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我回到了弟弟把老鼠药倒进饺子馅的那个下午 这一次,我看着那盆五颜六色的肉馅,露出了微笑
发布时间:2025-09-03 04:37 浏览量:1
妈妈端着擀好的饺子皮从厨房出来,看到后还笑着夸奖:「我们家宝儿真能干,还知道往肉馅里撒糖豆给爸妈吃。」
「我们家宝儿真能干,还知道往肉馅里撒糖豆给爸妈吃。」
我妈的眉眼弯成了月牙,满眼都是宠溺的光,落在我弟身上。
我弟挺着小胸脯,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这是奖励爸爸妈妈的,姐姐没有。」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声的笑,没说话。
奶奶从里屋颤巍巍地走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像绽开了一朵菊花,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哎呦我的心肝宝贝,谁惹我们宝儿不高兴了?」
我弟立刻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对准我,奶声奶气地告状:「姐姐不让我往里面放糖豆。」
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拉下脸,浑浊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瞪着我:「你个黑心肝的丫头,是不是又欺负弟弟了?」
「大过年的吃口饺子,放点糖怎么了?你就是见不得你弟好,嫉妒他!」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轻声辩解:「奶奶,我没有。」
「还敢顶嘴!」
奶奶怒喝一声,扬起手里的木质拐杖,带着风声就朝我挥来。
我爸恰好推门进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拐杖的末端。
「妈,大过年的,别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奶奶却不依不饶,拐杖在我爸手里挣扎着:「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心肠歹毒,整天就知道欺负宝儿,我看她就是存心不让我们全家过个好年!」
我爸皱着眉,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语气带着责备:「行了,都少说两句,赶紧包饺子,我饿坏了。」
一家人围坐在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
我妈熟练地擀着饺子皮,薄厚均匀,圆圆的像一轮轮小月亮。
我爸和奶奶则负责包,手指翻飞,一个个圆鼓鼓的饺子便在他们手中诞生。
那盆肉馅,因为混入了我弟的“糖豆”,呈现出一种诡异而诱人的五彩斑斓,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我弟趴在桌边,小手兴奋地拍着桌子,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我要吃我的糖豆饺子!」
我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爽朗地笑声在屋子里回荡:「好!第一个饺子,必须给我的大功臣宝儿吃!」
很快,一盘盘白白胖胖的饺子像一群小鸭子似的挤进了翻滚的沸水里。
厨房里弥漫开浓郁的白雾和食物的香气,温暖又祥和。
第一碗饺子,我妈捞出来,小心翼翼地对着碗沿吹了又吹,直到热气散尽,才满脸期待地端到我弟面前。
「宝儿,快尝尝,看看妈妈包的元宝香不香。」
第二碗,她恭敬地递给了我爸。
第三碗,则端给了奶奶。
最后,我妈用漏勺在锅里捞了捞,把剩下的几个孤零零的饺子盛进一个小碗里,递给我。
「就剩这几个了,你凑合吃吧。」
我看着碗里那几个皮有点破相、馅料也显得格外少的饺子,忽然笑了。
「妈,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我端起那个小碗,径直走到院子里,将碗里的饺子一股脑儿倒进了那个粗糙的石制猪食槽里。
家里的老母猪闻到味儿,哼哧哼哧地小跑过来,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上一世,就是这头不起眼的猪,替我们全家挡下了一劫,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世,我不会再那么愚蠢了。
我转身回到屋里,他们一家三口正吃得满嘴流油,其乐融融。
「嗯!这肉馅的味道真绝了!」
「还是宝儿放的糖豆有创意,吃起来甜丝丝的,别有一番风味。」
我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炫耀着:「我放了一整包呢!可甜了!」
奶奶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又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喂到我弟嘴里:「我的小金孙,多吃点,吃饱了才能长得高高的。」
我默默地坐回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像一个透明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把一盘盘裹着“甜蜜”陷阱的饺子,心满意足地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
我爸第一个放下了筷子,他一手捂着肚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饺子……怎么吃着吃着,胃里像着了火一样,火烧火燎的?」
我妈不以为意地白了他一眼:「你就是饿死鬼投胎,吃得太急了,慢点嚼。」
她的话音刚落,自己的脸色也骤然一变。
「哎哟……」她捂住肚子,疼得直抽冷气,「我的肚子怎么也……也这么疼?」
奶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不行了……我……我喘不上气了……」
只有我弟,因为年纪小,吃得也最少,只是趴在桌上,小声地哼哼唧唧,喊着肚子疼。
我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从涨红转为煞白,又从煞白泛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桌上那盘所剩无几的饺子,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发抖。
「这……这饺子……有毒!」
一瞬间,屋子里所有幸存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奶奶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她用尽全身力气,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毒妇!你早就存了心要毒死我们全家!」
我爸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要扇下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哭着大喊:
「不是我!我一个饺子都没吃!」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我妈疼得蜷缩在椅子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还不忘对我进行口诛笔伐:
「不是你是谁?这饺子馅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拌的!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哭得浑身发抖,一边后退一边伸出颤抖的手,指向角落里那个同样被吓傻了、正哇哇大哭的弟弟。
「是弟弟……是弟弟放的糖豆……」
「妈妈你还夸他……夸他能干……」
我妈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她愣住了。
她猛地想起来了。
是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把那包五颜六色的“糖豆”兴高采烈地倒进肉馅里的。
是她,亲口用最温柔的语气,夸奖儿子“真能干”的。
我爸也僵在了原地,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钉在缩在角落里、哭得涕泪横流的宝贝儿子身上。
奶奶那恶毒的咒骂声也卡在了喉咙里,她脸上的恨意被震惊和茫然取代,她看着自己捧在手心的金孙,嘴唇哆嗦着。
「宝儿……你……你放的是什么?」
我弟被这阵仗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一个劲地重复:「我放的是糖豆……是糖豆啊……」
他边哭边在口袋里摸索,最后掏出一张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花花绿绿的糖纸。
不,那根本不是糖纸。
那是我爸随手放在窗台上,用来毒老鼠的老鼠药的包装袋。
上面那个巨大的、咧着嘴笑的骷髅头标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又无比滑稽。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我爸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色青得像块铁。
我妈再也忍不住,猛地俯下身,“哇”的一声,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全是尚未消化的饺子碎片和苦涩的黄水。
奶奶浑浊的眼珠子向上翻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噜,整个人像根被砍断的木头,直挺挺地朝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倒了下去。
「奶奶!」
「妈!」
原本就乱糟糟的屋子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叫声、碗碟破碎声和椅子被撞倒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我爸强撑着一丝清明,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冲出大门,朝着村东头声嘶力竭地呼喊。
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一幕,心中却一片死寂,前所未有的平静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没过多久,村里的赤脚医生张伯就被我爸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拉了进来。
张伯一脚踏进这混乱的屋子,看到地上翻滚呻吟的人,闻到空气中那股酸腐与绝望混合的气味,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这是食物中毒啊!你们都吃了些啥玩意儿?」
我爸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指向桌上那盘已经凉透、馅料外露的饺子,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饺子……就那盘饺子……」
张伯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捻起一点黏糊糊的肉馅,凑到鼻尖下闻了闻,只一下,他便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老鼠药!是砒霜!你们怎么把这玩意儿当饺子馅了?!」
一句话,让所有哭嚎和呻吟都戛然而止。
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残忍地剖开了所有的谎言和伪装,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残酷得令人窒息,又荒谬得让人想笑。
我妈一把将我弟死死搂在怀里,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变了调。
「我的儿啊……我的傻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我弟在她怀里吓得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是糖豆……是糖豆啊……」
再也没有人,将恶毒的言语朝我泼来。
再也没有人,扬起手想要给我一记耳光。
他们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因为我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清醒,并且双手干干净净的人。
张伯手忙脚乱地给他们每个人都灌下了大碗大碗泛着泡沫的肥皂水,催促他们催吐。
一时间,屋子里弥漫的不再是饭菜香,而是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浓得化不开。
我爸吐得最是凶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掏出来,最后只能干呕出苦涩的胆汁。
奶奶被掐了人中后,悠悠转醒,一睁眼,还没完全清醒,就又被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席卷,趴在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妈一边吐,一边还不忘紧紧抱着我弟,眼泪和呕吐物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我默默地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递上一杯杯温水,又递上一条条温热的毛巾。
我爸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我,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线,有震惊,有后怕,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疚。
「水……」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我立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
他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缓了缓,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我:「你……怎么没吃?」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破旧的鞋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妈说……锅里就剩那几个了,我想留给弟弟明天当早饭。」
我爸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
他抬起头,深深地、久久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我妈正哭得昏天黑地,听到我的话,哭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起头,泪痕交错的脸上一片茫然,随即,那茫然被巨大的、迟来的愧疚和恐惧所吞噬。
是啊。
如果我足够“听话”,把那几个饺子吃下去。
现在躺在这里痛苦挣扎的,就会多我一个。
又或者,如果我没有把那几个“留给弟弟”的饺子悄悄倒掉,而是真的留给了他……
她不敢再往下想,那后果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张伯给他们每个人都挂上了吊瓶,屋子里很快就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刺鼻的药水味。
「幸亏发现得及时,吃的量也不算特别大,不然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张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叮嘱道。
「以后家里这些要命的东西,千万要放好,藏严实了,千万别让孩子再拿到手!」
我爸妈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头点得像啄米的鸡,连连称是。
奶奶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一言不发,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房顶。
我知道,她心里的煎熬,比任何人都重。
她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金孙,差一点,就成了要了她全家人性命的刽子手。
而就在不久前,她还为了这个“小凶手”,举起拐杖,一心要打死那个唯一能将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黑心肝”。
这是何等巨大的讽刺,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自己的脸上。
这场由一顿饺子引发的闹剧,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高昂的医药费,像一只贪婪的巨兽,瞬间掏空了家里本就微薄的积蓄,还让我爸在张伯面前欠下了一笔沉甸甸的人情债。
我爸失魂落魄地坐在桌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最劣质的闷烟,缭绕的烟雾将他愁苦的脸庞笼罩得模糊不清。
我妈则守在床边,目光死死地盯着还在昏睡中、眉头紧锁的弟弟,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半边枕巾。
奶奶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这个家,因为一盘饺子,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死寂。
我悄悄走进一片狼藉的厨房,默默地开始收拾残局。
我将油腻的碗碟摞在一起,将粘着污垢的桌子擦洗干净,再将满地的碎屑和垃圾扫进簸箕。
这一切,我都做得无比熟练,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
我爸看着我那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忙碌的背影,忽然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温和。
「丫头,过来。」
我停下手中的活,走了过去。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几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毛票,有些笨拙地塞进我手里。
「饿了吧?去村口小卖部,买点你想吃的垫垫肚子。」
我捏着那几张带着他体温的、皱巴巴的纸币,眼眶猛地一热,一股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十六年来,我爸第一次,主动给我钱,让我去买吃的。
不是带着命令的口吻,不是理所当然的使唤。
而是一种,带着笨拙的、想要补偿意味的……示好。
我没有拒绝。
我默默地攥紧了那几张钱,转身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冬天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冷得刺骨。
但我的心里,却有一簇微弱的火苗,被点燃了,正在顽强地燃烧着。
我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们欠我的,那些冷漠、那些偏心、那些打骂,我会让他们,用余生,一点一点,加倍地偿还。
我并没有走向村口的小卖部。
我拐了个弯,绕到了村子最偏僻的后面,找到了那个上一世将我活活打死的酒鬼的家。
他家破败不堪,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娘相依为命。
我蹲下身,将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毛票,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然后,我站起身,在墙角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他家唯一一扇还算完好的窗户。
「哗啦!」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声惊雷。
屋里立刻传来酒鬼被惊醒后,惊怒交加的、含混不清的咒骂声。
我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就跑,像一只灵活的猫,迅速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做完这一切,我才慢悠悠地晃到村口的小卖部,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包最便宜的散装饼干。
回到家时,屋里已经熄了灯,所有人都沉沉睡去。
我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一口一口地啃着那包饼干。
饼干又干又硬,刮得喉咙生疼,难以下咽。
但这是我两辈子以来,吃过的,最香、最甜的东西。
天还没亮,鸡刚叫头遍,我爸妈就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他们要趁着年前,多去地里干点活,把欠张伯的药钱尽快还上,才能安心过年。
奶奶也能下地走动了,但精神萎靡,像被抽走了魂魄,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望着光秃秃的枣树发呆。
我弟还在东厢房的炕上睡得香甜,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默默咽下最后一口冰冷的玉米糊,走到院子里,对着发呆的奶奶轻声说:「奶奶,我去给猪喂食。」
奶奶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转身走向后院的猪圈。
那头养了多年的老母猪一听到我的脚步声,立刻哼哼唧唧地用鼻子拱着木栅栏,凑了过来。
它昨天吃了我偷偷倒掉的饺子馅,此刻却精神抖擞,一点事都没有。
我看着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谁说老鼠药就一定能毒死一头健壮的猪?
上一世,我将整整一盆下了药的肉馅倒给它,它口吐白沫,抽搐着当场毙命。
那是因为,上一世,我弟在慌乱中,错把我爸藏在柜子顶上用来毒野狗的烈性毒药,当成了普通的老鼠药。
而这一世,他拿的,确确实实是毒性没那么强的老鼠药。
而且,他还很「节约」地只撒了薄薄一层,因为他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糖豆,放多了会太甜。
所以,我爸妈和奶奶只是上吐下泻,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都活了下来。
这怎么能行呢?
我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拉几天肚子,体验一下濒死的滋味就满足的。
我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油浸透的小纸包。
里面包着的,是另一包细腻的、泛着诡异光泽的白色粉末。
这才是上一世真正要了那头猪的命,也间接要了我的命的剧毒之物。
我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两包药调了包。
我低头看着猪食槽里那些混合着菜叶和泔水的残羹冷炙。
然后,我打开油纸包,将手里这包真正的致命毒药,像播种一样,一点一点,均匀地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挑起两个空水桶,晃晃悠悠地朝村口的井边走去。
刚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听到一阵喧哗声,吵吵嚷嚷地围了一群人。
只见酒鬼衣衫不整,头发乱得像鸡窝,正堵在村长家门口,唾沫横飞地大声嚷嚷。
「村长!你得给我做主啊!我家遭贼了!」
「我妈攒着看眼睛的救命钱被偷了!连窗户都被人砸了个大窟窿!」
他的哭喊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外围,饶有兴致地听着这场闹剧。
酒鬼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声嘶力竭:「我就指着那点钱带我妈去城里看病,现在全没了!这让我怎么活啊!」
村长被他吵得太阳穴直跳,不耐烦地挥着手。
「你家那穷得叮当响的样儿,谁会去偷?是不是你自己喝多了,把钱弄丢了?」
「没有!我清清楚楚记得!就压在我妈枕头底下!」
酒鬼急得跳脚,指天发誓。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眼尖,喊了一句:「哎,那不是李家丫头吗?」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像无数根针,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酒鬼也顺着声音看到了我。
他先是愣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拨开人群,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我冲过来!
他一把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让我骨头生疼,眼睛瞪得像铜铃,喷着酒气。
「是你!昨天晚上我好像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我门口跑过去,身形跟你一模一样!」
「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我惊恐地看着他,小脸煞白,拼命地摇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是我……我没有……」
就在我以为他会像上一世那样,不由分说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
他突然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他弯下腰,捡起了我掉在地上的水桶。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竟咧开一个极其讨好的,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
「姑娘,你别怕,叔跟你闹着玩呢。」
「你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他把水桶递到我面前,那双醉醺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异的光。
我彻底愣住了。
周围的村民也全都看傻了眼。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酒鬼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蛮横不讲理,什么时候这么好声好气地跟人说过话?
我颤抖着手,迟疑地接过水桶,转身就想跑。
他却又一次叫住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亲热。
「哎,姑娘,别急着走啊。」
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嘿嘿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叔问你个事,你家……是不是还缺个上门女婿啊?」
周围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村民们看我的眼神,瞬间从同情变成了怜悯,又混杂着一丝鄙夷。
谁不知道这酒鬼是个好吃懒做的混账,喝醉了就打老婆。
他前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跑的,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这个未出嫁的丫头头上。
我抱着水桶,脸色煞白如纸,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酒鬼不以为意,反而往前凑近了一步,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哪里胡说了?你爸妈前几天还特意托了王媒婆,上我家给我俩说亲呢。」
「聘礼都谈妥了,就三袋上好的谷子。」
「说只要我肯入赘到你家,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上一世,他们把我卖给这个酒鬼,是为了给弟弟凑足娶媳妇的彩礼。
这一世,弟弟的八字还没一撇,他们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甩出去?
还是用「入赘」这种卑劣的方式,把我永远地捆在这个家里,给他们当牛做马,还要伺候这个酒鬼一辈子?
好。
好得很。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冷到了冰点,冻结成一块再也无法融化的寒冰。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滚水一般,越烧越沸,几乎要将我淹没。
「天哪,李家这对夫妻也太不是东西了,为了省下给儿子的彩礼,竟要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还是让那酒鬼入赘,这丫头往后还有活路吗?」
「可怜见的,摊上这么一对心肝都黑透了的爹妈。」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死死地盯着酒鬼那张被酒精和贪婪扭曲的脸,滔天的恨意在我心底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我爸妈闻讯后连滚带爬地赶来了。
他们一看到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脸色瞬间由红转青,难看到了极点。
我爸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冲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酒鬼狠狠推开。
「王八蛋!你在这里满嘴喷什么粪!」
酒鬼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非但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哎哟,亲家公,你这是干啥呀,咱俩不是都说好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我爸气得浑身筛糠似的发抖,「你再敢胡说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我妈也冲我尖声喊叫:「你个死丫头,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快给我滚回家!」
她伸手想来拽我,我却像一棵生了根的树,双脚牢牢地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我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直直地望向他们。
「爸,妈。」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心上。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猪肝还难看,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妈的眼神闪烁不定,像两只受惊的兔子,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别听这个醉鬼放屁!我们怎么可能把你嫁给这种人!」
「是吗?」
我扯出一个比哭更凄凉的惨笑。
「那王媒婆前天鬼鬼祟祟地来我们家,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把房门关得死死的,在里面嘀咕了半天,到底是在聊什么?」
「是不是在聊,怎么把我这个赔钱货,用三袋谷子就贱卖了?」
我一句一句地质问,字字如刀,刀刀见血,硬生生剥开了他们那层虚伪的、名为“亲情”的画皮。
我爸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们万万没想到,我竟然将那场肮脏的交易听得一清二楚。
酒鬼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添油加醋:「就是啊!你们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还夸这丫头能干,说以后让我好好『疼』她呢!」
村民们看向我爸妈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邻居,而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我爸的脸皮再也挂不住,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又一次朝我脸上扇来。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但那只手,并没有落在我脸上。
我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村长铁青着脸,像一尊门神,死死地攥住了我爸的手腕。
「李大山!你还要不要脸了!还想不想在村里待下去了!」
村长的声音洪亮而威严,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当着全村老小的面,你要活活打死你的亲生女儿吗!」
「为了区区三袋谷子,就把自己的骨肉往火坑里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爸被骂得抬不起头,满脸涨成猪肝色,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时,村子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死猪啦——!李大山家的猪死啦——!」
是邻居张婶那变了调的、充满惊恐的哭喊声。
我爸妈的脸色「唰」地一下,瞬间惨白如纸。
那头老母猪,可是我们家除了房子之外,最值钱的家当了!
我爸再也顾不得我,也顾不上被村民们戳脊梁骨,猛地推开人群,像一支离弦的箭,撒开丫子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我妈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酒鬼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看热闹的人群,一溜烟地跑了。
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用他那宽厚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我单薄的肩膀。
「丫头,别怕,跟我们去村委会,这事我们一定给你做主。」
我摇了摇头,默默地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水桶。
「村长,谢谢你,我想先回家看看。」
我将扁担放上肩头,挑着两只空桶,一步一步,异常平静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村民们复杂而同情的目光,以及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的窃窃私语。
我回到家时,猪圈外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那头养了多年的老母猪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僵硬,嘴巴微张,嘴角还挂着触目惊心的白色泡沫。
那死状,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我爸失魂落魄地蹲在猪圈旁,脸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被抽走了魂魄。
我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嚎啕大哭。
「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啊!」
「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先是人差点没了,现在连猪也死了!」
奶奶也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一旁,浑浊的老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无声地滑落。
村里的赤脚医生张伯被请了过来。
他拨开人群,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死猪,又用一根木棍拨了拨猪食槽里剩下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
「大山,这……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老鼠药。」
张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我爸说。
「这是烈性剧毒,沾上一点就能要人命的那种。」
我爸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张伯。
「剧毒?怎么会……」
张伯用木棍指了指猪食槽里黏糊糊的残羹:「你自己看,这猪食里,还混着没化开的白色粉末呢。」
我爸颤抖着凑过去,借着日光仔细一看,身体猛地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事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昨天,他们吃剩的、被老鼠药污染的饺子馅,也被我妈心疼地倒进了这个猪食槽。
现在,猪死了。
死于剧毒。
一个足以将他们彻底摧毁的可怕念头,在我爸妈和奶奶的心里,同时轰然炸响。
昨天那顿让他们上吐下泻、险些丧命的饺子……
他们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只是我弟拿错的、毒性较弱的普通老鼠药吗?
如果……如果他们侥幸吃下去的,也是这种烈性剧毒呢?
只是因为剂量小,或者被稀释了,才让他们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恐惧,像一张冰冷而黏稠的巨网,瞬间将他们牢牢罩住,勒得他们无法呼吸。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像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死死地盯着我爸。
我爸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奶奶手里的拐杖「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仿佛敲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他们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细想那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昨天我弟拿在手里的,不是那包花花绿绿的「糖豆」,而是这包能瞬间夺走性命的致命毒药……
如果昨天,他们每个人都贪嘴多吃了一个饺子……
此刻躺在这里的,就不是一头死猪了。
而是他们一家四口,整整齐齐,横尸当场。
我适时地走上前,装出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怯生生地问:
「爸,妈,怎么了?」
「猪……猪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我妈猛地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吓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庆幸。
她一把将我死死地搂进怀里,放声大哭,哭声比死了猪时还要撕心裂肺。
这一次,她的眼泪,不是为了那头猪。
而是因为,我还活着。
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丫头啊……我的好丫头啊……」
「幸亏你没吃……幸亏你一口都没吃啊……」
我爸也红了眼眶,他看着我,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对,幸亏……幸亏……」
他们在后怕。
他们在庆幸。
庆幸我的「懂事」,庆幸我的「谦让」,让他们全家不至于落得个「死绝」的下场。
我靠在我妈怀里,感受着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刺骨的冷笑。
猪死了,家里的天,也跟着塌了。
那不仅仅是一头猪,那是我爸起早贪黑一整年,全部的希望和指望。
他原本盘算着,等这头老母猪下了崽,卖了猪仔,就能凑够本钱,去镇上倒腾点小买卖,让日子好过起来。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化为了乌有。
不仅如此,家里还凭空多了一屁股沉甸甸的债。
催吐的医药费,死猪的亏空,还有……那个酒鬼那边闹了一场的「聘礼」。
虽然亲事黄了,但唯利是图的王媒婆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扭着肥胖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肉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李大山!你们家什么意思?说好的亲事,说黄就黄了?」
「我这跑前跑后,磨破了嘴皮子,难道不要辛苦费的啊?」
我爸本来就一肚子邪火没处撒,见她还敢上门叫嚣,抄起门后的扫帚就要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滚!我们家不卖女儿!」
王媒婆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尖利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不卖?那你们找我干嘛?拿我当猴耍呢?」
「我告诉你们李大山,这事没完!你们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明天就天天来你家,让你家鸡犬不宁!」
我妈赶紧冲上来拉架,好说歹说,又是赔笑脸又是塞了几个攒着舍不得吃的鸡蛋,才总算把这尊瘟神给送走。
家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爸失魂落魄地坐在门槛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浓重的烟雾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看不清表情。
我妈在屋里唉声叹气,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奶奶躺在床上,两天水米未进,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愁云惨淡、如丧考妣的样子,心里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痛快。
我走到我爸面前,轻声唤了一声。
「爸。」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
「干嘛?」
「我听说,镇上的纺织厂在招工。」
我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家常事。
我爸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像赶一只苍蝇。
「招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家哪有钱给你当路费,让你去镇上瞎折腾?」
「不要路费。」我说,「厂里管吃管住,就是活可能累一点。」
上一世,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卑微地求着他们,让我去纺织厂打工。
我想为这个家分担重担。
可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女孩子家家的,抛头露面去工厂,是丢人现眼,不检点。
他们说,厂里男人多,鱼龙混杂,不安全。
说白了,就是怕我跑了,怕我见了世面,就不肯乖乖被他们卖掉换彩礼了。
这一次,我倒要看看,在绝境面前,他们还会不会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我。
我爸沉默了。
他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挣扎,有犹豫,更多的是一种赤裸裸的算计。
我妈从屋里走出来,正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她去吧。」
「家里现在这个烂摊子,多个人挣钱总是好的。」
我爸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直到烟头烫到手指,才猛地回过神,将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让她去可以。」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但是,每个月的工钱,必须一分不少,全部寄回来。」
「听清楚了,一分都不能少。」
我顺从地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我的眼睛,也掩去了眼底那抹浓浓的嘲讽。
「嗯,我知道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走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我妈往我兜里塞了几个煮熟的鸡蛋,嘱咐我路上饿了吃。
我爸不情不愿地掏出十块钱,递给我当车票钱。
奶奶甚至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将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塞进我手里。
「丫头,拿着,穷家富路。」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二十块钱。
那是她藏在枕头底下,攒了不知多久的私房钱。
我看着他们三个,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不是死亡的阴影悬在头顶,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员。
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院门。
我怕我一回头,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以为,我是去给他们当挣钱的机器,源源不断地往家里输血。
他们不知道,我这一走,就是龙入大海,虎归深山,再无束缚。
他们更不知道,我给他们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没有去镇上那家纺织厂。
我攥着奶奶给我的那二十块钱,径直走向了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买了一张开往省城的硬座票。
上一世,我在那家纺织厂的流水线上,像个陀螺一样没日没夜地踩了两年缝纫机,挣来的每一分血汗钱,都原封不动地寄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结果呢?
他们用我的血汗,给我弟在镇上买了房,风风光光地娶了媳妇。
而我,因为积劳成疾,身体垮了,最后被他们以「不能生养」为由,一脚踢出了工厂,像卖牲口一样卖给了那个酒鬼。
这一世,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我的钱,每一分,都将花在我自己身上。
初到这座陌生的省城,扑面而来的喧嚣和繁华让我有过一瞬的茫然,但很快,我就镇定了下来。
我拥有着两辈子的记忆和经验,我清楚地知道,未来的浪潮将涌向何方。
我知道,几年之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会吹遍这片土地,这座城市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知道,哪一片荒地会变成黄金地段,哪一种不起眼的小生意会火爆全城。
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撬动这一切的第一桶金。
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招待所安顿下来,便开始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四处转悠,像一头嗅觉敏锐的狼,寻找着猎物的气息。
很快,我就把目标,锁定在了人流量最大的火车站附近。
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空气中都弥漫着金钱和机会的味道。
一天下午,我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口,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围在一起,手里捏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片,正压低声音交谈着。
我不动声色地凑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他们倒卖的,是一种叫「国库券」的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
上一世,我听纺织厂一个见多识广的工友提起过,八十年代末,倒卖国库券是条暴富的捷径,很多人靠这个一夜之间就发了家。
当时我只当是天方夜谭的奇闻轶事,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我撞见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在附近徘徊,像个潜伏的侦探,暗中观察,很快就摸清了他们的门道。
他们低价从那些急需用钱的人手里收购国库券,再转手高价卖给那些手有余钱、想要投资保值的人。
这一买一卖之间,利润高得惊人。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活络起来,像一簇被点燃的火苗。
可是,我手里只剩下十几块钱了。
这点钱,连一张最便宜的国库券都买不起。
我迫切地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钱,能从哪里来?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熟悉又令人作呕的身影,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酒鬼。
上一世,他只用了三袋谷子,就买断了我的人生。
这一世,我让他当众出丑,还让他瞎眼老娘的救命钱「不翼而飞」。
他现在肯定恨我入骨。
但是,我也知道一个他深埋心底、不敢示人的秘密。
他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他有一个远房表舅,在香港做生意,家底非常丰厚。
有一年,他表舅回乡探亲,看他可怜,给了他一笔不小的钱,叮嘱他做点正经生意,好好过日子。
结果,他鬼迷心窍,把那笔钱全都拿去赌了,输得干干净净。
这件事,他瞒得密不透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那个双目失明、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娘。
而我,之前故意塞进他家的那几张毛票,就是为了让他以为家里真的遭了贼,把这个秘密引爆。
现在,是时候去收割我播下的恐惧了。
我找来纸笔,给酒鬼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信里,我没有提任何别的,只写了一句话。
「想拿回你表舅给你的钱吗?三天后,城东废弃仓库,一个人来。」
我没有署名。
但我敢肯定,他一定会来。
因为,那笔钱,是他翻身的唯一希望,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而我,就是那个手握希望,能给他机会的人。
当然,也是那个会亲手将他推入更深地狱的人。
三天后,城东废弃仓库。
我提前到达,像一只耐心的猎手,在仓库深处一个堆满破木箱的角落里藏好了身形。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时,仓库外终于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酒鬼果然来了,而且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脸上写满了警惕和贪婪,像一只闻到腥味又怕踩到陷阱的野猫。
「谁?谁在这里?」
他压低声音,神经质地喊道。
我没有立刻出去。
我等他完全走进仓库深处,远离了大门,才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出口绕出去,然后「哐当」一声,用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粗铁链,从外面将仓库的大门死死锁上了。
「谁!谁在外面!」
酒鬼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冲了回来,用尽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门。
「开门!快开门!别装神弄鬼!」
我靠在门上,隔着一层铁皮,用一种慢悠悠的、近乎戏谑的口吻开了口。
「别喊了,这地方荒得很,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门里的拍打声戛然而止。
酒鬼听到我的声音,明显愣住了,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是你?那个李家的丫头片子?」
「你把我锁在这里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笑了,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冷。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聊聊你那个在香港做大生意的表舅,聊聊他当初给你的那笔钱。」
门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酒鬼带着颤音、惊恐万状的声音。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把那笔钱全都拿去赌了,输得一分不剩。」
「你还骗你那瞎了眼的老娘,说钱是被贼偷了。」
「你说,要是她老人家知道真相,知道她儿子不仅没钱给她治眼睛,还把她唯一的希望都败光了,她会不会当场气得从床上跳起来?」
「你别胡说!我没有!」酒鬼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没有?」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冷笑,像刀片刮过玻璃,「那你敢不敢让我把你放出去,我们一起回村里,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跟你那个瞎眼的老娘当面对质?」
仓库里,酒鬼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我知道,我精准地戳中了他最致命的死穴。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全靠在他那个可怜的瞎眼老娘面前扮演孝子,才在村里勉强维持着一点人样。
要是这层遮羞布被我当众撕掉,他就真的连条狗都不如了。
「你……你想怎么样?」他终于撑不住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的服软。
「很简单。」我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帮你把你输掉的钱『找』回来,但是,你要分我一半。」
「什么?一半?你疯了!」酒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被割肉的痛楚。
「我没疯。」我的语气依旧平静,「是你疯了,才会把钱送到『黑豹』那种人的赌桌上。」
黑豹,是这一带臭名昭著的赌场老千,专设局坑人。
上一世,酒鬼就是被他设局骗得倾家荡产,后来黑豹东窗事发被抓,这件事才传了出来。
「你……你怎么连黑豹都知道?」酒鬼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因为恐惧而压低,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他此刻一定觉得我像个无所不知的魔鬼,洞悉了他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不仅知道黑豹,我还知道,他下个星期,会带人去砸另一个场子的场子。」
「到时候,警察会闻风而至,他会当场被抓。」
「而他出千赢来的所有钱,就藏在他那个情妇的出租屋里。」
「那个地址,我也知道。」
仓库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清晰地想象到,铁门那一边,酒鬼那张因震惊和狂喜而扭曲变形的脸。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了一个巨大的、滚烫的馅饼。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充满困惑和警惕的声音问道。
「因为,我也需要钱。」
「而且,我讨厌你,也同样讨厌黑豹。」
「看着你们两条疯狗互相撕咬,我觉得很有趣。」
我顿了顿,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干,还是不干?」
「你要是不干,我现在就走。然后直接回村里,把你做的这些‘好事’,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讲给你那个瞎眼的老娘听。」
「干!我干!」
酒鬼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
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我满意地笑了。
「很好。」
「现在,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反省一下吧。」
「等我拿到钱,自然会来放你出去。」
我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身后,立刻传来了酒鬼气急败坏的、野兽般的咒骂和疯狂的拍门声。
我毫不在意。
他,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把刀,一颗棋子而已。
至于拿到钱之后,会不会分他一半?
呵。
下辈子吧。
我凭借着上一世烙印在脑海中的记忆,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黑豹那个情妇的住处。
那是一栋破旧不堪的筒子楼,墙壁上爬满了油腻的污垢和蛛网。
我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在对面的一个杂货摊后,像一尊雕塑般蹲守了整整两天。
我彻底摸清了那个女人的作息规律,也百分百确认了黑豹最近确实不会来这里。
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用一根随手捡来的、磨得发亮的铁丝,轻轻一撬,那扇老旧的木门就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无声地打开了。
一股浓烈而廉价的香水味混杂着烟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皱了皱眉。
我径直走向卧室,目标明确,一把掀开了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床垫。
下面,果然躺着一个黑色的、沉甸甸的皮箱。
我打开箱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油墨香的崭新钞票。
我飞快地翻动了一下,粗略估计,大概有五千多块。
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人疯狂的巨款。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我迅速把钱装进自己带来的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里,然后把那个空空如也的皮箱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盖好床垫。
临走前,我做了一件极具仪式感的事。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我从酒鬼家“顺”来的、装着他老娘救命钱的信封。
里面,是我当初塞进去的几张可怜巴巴的毛票。
我把它,塞进了空皮箱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
然后,我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有了这笔钱,我立刻退了那家便宜的招待所,在远离市中心的城郊,租下了一个带独立小院的平房。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
我给我爸妈寄去了一百块钱。
还附上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信里,我告诉他们,我在省城的纺织厂一切都好,老板非常器重我,这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让他们拿去还张伯的药钱,剩下的给奶奶和弟弟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我还“不经意”地提到,我们厂里有个姐妹,家里出了大事,她哥哥好赌成性,把家里的积蓄全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现在天天有凶神恶煞的人上门讨债,一家人过得生不如死,可惨了。
我知道,这封信,这一百块钱,会像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暂时安心,不再四处打听我的下落。
也会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地扎在他们贪婪的心里。
他们会拿着我的血汗钱,一边在心底骂我是个没用的赔钱货,一边又眼巴巴地盼着我能寄更多的钱回来。
他们会看到信里那个关于赌博的故事,很自然地联想到村里的那个酒鬼,然后更加庆幸,当初把我“卖”给他的交易最终没有成功。
人性,就是这么可笑而又真实。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用剩下的钱,正式在火车站附近做起了收购国库券的生意。
我极有耐心,像一只耐心的猎手,只收那些家里出了急事、等钱用、愿意低价出手的人的券。
短短半个月,我手里的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多。
我没有把钱存进银行。
我把它们全部换成了一根根沉甸甸、冰冷而坚实的金条,藏在我出租屋床底下一块松动的地板下面。
只有黄金,才是这个时代最硬、最可靠的通行证。
日子像院角那棵老槐树的影子,一天天被拉长,又一点点缩短。
我掐着指头,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酒鬼那个无底洞,现在应该饿得前胸贴后背,快要爬不动了吧。
黑豹那条恶狼,也应该被警察的锁链铐住,关进铁笼子里了。
而我那个所谓的家,也该收到我寄回去的第二笔「工资」了。
一切,都像棋盘上的棋子,按照我设定的路线,精准地落子。
这天下午,我正坐在出租屋的小院里,捧着一本旧书看得入神,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人——我们的村长。
他一脸风尘,额上挂着汗珠,眉宇间拧着一个焦急的疙瘩。
「丫头!可算找到你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但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的湖面。
「村长?您怎么来了?这么大老远的。」
村长一屁股瘫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抓起我桌上的水瓢,舀起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丫头,别问了!快,快跟我回去一趟!你家里出大事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出事?
能出什么天大的事?
无非就是钱花光了,又想起我这个「摇钱树」,想把我抓回去继续榨取罢了。
「村长,您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是我爸妈他们……」
「不是你爸妈!」
村长猛地打断我,脸色凝重得像一块铁。
「是那个酒鬼!他死了!」
「警察在他家搜查的时候,不仅找到了黑豹藏起来的那个钱箱子,还在箱子里,发现了你家的户口本!」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疯狂地振翅。
户口本?
怎么会有我家的户口本?
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我放进去的,是那个装着几张毛票的信封!
村长看我脸色瞬间煞白,以为我被吓傻了,赶紧语无伦次地解释:
「警察本来是去那个酒鬼家调查他失踪的案子,结果意外在他家墙里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箱,装满了钱!」
「然后,他们就在那堆钱下面,翻出了你家的户口本!」
「现在村里都传开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你爸妈为了钱,早就把你卖给那个酒鬼了,连户口本都提前迁过去了!」
「你爸妈现在已经被警察带走问话了,怎么说都说不清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奶奶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中风了,现在还躺在卫生院里,人是不省人事,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僵在原地,手脚瞬间变得冰凉,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计划,它失控了。
为什么会是户口本?
我明明记得,上一世,我被卖掉的时候,我妈就是把户口本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旧信封里,交给了王媒婆。
难道……
一个足以让我浑身血液倒流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难道我当初从酒鬼家「偷」走的,根本不是他瞎眼老娘的救命钱,而是我妈早就准备好的、用来卖掉我的户口本?
而那几张可怜的毛票,只是我妈塞在里面,用来伪装成酒鬼给的「定金」的幌子?
所以,当酒鬼失踪,他老娘报案,警察来搜查的时候,他们发现的不是被偷的证据,而是他「买卖人口」的铁证?
而我,亲手将这份足以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送到了警察的面前?
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
不对。
我强迫自己立刻冷静下来。
这逻辑不对。
如果他们真的被警方认定为买卖人口的共犯,村长不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只是焦急地来找我这个「受害者」。
警察肯定会通过更正式的渠道,找到我进行问询。
这里面,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关节。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着村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声音问道:
「村长,除了户口本,警察在那个箱子里,还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吗?」
村长被我问得一愣,皱着眉头使劲回想,突然,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哦!对了!还有一封信!」
「就是你从厂里寄回去的那封信!」
「警察问你爸为什么要把户口本和信放在一起,你爸他……他说他怕把你的户口本弄丢了,以后你就没法回家……」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我全明白了。
我爸妈收到我寄回去的钱和那封信,简直是欣喜若狂。
他们终于看到了我这个「活动提款机」的巨大价值。
同时,他们也害怕了。
他们怕酒鬼哪天突然回来纠缠,怕王媒婆再把这桩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更怕这桩没成功的「买卖」一旦曝光,就彻底断掉了他们的财路。
所以,他们要把这份能证明他们丑恶心思的「证据」藏起来。
藏在一个他们认为最安全、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绝密之地。
酒鬼的家。
因为酒鬼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欠了赌债跑路了。
一个「人去楼空」的空房子,在他们看来,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保险箱。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警察会因为黑豹的案子,去搜查那个地方。
他们更想不到,我会把黑豹那个装满了赃款的钱箱,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那里。
阴差阳错,环环相扣。
我亲手设下的复仇之局,和我爸妈自作聪明的愚蠢举动,竟然以这种荒诞的方式,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个谁也无法挣脱、谁也解释不清的死局。
我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再无半分波澜。
「村长,我们回去。」
回到村里,我才知道,眼前的现实,比我想象的任何情节都要更加荒诞和戏剧化。
酒鬼,他不是被饿死的。
他是被黑豹手下那帮亡命之徒找到,活活打死的。
因为黑豹被抓后,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供出了那笔钱的下落,但他留了个心眼,谎称那笔钱是和酒鬼合伙骗来的。
警察顺藤摸瓜找到酒鬼家,发现了那个钱箱,也发现了箱子里夹着的户口本和我爸那封「情深意切」的信。
我爸妈被带走协助调查。
他们俩一口咬死,是酒鬼趁他们不备,偷走了他们家的户口本,企图以此要挟,逼他们把女儿嫁给他。
而那封信,是他们准备拿去给警察看的,用以证明他们的女儿远在外地打工,根本不可能嫁给酒鬼的证据。
这个说法,简直漏洞百出,荒谬绝伦。
但它偏偏又死无对证。
因为唯一的另一个关键当事人,酒鬼,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我这个「受害者」的突然出现,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主动走进了派出所。
在两位警察的注视下,我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告诉他们:
我爸妈说的,都是真的。
我告诉警察,那个酒鬼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一直死缠烂打地骚扰我。
我爸妈为了保护我这个唯一的女儿,才万般无奈之下,把我送到远在外地的亲戚家去「避难」,去纺织厂打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接着,我把这两个月来,自己如何在陌生的城市里「省吃俭用」,把一分一厘的血汗钱都攒下来寄回家还债的故事,声泪俱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我甚至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我爸妈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
他们虽然穷,虽然骨子里有些重男轻女的旧思想,但他们绝对、绝对没有想过要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这番「情真意切」的证词,像一道特赦令,让我爸妈瞬间从「人贩子」的巨大嫌疑中,被彻底洗刷干净。
他们被放了出来。
走出派出所大门的那一刻,我妈一把将我死死抱住,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
我爸站在一旁,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红了眼眶,浑浊的泪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丫头……是爸对不起你……」
我顺势扑进他们怀里,哭得比他们还要伤心,肩膀一耸一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们一家三口,就在派出所门口,上演了一场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父慈女孝」。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不断涌出的眼泪,其实是笑出来的。
一切,都结束了。
酒鬼死了,死于一场黑吃黑的狗咬狗。
黑豹那笔不义之财,被警察当做赃款,悉数没收。
我爸妈,背上了「管教不严,私藏户口本」的罪名,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奶奶,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中风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我弟,因为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成了村里孩子口中的「扫把星」,谁见了都躲着走,再也没人敢跟他玩。
而我,摇身一变,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功臣」和「顶梁柱」。
我以「外面世道太乱,不安全」为由,顺理成章地辞掉了「纺织厂」的工作,回到了家。
我用手里剩下的钱,在村口租了个铺子,开了一家小卖部。
我爸妈对我言听计从,把这家小卖部当成了全家唯一的救命稻草和未来的希望。
他们再也不敢对我打骂,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怕惹我不高兴。
他们甚至会为了我随口一句「有点想吃肉了」,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跑几里地去镇上给我买回来。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依赖、深不见底的愧疚,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把我当成了拯救这个家的救世主。
他们不知道,我才是那个亲手把他们推入万劫不复地狱的人。
我常常会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看着院子里忙碌得小心翼翼的父母,和屋里床上那个动弹不得、只能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的奶奶。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岁月一片静好。
这不就是他们上一世拼尽全力,最想要得到的「天伦之乐」吗?
只不过,那个高高在上、享受着一切的人,从他们捧在手心的金孙,变成了我。
而他们,将用余生的每一天,来偿还他们曾经欠我的血债。
真好。
这比一刀杀了他们,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