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人去了趟宁夏银川,挺羡慕银川人的,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大家
发布时间:2025-09-02 07:25 浏览量:1
【引子:那个没有枸杞的羊汤】
去银川,是临时起意。
项目上出了点岔子,合作方在宁夏,我作为负责人,必须亲自跑一趟。妻子小洁送我到楼下,没上车,隔着车窗递给我一个保温杯,说了句“路上喝”。我嗯了一声,没看她的眼睛。我们已经冷战了快半个月,家里的空气,比威海冬天的海风还要黏湿冰冷。
飞机落地,一股干燥的风迎面扑来,带着西北特有的旷野气息,瞬间就把我从那种黏湿里拽了出来。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肺里积攒了半个月的浊气,好像都吐干净了。
银川的朋友老宋来接我,他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后回了老家。十年不见,他黑了,瘦了,但眼睛里有光。他开着一辆半旧的SUV,车里放着许巍的歌,窗外是笔直得看不到头的马路,两边是低矮却舒展的建筑。
“怎么样,跟你们威海不一样吧?”老宋笑着说,“我们这儿,天高地阔。”
我点点头。何止是不一样,简直是两个世界。威海的美,是精致的,是镶在画框里的海景,每一寸海岸线都被规划得明明白白。而这里,是泼墨山水,粗粝,辽阔,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生命力。
事情谈得很顺利,对方很爽快。晚上,老宋带我去喝羊汤。他说:“来银川,不喝碗羊肉汤,等于白来。”
小店不大,热气腾腾。汤端上来,乳白色的,上面飘着几片香菜,香气直冲天灵盖。我喝了一口,鲜得眉毛都快掉了。我下意识地在碗里捞了捞,奇怪地问:“怎么没有枸杞?”
老宋哈哈大笑:“你当这是旅游宣传片啊?本地人喝羊汤,讲究个原味,谁放那玩意儿。”
我愣住了。是啊,我们这些外地人,对一个地方的想象,总是充满了符号化的标签。就像提起宁夏,就是枸杞和沙漠;提起威海,就是海鲜和宜居。可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日常,远比这些标签要真实、复杂。
那几天,我跟着老宋,像个本地人一样穿街过巷。我发现银川人走路好像都比我们慢半拍,说话不急不躁,脸上带着一种松弛感。他们在公园里下棋,在广场上跳舞,在路边的小摊上吃着烤串喝着啤酒,那种自在,是我在威海很少见到的。
我羡慕他们。
我羡慕他们宽阔的马路,好像再多的心事也能被稀释掉。我羡慕他们干燥的空气,不像威海,连人的心情都带着潮气。我羡慕他们脸上的那种松弛,好像生活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离开银川的前一晚,我们又去喝酒。我喝多了,抓着老宋问了几个问题。
我问:“你们银川人,是不是邻里关系都特别好?我爸现在这样,楼上楼下都嫌我们吵。”
我问:“你们两口子吵架不?我跟小洁,现在连架都吵不起来了,就那么耗着。”
我问:“你们这儿,养老院好找吗?费用高不高?”
老宋没回答我,只是默默地给我满上酒,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林涛,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是羡慕银川,你是心里太苦了。”
那一刻,我背过身去,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是啊,我不是羡慕银川,我是羡慕一种我回不去的生活。我羡慕的,是那个可以跟妻子分享一碗没有枸杞的羊汤,然后笑着说“味道真不错”的自己。
可现在,我连家里的那碗汤,都不知道该怎么喝下去了。
【第一章:回不去的家】
回到威海,飞机舱门打开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带着咸腥味的潮湿空气就涌了进来,把我整个人重新包裹住。在银川感受到的那点干爽和辽阔,瞬间被压缩成一个模糊的梦。
家里的灯亮着,昏黄的光从窗户透出来。我拖着箱子,站在楼下,竟有些迟疑。这个我住了十年的地方,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蚌壳,我不知道推开门后,等待我的是柔软的肉,还是坚硬的沙。
我爸的标志性小动作是搓核桃,以前他身体好的时候,那对核桃在他手里转得像两个小精灵,声音清脆悦耳。现在,他只是把它们攥在手里,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摩挲着,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老旧的房门在风中呻吟。
我推开门,那“咯吱”声停了。我爸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电视,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广告,他却看得一脸茫然。小洁在厨房里,我只听到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
“我回来了。”我说。
我爸缓缓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聚焦了半天,才咧开嘴笑了:“回来了啊。吃饭没?”
这是他每天问我最多的一句话。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家,他都这么问。
小洁从厨房走出来,身上系着围裙,头发随便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指了指饭桌上的饭菜。一盘炒西芹,一碗排骨汤。都是我爱吃的。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夫妻吵架后各自做对方爱吃的菜,这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温情。我们用食物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沟通。
我换了鞋,把箱子里的特产拿出来。几包枸杞,几袋八宝茶。我把它们放在茶几上,说:“给你们带的。”
小洁瞥了一眼,淡淡地说:“家里还有,上次买的都没吃完。”
空气再次凝固。
我爸拿起一包枸gǒuqǐ,放在眼前端详了半天,突然问:“这是嘛玩意儿?红豆?”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连枸杞都不认识了。
小洁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说:“爸,这是枸杞,泡水喝的。”她紧张时有个小习惯,会下意识地用指甲掐手心。我看到她另一只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哦,枸杞。”我爸点点头,又拿起那包八宝茶,“那这个呢?”
“爸,吃饭了。”小洁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他。她转身进了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好像更大了。
晚饭时,电视新闻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我爸吃饭很慢,汤汤水水洒了一桌子。小洁默默地拿抹布擦掉,一句话不说。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她没看我,扒拉了两口饭,就把排骨夹给了我爸。
“你吃吧,我不爱吃油腻的。”她说。
我记得,她以前最爱吃我做的排骨汤。
饭后,我爸被小洁扶着去洗漱,我收拾碗筷。厨房里,水池边堆着这两天积攒的碗碟。我打开水龙头,热水冲刷着油腻的盘子,就像我想用什么东西冲刷掉我们之间这层油腻的尴尬。
洗完碗,我看到小洁在阳台收衣服。她一件一件地叠好,动作一丝不苟,像在完成一项什么神圣的任务。那是她的另一个习惯,心里越乱,叠的衣服越整齐。
我走过去,想说点什么。也许是“辛苦了”,也许是“对不起”。
可我还没开口,她就转过身,手里拿着我的一件衬衫,领口上,有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口红印。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件衬衫递到我面前。
我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去银川,合作方公司的女经理,在KTV里敬酒时不小心蹭上的。我当时根本没在意。
“在银川,过得挺开心吧?”小洁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海面。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在这种氛围下,任何解释都像是狡辩。
她没等我回答,把衬衫扔进洗衣篓,转身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阳台,看着窗外威海的夜景。万家灯火,璀璨如星。可没有一盏,能照进我心里。
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羡慕的不是银川,而是那个可以坦然面对妻子,可以解释清楚一个口红印的自己。
可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了解释的信任和耐心。剩下的,只有猜忌和沉默。
【第二章:那一声“叔叔”】
冷战在继续,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战场。沙发,餐桌,甚至连空气,都充满了对峙的张力。
小洁开始分房睡,她搬到了书房。每天早上,我醒来时,她已经给父亲准备好了早餐,然后上班去了。晚上,她回来,做好饭,陪父亲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又钻进书房。我们一天说不上三句话。
我试过打破僵局。我买了她最喜欢的香水百合,她收下了,插在花瓶里,说了声“谢谢”,然后就没了下文。花开得再艳,也暖不了屋子里的冷。
压垮骆驼的,往往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日复一日的每一根稻草。我们的婚姻,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默和消耗中,被压得喘不过气。
周六,小洁要加班。我一个人在家照顾父亲。
上午还好,我陪他看电视,给他读报纸。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像个听话的孩子。午饭后,我扶他去午睡。他说想喝水,我转身去倒水的功夫,再回来,卧室里已经没人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凉了半截。
我冲出家门,楼道里空空荡 ઉ。我疯了似的往下跑,一边跑一边喊:“爸!爸!”
小区的楼道灯是声控的,我的喊声和脚步声让它们一盏一盏亮起,又在我身后一盏一盏熄灭,像一条追着我跑的,忽明忽暗的尾巴。
我跑遍了整个小区,问了每一个我遇到的邻居、保安。他们都摇头。我的手心全是汗,嗓子也喊哑了。我开始害怕,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乱窜。威海靠海,万一他走到海边……
我不敢再想下去,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小洁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很嘈杂。
“喂?”小洁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我在开会,什么事?”
“爸……爸不见了。”我的声音都在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我甚至能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你别慌,”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冷静而清晰,“你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他穿的什么衣服?你先报警,然后去小区监控室!我现在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
这就是小洁。无论内心多么波涛汹涌,表面上,她永远是那个最镇定、最能解决问题的人。而我,永远是那个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
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派出所见到了父亲。
他被一个好心的姑娘送了过来。姑娘说,在离我们家三公里外的一个公交站台看到他,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嘴里一直念叨着“回家,回家”。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他看到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小声说:“我想回家给你妈送饭,她该下班了。”
我妈已经去世五年了。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流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寂静。父亲坐在后座,已经睡着了。小洁开着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路灯的光一闪一闪地从她脸上掠过,我看到她紧紧地抿着嘴,下颌线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回到家,安顿好父亲。小洁把一沓检查报告单摔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你看看吧。”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上个月的复查结果。医生说,爸的情况,是阿尔茨海默症中期,会越来越严重。他会慢慢忘记所有人,所有事,甚至会失去自理能力。”
我拿起报告单,上面的专业术语我看不懂,但“阿尔茨海默症”五个字,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的眼睛。
“所以呢?”我木然地问。
“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洁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猛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林涛,你看看我们现在这个家!这还是家吗?我每天提心吊胆,上班都安不下心!你呢?你除了逃避,你还会干什么?去银川?你倒是躲得清静!”
那件衬衫上的口红印,这根刺,终于在此刻被血淋淋地拔了出来。
“我没有逃避!”我吼了回去,“照顾爸,我没尽心吗?我……”
“你怎么尽心的?”她打断我,指着我,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你给他洗过几次澡?你知道他现在一天要吃几种药吗?你知道他晚上会起夜多少次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他是我公公,是你爸,照顾他是我的义务!可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累!”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今天,他只是走丢了。下一次呢?万一他开了煤气,万一他从楼上掉下去……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我承担得起吗?”
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在我面前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女人,现在却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母狮。她的脆弱,她的疲惫,她的恐惧,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突然想起她紧张时掐手心的习惯。这半年来,她的手心,该有多少密密麻麻的印子?
“小洁,我……”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
她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
“林涛,我们谈谈吧。”她说,“把爸送到专业的养老机构去。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行!”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绝对不行!我爸还没死呢!送去养老院,那不就是等死吗?街坊邻居怎么看我?我怎么跟我死去的妈交代?”
“面子!面子!又是面子!”小洁绝望地看着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你是在乎爸的死活,还是在乎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这不是自尊心!这是孝心!”
“愚孝!”
我们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用最伤人的话,互相攻击着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开了。
我爸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们。他好像被我们的争吵声惊醒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洁,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慢慢地走到小洁面前,伸出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替她擦掉了还挂在脸上的泪痕。
然后,他看着小洁,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讨好的、怯生生的语气,轻声问:
“闺女,你别哭。是……是这个叔叔欺负你了吗?”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小洁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她缓缓地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而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叔叔”?
在他混乱的记忆里,我已经成了一个欺负他“闺女”的,陌生人。
【第三章:沉默的菜】
父亲那声“叔叔”,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我们婚姻里那个已经溃烂流脓的锁孔。锁开了,但门后的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那天晚上之后,小洁的哭声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不再跟我争吵,甚至连冷战都省了。她变成了家里的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做着她该做的一切。
她开始在网上搜索威海所有的养老机构,把它们的资料、价格、环境、评价,整理成一个详细的表格。每天晚上,等父亲睡下,她就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一看就是半夜。
我没有阻止她。因为那声“叔叔”,也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坚持。我所谓的“孝心”,在父亲清晰地喊出“闺女”,却把我当成“叔叔”的那一刻,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我坚持把他留在身边,到底是爱他,还是在满足自己“孝子”的虚荣心?
我开始失眠。
深夜里,我躺在沙发上,听着书房里小洁敲击键盘的微弱声音,和主卧里父亲偶尔发出的梦呓。这个五十平米的空间里,住着三个人,却有三颗孤岛一样的心。
我想起在银川,老宋跟我说的话。他说,他们那儿有个说法,人老了,就像天黑了。有些老人,天黑了就安安稳稳睡了。有些老人,天黑了,心里就慌了,开始在黑夜里乱走,想找回天亮时的路。
我爸,就是那个在黑夜里迷路的人。而我和小洁,就是被他拖着,一起在黑暗里摸索的人。我们都累了,都快没力气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小洁对我说:“下午有空吗?陪我去看一家机构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我们去超市买点菜吧”一样。
我点了下头。
那是一家在城市边缘的养老中心,离海很近。环境很好,有花园,有独立的活动室。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很和善的院长,她详细地介绍了中心的设施和护理模式。
我看到有护工在陪着老人做康复训练,有老人在花园里晒太阳,他们的表情很安详。这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暮气沉沉,反而有一种规律而平静的生命力。
在参观一个房间时,我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戴着老花镜,用平板电脑和视频里的孙子聊天。她笑得满脸褶子,对着屏幕喊:“乖孙,想奶奶了没?”
那一幕,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想到我爸,他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我们给他买的手机,他只会接电话,连电话都拨不出去。我们忙,没时间教他。或者说,我们没有耐心教他。
我们总以为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就是孝顺。我们给他买最贵的营养品,给他换最大的电视。可我们忘了,他最需要的,可能只是有人能耐心地教他,怎么用那个小小的手机,看看外面孙子的照片。
回去的路上,又是沉默。
车开到一半,小洁突然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耸动。
我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林涛,”她闷闷地说,“我不是个好儿媳,也不是个好妻子。”
“别这么说。”
“我就是。”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嫌弃爸,我嫌他脏,嫌他麻烦,嫌他让我睡不好觉。我也恨你,恨你把所有担子都扔给我,恨你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逃避。我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我觉得我快疯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恨”我。这个字,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心痛。
“对不起。”我说。这是我这半年来,最想说,却一直没说出口的三个字。
她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们都没错。只是我们都太累了。”
她重新发动了车子,说:“回家吧。爸该饿了。”
那天晚上,小洁做了一桌子菜。四菜一汤,都是我和父亲爱吃的。她甚至还开了一瓶红酒。
父亲吃得很开心,虽然他还是会把饭菜掉得到处都是。
吃完饭,小洁拿出她整理的那份表格,对我爸说:“爸,我们跟您商量个事。”
父亲茫然地看着她。
小洁指着那家我们下午去看过的养老中心,用最温柔、最缓慢的语速,跟他解释那是什么地方。她说,那里有很多同龄的老人可以陪他聊天,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士照顾他,还有漂亮的花园可以散步。
她说:“您搬到那里去住,好不好?我们每个周末都去看您。”
我紧张地看着父亲,手心攥出了汗。我怕他发怒,怕他觉得我们是不要他了。
父亲听得很认真,像个听讲的小学生。他听完,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任何激烈反应。他只是看着小洁,又看看我,然后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
“好。”
我和小洁都愣住了。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一句让我们俩瞬间泪崩的话。
他说:“你们……也该有自己的日子了。”
他什么都忘了,但他没有忘记爱我们。他忘了我是谁,但他记得,不能再拖累他的“闺女”和那个“叔叔”。
我们总以为孝顺是把父母留在身边,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孝顺,是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活得有尊严,也让我们自己,能喘过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睡沙发。小洁也没有回书房。
夜里,我感觉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林涛,”她轻轻地喊我。
“嗯。”
“那个口红印,”她顿了顿,“我相信你。”
我的眼泪,悄无声
息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等了半辈子,终于说出了口。
【第四章:空出来的房间】
送父亲去养老中心的那天,威海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车窗,在我爸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东西不多,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他用了几十年的搪瓷杯,还有那对被他摩挲得油光锃亮的核桃。
小洁开车,我坐在副驾,父亲一个人坐在后排。一路无话。我几次从后视镜里看他,他都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里没有留恋,也没有期待,只是一片空茫。
到了养老中心,院长和护工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他们很热情,接过行李,扶着父亲往里走。
父亲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我们。
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对我们摆了摆手。
我看到小洁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过去,想抱抱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我只是站在她身边,看着父亲的背影,在护工的搀扶下,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直到那个背影完全看不见了,小洁才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走吧。”她说。
回家的路,感觉比来时漫长了许多。车里依然安静,但这种安静,和之前的冷战不同。那是一种被掏空之后的,巨大的,虚无的安静。
推开家门,屋子里的一切都和早上离开时一样,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太安静了。没有了父亲搓核桃的“咯吱”声,没有了他对着电视自言自语的声音,也没有了他拖着脚在屋里走动的声音。
父亲的房间,门开着。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桌子上干干净净。那个他坐了十年的旧藤椅,空着。
这个五十平米的家,突然之间,显得空旷得让人心慌。
我和小洁,像两个突然闯入别人家的陌生人,站在客厅里,手足无措。
“我……我去做饭。”小洁率先打破了沉默,逃也似的钻进了厨房。
我走到父亲的房间门口,靠着门框,站了很久。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我爸还没退休,是工厂里的技术骨干。他很高大,肩膀很宽阔。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让他把我举过头顶。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觉得我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可什么时候,那个能把我举过头顶的巨人,变成了一个需要我搀扶,甚至会忘记我是谁的,瘦小的老人?
时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能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也能把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妻,磨成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晚饭,小洁只做了两个菜。一盘炒青菜,一碗紫菜蛋花汤。没有排骨,没有鱼。简单得有些潦草。
我们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动筷子。
“以后……就我们俩吃饭了。”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小洁“嗯”了一声,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那个房间,”我看着父亲的卧室方向,“要不……改成书房吧。你晚上不用在小黑屋里熬夜了。”
小洁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再说吧。”她说。
那顿饭,我们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都没有睡意。
黑暗中,我能听到小洁均匀的呼吸声,但我知道她没睡着。
“小洁,”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她,“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我只知道,再那样下去,我们三个,都会被拖垮。”
她顿了顿,继续说:“今天,院长跟我说,爸刚到那儿,有点不适应,一直念叨着要回家。护工问他家在哪,他说,家在闺女那儿。”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
“后来,护工拿了张纸给他,让他写下‘闺女’的名字和电话。他在纸上,写了我的名字。林小洁。然后,写了你的手机号码。”
黑暗中,我再也控制不住,背过身去,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什么都忘了,但他刻在骨子里的,是我们的名字和号码。他忘了我是他儿子,但他记得,我是他“闺女”遇到危险时,可以求助的人。
这是一种多么深沉而卑微的爱。而我们,却亲手把他送走了。
“林涛,”小洁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别哭。这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
我转过身,在黑暗中抱住了她。她很瘦,瘦得硌人。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们之间这半年来所有的裂痕,都填满。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说。
“我们之间,不说这个。”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以后,好好过日子。”
“好。”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第一次约会,聊我们结婚时的誓言。我们像两个迷路的孩子,试图在回忆里,找回最初的那条路。
我们都明白,送走父亲,不是解脱,而是我们夫妻二人,另一场修行和考验的开始。那个空出来的房间,像一面镜子,时时刻刻照着我们的内心。它提醒着我们,我们亏欠了什么,我们应该珍惜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连崩溃都是静音的。我们只是在某个瞬间,突然不想说话了。而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对话时,生活,才算真正有了转机。
【第五章:威海的晨光】
生活在父亲离开后,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甚至有些陌生的节奏。
周末,成了我们雷打不动的“探亲日”。
我们不再睡懒觉,一大早就起床。小洁会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炖上一锅父亲最爱喝的鱼汤。而我,则负责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照进来,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然后,我们带着保温桶,开车去养老中心。那段曾经让我感到漫长而压抑的路,现在却变得充满期待。
父亲的状态,比我们想象的要好。
他有了自己的“社交圈”。每天上午,他会和几个老头儿一起,在花园里打太极。虽然他的动作总是慢半拍,但脸上的表情很专注。下午,护工会组织他们一起做手工,或者看老电影。
他甚至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一个姓王的退休教师。王大爷很有耐心,他竟然教会了我爸怎么用视频通话。
第一次接到父亲打来的视频电话时,我正在公司开会。手机屏幕上弹出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我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了。
“爸!”我冲出会议室,压低声音喊道。
“哎!”父亲在屏幕那头笑得像个孩子,“你看,我会了!是老王教我的!”
屏幕晃动得很厉害,我能看到他身后养老中心的天花板和白墙。他的脸凑得很近,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爸,您慢点,别晃。”我笑着说。
“小洁呢?让她也看看!”他嚷嚷着。
我赶紧把电话打给小洁。我们三个人,通过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实现了“团聚”。小洁看着屏幕里的父亲,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从那以后,视频通话成了我们每天的固定节目。父亲会兴致勃勃地跟我们分享他一天的生活。今天食堂的包子很好吃,明天花园里的月季花开了,后天老王又教了他一首新歌。
他的世界,好像不再是那个只有电视和藤椅的,狭窄的房间。他的记忆依然在衰退,他还是会叫错我们的名字,但他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我和小洁的生活,也渐渐回到了正轨。
那个空出来的房间,我们最终没有改成书房。我们把它收拾了出来,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小洁说:“留着吧。万一爸哪天想回来住一晚呢。”
我们开始重新像夫妻一样生活。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为了一根葱是五毛还是一块钱讨价还价。我们会一起去看电影,在黑暗的影院里,偷偷地牵住对方的手。我们也会吵架,但不再是冷战和互相伤害。我们会把问题摆在桌面上,吵完了,我去洗碗,她去切水果,然后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把对方碗里的水果吃掉。
有一次,我们又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我一生气,说了句重话。小洁愣了一下,没像以前一样反驳,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我心里很后悔,想去道歉,又拉不下脸。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碗面出来,放到我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疙瘩汤,里面有虾仁,有蛤蜊,还有我最爱吃的海蛎子。这是我们威海人最家常的食物,也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吃吧。”她说,“吵架也得有力气。”
我看着那碗汤,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
我突然明白,婚姻是什么。婚姻不是永远的风花雪月,不是永远的相敬如宾。婚姻是,我们吵得再凶,我都知道你不会离开;是你骂我再狠,你还是会给我做一碗我最爱吃的疙瘩汤。
那碗疙瘩汤,比任何一句“我爱你”都更让我动容。
那天晚上,我从背后抱着小洁,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小洁,”我说,“等爸情况再稳定点,我们出去旅游吧。”
“去哪?”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去银川看看。”
我愣住了。
“我想去看看,那个让你羡慕得不得了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也想去喝一碗,没有枸杞的羊肉汤。”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是啊,我曾经以为,逃到银川,就能摆脱威海的潮湿和烦恼。可现在我才明白,心若不安,到哪里都是流浪。心若安宁,威海的晨光,也一样能照亮前路。
真正重要的,不是你在哪里,而是你身边,是谁在陪你。
【第六章:迟到的旅行】
去银川的计划,在半年后提上了日程。
这半年,父亲的情况很稳定。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养老中心的生活,甚至还“当选”了楼层的文艺委员,负责组织大家唱歌。每次我们去看他,他都红光满面,精神头比在家时好多了。
我和小洁,也找回了久违的默契。我们像两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树,虽然身上还有伤痕,但我们的根,却在地下更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
出发前,我们特意去了一趟养老中心。
我们告诉父亲,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旅游。父亲听了,很高兴,拉着我们的手,一遍遍地叮嘱:“多拍点照片回来给我看。注意安全。”
临走时,他偷偷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到我手里。
“这是我的工资。”他说,“你们拿着,路上买点好吃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零零散-碎的钞票,加起来不到三百块钱。这是他每个月发的“零花钱”。
我的鼻子一酸,想把钱还给他。
他却把我的手推了回去,虎着脸说:“拿着!你是我……儿子,老子给儿子钱,天经地义!”
他终于,又一次,清晰地喊出了“儿子”。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把那个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
飞机再次降落在银川河东机场。
还是那股熟悉的,干燥的风。但这一次,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老宋依然来接我们。看到小洁,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捶了我一拳:“行啊你小子,把嫂子带来了。”
小洁大方地笑了笑:“来考察一下,看看是什么神仙地方,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
老宋哈哈大笑。
我们没有住酒店,就住在了老宋家。他家是个很敞亮的三居室,窗外就是一片开阔的公园。
小洁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她喜欢这里高远的蓝天,喜欢这里傍晚绚烂的晚霞,也喜欢这里慢悠悠的生活节奏。
我们去了沙坡头,骑了骆驼,看了大漠落日。我们去了镇北堡西部影城,穿上古装,在“紫霞仙子”站过的城墙上,拍了一张合影。我们还去了贺兰山,看那些刻在岩石上的,古老而神秘的岩画。
小洁像个孩子一样,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会在路边摊买一个烤红薯,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放下。她会拉着我在夜市里,从这头吃到那头。
我看着她脸上那种毫无负担的笑容,恍如隔世。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小洁了。
旅途的最后一天,老宋带我们去喝那家我心心念念的羊肉汤。
还是那个小店,还是那个老板。
汤端上来,依然是乳白色的,依然是鲜得让人掉眉毛。
小洁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嗯,好喝!真的没有枸杞。”
我笑了。
我们俩,就着一碗羊汤,几张烙饼,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我们三个人,就在银川的街头慢慢地走。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怎么样,嫂子?”老宋问,“对我们银川还满意吧?”
“满意。”小洁点点头,然后看着我,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威海。”
我有些意外。
“为什么?”我问。
“这里太干了。”她说,“我的皮肤都起皮了。还是我们威海好,湿润,养人。”
她顿了顿,挽住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而且,”她轻声说,“我们的家,在那儿。”
那一刻,我突然彻底明白了。
我曾经羡慕银川的辽阔,是因为我的心被困住了。我以为换一个环境,就能得到解脱。可小洁让我知道,真正的辽阔,不在于脚下的土地,而在于内心的空间。
当你的心是自由的,有爱的,那么即使身处在最拥挤的城市,你也能感受到天高地阔。当你的心被禁锢,被怨恨填满,那么即使你站在大漠的中央,你感受到的,也只有荒芜。
我们总以为孝顺是把父母留在身边,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孝顺,是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活得有尊严。我们总以为爱情是激情和浪漫,后来才懂得,真正的爱情,是在一地鸡毛里,依然愿意为对方做一碗热汤。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我们会迷茫,会犯错,会争吵,会怨恨。但最终,能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不过是“家”这个字。
是那个不管你走多远,都有一盏灯为你亮着的地方。是那个不管你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回去都有人给你一个拥抱的地方。
【第七章:没有答案的问题】
从银川回来,我们的生活,像一辆重新上好油的自行车,虽然偶尔还会有“咯吱”的声响,但总归是平稳地向前行驶了。
我们依然每个周末都去看父亲。我们会给他带去在银川拍的照片,一张一张地讲给他听。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下一秒可能就会忘记我们讲了什么。
有一次,他指着那张我和小洁在城墙上的合影,问:“这俩人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我和小洁对视一笑。
小洁说:“爸,这是您儿子和儿媳妇。”
父亲“哦”了一声,把照片拿近了,端详了半天,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般配。”
我们都笑了。
生活就像一个圆。我们从一个点出发,兜兜转转,经历风雨,最后又回到了原点。但这个原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原点。它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家,现在成了我最温暖的港湾。那个曾经让我觉得面目可憎的妻子,现在是我最坚实的依靠。那个曾经让我觉得是负担的父亲,现在是我们心头最柔软的牵挂。
我再也没有羡慕过银川人。
因为我发现,威海的邻里关系也很好。楼下的张大妈,会隔三差五地给我们送来她自己蒸的包子。对门的李大哥,出差前会把家里的钥匙放在我们这儿,让我们帮忙浇花。
我也发现,威海人的生活也可以很松弛。傍晚的海边,同样有散步的老人,有嬉笑打闹的孩子,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我当初的那些问题,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
我问银川人邻里关系好不好,其实是问,我该如何面对一个生病父亲带来的邻里矛盾。
我问银川人夫妻吵不吵架,其实是问,我和小洁的婚姻,还有没有救。
我问银川的养老院贵不贵,其实是问,我有没有勇气,做出那个看似“不孝”却最理智的决定。
我把所有对自身困境的迷茫和无助,都投射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身上,并天真地以为,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可生活,从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它不会告诉你,面对生病的父母,是留在身边还是送去机构,哪一个选择更高尚。它也不会告诉你,面对濒临破碎的婚姻,是坚持还是放弃,哪一条路更正确。
它只会把所有的难题都摆在你面前,让你自己去经历,去感受,去选择,去承担。
这个过程,会很痛。就像蚌把沙粒磨成珍珠,那种痛,是刻骨的。
但只有经历了这种痛,我们才会真正地成长。我们会变得更柔软,也更坚韧。我们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孝顺,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前几天,老宋给我寄了一箱宁夏滩羊肉。
周末,我亲自下厨,炖了一锅清汤羊肉。我学着银川人的样子,只放了姜片和盐,熬出了一锅奶白色的浓汤。
我盛了三大碗。一碗给小洁,一碗给我自己。还有一碗,我小心翼翼地装进保温桶,带给了父亲。
父亲吃得很香。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好喝,像……像我闺女做的味道。”
小洁坐在旁边,笑着,眼角却泛着光。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片宁静。
我没再去过银川,但威海的晚霞,好像也变得开阔了起来。
我知道,那些曾经困扰我的问题,其实都没有答案。或者说,最好的答案,就藏在这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里,藏在爱人温柔的注视里,藏在父亲满足的笑容里。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在一地鸡毛里,寻找诗和远方。在柴米油盐中,品尝人间至味。然后,在某个平凡的午后,与自己,与世界,温柔地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