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詹是最好的郎君,爹却说不可对他动心,他问:“娘子,为何舍弃我?”
发布时间:2025-09-09 09:37 浏览量:3
错嫁给裴詹的第一天,我就清楚地意识到,他无疑是这世间最顶尖的郎君。
可爹爹却反复叮嘱:千万不能动心。他说,一旦裴詹东山再起,重掌权势,今日的情意恐怕就会如过眼云烟。
所以,当他真的官复原职,再次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那天,我悄悄收拾好行囊,离开了京城。
谁知出城才不过十里,我的马车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停。车帘外,裴詹一身朝服尚未换下,显得有些纷乱,他眼眶泛红,声音沙哑地质问我:“娘子,为何要抛下我?”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裴詹原本的婚配对象,是琅琊王氏的嫡女王瑾。
所谓“王与裴共天下”,指的便是这两个权势滔天的百年望族。他们的力量盘根错节,深厚到连皇权都需倚仗他们的扶持方能安稳。
而这次,王氏选择站队皇后党,成功扶持新帝登基,一时权势无两。裴氏则因站错了队,成了新帝打压的对象,沦为弃子。
坊间流言四起,说王瑾是迫于家族的压力,才狠心撕毁了与裴詹这对青梅竹马的婚约,转头便与淮阳白氏定亲。那淮阳白氏虽不及东海裴氏底蕴深厚,却也是仅次于它的世家大族。
为了进一步削弱裴氏,新帝下了一道旨意,给裴詹指了一门新的婚事。昔日高高在上的裴氏,竟沦落到要与我们这样的寒门联姻,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那天,爹爹和刚刚被任命为豫州刺史、即将赴任的兄长一同从朝堂回来。
书房里气氛凝重,父兄二人满面愁容地望着我。
“愚儿,爹爹问你,这门亲事,你可愿意?”
在这个士族门阀主导一切的时代,我们这种靠着自身努力才在官场崭露头角的寒门,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家中除了我,适龄的女儿也只有还在垂髫之年的小妹。我不嫁,便无人可嫁。
我敛衽一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女儿听闻,那裴詹公子虽出身名门,却毫无纨绔子弟的习气。他博学多识,智谋过人,是京城里数一数二文武双全的才俊。能嫁入裴家,也算是我们沈家高攀了。”
为了让父兄安心,我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更何况,我在心里默默补充,裴詹还有着“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他的画像,曾被炒到一纸千金。不久前,“画圣”渔阳先生为他所绘的肖像流入市井,有幸见过的人无不惊叹“画中之人,妖颜若玉”,无论男女,皆为其风采所倾倒。
爹爹伸出微颤的手,轻抚我的头顶,叹息道:“我的愚儿总是这般懂事,是为父的福气。只是……切记,万万不可对他动了真心。有朝一日裴氏重振旗鼓,一切都将是另一番景象。”
兄长也将我拉到一旁,低声叮嘱:“愚儿,你听好,这桩婚事切不可当真。别说裴詹和王瑾之间是否旧情未了,单是他背后那庞大的士族势力,就不是我们这种根基浅薄的寒门能够牵扯的。”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你需步步为营,慎之又慎。”
兄长的警告如重锤敲在我心上,我垂下眼眸,轻声应答:“沈愚明白了。”
指婚的圣旨下来没两天,兄长便启程前往豫州上任,而爹爹也被从南阳郡太守贬至偏远的幽州,需即刻离京。偌大的京城,只剩下我和兄长的独子沈衜相依为命。
临行时,嫂嫂哭得肝肠寸断,舍不得自己年幼的儿子。我们沈家在朝中本是一股清流,颇受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拥护。这自然引来了视寒门为眼中钉的王氏的忌恨。他们竟能绕过圣意,直接下达调令,将父兄调离京城,又强留沈衜作为人质,其权势之熏天,可见一斑。
我搀扶着泣不成声的嫂嫂,郑重承诺:“嫂嫂放心,愚儿在京中,定会拼上性命护衜哥儿周全。”
离别的车马缓缓启动,沈衜牵着我的手,我们默默地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的心中一片惶然,不知此番一别,远赴他乡的家人前路是吉是凶;更不知,我与沈衜这一弱女一幼童,能否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觅得一处安身之所。
半日之后,裴府的马车便停在了我们家门口。
一位气度不凡的嬷嬷走下车来,对我行礼道:“沈小姐,老身是裴家的管事,您唤我崔嬷嬷即可。主家听闻沈大人与沈公子已于今晨离京,特意差老奴来接您与小公子入府。”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一来,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都盼着您,多您一位,也能多些热闹和体己话。二来,您带着小公子在京中行事多有不便,我们裴府照应一二,也是理所应当。”
尚未成婚便住进夫家,这于礼不合,传出去,世人定会嘲笑我不知廉耻。但我心中却对裴氏充满了感激,是他们给了我这个“逾矩”的机会,也为风雨飘摇的沈家换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虽然早就听闻裴氏名满天下、富甲一方,但当我和衜儿亲眼见到那重重叠叠的廊院和穿梭如织的仆人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自指婚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对这桩“贵贱联姻”的嗤笑声就没断过。靠举孝廉入仕的沈家,如今仿佛成了裴氏的一个污点,让裴家在京城的高门圈子里沦为了笑柄。我心中忐忑,生怕裴家会因此迁怒于我,一路惴惴不安地走向前厅。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始料未及。裴夫人和几位娇俏明媚的小姐正笑意盈盈地等候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可算把人盼来了!早就听说沈家的嫡长女是国色天香的容貌,性子又恬静端庄。”裴夫人亲热地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侧,细细打量,“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比传闻里还要喜人三分。”
“母亲,何止三分呀?依我看,至少也得有五分!”接话的是裴詹的嫂嫂,兰陵萧氏的嫡女萧兰儿,她性格活泼,一双妙目在我身上流转。
裴夫人莞尔一笑,目光越过萧兰儿,望向一位正缓步走来的男子。“詹儿,你来了,不妨也来说说,你觉得有几分?”
“回母亲,五分怕是说少了,十分才算恰当。”
那男子向裴夫人行了一礼,随即抬起眼眸,目光轻柔地落在我身上。一瞬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词汇都在我脑中褪色。丰神俊朗,俊美无俦,这些词语似乎都不足以描绘他容颜的万一。
他本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却因一场党争的失利,阴差阳错地成了我的夫君。想来,他心中定是充满了委屈。
我连忙朝他微微颔首,然后迅速侧过脸,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到我脸上难以自抑的绯红。
我原以为会面对一场刁难或冷遇,没成想裴家上下竟待我如此亲厚。这便是顶级世家的风范与涵养吧,果然名不虚传。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聊了许久,正当裴夫人准备吩咐下人安排晚宴时,裴詹却站了出来。
“母亲,儿子衙门里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完,今日便带沈姑娘回我的私宅用膳了。”
萧兰儿用丝帕掩着嘴,促狭地笑道:“母亲您瞧,詹哥儿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就想和我们的愚儿妹妹单独待着呢。”
裴夫人先是一怔,随即在我和裴詹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罢了罢了,”她挥了挥手,“你便带沈家小姐回去吧。务必好生招待人家。”
她又补充道:“还有,别总拘着人家姑娘。你白日里忙,就让她多来我这里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裴詹恭敬地点头应下,然后转身朝我伸出了手。
那芝兰玉树般的人儿,此刻的笑容轻快而明亮。我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下一秒,他温暖的手指便将我包裹,那股温热的触感,仿佛一直传到了我的心尖。
他侧过身,在我耳边低语:“我们回家了。”
接我们回裴詹私宅的,是一辆由四匹雪白骏马拉着的墨蓝色马车,气派非凡。车内燃着安神助眠的熏香,奔波了一天,我和衜儿很快便在摇晃中沉沉睡去。
等我再次醒来,马车已经停稳了许久。而我,也不知何时,竟歪倒在了裴詹的肩头。
我惊得立刻坐直身子,窘迫地连声道歉:“裴公子,我……我睡得太沉了,不知怎的就靠在了您……”
“咳。”裴詹的耳尖似乎泛起一抹微红,他轻声打断我,语气温和:“无妨,娘……沈小姐想必是今日累坏了,不过是小憩了片刻。”
我这才发现,衜儿不见了。
裴詹扶着我下车,解释道:“他先前醒了,直嚷着肚子饿,已经先进去用膳了。沈小姐放心,有我在,沈衜很安全。”
他一句话,就轻巧地看穿了我内心最深处的不安。比起自身的安危,我更在意的,是衜哥儿的平安。我心中一动,抬眼看向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下了马车没走几步,已经用过晚膳的沈衜就欢快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裴詹的大腿。“姑父!衜儿都等您和姑母半个时辰了,你们怎么才到呀!”
半个时辰?裴詹方才不是说我只睡了一小会儿……
还有,“谁让你乱叫姑父的!”我急忙出声制止。毕竟我们尚未完婚,我们家又明显是高攀,裴詹心中未必乐意当这个“姑父”。
谁知裴詹却弯下腰,双手将沈衜轻松抱起,一脸得意地问他:“那衜儿跟姑父说说,今晚的饭菜吃得可还习惯?”
“衜儿很乖,崔嬷嬷准备的菜我都吃了,一点儿也没挑食!”
这一大一小便这么一问一答地向内院走去,那亲昵的模样,倒显得我像个外人。
兄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裴詹此人聪慧绝顶,逢场作戏是他的看家本领。“愚儿,他绝不会违抗圣意,定会与你扮演一对恩爱夫妻来蒙蔽圣上。只是你……”
兄长没有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绝不能将这场戏,当成了真。
裴詹早已命人给我收拾出了一个雅致的独立小院。起初几日,裴府的女眷们时常三三两两地来找我说话解闷。但裴詹本人,却总以公务繁忙为由,再未踏足我的院子。
这倒也印证了兄长的猜测,裴詹不过是在皇帝面前演戏,关起门来,他便懒得再费心思了。
有裴家姐妹们的陪伴,日子倒也过得热闹。
一日,萧兰儿指着院中那棵盛放的海棠树,与我打趣:“要我说,还是我们愚儿有福气。詹哥儿之前为了寻这棵海棠,可是跑遍了天南海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株枝繁叶茂的。移栽进院子的时候,他宝贝得不得了,每日都要来看上好几回,生怕它水土不服活不成。”
她笑靥如花,伸手为我拂去发梢沾染的素白花瓣:“现在看来,这树啊,原来就是为了等愚儿妹妹你来的。你说巧不巧,这树移来许久都不见动静,偏偏等你住进来了,它才肯开花。这可不就是天定的缘分嘛!”
听着她的话,我的心却猛地往下一沉。
萧兰儿是深闺妇人,有些外面的传闻,她自然不知。可我却清楚,京城的戏文话本里早就传遍了:琅琊王氏最爱海棠,认为在家中栽种海棠树,可保家族兴旺。
所以,裴詹这棵树,分明是为王瑾栽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桩青梅竹马的婚事说散就散了。这满树繁花,不正是裴詹对王瑾那段未了情意的见证吗?
巧的是,海棠也是我最爱的花。如今这局面,倒像是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一时间,我竟生出几分无措与愧疚,仿佛自己成了一个窃贼,偷走了本该属于别人的幸福。
入夜,裴府的女眷们都已散去。白日的喧嚣沉寂下来,我独自坐在海棠树下,就着月色饮酒。
酒意微醺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是裴詹,他换下官服,着一身天青色常服,风姿卓绝,遗世独立。
他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向我走来,他每走近一步,我的心跳就失序一分。我暗自懊恼,怎么这么快,就任由心底的情愫肆意滋生,竟因思念,而生出了幻觉。
这“幻象”走到我面前,微微蹙眉,开口问道:“为何独自饮酒?可是有烦心事?”
我点了点头,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可否说与我听听?”他的声音温柔得不似真人。
我想,不过是个幻象,说说也无妨。
“郎君,我……我很喜欢这个院子,也很喜欢每日来陪我的姐妹们。尤其是眼前这棵树,是我最爱的海棠。”我抬手指着那满树繁花,“可是,我今日才知晓,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别人的。我日日欣赏的,竟是别人爱情的遗物。”
那“幻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伸手,拿走了我手里的酒壶。“别人的爱情?今日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哼,这还用别人说吗?全京城的话本子早就把裴詹和王瑾的故事写烂了。
“自然是裴詹对王瑾那番情深义重啊。” 我带着醉意,大着舌头说道,“你是个幻象,你不知道。这京城的戏台子上、话本子里,写的唱的,全都是他们俩如何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再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凑近了些,“萧兰儿说,这棵海棠树是裴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栽成功的,看得比什么都金贵。你可知为何?因为这是为王瑾栽的呀!唉,如今却白白便宜了我,真是造化弄人。”
我摆了摆手,觉得跟一个幻象解释这些坊间八卦实在多余。
再后来……便是天光大亮。我头痛欲裂地在床上醒来,昨夜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真切的,是我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
喝下醒酒汤后,这一天里,又发生了两件怪事。
第一,平日里总爱来我院中说笑的裴府女眷们,今日竟一个也没来,小院一下子冷清得让人不习惯。
第二,宫里传来旨意,太后举办春日宴,宣我进宫赏玩。
我朝的皇后历来出自琅琊王氏,当今太后也不例外。这位出身显赫的太后最好宴饮,尤其喜欢借此机会拉拢京中各大世家。像我这种寒门出身的女子,向来是她们鄙夷的对象。虽说有了指婚,可我毕竟尚未正式嫁入裴家。这一道突如其来的旨意,让我心中充满了不安。
果不其然,御花园里,那些自幼相熟的世家子弟们三两成群,言笑晏晏,唯独我形单影只,显得格格不入。
王瑾正挽着太后的手臂,娇声笑道:“姑母,您瞧,这便是裴詹哥哥看上的那位。”
她一句话,就让我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那些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不屑。我端正仪态,上前福身行礼。
却见王瑾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腕上,那眼神除了原有的怨怼,竟还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我低头看了看腕上那只今早才出现的玉镯,一时不明所以。莫非,这镯子是什么稀世珍品?
王瑾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瞧着,这京城第一公子的眼光,也不过尔尔,着实寡淡了些。”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的哄笑声。太后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冷哼道:“小门小户出来的,自然是这般上不得台面。裴詹那孩子也是,富可敌国,也不知道给未来的新妇添置些像样的首饰,让沈姑娘进了宫都这般寒酸,属实是不懂事了。”
原来她们叫我来,只是为了当众奚落我一番,说我既穷酸又不得宠。我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想要我的命。
心情一放松,我反倒有闲心欣赏起这御花园的景致来。天家手笔果然不凡,各色名品花卉争奇斗艳,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在心中默默记下花样,想着回去或许可以临摹下来。
“沈愚兄?”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我回头一看,竟是白琰之——王瑾在放弃裴詹后,新选的未婚夫婿。他才华横溢,与“画圣”渔阳先生并称为天下两大俊才。
早年兄长在洛阳太学求学时,我时常女扮男装溜进去找他玩。白琰之最爱拉着我们“兄妹”吟诗作赋,常说整个太学,也只有沈家兄弟的才学能入他的眼。
他此刻正弃了那边的流觞曲水,快步向我走来,脸上满是惊喜:“前些日子听闻沈府有位嫡长女要与裴詹联姻,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沈家哪里还有适龄的女儿。万万没想到,竟是你这个小淘气包!”
白琰之这一席话,再次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原本对我视而不见的世家子弟们纷纷凑上前探问:“白兄,你竟认识这位沈姑娘?”
“白兄这几年不都在外游山玩水,做闲云野鹤吗?莫不是认错了人。”
白琰之收起手中的画扇,在几个碎嘴的家伙身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有这闲工夫嚼舌根,不如去把那几个对子给对出来。”
他将众人驱散,我才得以向他福身行礼:“琰之兄,许久不见。太学那几年是小妹年幼无知,贪玩胡闹,求着兄长带我去见世面的。如今我……”
话未说完,白琰之便爽朗一笑,打断了我:“诶,无妨无妨。说起来,我心中许多旧日的疑团,今日也算解开了。难怪当年在太学,你兄长将你护得那般紧。”他话锋一转,“对了,如今我该称你一声愚儿妹妹了。愚儿妹妹,太后召大家入殿赴宴,我看你在此处似乎不太熟络,不如与我同行吧。”
我明白他是有意为我解围,可他毕竟是王瑾未来的夫君,我与他走得太近,只会招来更多的是非。
正想开口回绝,一个略带慵懒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这就不劳白兄费心了。”
话音未落,我的手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包裹住。是许久不见的裴詹。他神情温和,眼神却透着一丝疏离,似乎有些不悦,但牵着我的手,却再也没有松开。
裴詹领着我,径直走向了首席。新帝虽不喜裴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裴家的地位,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被撼动的。
我们的席位,恰好就在王瑾和白琰之的对面。
从我们落座的那一刻起,王瑾的目光就像是黏在了裴詹身上,再也挪不开。看到后来,眼眶竟微微泛红。
裴詹却仿佛完全屏蔽了对面那充满复杂情意的凝视,他时而看看我,时而又瞥一眼白琰之,手指在我手心轻轻捏了捏。
我不解地回头望向他。
“看什么这么出神?”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他有我好看?”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那自然是没人比他更好看的了。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唇角微扬,拿起餐盘里一块粉嫩的糕点递到我唇边:“这是宫里特制的桃花糕,你尝尝。”
我懵懂地咬了一口,果然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那……我还能再吃一个吗?”我小声问。宫宴的规矩,每人每样点心都只有一份。再吃,就只能吃裴詹的那份了。他自幼出入宫廷,想必早就吃腻了。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的餐盘整个推到我面前。
我刚要伸手去拿,对面却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王瑾竟将自己面前的糕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偌大的殿宇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我看着地上那块摔得粉碎的桃花糕,心里直道可惜。趁着众人还未回神,我赶紧将手上这块囫囵吞下。
再偷偷看一眼快要被王瑾用眼神剜出一个洞的裴詹,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可我却眼尖地发现,他的嘴角,正悄悄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我心中顿时了然。原来,久未露面的裴詹,根本不是特意来寻我的。他是来故意气王瑾的。而我,不过是他们二人暗中较劲的工具罢了。
太后驾到,看了看一地的狼藉,又瞧了瞧王瑾和裴詹,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瑾儿,不可如此任性。”
这训斥的话听着严厉,语气里却满是心疼。她显然看穿了这对小儿女的别扭,也对王瑾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爱情心怀愧疚。
宴席结束后,裴詹让我先去宫门口等他。我看着他与王瑾一同走向太后内殿的背影,瞬间觉得,这皇宫里的糕点再好吃,下次我也不想来了。
宫门口,白琰之也在等王瑾。见我独自一人,他便上前来搭话。
我忍不住问他:“琰之兄,你从前总说最厌烦凡俗礼教的束缚,可如今这桩婚约,我看你倒并不排斥。”
他望着远处宫墙,眼神悠远:“世人总羡慕我们这些高门子弟,却不知,生在这样的家族,个人意愿永远要让位于家族利益。婚姻,不过是为家族换取盟友的筹码罢了。”
“我对此,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厌恶,一切全凭族中长辈安排。”
“那……琰之兄,”我追问道,“你也会为了家族利益,放弃心爱之人,去娶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吗?”
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会。对我们这种人而言,家族的荣辱,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个答案,其实我早有预料。可当真从白琰之口中听到,我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闷地难受。兄长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他早就警告过我,裴詹与我一起,不过是迫于君威,逢场作戏。所谓的感情,我最好连想都不要去想。
“沈愚!你在这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又想勾搭男人吗!”
王瑾尖利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狠狠地撞开我,将我从白琰之身边推开。跟在她身后的,是神色淡然的裴詹。
他一手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另一手则顺势牵过我,将我微微护在身后,不着痕迹地隔开了我与白琰之的距离。
“今日多谢白兄一再照顾裴某的……愚儿了。我们府里还有事,就此告辞。”
裴詹从前一直守着礼数,唤我“沈姑娘”。今日这声突如其来的“愚儿”,让我有些发懵。我呆呆地被他牵上了马车,还没坐稳,就听见他问道:
“怎么,很喜欢同白琰之说话?”
他语气平淡,我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
“我看你与他聊得那般入神,眼里都快瞧不见旁人了。”
“没有的事!”我连忙解释,“我当时是在等你,恰好遇到了他。他从前是兄长在太学时最好的朋友,我们算得上是旧识,这才多聊了几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来惭愧,当时我年少贪玩,女扮男装,与白兄也算是半个朋友。他今日见我换回女装,许是有些意外,所以才……”
我见他神色稍缓,又赶紧强调了一句:“真的没有聊到入迷!”
裴詹脸上的表情虽无太大变化,手上却已将那个食盒递给了我。
我掀开盒盖,里面竟然是满满两屉、码得整整齐齐的桃花糕!
我想,那一刻我的双眼一定在放光。
裴詹看着我这副贪吃又惊喜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摇了摇头。“方才让你等我,便是为了这个。”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我费尽心思去给你讨要吃食,你倒好,转头就和旁人聊得热火朝天,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轻轻帮我抹去了嘴角的糕点碎屑。
“回去叫上衜哥儿一起吃,若是不够,再同我说。”
我喜不自胜,脱口而出:“那……那今日宴席上吃到的其他好吃的,下次你也能带些给我吗?”
裴詹先是一愣,随即轻快地笑出声来,伸手在我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个小馋猫。”
“可以吗?可以吗?”我满脑子都是今日那些五彩斑斓、精致可口的点心。
他含笑点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只要是你想要的,当然都可以。”
翌日,我准备带衜哥儿去集市上买些笔墨纸砚。裴府里有专职的先生,衜哥儿很快就要跟着府里的其他孩子们一起开蒙读书了。
难得出一趟门,崔嬷嬷兴致高昂,一大早便拉着我,里里外外地好生打扮了一番。
“愚姐儿,上回去宫里,怕太过招摇,穿得素净了些。今日只是去市集上逛逛,总没人再管束你了。詹哥儿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往你院里送的那些新衣裳、新首饰,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随着日子渐久,崔嬷嬷也同我亲近起来,像称呼裴府其他未出阁的小姐一样唤我。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髻高耸,珠翠环绕,衣衫华美,不禁有些犹豫,是否太过隆重了。
“不隆重,一点儿也不隆重!”崔嬷嬷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缝,“配上我们愚姐儿这天仙似的容貌,正正好好,再合适不过了!”
正说着,衜哥儿牵着裴詹的手走了进来。自从宫宴回来,裴詹来我院子的次数似乎明显多了起来。
“姑母,姑母!你今天真漂亮!还香香的,真好闻!”说着,衜哥儿便踮起脚,好奇地伸手去摸我腰间挂着的香囊。
裴詹立在一侧,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呆愣。
「哎哟,我们詹哥儿这是看入迷了。」崔嬷嬷在一旁调笑道。
裴詹一时耳后有些泛红,清了清嗓子,侧过脸不看我。
「听说你喜欢绘画,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我好奇他怎知我这点闺房爱好。
衜哥儿雀跃地说:「姑母,是我同姑父说等我去上了学堂您一人待着定是无趣得很,不如让您在家作作画。」
我看着衜哥儿稚嫩的小脸,心中一片温热。
他本应该在父母跟前享受着童年的自由和快乐,现在却作为质子,和我一同被困在京中。
我总担心他会经不起这样的挫折,却没想到这反而让他变得更有担当。
我很是开心地收下裴詹的礼物。
想到近来他不停地给我这个小院送东西,今日一株名品牡丹,明日一套时兴的珠钗。
我有些局促地问:「不知裴公子是否有想要之物?」
我想送他些东西作为回礼,但又怕他狮子大开口,我负担不起徒留尴尬。
裴詹摆手,说没什么想要的。
衜哥儿却抢话:「姑母,不如您就给姑父做一个香囊吧。」
小孩子不懂事,开口就要我送这种贴身物件。
但裴詹没有拒绝,我只好自己找了个台阶。
「行,那姑母做两个,也给衜儿一个可好?」
「太好了!姑母,我太开心了,姑父是不是也很开心?」
裴詹被衜儿闹得没法子,笑眼弯弯附和着,「开心!」
说完,裴詹便匆匆离开准备入宫。
前日兄长自豫州来的家书提醒我。
「裴詹正在暗地中与王氏接触,吾妹需善待自己,兄安,勿忧。」
我看着裴詹宽肩细腰的背影,心跳得轰鸣。
如果他现在和王氏联手,他再起势几乎指日可待。
父兄一直在告诫我,将来他东山再起时定会和我解除婚约。
他对我如此这般好,只是为了化解内心对我的愧疚之情。
如此说来,这份假意,应该已经在倒计时了吧。
上了市集,我和衜哥儿买好了纸笔,又去了香铺。
才进去,就见到了王瑾。
她意料之内的神情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来找我的。
「哟,没想到传闻中甚是温文尔雅的沈家娘子还记仇呢。上回说你寡淡,今天这就拼了命地花枝招展,怕不是把压箱底的家当都给扮上了吧。」
说完,她身边四位婢女配合着她一片哄笑。
衜哥儿气得冲到我身前,我赶紧拦下,拉过他和他耳语。
「衜哥儿,我们在京城需小心经营、如履薄冰才能确保京城外家人的安全。琅琊王氏不是我们开罪得起的,你若盛不住气便先在外头等我,让我来处理。」
衜哥儿涨红了脸看着我,沉思一阵,从店内退了出去。
「想必那就是豫州刺史的独子了吧,他知不知道,他爹爹在豫州正在下大狱?」
听闻此言,我如受当头一棒。
兄长下了大狱?可是我才收到兄长的家书,王瑾的话,我半信半疑。
「怎么,你不信?原本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但是我见你近来仗着裴府的照顾,有些过于得意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让你爹和你兄长离京,本就是我家要铲除你们沈家的第一步。」
「不可能,我爹爹与兄长都是朝廷命官,岂容你们随意对待。」
「朝廷命官?」王瑾冷笑道,「谁让你家两位在朝中作为寒门领袖,势力过大了,我们王氏自然要为士族的利益奔走。于是你爹被流放到那苦楚之地幽州,你兄长调去豫州查贪腐开罪了地方大员,这就是你们和世家对着干的代价。」
我脑中一片空白,虽然王瑾所言甚是离谱,但是她笃定的神情在告诉我她说的是真的。
王氏要的不仅是我父兄的失权,他们还想要斩草除根。
趁着我在发呆的瞬间,王瑾身边的两位婢女站到我身后钳制住我的两个胳膊。
下一秒,两个婢女使劲将我压着跪在地上。
我震惊地看着王瑾,我不相信青天白日下她敢对我动手。
王瑾眼带杀气,从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抵在我的脸颊上。
她来回比划,讥诮地笑说:「不得不说,这张脸还是娇俏动人的。」
「也不知道,这张漂亮的脸蛋划花了,裴詹还愿不愿意带你出门访客了。」
一旁的店家倒是吓得不行,跪在一旁磕头讨饶。
「贵人请高抬贵手,您在小店伤了裴府未来的女主人,小店这可担不起裴府的雷霆之怒啊。」
不知是哪句话激怒了王瑾,她眼神中戾气更重,扔掉簪子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巴掌。
「什么裴府女主人,不过是个贱户,能不能真进裴府的大门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我今日就要动手了,我就要看看裴詹的雷霆之怒是怎样的。」
说完,王瑾开始拆我头上的发饰。
另外两个婢女上手来拉扯我衣服上的丝带。
「住手!」
裴詹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卫晚棠冲进店内,连招将四个婢女踹飞。
接着扶起我将我和王瑾隔开,挡在我身前。
「晚棠?怎么是你?」
「裴詹竟然派了你来保护这个贱户!」
王瑾气得发疯,又想上前来伤我。
晚棠捏住王瑾飞起的手腕,「瑾小姐,请自重,否则晚棠只能对不住了。」
「你!你可是跟在我和裴詹身边长大的,难不成你敢对我动手!」
「瑾小姐,晚棠现在的职责就是保护少夫人,为了保护少夫人属下的刀剑无眼。」
一句少夫人气得王瑾更是狂躁。
晚棠不理她,帮我收拾好身子和发饰,带着我离开。
出了店,衜哥儿跑来我身边。
我和晚棠说:「晚棠,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但是请你回去不要和裴公子说我在外面和王瑾闹了矛盾的事情,为我留一个体面。」
晚棠神色诡谲,想了一会儿,面色中流露出暗卫少见的怜悯。
她说:「好的,少夫人。」
上了马车,衜哥儿憋了许久的眼泪一股脑地哭了出来。
他趴在我膝头泣不成声:「姑母,你被欺负了是不是,是衜儿没用,保护不了姑母。」
衜哥儿一定是从我微微发红的脸颊还有刚才店内的喧闹听出了端倪。
幸好我提前让他出了店,否则他知道自己爹爹下了大狱不知该多害怕。
「姑母,我们回去告诉姑父,让姑父为您讨回公道。」
衜哥儿近些日子和裴家的人亲近了许多,似乎也真的把裴詹当作会为他遮风挡雨的长辈了。
可是,我要如何和他解释。
不论是兄长的家书,还是王瑾的言辞,都在透露一个信息。
裴詹对我们好是假,他暗地里在和王氏接触,有更大的谋划是真。
他,真的会为了我出气去找王氏吗?
对方还是他错失一生的青梅竹马。
这会不会反而逼着裴詹假戏都不做了,把我和衜哥儿视为麻烦,逐出裴府?
我抚了抚衜哥儿的眼泪,劝他。
「只是成年人之间的一些口角,不要小题大做,姑母自会处理。」
回了宅子,崔嬷嬷接过我脱下的外裳。
夜色昏黑间,崔嬷嬷一声惊呼。
「哎呀,愚姐儿,这是怎么回事?」
崔嬷嬷手抚着我有些微肿的脸,蹙着眉。
一旁的衜哥儿听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哭得一脸皱巴巴地和崔嬷嬷告状。
说王瑾是个老巫婆,不仅扯了姑母的簪子,还对姑母拳打脚踢。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簪子上被王瑾摔掉的珠子。
「嬷嬷你看,那个老巫婆把姑姑这么漂亮的簪子都摔坏了。」
崔嬷嬷心疼地蹲下来帮衜哥儿抹眼泪哄他。
一边安排晚膳,说这一天闹下来,别的不说,要先填饱肚子。
用过晚膳,我拎着一小壶酒往院子里走。
却意外地见到裴詹正等在中庭的树下。
他墨色沉沉地看着我,看起来不好相与的样子。
对了,我想起早年间人们对他的评价。
知礼而冷心,温润而疏离。
他突然伸手搂过我的腰,面色不虞地问我:「你可有话想同我说?」
温柔月色下,更衬得他玉面人儿一般。
我差点就心动,想要和他和盘托出今日的委屈和不安。
信他,还是信兄长?
我选择了后者。
我摇摇头,说无事,问他要不要共饮一杯?
他向我伸出的手攥紧了一下,似乎压了压火气和我说。
「我还有公务要去书房处理。」
看起来满面春风的人,却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和我置气一般故意不看我,一阵风似地从我身边走过。
后来,我又在月色下喝醉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我床边帮我冰敷脸颊。
「为什么受了这么大的欺负你还能忍着不说呢?」
我有些心急,含含糊糊和这个人影说。
「今日之事,你千万不要告诉裴詹,那是王瑾,是琅琊王氏,免得他厌我让他和王氏交恶,多生事端。」
人影的动作一滞,下一秒,他叹道。
「愚儿,你可以信我。」
后来这个人影似乎还和晚棠吩咐了许多,断断续续说了些「行动提前……保护好少夫人。」之类的话,便消失了。
第二日醒来,我脸上的浮肿已经消了。
写了封家书给兄长,想确切地了解他的现状是否真如王瑾所言。
接着,我便带着衜哥儿去裴府上家塾的课。
一路上过集市,许多人都在抢最新的话本。
听书贩吆喝,说的是王瑾和裴詹两人的意难平。
「王氏贵女因爱生恨,当街欺辱裴氏新妇啊。」
衜哥儿买了一本让我读给他听,我一看,这话本里写的不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吗?
只是这结局令我意外。
话本里,裴詹因着新妇受辱一怒为红颜。
从而彻底和王氏决裂。
至于如何决裂,且听下回分解。
不得不说,这些书商写故事还真会留悬念,连我都想知道裴詹到底要如何为我讨回公道。
没想到,下了家塾的衜哥儿飞扑到我怀中,说新帝的后位给了兰陵萧氏。
是裴詹嫂嫂萧兰儿的亲妹妹。
这事非比寻常,后位历来是琅琊王氏的囊中之物。
怎么会突然落到了世家算不上第一等的萧氏。
「家塾的夫子说,新帝被萧氏迷昏了头,和王太后在宫里闹翻了。」
哦,裴府的夫子竟然如此八卦。
王氏在后位之争上失了利,接下来,只能在前朝找补。
找来找去,被新帝冷落但根系强大的裴氏成了他们要拉拢的对象。
这中间,王瑾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不知道。
只知道,裴詹在这场联盟中步步高升,重回朝内第一权臣的位置。
前朝,再次被控制于两个世家掌中。
兄长的家书到了,说他不愿瞒我。
他确实因为查贪腐被人做局下了大狱,但是他有自己的门路,在狱中安全,书信可通。
这次的家书最后,兄长再次提醒我。
裴詹依赖琅琊王氏起势之日不远,王瑾在其中起了极大作用。
但是隐隐间,我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兄长初入豫州,又是寒门,如何能在大狱中还如此游刃有余。
并且他上任不过数月,何故总能精准预测京城内的局势。
毕竟,我们寒门出身的人是很难获取世家大族的信息的。
正当我疑惑时,太后的懿旨来了。
太后的意思是,让我即刻离京,我猜是想要提前让我给王瑾腾位置出来。
我速速写了一封信给萧兰儿寄去,求她帮我护着仍需留在京城做质子的衜哥儿。
接着收拾细软,准备连夜离京。
原本我只想挑些珠钗首饰傍身,却在收拾钱财时发现……
不知何时,我已成为了京城巨富。
裴詹这段时间,日日往我这院子里送东西。
我从不细看,以为只是些胭脂水粉,我不喜欢这些也就没在意。
实则,他送来的是各地佃户、商铺、钱庄定期交上来的份例钱。
一箱一箱的金银就堆在了库房里。
原来,自新帝的指婚下来之后,他就开始将他的财产一点一点地分与我。
我不仅可以拿这些份例钱,事实上,这些地契都已经是我名下的财产。
我震惊于自己的发现,但是时间紧急,于是我随手拿了些豫州的地契,上了马车,疾驰出京。
看着身后住了许久的裴詹私宅越来越小。
我开始神伤。
裴詹确实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子。
且抛开他惊为天人的容颜,他聪敏、温和、从不看低我,也不将对新帝指婚的不满迁怒于我。
反而待我极好。
没人知道,我在许久之前就已心慕于他。
与他有短暂的交际,已经是我始料不及的幸运。
虽然这一切还是如父兄所预言那般。
我的指婚只是政治角斗场里的棋子,最后落得一场空。
不过幸好,我没有将我的喜欢外露出来。
我只要自己偷偷哭几回就能好,我对他的心意,最终只会无人知晓。
刚出城门不远,我便听到后方疾马奔驰的声音。
天已全黑,荒郊野岭。
我在马车内抱着盘缠蜷成一团。
如果后面不是官兵而是劫匪,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让我冒了一身冷汗。
耳边突然响起马匹的嘶鸣声,是有人拉马挡住了我们前行的路。
下一秒,一个健硕高大的男子掀帘而入。
他背着月光,我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发丝凌乱,衣袂纷飞。
男人沙哑着声音问我:「娘子,何故弃我?」
这声娘子如平地一声惊雷,让我一瞬间泪眼朦胧。
原本我以为是劫匪,要命悬一线。
没想到,竟然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裴詹来找我了。
他坐在马车里,命令马夫调头回私宅。
离得近了,我才看见他红了的眼眶。
似乎我这次真的惹他生气了,还惹他伤心了。
「愚儿,晚棠和我说你接了太后的懿旨后收拾了东西就走了。彼时我正在正殿里和圣上议事,这才耽误了来找你的时间。」
「就算你真的计划要走,你也应该多带点财物和人员,你可知跋涉艰险,今日若不是我而是歹人,你这般模样岂还能安好?」
我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我以为他会发怒、会斥责我。
但是他只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和我解释他本可以早点来找我。
这话里话外都让我不得不心中动摇,他好像真的有点珍视我。
我回他:「太后命我尽快离京,我以为,这也是你的意思。」
「为何你会有这种想法?你看的那些话本不是早说了,裴王两家早已分作两派。」
「......,你,你怎知我在看哪些话本?」
裴詹捏了捏我的脸颊说:「我当然知道,那些话本便是我写给你看的。」
「那日晚归,衜哥儿、崔嬷嬷和晚棠三人轮番和我告状,说你被王瑾欺负了,每个都气得不行,还和我说你不愿我知道此事,让我装作尚不知晓。」
「我不便与你多说朝堂上的事,我亦担心硬找Ťūₕ你聊会伤你自尊。」
「但是我也不想你乱想错想,那我只能通过话本给你传话了。」
原来,我让他们三人藏话,个个都在哄骗我。
「为何你总认为我和王氏是一伙的?」
我不能将兄长供出来,只好说:「流言都说,你这次重新为新皇重用是琅琊王氏出了力,尤其是你的小青梅王瑾立了大功。」
裴詹眉头微挑,「愚儿,你这是在吃醋啊。」
我一时脸红,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没有,我没有,我就事论事而已。」
「那你强调小青梅做什么?」
「你才封了相,太后要我离京的懿旨立马就到了,太后又那般宠爱王瑾。这一定是王瑾拉拢了你和王氏合作,太后见你得势帮王瑾扫清回你身边的障碍。」
裴詹听着我自圆其说,叹道:「看来以后凡事我还需多和你商量,省得你天马行空地乱想。」
「我封相和王氏毫无关系,太后下懿旨确实是在我意料之外。她之前因为我落魄了就选择弃掉我和王瑾的婚约,现在也不过是见我有利可图想再通过姻亲的方式笼络我。」
「愚儿,你可知,你夫君我在京城可是多少高门贵女都贪图不到的。」
「别人对我都是求而不得,只有你,心中有了怀疑,问都不问就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
他越说越委屈,上手来把我捞到他身上坐着。
「娘子,我被你伤了心了,你要补偿我。」
他的呼吸就喷薄在我的脖颈间,扰得我心口如小鹿乱撞。
下一秒,我只觉脸侧有一股湿湿的暖意。
裴詹这个疯人,竟然在马车上开始舔吮我的耳坠和脖颈。
他的指尖从我的腰肢一直向上攀援,灼热的温度烫得我紧张又害怕。
我一只手轻轻地打他,害怕他继续前进寻到上方的酥软。
裴詹坏笑一下,缩回了手。
「娘子,刚才是我失控了,时机未到我不会动你。」
我避重就轻,「你今日怎的总是唤我娘子,我们还尚未成亲。」
「哦,原来愚儿心中有我,愚儿这是急着和我成亲了。」
……不是,他就这么自我攻略了?
「愚儿,成亲这事还要再等等,但不会太久了。」
我和裴詹回了私宅,家里大家都已经安睡,我这一场出走竟仿佛无事发生。
天还未亮,新帝派了人唤裴詹入宫。
他走之前只同我说,等此波过去,他便给我一个最是风光的大婚。
我见衜哥儿早起在晨读,便问他。
前日在外买的话本里,我和王瑾那些恩怨他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和裴詹告状了?
衜哥儿一脸不服气:「也不是只有我说了,崔嬷嬷和晚棠姑娘都说了。」
「姑父说了,姑母和姑父未来是一家人,姑母的事同姑父说算不得麻烦他。」
「姑父还夸我做得好,他正好趁此机会提前推进他的谋划。」
正聊着,萧兰儿一脸慌忙地带着家仆来了。
「愚儿妹妹,衜哥儿,你们留在这里不安全,快和我回老宅。」
据说,宫里变天了。
新帝上位以来,一直忌惮士族的力量。
但是,他又不能草率地将士族除之而后快,毕竟士族的威望是帮他站稳脚跟的基石。
于是他做了个局给已经完全操控朝堂和后宫的琅琊王氏。
新帝对王氏私自调动朝廷要员的行为不动声色,假装懦弱无为。
同时作势顺应王氏,打压裴氏。
王氏愈发不知轻重,在地方放肆家族势力囤私盐造假币,嚣张霸道到无视法纪。
新帝步步退让,实则是要把所有不干净的王氏党羽一网打尽。
那些因为得罪王氏被流放、被关进牢狱的忠臣,也就一目了然了。
宫里开始收网,萧兰儿得到消息便立刻来接我和衜哥儿了。
集市上已经乱了,琅琊王氏不知从何处调动了军队,全城进入戒严状态。
她说:「詹哥儿叮嘱,要我动用所有力量保护你们。」
一路上,在皇宫近卫和萧家军两支队伍的保护下,我们安全地回到了裴府。
刚入府,久未相见的兄嫂竟然等在了中庭。
衜哥儿愣了一会儿,接着就扑入了嫂嫂怀中大哭一场。
我拽过兄长,低声问他:「为何你给我的信息不对?」
「裴詹并没有和王氏结盟,现在的局势看来是王氏在反,裴詹进了皇宫保圣上。」
兄长见我这么问他,眼中闪过一丝内疚的神情。
他竟然真的一直在骗我!
那段时间我对裴詹的所有不信任都是错的。
「愚儿,你先不要动怒,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你知道的是圣上和裴詹一同演了一出戏来诱捕王氏。」
「可你不知道,这出戏里面,还有一个角色。」
「那便是我们沈家。」
于是,许多我曾经不理解的问题迎刃而解。
为什么新帝突然为毫无关联的裴氏和沈家指婚?
为什么指婚之后,裴氏全族对我只有欢喜没有指责?
为什么兄长初入豫州,哪怕是在牢狱里也能手眼通天。
还有,裴詹对我的好超出了对无辜女子卷入党争的怜悯。
他若因为与王氏藕断丝连而对我感到愧疚,送我些珠玉首饰足矣。
而不是寻遍世间宝物,甚至将自己的身家一点一点地送给我。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二心,只是我被父兄蒙蔽,从来看不清他对我的真心。
「愚儿。」兄长继续和我说,「皇宫里这一仗,孰胜孰负还极难说。这是裴詹的生死局,若他败了,你会痛苦;若他胜了,裴氏重回鼎盛,你的婚约未必能如约,你还是会痛苦。兄长我瞒你,只是希望你在和裴詹相处的时日里,莫动了真心。」
「你可以在未来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和他做一对神仙眷侣。」
「而不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卷入党争,错付了自己的真心。」
兄长还想多劝我几句,我却突然被拽入一个坚实的怀中。
是裴詹,他回来了,他赢了。
裴府老少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想确认他是否毫发无损。
他匆匆安慰了几句,拨开人群要走。
「愚儿,我都可以解释,你别又跑了。」
他带着我回了私宅,打开了一间他最近一直在修缮的房间。
这是一间书房。
书房内的每一件物品都是精挑细选的。
包括上次他送我的文房四宝,也被放置在其中。
裴詹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在暖榻上,又从身后环着我,似乎很是疲劳地将头搭在我的脖颈间。
「我知你喜书画,这书房我已准备好许久了。诚如你兄长所言,我和圣上想要把王氏拔除,这事凶多吉少。」
「所以,之前我不敢带你看这个房间,只能多给你些财宝地契,万一我出了意外你还能有傍身之物。」
我心中一惊,那些财物果然是他托了后事给我的意思。
「但是我回来了,这些话我便不怕说给你了。」
「沈愚,我和王瑾也并不如外界所说青梅竹马,她自小骄纵乖张,早与她同父异母的兄长私通,我和她的婚约本就不可能实现。」
「王瑾这些事,淮阳白氏已全然知晓,白氏亦掌兵权,王瑾在白琰之那里定然是要下地狱的。」
「当时圣上让我与他合谋扳倒琅琊王氏,问我想要什么,我只求了和你的指婚。我裴詹,要娶的新妇自然是我心悦之人,断不会为了党争陷自己于水火。」
「至于你,兄长说你本可以去找一个两情相悦的郎君共度一生。那你看我还成吗?渔阳先生。」
我甚是震惊地回望他,只见他一双明眸笑得得意地看着我。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原来,一对恋人看到对方爱自己的心意,是如此幸福。
我轻轻点头。
迎上的,是他俯身过来全世界最温柔的吻。
戏,换他一纸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