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 | 第二次元嘉北伐:两大铁嘴的巅峰对决

发布时间:2025-08-03 23:23  浏览量:1

衣赐履按:这回讲两张铁嘴斗机锋,北边儿是李孝伯李大铁嘴,南边儿是张畅张大铁嘴,两大铁嘴的巅峰对决,简直不要太精彩!

公元450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拓跋焘率大军抵达彭城,登上位于城南的亚父冢,在戏马台用毛毡搭建行宫,观察彭城城内的情况。

衣赐履说:亚父冢,即范增的墓。戏马台,传说为项羽定都彭城之后,在距城南里许的南山上构筑的楼台,用以观看戏马,故名戏马台。

之前,北魏军在萧城击败刘宋将领马文恭,俘虏了一个叫蒯应的干部。当天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拓跋焘派蒯应前往彭城小市门(应为彭城南门的别称,据称,此门是徐州古城唯一保留瓮城的城门,瓮城内原有影壁和兵道,门外吊桥与护城河相连),宣告拓跋焘的诏令,问候刘宋太尉、江夏王刘义恭和安北将军、武陵王刘骏,并让蒯应自己讲述在萧城失败的具体情况,此外,还向城内索要甘蔗和酒。

刘义恭等人问他,魏帝亲自来了吗?

蒯应说,来了。

又问,现在何处?

蒯应说,就在彭城西南。

又问,多少人马?

蒯应说,中军四十余万。

武陵王刘骏表示,让拓跋焘送骆驼过来交换。

第二天,拓跋焘又派尚书李孝伯到小市门,要求与刘义恭见面(《宋书·张畅传》上是要求与刘骏见面)。

刘骏派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招呼李孝伯。张畅站在城墙上,遥遥与李孝伯交谈。

李孝伯问,阁下何姓?

张畅说,姓张。

李孝伯说,是张长史吗?

张畅说,你怎么知道?

李孝伯说,阁下声名远播,岂会不知?

张畅问,阁下何姓?位居何职?

李孝伯说,我只是大军中的一个小角色,何劳致问?不过,由我来与阁下接洽,倒也足够了。

接着又说:

我们主上有诏说,“太尉(刘义恭)、安北将军(刘骏)可以暂出城门,我想和他们见一面,朕又不打算攻打彭城,为何搞得将士们如此紧张劳苦,在城墙之上严防准备?”今日,主上特派我来赐给你们骆驼、貂裘,以及其他杂物。

彭城有个叫具思的人,曾经去过北魏首都平城,刘义恭就让他去看看认不认识城外这位爷。巧了,这位老具同志还真认得李孝伯,哥儿俩还聊了几句。

于是,刘骏就让张畅出城与李孝伯面谈。

张畅出得城来,对李孝伯说,“有诏”这样的话,可以跟你们国内说,在我们这里岂可也搞这一套?

李孝伯说,你们太尉和安北将军,是人臣不?

张畅说,当然是。

李孝伯说,我大魏万国来朝,率土之滨,莫敢不臣。虽是邻国之君,为何不可称诏于邻国之臣?

转而又问,你们为何着急忙慌地关闭城门、收起吊桥呢?

张畅说:

两位王爷认为,你们国主还没建好营垒,将士疲劳,而我们的精甲十万,人人都想奋勇杀敌,担心他们忍不住冲出去砍你们的人,因此关闭城门。等你们休息好了,精神养足了,战场上再见真章。

李孝伯说:

令行禁止,靠的是军纪严明,何必收吊桥关大门呢!你们不过一座孤城,又何必夸大有十万之众。我们有良马百万,难道需要向你们显摆吗?

张畅说:

王侯设置防御工事,合乎法令要求即可。我如果讲大话放嘴炮儿,那就应该说我有百万大军。之所以说十万精甲,是因为我们两位大王平日兵力编制就这么多。此城之中,还有好几个州的士人和百姓,各种工匠、营徒还没算在内。我们看的是人数,而不是马数,阁下何必夸耀马匹数量?

李孝伯说:

王侯设置防御工事,当然不是只靠法令,但城门是开是闭,总得有点儿谱儿吧?收起吊桥,又是什么道理?守城,你们拿手,野战,我之所长,我们依靠战马,犹如你们凭借城池,故告知我们的马匹数量。

李孝伯又说:

主上有诏,“以貂裘赐太尉,骆驼、骡子和马赐安北将军,葡萄酒和其他各种食品,请大家一起享用”。

张畅说,两位大王托我问候贵主,他们其实非常希望能够与他会面,但身为宋臣,又有藩镇重任,不能与境外之人勾三搭四,因此不能私自相见。

刘义恭送给拓跋焘皮质骑服一套,刘骏送给拓跋焘酒两件儿(酒二器),甘蔗一百条。

李孝伯说:

主上还有诏,“太尉和安北将军,与贵朝廷断绝信息已经很久了,想必很忧虑吧。如果他们想给建康方面稍个信儿,我们可以帮忙护送。如果需要马匹,我们也可以提供”。

张畅说,从此地到京师,各种小道儿多了去了,一天跑几个来回都很正常,这个事儿,就不必劳烦贵主了。

李孝伯问,之前给安北将军通报了讯息,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反馈(向与安北相闻,何以久而不报)?

张畅说,两位王爷高贵,这种小事儿向他们汇报,我们真的很为难诶(二王贵远,启闻为难)。

李孝伯说,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为何只有你们两位王爷这么高贵?

张畅说,所谓“握发吐哺”,不是对邻国之人而言的。

李孝伯说,本邦尚且如此,对邻国之人自当更加恭敬;况且,远来的宾客彬彬有礼,主人当然应该以礼相待。

张畅说,好像不是诶,昨天我见城外这些客人蜂拥而至,乱糟糟毫无礼节诶。

李孝伯说,并非来宾无礼,只是主人手忙脚乱,不能很好地招呼客人罢了。

李孝伯又说,主上有诏,“程天祚(本年三月,被北魏生擒)不过一个普通人,在汝阳(河南省商水县)跟我们叫板,身上中了九枪,掉到河里,我让人把他捞了出来。常人骨肉分离,都会思念团聚,听说程天祚的老弟就在城中,为何不派他到我这里来,把他老哥领回去?

张畅说,我们已经告知他此事,但是,他自己不肯去。

李孝伯说,哪有儿子、老弟听说父亲、老哥来了而不肯相见的道理?这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贵土的风俗人情,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拓跋焘又派人赐刘义恭、刘骏等毛毡各一领,盐各九种,还有胡豉。

李孝伯说:

这些都是好东西,主上有诏,“不同的盐有不同的用处。白盐和食盐,是主上食用之盐;黑盐可以治疗腹胀,研磨成粉,一次六铢,用酒服下;胡盐可以治疗眼睛疼;戎盐用来治疗各种疮口;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种,都不是食用盐。太尉、安北将军何不派人到我这里,虽然说不能代替亲自见面,但至少可以看看朕长得啥样啊,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老是少,以及朕为人处事的情况不是?”

张畅说(一说张畅以两位王爷的名义说):

贵主的情况,早就从两家使节的口中知晓了,李尚书又亲自领命而来,根本不用担心彼此还有什么互不了解的,因此,就不再派人前往叨扰了。

李孝伯说:

我们主上担心送来的马不一定符合你们的要求,如果安北将军需要大马,可以另选良品送来,如果需要蜀地之马,我们那边儿也有上品。

张畅说,安北将军不缺良马,送不送在你们,我们这边并不需要。

刘义恭又送给拓跋焘蜡烛十条,刘骏送锦缎一匹。

李孝伯说,作为江南的士大夫,阁下为何穿着草鞋?你穿这种东西,将士们会怎么说呢?

张畅说,被您称为士大夫,我实在惭愧惭愧。我虽然不是武将,但受命统军于战阵之间,岂可宽袍大袖随意着装?。

李孝伯说:

永昌王(拓跋仁)一向镇守长安,如今率八万精骑造访淮南,寿春(刘宋谓之寿阳,即安徽省寿县)也是紧闭城门,不敢对阵。之前,把刘康祖(刘宋安蛮司马,十余日前与拓跋仁交战,兵败身死)的首级送还你们,还有那个王玄谟,我们也很熟悉,这些将领,真的很弱。我们都很纳闷,为什么要用这种弱鸡来统领部队,这帮家伙是一碰就碎啊!我们大军进入贵境已经七百余里,竟然没有碰到像样点的抵抗。还有那个崔邪利,邹山那么险要之处,易守难攻,我们的前锋刚刚过去,那家伙就一头钻到一个小山洞里,后来被将士们倒着拽了出来。我们主上可怜他,饶他一命,现在就在我大军之中。然而,你们又派马文恭拒守萧县,这个货更是望风败退。当地百姓非常怨忿,都说,太平之时,他们催租逼捐,有了危难,他们却不能相救!

张畅说:

永昌王已过淮南,我们已经知道。刘康祖被他打败的消息,我们还没收到。王玄谟只是我们的一员偏将,之所以用他,不是因为他有才,而是因为他本是北方人,才让他做了先锋。当时,我们大军尚未赶到,但黄河已经结冰,王玄谟认为应该后撤,并没有失策,只是因为夜间行军,战马受惊发生骚乱而已。我们派小将陈宪,镇守小城悬瓠(河南省汝南县),你们国主以举国之力围攻,数十天竟不能攻克。胡盛之也是一员小将,人马不足三旅,他刚渡翮水(翮读如河),你们便君臣奔散,勉强逃得性命。滑台之师(指围攻滑台的王玄谟部),没什么可惭愧的。邹山不过一座小关,地势略微险峻。居住在黄河边的老百姓,大多是新近才归附的,刚刚开始受我大宋教化熏陶,七七八八为非作歹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断绝,朝廷不过是派崔邪利前往安抚他们罢了。

如今虽然陷没,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你们国主亲率十万大军,制服了一个小小的崔邪利,这事儿还要拿出来显摆吗?最近听说,萧县百姓依山据险,不愿归附你们,朝廷派马文恭率军十队去迎接他们罢了。马文恭仅以三队人马出击,还能在你们大军之中来去奔走。嵇玄敬率百余条船抵达留城(沛县东南),你们的军队就奔逃溃败。你们如此轻敌,也不是啥长脸的事儿。老百姓居住于黄河两岸,两国交兵,都应对他们加以安抚。而你们挥师入境,事出意外,我朝官员没有辜负百姓,百姓又有什么可埋怨的?你们自知侵入我国境七百余里,我们并没怎么抵抗,这正是太尉的神机妙算和武陵王的高明策略。军国机要,事关重大,我就不方便向你们细说了。

李孝伯说:

老张啊,你这套说辞,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谓腾挪闪跃,搞得我有点懵诶,呵呵。实际上,我们主上根本就没打算围攻彭城,他将亲率大军直奔瓜步(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南长江渡口)。拿下建业,彭城还需要攻打吗?就算没有攻克,彭城也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大军此番南下,自当饮马于长江大湖。

张畅说:

是去是留,悉听尊便。不过呢,如果贵主真的饮马长江,那就没有天理了(便为无复天道)。

当时有童谣说,虏马饮江水,佛狸卯年死。因此,张畅才有此言。

衣赐履说:拓跋焘小名佛狸,童谣的意思是,如果北魏大军抵达长江,拓跋焘将在卯年死掉。本年(公元450年)是庚寅年,明年(公元451年)是辛卯年,也即是说,如果拓跋焘抵达长江,明年就会死。

明年,拓跋焘会不会死,让我们拭目以待。

李孝伯说,我们从北方一路来到南方,全是人为运作而实现的。饮马长江,难道只在天理(自北而南,实是人化之迹,饮马长江,岂独天道)?

张畅准备回城,对李孝伯说,

希望动荡有期,很快能够安定。如果阁下回归我大宋,今天就是我们相识之始。

李孝伯说:

我当先到建业等待阁下。我只是担心日后你和两位王爷面缚请罪之时,没有机会再和你说话。

【我觉得,梁铁嘴不是那两位铁嘴的对手】

衣赐履说:讲真,两位铁嘴水平都很高,总体上李孝伯占了上风,是因为战场上的碾压优势。这段唇枪舌战,《魏书》《宋书》都有记录,侧重点当然不一样,《魏书》扬魏贬宋,《宋书》扬宋贬魏。

《宋书》虽相对简略,但颇记了些《魏书》上没有的内容,比如,拓跋焘一会儿向刘宋要黄柑等食物,一会儿要箜篌、琵琶等乐器,一会儿要棋子、赌具之类的游戏器具,之所以在上文没有提及,出于两点考虑:一是摆不进去,硬往里摆,则不是一场对话能够容得下的,二位铁嘴至少得见三次面,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二是这些内容更像是刘宋史官为恶心拓跋焘编造的。

史称,拓跋焘进攻彭城,没有攻克。

十二月一日,拓跋焘率军南下,派中书郎鲁秀发兵广陵(江苏省扬州市),高凉王拓跋那发兵山阳(江苏省淮安市),永昌王拓跋仁发兵横江(安徽省和县东南长江渡口),大军一路上抢掠烧杀,刘宋的所有城池,听说北魏来犯,全都奔逃溃散。

衣赐履说:实际上,两位铁嘴的对话已经告诉我们,拓跋焘此次南下,攻城略地并非主要目的,至少,他就没打算攻打彭城。十一月二十七日,二人对话,十二月一日,魏军南下,要说拓跋焘打算用三天时间攻下彭城,显然是羞辱他的智商。《通鉴》“魏主攻彭城,不克”的记录,纯属胡说八道。

十二月三日,刘宋都城建康实行戒严。

十二月四日,北魏大军抵达淮河。

之前,文帝刘义隆派辅国将军臧质率军一万增援彭城,走到盱眙(江苏省盱眙县),发现魏军已经渡过淮河。臧质立即派冗从仆射胡崇之、积弩将军臧澄之驻守东山(盱眙县东南),又派建威将军毛熙祚据守前浦(盱眙境内),臧质本人率军据守城南。

十二月十日,北魏燕王拓跋谭进攻胡崇之等人,三个阵地全都攻破,臧质不敢援救。当夜,臧质部也被拓跋谭击溃,臧质抛弃辎重器械,率七百官兵投奔盱眙城。

拓跋焘留尚书韩元兴率军数千,驻守在盱眙城外,自己则率大军继续南下。

十二月十五日,拓跋焘大军到达瓜步,与刘宋京师建康,隔江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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