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买房我凑了15万,他拿到房本就把我拉黑,开盘日他彻底懵了
发布时间:2025-08-22 06:19 浏览量:3
手机在掌心嗡嗡震动了一下,我划开屏幕,微信界面上弹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底下跟着一行灰色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愣住了。
指尖悬在屏幕上,像被寒冬的冷气冻僵了。我退出对话框,点开弟弟陈阳的头像,那里已经变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条冷冰冰的横线。
我被拉黑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才把凑出来的最后两万块钱转给他,叮嘱他天冷了,新房那边装修要盯着点,别冻着。
他回我:“知道了,哥。”
这三个字,还带着温热的气息,静静地躺在聊天记录里。而现在,这三个字的主人,已经把我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空气里弥漫着木屑和清漆混合的味道,那是我干了二十多年的手艺活儿留下的气息,熟悉又安稳。可此刻,这股味道却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
十五万。
那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是我和妻子林惠一刨一凿,一张砂纸一张砂纸磨出来的血汗钱。是我们盘算着给女儿上大学的储备,是林惠念叨了两年要换掉的漏水窗台,是我答应她等手头宽裕点就去看的南方海景。
可妈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你弟要买房结婚,首付还差一截,就你这么一个哥,你不帮他谁帮他?”
电话里,陈阳的声音含含糊糊地飘过来:“哥,就当是我借的,以后肯定还。”
我还能说什么?
林惠在一旁红了眼圈,却没多说一句埋怨的话,只是默默地把一张张存折、银行卡从柜子深处翻出来,摆在桌上。
我们把钱凑齐,打过去。
陈阳说,房子定下来了,是市里新开的那个楼盘,“翰林雅苑”,地段好,以后孩子上学也方便。
他说:“哥,等房本下来,我名字后面也给你加上。”
我当时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现在想来,我的笑,一定傻得可怜。
房本下来了。
他朋友圈里晒了那本红色的证书,崭新,刺眼。配文是:“新的开始,感谢所有。”
那个“所有”里,唯独没有我。
然后,就是这个红色的感叹号,像一道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我放下手机,拿起手边一块刚刨好的红木。木料光滑,纹理清晰,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这双手,能把一块粗糙的木头,变成一件精致的家具。却捂不热一颗血脉相连的心。
老屋里的争执
那天的争执,是从妈端上来的那盘红烧肉开始的。
肥瘦相间的肉块在酱色的汤汁里颤巍巍地抖动,香气把老屋狭小的客厅填得满满当当。
“小磊,吃肉,你最爱这口。”妈夹起最大的一块,放进我碗里。
我还没动筷子,她又夹了一块,给了坐在对面的弟弟陈阳。
陈阳的女朋友,叫孙倩,一个描着精致眼线的城市姑娘,此刻正低头玩着手机,对眼前的家常菜肴兴趣缺缺。
“阳阳,你也吃。最近看房累瘦了。”妈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有点堵。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妈商量一下,我们家那边的老窗台一下雨就渗水,想动用我们自己存的那笔钱修一修。
话还没出口,妈先开了腔。
她叹了口气,筷子在碗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磊啊,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我抬起头,看见妈为难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你弟这婚事,女方那边提了要求,必须在城里有套房。”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谁,“我们看了‘翰林雅苑’那个盘,地段、学区都好,就是……就是首付还差一些。”
我沉默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一声声,都敲在我的心坎上。
“差多少?”我问,声音有些干涩。
“十五万。”陈阳终于开了口,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我。
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进我心里,激起一片冰冷的浪花。
我和林惠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了这么些年,也就将将二十万出头。那是我们家的底,是女儿未来的保障,是我们夫妻俩后半生的依靠。
“哥,”陈阳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这钱对你和嫂子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可我这也是没办法。倩倩家里就这么个条件,我不满足,这婚事可能就……就黄了。”
一直没说话的孙倩,这时放下了手机,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没看我,而是对着陈阳说:“也不是非要黄。就是我爸妈觉得,一个男人,连个安稳的家都给不了,怎么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他呢?”
话虽然是对着陈阳说的,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看向妈。
妈的眼圈红了,她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操劳,布满了粗糙的褶皱。
“小磊,妈知道你难。可阳阳是你亲弟弟啊,他就这么一个哥哥。他要是过得不好,妈这心里……也像刀割一样。”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你先帮他把这个坎迈过去,以后他出息了,还能忘了你这个当哥的?”
“一家人”,这三个字,像一道紧箍咒,从小到大,妈对我说了无数遍。
只要陈阳闯了祸,惹了事,妈就会用这三个字来要求我。而我,也总是在这三个字面前,选择退让和承担。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碗里那块红烧肉,又夹回了盘子里。
油腻的肉汁沾在我的筷子上,腻得我心里发慌。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我回到家,林惠已经睡下了。我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她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
我心里一酸。
这个女人,跟着我吃了半辈子苦,没享过一天福。如今,我却可能要拿走我们唯一的指望,去填一个无底的洞。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
第二天,我给妈回了电话。
我说:“妈,钱,我想办法。”
电话那头,是妈如释重负的啜泣声,和陈阳欣喜若狂的“谢谢哥”。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十五万的分量
十五万,说起来是一串数字,拿出来,却是沉甸甸的一摞。
林惠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摊在了床上。
有的是整整齐齐的一沓,用牛皮筋捆着,是刚取出来的。有的是零零散散的,被她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那是她平时卖菜、做零活攒下的钱,带着一股阳光和尘土的味道。
还有几张旧版的存单,纸页已经泛黄,边角都起了毛。
“这张,是咱们刚结婚那年存的,一千块,当时觉得是好大一笔钱。”林惠抚摸着那张存单,眼里有光。
“这张,是女儿出生的时候,你爸妈给的红包,我一直没舍得动。”
“还有这张,是你那年给一个老板做了一套红木家具,人家多给的奖金,你说留着给我买件金首饰,我也没舍得。”
她一件件数着,像是在回忆我们一路走来的艰辛和甜蜜。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磊,”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知道你为难。妈那边,弟弟那边,都是亲人。这钱,咱们拿出去,是情分。”
“可我就是心疼。”她声音哽咽了,“心疼你,也心疼咱们这个家。”
“女儿上大学,哪样不要钱?咱们这房子,一下雨就跟水帘洞似的,你那腰,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来……这些,谁来心疼我们?”
我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惠儿,对不住。”我只能说出这句苍白的话。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林惠在我怀里闷声说,“钱给了就给了,我不怪你。只是,陈阳那孩子,从小被妈惯坏了,心思活泛,你……多留个心眼。”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再怎么说,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钱凑齐的那天,我给陈-阳打了电话。
他很高兴,在电话里连声说:“哥,你真是我的亲哥!等我房子定下来,拿到房本,第一个就请你和嫂子来吃饭!”
他还说:“哥,这房子开发商那边有个熟人,能拿到内部价。房本上,我把你的名字也加上,算我们俩共有的。这十五万,就当是你入股了。”
我听了,心里那点不舒服顿时烟消云散。
看,我弟弟还是懂事的,知道感恩。
我笑着说:“加什么名字,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你好好过日子就行。”
挂了电话,我把陈阳的话学给林惠听。
林惠正在纳鞋底,听完我的话,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我有点得意,“我就说嘛,阳阳长大了,懂事了。”
林惠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落寞。
我当时没读懂她眼神里的复杂情绪。
现在想来,那是一种洞察世事后的无奈,和对我这个“老实人”的担忧。
钱,最终还是给了。
我亲自送到陈阳手上,十五沓用银行纸条捆好的现钞,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布袋里。
陈阳接过袋子,手都在抖。
“哥,大恩不言谢。”他眼圈也红了,“你放心,我陈阳要是忘了你的恩情,天打雷劈。”
我信了。
我信了他眼里的真诚,信了他信誓旦旦的诺言。
我甚至开始憧憬,等他新房落成,我们两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该是多么温馨的场面。
我忘了,人心是比我手里的木头,更难揣摩的东西。
木头坏了,可以修,可以扔。
人心要是坏了,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忙音
钱给了陈阳之后,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我的木工房。刨花卷曲着落下,像一层层雪,空气里永远是好闻的木香。
林惠也照常去市场出摊,回来时,自行车后座上总会带着一把青翠的小葱,或者几颗沾着泥土的西红柿。
只是,我们俩之间的话,好像少了一些。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十五万,也不再提起弟弟陈阳。
那仿佛成了一个禁区,一碰,就会牵扯出彼此心底最深的不安和失落。
偶尔,我会忍不住给陈阳打个电话。
“阳阳,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定了定了,哥,就翰林雅苑,12栋,801。视野特别好。”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春风得意。
“那就好,那就好。”我干巴巴地说,“装修的时候,要是有什么木工活,你跟哥说,哥给你做,保证用最好的料,不收你一分钱。”
“哎呀,哥,现在谁还用你那老一套啊。”他笑了起来,“都流行整体定制了,找个大牌子,设计、安装一条龙,省心。”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我这门手艺,跟了父亲一辈子,又跟了我半辈子。街坊四邻谁家要打个柜子、做扇门,都信得过我“陈师傅”的手艺。
到了亲弟弟这里,却成了“老一套”。
“哦,那……那也行,省心就好。”我讪讪地挂了电话。
后来,我又打过几次。
有时,是他女朋友孙倩接的。
“喂,找陈阳啊?他在忙呢,看建材。有事吗?”她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客气。
“没事没事,就是问问。”
“嗯,那我跟他说一声。”
但陈阳,一次也没有回过电话。
再后来,我打电话过去,常常是长时间的忙音。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通话中。
次数多了,我心里泛起了嘀咕。我让林惠用她的手机打过去,一打就通。
我这才明白,我的号码,可能被他设置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那天,我收工早,路过一家新开的商场。我想起孙倩快过生日了,就拐进去,想给她挑个礼物。
毕竟,快是一家人了,关系总要处好。
我在一楼的金饰柜台前,看到了陈阳和孙倩。
孙倩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款式很新潮。她正举着手,在灯光下反复端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陈阳站在一旁,满脸宠溺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正准备递给导购员。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我看到导购员刷了卡,开了票,把那只金镯子精心地包装好,递给孙倩。
我听到孙倩娇嗔地说:“这个好贵的,要一万多呢。”
陈阳豪气地一挥手:“钱就是用来花的。只要你喜欢,多少钱都值。”
我的手,在裤兜里,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一万多的金镯子,他说买就买。
可他似乎忘了,这用来“豪气”的钱里,有我和林惠起早贪黑攒下的血汗,有我们对未来的全部规划。
他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懒得回我了。
我没有上前去打招呼。
我怕我一开口,问出来的,会是连我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答案。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那家灯火辉煌的商场。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的弟弟。那个跟在我身后,流着鼻涕要糖吃的小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长成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模样。
一张薄薄的房产证
压垮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压垮我心里那点仅存的幻想的,是陈阳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
一张红色的房产证,摊开着,上面“房屋所有权人”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陈阳”两个字。
没有我的名字。
连带着,我当初的自我安慰,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照片的配文是:“奋斗的意义,就是把梦想照进现实。新的开始,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
底下是一长串的点赞和评论。
“恭喜恭喜!”
“阳哥牛逼!”
“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陈阳在下面一一回复,意气风发。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都花了。
那本红色的证书,像一团火,灼烧着我的眼睛,也烧尽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温情。
我点开他的头像,想问问他,当初承诺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想问问他,拿到房本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能给我打一个。
我想问问他,在他感谢的“所有人”里,为什么偏偏没有我这个凑了十五万首付的哥哥。
可当我把那句“阳阳,房本拿到了怎么没跟哥说一声”打出来,准备发送的时候,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就那么突兀地跳了出来。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坐在木工房那张用了几十年的旧板凳上,周围是我最熟悉的木料和工具,它们散发着安稳的气息。
可我却感觉自己像置身于一个冰窖,从头到脚,都是刺骨的寒意。
原来,我不是被遗忘了。
我是被抛弃了。
在他拿到房本,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我这个“恩人”,就成了一个他急于摆脱的包袱。
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拉黑我时的情景。
或许是孙倩在一旁说:“你哥那人,老实巴交的,以后肯定会老拿这十五万说事,三天两头来咱们家,烦都烦死了。不如干脆点,断了联系,省得麻烦。”
或许是他自己,觉得这十五万的人情债太重,重到他不想再面对我这张脸。
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最决绝的方式。
拉黑,删除。
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干。
我拿起手边的一把刻刀,刀锋锐利,寒光闪闪。
我对着一块废弃的木料,狠狠地刻了下去。
木屑纷飞,像我此刻混乱的心绪。
一刀,一刀,又一刀。
我不知道自己想刻什么,只是想把心里的那股憋闷、愤怒、失望,全都发泄出来。
直到林惠推门进来。
“小磊,怎么了?晚饭都凉了。”
她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和手里那块被刻得面目全非的木头,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没问,也没说,只是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那把冰冷的刻刀,然后轻轻地握住了我满是木屑的手。
“走,回家吃饭。”她说。
她的手很温暖,掌心有薄薄的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那股暖意,顺着我的手,一点点传到我的心里。
我跟着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说。
林惠也什么都没问。
她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热汤,又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青菜。
我们俩就那么安静地吃着饭,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十五万,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们这个家的心脏。
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只能任由它在血肉里,隐隐作痛。
沉默的木料与无声的刨花
被弟弟拉黑后的日子,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木工房里。
这里成了我的避难所。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人情冷暖,充满了算计和背叛。而这里,只有木头和工具。
它们是诚实的。
一块木料,是直是弯,是硬是软,你用手一摸,用眼一看,心里就有数。
你用刨子推过去,刨花是卷是碎,是连贯还是断裂,都在告诉你这块木头的脾性。
你对它用了多少心,它就回报你多少光泽和质感。
不会有谎言,也不会有欺骗。
我接了一个大活儿。
是给城郊一个正在开发的楼盘做样板间的定制家具。那个楼盘的名字很雅致,叫“翰林雅苑”。
没错,就是陈阳买的那个楼pan。
介绍这活儿给我的,是开发商黄总。
黄总是个懂行的人。几年前,他请我为他家的老宅修缮过一套传家的花梨木桌椅,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
他说:“陈师傅,你这手艺,现在不多见了。现在的人都图快,用机器,用胶水,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魂。”
这次他开发“翰林雅苑”,特意规划了一片区域,叫“匠心阁”,主打的就是高品质和传统工艺。
他找到我,说:“陈师傅,匠心阁的样板间,还有以后一些高端客户的定制需求,我想全包给你。钱不是问题,我只要一样东西——品质。”
我答应了。
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一份知遇之恩。
在这个“老一套”不被看好的时代,还有人愿意为“匠心”买单,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把自己关在工房里,一头扎进了图纸和木料堆里。
我选了最好的黑胡桃木和白蜡木,亲自去木材市场,一块一块地挑,用手指敲击,听声音,辨纹理。
我画了几十张草图,每一个卯榫结构,每一处雕花细节,都反复推敲。
我不想辜负黄总的信任,更不想辜负我这门手艺。
刨子的声音,在工房里日夜不息。
嘶啦——嘶啦——
平稳而有节奏。
木屑像细碎的浪花,在我脚边堆积。
每当刨子顺着木纹平滑地推过,带起一长条薄而透光的刨花时,我心里那股烦躁和憋闷,就会被抚平一些。
仿佛那刨子推掉的,不只是木头表面的粗糙,还有我心里的那些疙瘩。
林惠每天都会把饭菜送到工房来。
她不劝我,也不多问,只是把饭盒放下,帮我把散落一地的工具收拾整齐,再默默地离开。
我知道,她都懂。
她懂我的沉默,懂我的固执,懂我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来消化心里的伤痛。
有一次,她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终于忍不住说:“小磊,别这么折磨自己。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
“惠儿,我不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我拿起一块打磨好的木板,递给她,“你摸摸。”
木板光滑如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爹教我这门手艺的时候说,做木工,跟做人一个道理。心要正,手要稳,不能走捷径,不能有杂念。你糊弄木头,木头就会糊弄你,做出来的东西,早晚会散架。”
“我没法去跟陈阳理论,也没法跟妈哭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里的活儿干好。让别人知道,我陈磊,靠的是这双手吃饭,活得堂堂正正。”
林惠的眼圈红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过一块干净的毛巾,帮我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木屑。
那段时间,木工房成了我的世界。
我用沉默的木料和无声的刨花,与自己对话。
我渐渐明白,有些亲情,就像一块朽坏的木头,从内里就已经烂了。你再怎么修补,再怎么上漆,也改变不了它脆弱的本质。
强行把它打造成一件家具,最终也只会散架,还会伤到自己。
不如,放手。
妻子的眼泪与一碗热汤
“翰林雅苑”的活儿,我做得格外用心。
黄总来看过几次进度,每次都满意地点头。
“陈师傅,有你在,我放心。”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等开盘那天,你一定要来。匠心阁的成功,你当记头功。”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心里却五味杂陈。
开盘日,那也是陈阳和孙倩,彻底拥有那套房子的日子。
我不知道,如果我们在那里遇见,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是假装不认识,擦肩而过?还是会有一场无法避免的难堪?
我不敢去想。
活儿赶完那天,我累得几乎散了架。
回到家,已经快半夜了。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林惠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还温着一碗汤。
我走过去,轻轻地给她披上一件外衣。
她惊醒了。
“回来了?”她揉着惺忪的眼,看到我,立马站起来,去把那碗汤端过来,“快喝了,我给你熬的猪骨汤,去去乏。”
汤还是温热的,里面有玉米和胡萝卜的甜香。
我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一股暖流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些天积攒的疲惫和心酸,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碗热汤融化了。
“惠儿,”我喝完汤,看着她,“活儿干完了。”
“嗯。”她点点头,接过我手里的空碗。
“黄总说,我做得很好。”
“那是自然,你的手艺,谁不说个好?”她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丝骄傲。
“他还说……”我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开盘那天,让我一定去现场。”
林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你想去吗?”
我没回答。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该去。去了,就是自找难堪,就是把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
可情感上,我却有一丝不甘。
那是我用血汗浇灌出的作品,是我用匠心打造的样板。我就像一个老农,看着自己种的庄稼终于成熟,怎么能不想去亲眼看一看丰收的景象?
更何况……
我心里还有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我想去看看,陈阳住进新房,意气风发的样子。我想亲眼看一看,他用我的十五万,换来的,是怎样一个“新的开始”。
也许,只有亲眼看到了,我才能彻底死心。
“小磊,”林惠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不出,你这辈子都不会舒坦。”
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以为她会劝我,别去,别自讨苦吃。
“去吧。”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陪你一起去。”
“我们不是去吵架,也不是去讨债。”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们是去看你亲手做的家具,去看你应得的荣耀。我们挺直了腰杆去,谁也别怕。”
“至于陈阳……他要是还认你这个哥,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他要是不认,那我们就当去看一个陌生人乔迁之喜,看完,转身就走,从此,再不相欠。”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的妻子,突然鼻子一酸。
这个平日里只知道柴米油盐,为了几毛钱能跟小贩磨半天的女人,在关键时刻,却比我这个七尺男儿,看得更通透,活得更硬气。
她知道我的委屈,也维护着我的尊严。
“惠儿……”我哽咽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却哭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小磊,我就是心疼你。”她抽泣着说,“你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手艺,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那十五万,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凭什么拿得那么心安理得,凭什么还能反过来把我们当仇人?”
“我不要他感恩戴德,我也不指望他还钱。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们陈家的人,不偷不抢,靠手艺吃饭,活得有骨气!我们给出去的,是情分,不是他可以随意践踏的资本!”
我紧紧地抱住她。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这些日子,她承受的压力,一点也不比我少。她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藏在心里,只是为了不给我增添负担。
那一晚,我们夫妻俩,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
积压在心里的那些阴霾,仿佛都被彼此的眼泪和话语冲刷干净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做出了决定。
开盘日,我们去。
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开盘日的前夜
开盘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闪过和陈阳有关的画面。
小时候,我背着他去上学,他趴在我背上,咯咯地笑。
少年时,他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我替他挨了父亲的藤条。
长大后,他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两条我最爱抽的“大前门”香烟。
那些温暖的记忆,和那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交织在一起,像两股力量,在我的心里反复撕扯。
我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和自己的亲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破脸皮?
我悄悄地起了床,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林惠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外衣,披在我身上。
“睡不着?”她问。
我点点头。
“怕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不怕是假的。我怕的不是吵架,是怕……把最后那点念想都给弄没了。”
“我总觉得,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被那个孙倩给撺掇的。等他以后想明白了,也许……”
“也许,他会后悔的。是吗?”林惠替我说完了后半句。
我沉默了。
林惠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轻声说:“小磊,你有没有想过,那十五万,对我们来说是什么?”
“是血汗钱,是咱们的家底。”我说。
“不止。”林惠摇摇头,“对我来说,那更像是一份‘投资’。”
“投资?”我愣住了。
“对。”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在夜色中格外明亮,“我们‘投资’的,是亲情。我们赌的是,陈阳的心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哥哥,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现在看来,我们好像是……赌输了。”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扎得我心口生疼。
“但是,”她话锋一转,“小磊,你知道吗?黄总给你的那个活儿,也不仅仅是一单生意。”
我疑惑地看着她。
“那天黄总来工房,我正好去给你送饭,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林惠缓缓地说,“我听到黄总跟你说,‘翰林雅苑’的房子,尤其是‘匠心阁’那几栋,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
“他说,为了保证小区的品质和氛围,他特意留出了一部分房源,给那些为这个楼盘付出心血的匠人、设计师。是一种内部福利,价格比市面上的要低很多。”
“他还说,你作为‘匠心阁’的首席木作匠人,他给你预留了一套最好的房子。那十五万,不是让你直接拿现金,而是可以直接抵扣房款,作为你的‘匠心股’,算是给你的一个大红包。”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林惠。
这些事,黄总确实跟我提过。
当时,我一心只想着弟弟买房的事,黄总说可以把这十五万的“匠心股”福利转让给家人,我便想都没想,就跟黄总说,我想把这个名额给我弟弟陈阳。
黄总还劝我:“陈师傅,这可是实打实的优惠,起码能省下小二十万。你自己不要,太可惜了。”
我说:“没事,给我弟也是一样的。我们是一家人。”
黄总见我坚持,便没再多说,只是让我弟弟到时候拿着我的身份证明和一份我签字的转让协议,去售楼处办理就行。
我把这件事告诉陈阳时,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他说:“哥,你真是我的贵人!这下不仅首付够了,连后续的贷款压力都小了很多!”
我当时还挺高兴,觉得能帮到他,比什么都强。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转头,就把我拉黑了。
他以为,他拿到了我的转让协议,拿到了那十五万的抵扣,那套房子就完全属于他了。
他以为,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这个“贵人”一脚踢开。
“小磊,”林惠的声音把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陈阳他,不仅仅是贪了我的十五万。
他是贪了我的名誉,我的手艺,我的“匠心”,换来的那份沉甸甸的福利。
他把我的心血和尊严,当成了他乔迁新居的垫脚石。
然后,一脚踩过,再也不回头。
我手里的烟,不知不-觉已经燃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指。
我猛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碎。
“惠儿,”我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明天,我们去。”
“去!”
“不是去看热闹,也不是去讨债。”
“我们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那一刻,我心里的犹豫、彷徨、不忍,全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决绝。
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
有些尊严,是必须捍卫的。
明天,在“翰林雅苑”的售楼处,我要让陈阳,也让所有人看清楚。
我陈磊,是个老实的木匠,但老实人,不是傻子。
我的手艺,是用来创造美好的,不是用来让他人践踏的!
售楼处的相遇
“翰林雅苑”的开盘日,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巨大的红色拱门下,铺着崭新的红地毯,两旁摆满了祝贺开盘的花篮,彩带飞扬。
我和林惠,穿得普普通通,站在人群的外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惠有些紧张,手心一直在冒汗,紧紧地攥着我的胳膊。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我的内心,此刻却异常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售楼处大厅里,挤满了前来看房和签约的客户。沙盘周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销售人员的声音甜美而热情。
我们一眼就看到了陈阳和孙倩。
他们是今天的主角。
陈阳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满面红光地和身边的人打着招呼。
孙倩则挽着他的胳膊,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一条闪亮的项链,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幸福。
她的父母也来了,正被陈阳恭恭敬敬地请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端茶倒水,殷勤备至。
那场面,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美满。
仿佛,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而我这个凑了十五万,还转让了购房优惠的亲哥哥,却像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站在这片热闹的边缘。
陈阳也看到了我们。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惊愕,但很快就被一种不耐烦和厌恶所取代。
他松开孙倩的胳膊,快步向我们走来。
他没有走近,而是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哥,你们怎么来了?”
这一声“哥”,叫得生硬而冰冷,没有丝毫亲情可言。
我还没开口,林惠先冷笑了一声。
“怎么?这是你家开的楼盘?我们不能来?”
陈阳的脸色一变,他瞪了林惠一眼,然后又看向我,语气更加不善:“哥,你带嫂子来干什么?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别在这儿给我添乱行不行?”
“添乱?”我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们怎么给你添乱了?”
“你……”陈阳被我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那点钱吗?我告诉你们,现在没有!等我以后手头宽裕了,会还给你们的!你们现在跑来闹,是想让我在倩倩和她爸妈面前丢脸吗?”
他把我们想得如此不堪。
以为我们是来当众讨债,让他难堪的。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心里最后那点亲情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陈阳,”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不是来讨债的。”
“那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来找黄总。”我说,“我是‘匠心阁’的首席木作匠人,黄总邀请我来参加开盘仪式。”
我的话,让陈阳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是这个理由。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但更多的是不屑。
“你?”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夹克衫,和脚上那双沾着点灰尘的旧皮鞋,在他眼里,是那么的刺眼。
“就凭你?黄总会邀请你?”他嗤笑一声,“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没必要编这种谎话来往自己脸上贴金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他话音刚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陈师傅!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半天了!”
我们回头一看,正是开发商黄总。
黄总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快步向我走来,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
他直接越过陈阳,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陈师傅,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作品’!今天‘匠心阁’能这么受欢迎,你可是最大的功臣!”
黄总的热情和尊重,与陈阳的鄙夷和不屑,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陈阳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黄总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往售楼处最显眼的VIP休息区走去,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片煞白。
周围的人,也都投来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那一刻,我看到孙倩和她父母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我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真相大白
黄总把我引到VIP休息区,亲自给我和林惠倒了茶。
“陈师傅,师母,快请坐。”他的态度,恭敬得让周围的人都侧目。
陈阳和孙倩一家人,也跟了过来,远远地站着,脸色铁青,想走,又不敢走。
“黄总,您太客气了。”我有些不自在。
“不客气,不客气!”黄总摆摆手,爽朗地笑道,“陈师傅,我跟你说,咱们‘匠心阁’的样板间,今天成了整个楼盘的焦点!所有来看房的高端客户,都对你做的那些家具赞不绝口!好几个客户当场就下了单,指名道姓,就要你陈师傅亲手打造的全套家具!”
黄总从助理手里拿过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预订单,你看看。我跟他们说了,陈师傅的手艺是艺术品,得慢慢来,不能催。价钱你放心,绝对配得上你的手艺!”
我看着那几份价值不菲的订单,手有些抖。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这门“老一套”的手艺,能得到如此的认可和尊重。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那个看不起我手艺的弟弟面前。
这时,一个销售经理模样的年轻人,拿着一份合同,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先是恭敬地跟黄总打了声招呼,然后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后落在了陈阳身上。
“请问,是陈阳先生吗?”
“啊,对,是我。”陈阳回过神来,连忙应道。
“陈先生,您好。您是之前通过陈磊师傅的‘匠心人才引进计划’,获得了12栋801房源的购买资格,并且已经预付了十五万元的‘匠心股’作为抵扣,对吗?”销售经理的业务十分熟练。
“对对对。”陈阳连连点头,脸上又恢复了一丝得意。他瞥了我一眼,仿佛在说:看,这房子就是我的。
“好的,陈先生。今天是开盘日,也是您办理最终购房手续的截止日。请您到这边来,核对一下信息,然后支付剩余的房款,我们就可以正式为您办理房产证了。”
销售经理的话,像一颗炸雷,在陈阳耳边响起。
“什么?”陈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什么……什么剩余的房款?”
孙倩也急了,冲上来说:“你们搞错了吧?我们不是已经付了十五万了吗?那不是首付吗?”
销售经理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解释道:“这位女士,您可能误会了。这十五万,并不是首付。而是黄总特批给陈磊师傅的‘匠心股’奖励,可以直接用来抵扣房款总价。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和之前签订的协议,享受‘匠心人才’福利购房的,需要在开盘日当天,一次性付清除‘匠心股’之外的全部剩余房款。”
他翻开合同,指着其中一条说:“您看,这里写得很清楚。12栋801的总价是九十五万,抵扣陈师傅的十五万‘匠心股’之后,您今天需要支付的尾款是……八十万。”
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下。
陈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八……八十万?”他嘴唇哆嗦着,几乎站不稳,“怎么……怎么可能?我哥他没跟我说啊!”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解。
“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交八十万!”
我还没说话,黄总先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陈阳,脸色沉了下来:“陈师傅没告诉你?我当初可是跟陈师傅说得清清楚楚。这个‘匠心人才’名额,是我给陈师傅本人的福利,是他用自己的手艺和心血换来的。他愿意转让给你,是他的情分。但购房的规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难道陈师傅转让名额给你的时候,你连合同都不看一眼吗?”
黄总的话,掷地有声。
周围的人,都听明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阳身上,那目光里,有鄙夷,有嘲笑,有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是凭自己本事买的房。
他是占了自己亲哥哥的便宜。
而且,还是个连合同都看不明白,就想当然占便宜的蠢人。
“我……我……”陈阳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以为那十五万就是首付,剩下的慢慢贷款就行。他哪里想得到,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还有一个他根本付不起的代价。
孙倩的脸也白了,她用力地掐着陈阳的胳膊,尖声问道:“陈阳!你到底怎么搞的?八十万!我们去哪里弄八十万?”
她的父母,更是脸色铁青地站起来,指着陈阳,气得说不出话。
一场原本喜气洋洋的乔迁庆典,瞬间变成了一场难堪至极的闹剧。
销售经理看着这一幕,公式化地催促道:“陈先生,请问这尾款您还支付吗?如果您今天无法付清,按照协议,我们将视为您自动放弃购买资格。这套房源,我们将重新投入市场。您预付的那十五万‘匠心股’,也将原路返还给它的所有者——也就是陈磊师傅本人。”
这话,是压垮陈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彻底懵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他终于明白,他费尽心机,不惜拉黑亲哥哥想要得到的这套房子,从头到尾,主动权都牢牢地握在我的手里。
只要我今天不来,或者只要我一句话,他所有的美梦,都会瞬间化为泡影。
而他,却亲手把唯一能帮他的人,推向了对立面。
迟来的醒悟
“哥……”
陈阳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和不屑,只剩下乞求和慌乱。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扑通”一声,就要往下跪。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侧,躲开了。
我受不起他这一跪。
这一跪,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
“哥,你帮帮我……你再帮我一次……”他哭着说,“这房子……这房子是我的命啊!要是没了,倩倩……倩倩她就不会嫁给我了!我们家就完了!”
孙倩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嫌恶和鄙夷。
她冷哼一声,把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摔:“陈阳!你算个什么男人!没本事还学人吹牛!这婚,不结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拉着她那同样脸色铁青的父母,挤出人群,走了。
陈阳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阳阳!我的阳阳!”
是妈。
她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头发凌乱,气喘吁吁。
她看到瘫在地上的陈阳,立马冲过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哭天抢地。
“我可怜的儿啊!这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妈!”
她抬起头,看到了我。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她指着我,厉声骂道:“陈磊!你这个当哥的,心怎么这么狠!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被人欺负,被人悔婚吗?你还是不是人!”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林惠气得浑身发抖,想上前理论,被我拉住了。
我看着妈,看着她怀里那个只会哭泣的“巨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清。
“妈,你问问他,是谁在欺负谁。”
“你问问他,我凑了十五万给他买房,他拿到房本就把我拉黑,这是不是欺负?”
“你问问他,我把黄总奖励给我个人、价值几十万的购房福利转让给他,他心安理得地收下,转头就说我编瞎话、丢他的人,这是不是欺负?”
“你再问问他,他女朋友戴着上万块的金镯子,穿着名牌,他自己一身名牌西装,风风光光。而我这个给他凑钱的哥哥,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我每说一句,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陈阳更是把头埋在妈的怀里,不敢看我,浑身抖得像筛糠。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弟弟也太不是东西了。”
“典型的白眼狼啊,拿哥哥的血汗钱去充大款。”
“这种人,活该!房子没了,老婆也跑了,报应!”
那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妈和陈阳的心上。
妈的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终于,从陈阳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羞愧,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悔恨。
她好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自己这两个儿子的模样。
一个,是默默付出,却被伤透了心的老实人。
一个,是被她宠溺得自私自利,最终毁了自己前程的糊涂蛋。
“我……”她张了张嘴,老泪纵横,“小磊……是妈……是妈对不住你……”
陈阳也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我,脸上满是泪水和悔恨。
“哥……我不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他哽咽着,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该听孙倩的,不该那么对你……哥,你原谅我……”
他的醒悟,来得太迟了。
迟到,已经无法挽回任何东西。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荒凉的悲哀。
我们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家人。
却因为钱,因为贪婪,因为偏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何其可悲。
尘埃落定
售楼处里的闹剧,终将散场。
黄总挥了挥手,示意销售经理过来。
“黄总。”
黄总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陈阳,又看了看我,沉声问:“陈师傅,这套房子,您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按照协议,只要陈阳付不出尾款,这套房子,连同那十五万的“匠心股”,都将回到我的名下。
我只要点点头,就能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拥有这套人人艳羡的房子。
这似乎是一个最解气,也最理所当然的结局。
陈阳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乞求,有恐惧,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也许,在他心里,还指望着我这个“老实人”哥哥,会念在最后一点兄弟情分上,把房子让给他。
我看着他,也看着哭得几乎昏厥的母亲。
我心里很清楚,这套房子,我不能要。
我无法心安理得地住进一套承载了如此多难堪、背叛和争吵的房子里。
那不是家,那会是一个永远的囚笼。
每一次开门,每一次关窗,我都会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想起那十五万带来的所有伤痛。
我和林惠,都无法在这样的房子里,开始新的生活。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黄总说:“黄总,谢谢您的好意。”
“这套房子,我们不要了。”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林惠,她也惊讶地看着我,但随即,她的眼神就变成了理解和支持。
“不要了?”黄总也十分意外,“陈师傅,这可是您应得的。您不要,那这十五万的匠心股……”
“那十五万,”我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向陈阳,“就当我借给他的。他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我不催。”
“至于这套房子,您就按市场价,正常出售吧。我相信,它会找到一个真正懂得欣赏它的好主人。”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
房子没了,可以再想办法。
但人的良心和底线,不能没。
我不想用弟弟的惨败,来装点我的胜利。那不是我的风格,也不是我做人的原则。
我只想用这种方式,给我自己,也给这段已经支离破碎的亲情,一个最后的,体面的告别。
陈阳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老大,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可能想过我会羞辱他,想过我会夺走房子,却唯独没想过,我会选择放手。
妈也停止了哭泣,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小磊……”她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
我没有再看他们。
我牵起林惠的手,对她笑了笑。
“我们回家。”
“嗯,回家。”林惠也笑了,她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
我们俩,在所有人或同情,或敬佩,或不解的目光中,转身,向售楼处的大门走去。
外面的阳光,正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虽然我们失去了一大笔钱,失去了一套房子,但我们没有失去彼此,更没有失去做人的根本。
这就够了。
身后的喧嚣和闹剧,都与我们无关了。
尘埃落定。
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迈得格外轻松。
新的起点
那件事之后,我很久没有见过陈阳和母亲。
听说,陈阳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回了老家,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妈的身体,也一下子垮了,白头发多了不少。
我没有回去看过他们。
不是记恨,而是觉得,大家都需要时间,来冷静,来反思。
有些伤口,需要距离才能愈合。
我的生活,则翻开了新的一页。
黄总对我更加敬重,不仅把“翰林雅苑”后续所有的高端木作定制都交给了我,还把我引荐给了他圈子里的许多朋友。
我的木工房,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我招了两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当学徒,把我的手艺,一点点地教给他们。
我告诉他们,做木工,先学做人。手艺可以慢慢练,但心术不正,一辈子都做不出好东西。
林惠也不再去市场出摊了。
她成了我的“后勤部长”,每天帮我打理工房的杂事,给我们师徒几个做好吃的饭菜。
工房里,每天都飘着木香和饭香,充满了烟火气。
我们的存款,又一点点地多了起来。
虽然速度不快,但每一分钱,都来得踏实,花得心安。
我们用第一笔大额的收入,把家里那扇漏水的窗台,彻底换了新的。
阳光透过崭新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亮堂堂的。
林惠站在窗前,眯着眼,笑着对我说:“小磊,你看,咱们的日子,又好起来了。”
我也笑了。
是啊,好起来了。
不是因为钱多了,而是因为心安了。
半年后的一个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灰色的,名字是“陈阳”。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通过”。
没有立刻收到消息。
直到晚上,我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是他发来的一条长长的信息。
没有称呼,也没有客套,就是很平实地,讲述了他这半年的经历。
他说他一开始想不通,恨我,也恨孙倩,恨所有人。后来,他一个人在老屋里,看着我小时候给他做的木头陀螺,看着墙上我们俩勾肩搭背的旧照片,才慢慢想明白。
他说,是我和爸,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尤其是妈的偏爱,让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从来没想过,我给他的,是我和我妻子多么辛苦才攒下的。
他说,他错了,错得离谱。他不仅贪婪,而且愚蠢,亲手毁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他说,他在老家找了一份体力活,在工地上扛水泥。很累,但心里踏实。他想靠自己的手,把欠我的钱,一点一点还上。
信息的最后,他说:
“哥,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和嫂子能过得好。那十五万,我会还。也许要很久,但我会用一辈子去还。不仅仅是还钱,也是还我欠你的那份兄弟情。”
我把信息拿给林惠看。
林惠看完,沉默了很久,眼圈红了。
“他……总算是长大了。”她说。
我点点头。
我没有回复他。
我知道,有些话,不必说。
真正的改变,不是靠说的,是靠做的。
又过了一年。
我接到了一个特殊的活儿。
是去修缮一座百年古刹里被白蚁蛀空的房梁和佛龛。
那是个细致活,也是个良心活。
我和徒弟们,住在寺庙里,每天听着晨钟暮鼓,闻着檀香,用最虔诚的心,去修复那些历经了百年风雨的木作。
有一天,我在寺庙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陈阳。
他黑了,瘦了,也结实了。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工装,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看到我,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哥。”他声音沙哑,“这是我这两年攒的。不多,只有两万。你先收着。”
我打开报纸,里面是两沓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有新有旧。
我看着他那双因为干粗活而变得粗糙的手,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收。
我指了指身后那座正在修缮的大殿,对他说:“想还债,就别用钱。”
“用你的力气,用你的汗水,来还。”
“这里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就留下来,跟着我,从打磨开始学起。”
陈阳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夕阳的余晖,洒在古刹的金顶上,也洒在我们兄弟俩的身上。
我教他如何辨别木材的纹理,他听得格外认真。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但从这一刻起,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可以共同努力的起点。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木头。
有过裂痕,有过伤疤,但只要用心去打磨,用情去雕琢,总能焕发出新的,温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