且,下毒的手法,极其高明。毒,就藏在德妃寝殿里新换的熏香里。
我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开了方子。
一方,内服清热解毒。
另一方,外用,以草药熬水,为德妃擦拭身体。
我还让宫女,将殿内所有的熏香,都换成了有安神作用的白檀香。
三天后,德妃娘娘身上的红疹尽退,烧也退了,人也清醒了过来。
皇帝龙颜大悦,当场赏了我很多金银珠宝,还封我为“安康县主”,享七品俸禄。
我,柳婉,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神医弟子”,一夜之间,成了京城的新贵。
我终于,在京城,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成了德妃宫里的常客。
德妃是个很温和的女人,她很感激我,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我们很投缘。
有时候,我看着她,会想起我那早逝的母亲。
如果我娘也能有她这样的福气,或许,就不会那么早离开我了。
在德妃的庇护下,我在京城的生活,渐渐安稳了下来。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取名“柳安堂”。
我不要陆时砚的钱,用皇帝赏赐的银子,自己盘下了铺面。
医馆开张那天,很冷清。
京城里的人,都信奉太医院和那些百年老字号的药铺,对我这个新来的“县主”,大多持观望态度。
我也不急。
我每天就坐在医馆里,看看书,整理整理药材。
有病人来,无论贫富,我都一视同仁,用心诊治。
我的医术,是实打实的。
渐渐地,柳安堂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大家都知道,城西新开了一家医馆,坐堂的柳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心地善良,药费也公道。
来找我看病的人,越来越多。
我每天都很忙,但心里,却无比充实。
这种被人需要、被人尊重的感觉,是我过去十六年,从未有过的。
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以“柳婉”的身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直到那天,我在医馆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舒瑶。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身边跟着一群宫女太监,排场很大。
她,终究还是成了太子妃。
她站在医馆门口,看着“柳安堂”的牌匾,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我坐在柜台后,戴着帷帽,低着头,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来这里?
是巧合,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最终,她还是走了进来。
“请问,柳大夫在吗?”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
我没有抬头,压低了声音,说:“我就是。”
“我……我有些不舒服,想请柳大夫给瞧瞧。”
我站起身,引她到内堂。
我给她搭脉。
她的手,依旧是那么柔软,细腻。只是,指尖有些冰凉。
“太子妃娘娘,”我刻意用一种疏离的语气说,“您只是有些气血两虚,加上思虑过重,并无大碍。我给您开几服药,调理一下便好。”
舒瑶看着我,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似乎想透过那层薄薄的面纱,看清我的样子。
我心里一紧。
“娘娘,还有何事?”
她忽然问:“柳大夫,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稳住心神,淡淡地回答:“娘娘说笑了。民女一直在江南,是初次来京。或许,是民女长了一张大众脸吧。”
舒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可能吧。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的妹妹。”
“她……一年前,已经不在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给她开好方子,送她出门。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似乎,过得并不好。
那张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化不开的愁绪。
也是。
东宫,那个全天下女人都向往的地方,又岂是那么好待的。
太子为人,我也有所耳闻。性情暴躁,喜怒无常。
舒瑶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没想到,几天后,她又来了。
这一次,她屏退了左右,单独见我。
她开门见山:“柳大夫,我知道是你。”
我心里一震,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娘娘,您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你的声音,你的眼睛,还有你开药的习惯……”舒瑶的眼眶红了,“你总喜欢在方子里,加一味陈皮。你说,可以理气健脾。这个习惯,只有我知道。”
我沉默了。
我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些细节。
“婉儿……”她走上前,想拉我的手,“真的是你,对不对?”
我摘下了帷帽。
四目相对,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泪光。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死了,是吗?”我打断了她,语气很冷,“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一个死了的庶女,才能成全你的太子妃之位,成全舒家的荣华富贵。”
“不是的!”舒瑶急忙辩解,“我没有!那天在悬崖上,我……我其实是想选我自己的。我不想你去……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你就……”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婉儿,跟我回家吧。”她拉着我的手,恳求道,“我会跟父亲说,跟祖母说。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好不好?”
回家?
我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家?”我轻轻地挣开她的手,“我的家,早在娘亲去世的那天,就没有了。”
“舒家,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婉儿……”
“娘娘,”我重新戴上帷mnop帽,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药已经开好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民女还要看诊,就不多留了。”
这是逐客令。
舒瑶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恨舒家,恨父亲的冷漠,恨祖母的偏心。
可对舒瑶,我的感情很复杂。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也曾真心待我好过。只是,在家族的利益面前,那点姐妹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以为,她不会再来了。
可我低估了她的执着。
从那天起,她隔三差五就来我的医馆。
有时候是看病,有时候,就只是坐着,静静地看我给人看诊。
她不提回家的事,我也不赶她走。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那天,陆时砚回来了。
他办完差事,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
第一件事,就是来我的医馆。
他瘦了,也黑了,但眉眼间的温润,却丝毫未减。
他看到我,笑了。
“柳大夫,别来无恙?”
我也笑了:“殿下,别来无恙。”
那天,我们在医馆的后院,聊了很久。
他跟我讲江南的风物,我跟他讲京城的趣事。
气氛,融洽得不像话。
就在这时,舒瑶来了。
她看到陆时砚,愣了一下,随即屈膝行礼:“臣妾,见过七皇子殿下。”
陆时砚也有些意外:“太子妃,免礼。”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舒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陆时砚,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陆时砚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摇了摇头:“无所谓。”
他看着我,忽然问:“你和太子妃,以前认识?”
我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认识。只是她常来我这里看病,一来二去,便熟了些。”
陆时砚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起了疑。
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果然,从那天起,我感觉,有人在暗中调查我。
是陆时砚的人。
我没有阻止。
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份,瞒不了多久。
与其被动地被揭穿,不如,我自己主动摊牌。
我约了陆时砚,就在我的医馆。
那天,我没有戴帷帽。
我泡了一壶茶,静静地等他。
他来的时候,看到我的脸,愣住了。
“你……”
“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很眼熟?”我平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舒家,舒婉。”我替他说了出来。
陆时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
几年前,宫中夜宴,他曾见过舒家的两位小姐。
嫡女舒瑶,明艳动人。
庶女舒婉,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起眼,却也清秀。
“你……不是已经……”
“死了,是吗?”我笑了笑,“托你们皇家的福,我舒婉,命不该绝。”
我将我如何“死里逃生”,如何来到南溪,如何救了他,又如何回到京城,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包括舒家,为了让舒瑶当上太子妃,逼我“选择”的事。
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说完,我看着他,问:“殿下,现在,你还敢用我吗?一个欺君罔上,随时可能给您带来杀身之祸的逃犯。”
陆时砚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同情,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的胆子,可真大。”
“没办法,想活下去,总得为自己争一争。”
他又沉默了。
内室里,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声音。
就在我以为,他会把我抓起来,送去大理寺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舒婉……柳婉……好,很好。”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
“从今天起,你就是柳婉。安康县主,柳婉。”
“至于舒婉,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坠崖身亡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这是在……保我?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需要你。”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的毒,还需要你来解。而且,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太子,是我的对手。舒家,是太子的岳家。”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懂。”
我懂了。
他保我,不仅是因为我的医术,更是因为,我的身份,可以成为他用来对付太子的一枚棋子。
我们之间,是一场交易。
我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但至少,我暂时安全了。
“好。”我点了点头,“成交。”
从那天起,我和陆时砚,成了真正的“盟友”。
他为我提供庇护,我为他调理身体,同时,也为他搜集一些关于太子和舒家的情报。
舒瑶,依旧会来我的医馆。
只是,她不再提让我回家的事。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她会跟我说一些东宫里的事,抱怨太子的暴戾,妃嫔间的争斗。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给她一些建议。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示好,也向我……传递情报。
她,也在为自己找后路。
舒家这艘大船,看似风光,实则,已经危机四伏。
太子无德,早已引得皇帝不满。
舒家作为太子党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舒瑶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日子,就在这种暗流涌动中,一天天过去。
陆时砚的身体,在我的调理下,渐渐好了起来。
朝堂之上,他也开始展露锋芒,几次在政事上,提出了让皇帝都赞不绝口的见解。
支持他的朝臣,也越来越多。
太子一党,感到了威胁。
他们开始,疯狂地打压陆时砚。
而我,柳安堂,这个七皇子跟前的新贵,自然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麻烦,接踵而至。
先是有人来我的医馆闹事,说我开的药吃死了人。
幸好,我早有防备,每一剂药方,都有留底。当着京兆尹的面,一番对质,那人很快就露了馅。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们开始散播谣言,说我这个所谓的“女神医弟子”,其实是个来历不明的妖女,用邪术迷惑了七皇子和德妃娘娘。
一时间,流言四起。
来我医馆看病的人,少了很多。
甚至,还有人朝我的医馆扔烂菜叶。
我没有理会。
清者自清。
但他们,显然不想让我这么“清净”。
那天,我从宫里给德妃请完脉,回医馆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是舒家的管家。
“柳大夫,”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侯爷,想请您过府一叙。”
我心里冷笑。
终于,还是来了。
我跟着管家,坐上了舒家的马车。
时隔一年多,我再次回到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只是,物是人非。
我被带到了书房。
我的父亲,永安侯,舒宏,正坐在主位上,喝着茶。
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就是柳婉?”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民女柳婉,见过侯爷。”我屈膝行礼,不卑不亢。
他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好一个柳婉。你可知,你这张脸,像极了我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
“是吗?那真是民女的荣幸。”我淡淡地回答。
“荣幸?”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舒婉那个孽障,是我舒家的耻辱!你像她,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孽障,耻辱。
原来,在他心里,我竟是这样的存在。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侯爷,您今天请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当然不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背后有谁撑腰。我只给你两条路。”
“第一,立刻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第二,”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狠,“舒家,不介意再多一个,坠崖身亡的‘女儿’。”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侯爷,您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安康县主。”
“动了我,您觉得,您跟皇上,要怎么交代?”
舒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
“我什么?”我上前一步,逼视着他,“侯爷,时代变了。我不再是那个,任由你们拿捏的舒婉了。”
“你以为,有七皇子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他怒喝道,“别忘了,太子,才是未来的储君!”
“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我笑得云淡风轻,“侯爷,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把宝,全都押在太子身上,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走。
“站住!”他从我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我没有停。
我知道,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至少,现在不敢。
离开侯府,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悲凉。
那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啊。
可他对我,没有半分亲情,只有利用,和厌弃。
回到医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
陆时砚来了。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侯府发生的事。
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陪着我。
“后悔吗?”他忽然问。
我摇了摇头。
“不后悔。只是有些……难过。”
“会过去的。”他说。
我看着他,忽然问:“陆时砚,如果有一天,你登上了那个位置。你会,怎么对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自由的女子。”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可以再逼你,做任何选择。”
他的眼神,很认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晚之后,我和陆时砚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之间,不再仅仅是盟友。
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京城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
太子和七皇子的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舒家,作为太子的左膀右臂,自然也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开始,不择手段地对付我。
我的医馆,被人放了一把火。
幸好,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我出诊的路上,马车被人动了手脚,差点坠下山崖。
幸好,陆时砚派来保护我的人,拼死护住了我。
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怕。
让我知难而退。
可我,偏不。
你们越是想让我倒下,我越是要站得笔直。
我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将医馆,重新修葺,开得更大了。
我还开始,收养那些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孤儿,教他们读书,识字,辨认药材。
我的柳安堂,不再仅仅是一家医馆。
它成了一个,能为很多人,提供庇护的地方。
我的名声,也越来越好。
京城里的人,不再叫我“妖女”,而是尊称我一声,“柳善人”。
舒家和太子的打压,反而,成全了我。
终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太子私造兵器,意图谋反的证据,被陆时砚,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震怒,当场下令,废黜太子,圈禁宗人府。
太子一党,树倒猢狲散。
舒家,作为主谋之一,自然也逃不掉。
舒宏被削去爵位,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舒家,完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医馆里,教孩子们背药性赋。
陆时砚来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如释重负的笑容。
“结束了。”他说。
我点了点头。
“是啊,结束了。”
舒家倒台的第二天,舒瑶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衣,卸下了所有华丽的珠钗。
她的脸色,很平静。
“我来,是跟你告别的。”她说。
“你要去哪?”
“太子被废,我这个太子妃,自然也要去陪着他。”她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释然,“也好。我早就厌倦了东宫的生活。现在这样,反倒清静。”
“婉儿,”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我知道,她为什么说谢谢。
在抄家的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
是陆时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一马。
她被废为庶人,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和自由身。
“以后,好好生活吧。”我说。
她点了点头。
“你也是。”
我们相视一笑。
过去的一切恩怨,似乎,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了。
后来,我听说,舒瑶在一个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绣坊,生意还不错。
她再也没有嫁人。
或许,对她来说,那也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再后来,陆时砚,被册封为新太子。
他来我的医馆,问我:“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太子妃?”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进宫墙了。”我说,“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答案。
他没有勉强,只是笑了笑。
“好。那我,就陪你。”
他没有食言。
他登基后,没有立后。
他把皇宫旁边的一座府邸,赐给了我,让我可以随时出入宫禁。
他给了我,他承诺过的,全天下最大的自由。
我依旧开着我的柳安堂,救死扶伤,收养孤儿。
他处理完朝政,便会换上便服,来我的医馆,帮我碾药,或者,陪我,看夕阳。
京城里的人,都在传,当今圣上,心里,住着一位白月光。
那位白月光,就是城西柳安堂的,柳神医。
他们不知道,这位柳神医,曾经,是舒家的一个庶女。
一个,被家族放弃,被逼到悬崖边的,可怜人。
可那又如何呢?
有一天,陆时砚问我,当年,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时候,怕不怕。
我想了想,告诉他。
“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因为我知道,跳下去,我失去的,只是枷锁。
而我得到的,是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