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千年黄沙埋不住,栾教授他非要娶

发布时间:2025-07-31 04:14  浏览量:1

崔晚的挚友消失在戈壁滩,从此她成了沙漠救援队最锋利的刀。

直到遇见文物专家栾征,她尘封的伤口被狠狠撕开。

沙尘暴里他死死抓住她:“你比西夏壁画还能扛,但命只有一条!”

西夏王陵的月光下,他修复着残破陶罐:“裂痕是历史的一部分,你也是。”

当“黑将军宝藏”的线索指向挚友的失踪真相。

崔晚颤抖着举起洛阳铲:“这次,我要亲手挖出答案。”

栾征按住她的手:“晚晚,文物记得历史,人更要放过自己。”

1

引擎的嘶吼撕碎了戈壁滩死一般的寂静,卷起漫天浑浊的烟尘。崔晚驾驶的改装越野车,像一头狂躁的钢铁巨兽,碾过坑洼的碎石路,车身疯狂颠簸。副驾上的彭野,这个跟了她三年的副手,脸几乎贴到了挡风玻璃上,指着右前方沙丘后隐约腾起的一道歪斜黑烟。

“晚姐!那边!有车翻了!”

崔晚没吭声,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方向盘在她手中猛地一拧,轮胎与粗粝的沙石摩擦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几乎侧立起来,朝着烟柱方向悍然冲去。沙砾噼里啪啦砸在车身上,如同密集的冰雹。

翻倒的是一辆路虎卫士,车头深深杵进一个沙窝,车门变形,像个被踩扁的铁皮罐头。两个穿着冲锋衣、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徒劳地扒拉着副驾扭曲的车门,脸上糊满了沙子和惊恐的泪水。

“救命!老师…老师还在里面!”其中一个带着哭腔嘶喊。

崔晚跳下车,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风沙抽打在她脸上,粗粝的疼痛感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几步冲到变形的驾驶室旁,车窗玻璃碎成了蛛网,透过缝隙,能看到一个穿着卡其色工装夹克的男人侧倒在方向盘上,额角有血蜿蜒流下,洇湿了衣领,脸色苍白得像纸。

“彭野!千斤顶!撬棍!”崔晚的声音穿透风沙,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彭野立刻从他们车上拖下装备。崔晚接过撬棍,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麻。她将扁头狠狠楔进变形的车门缝隙,身体的力量瞬间爆发,手臂肌肉贲张,撬棍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一!二!三!”彭野配合着用肩膀猛撞车门。

“嘎吱——”

扭曲的车门终于被暴力撕开一道豁口。崔晚扔下撬棍,探身进去。驾驶室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汽油味。她迅速解开男人身上的安全带卡扣,动作精准。男人沉重的身体失去束缚,软软地朝她倒来。崔晚伸出双臂,稳稳架住他的腋下,用力往外拖。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温热的血蹭到了她的脖颈。

“老师!老师!”那两个学生扑了过来。

崔晚把人完全拖出驾驶室,轻轻平放在沙地上,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单膝跪地,检查他的颈动脉,手指下的搏动虽然微弱,但还算规律。她利落地打开随身急救包,拿出消毒纱布按压住他额角还在渗血的伤口。

男人似乎被按压的疼痛刺激,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是一双极深邃的眼睛,此刻因为失血和撞击显得有些涣散,却像蒙尘的古玉,依旧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静和…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目光对上崔晚专注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风沙的呼啸声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隔绝开来。

男人干裂的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字,却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撞进崔晚的耳膜。

“…小…弦…?”

崔晚按压伤口的手指猛地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那张沾着血污的、苍白的脸,此刻在她眼中骤然扭曲、放大,与三年前那个永远定格在卫星电话断线前惊恐绝望的面孔——江临的脸——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嗡——

大脑一片空白,尖锐的耳鸣炸响。戈壁滩刺眼的阳光,翻倒的车,哭喊的学生,彭野焦急的询问…所有声音和画面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那一声“小弦”,在她死寂的世界里疯狂回荡,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眼前阵阵发黑,三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沙暴,江临最后断续的呼救声,救援队绝望的搜寻,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冰冷长夜…无数碎片化的黑暗记忆,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咆哮着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场沙暴里令人窒息的土腥味。

“晚姐!你怎么了?!”彭野发现她的异常,冲过来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晚姐!崔晚!说话!”

崔晚猛地推开彭野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昏迷过去的男人,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悸、刻骨的恐惧和一种被强行撕开旧伤疤的、深入骨髓的剧痛。沙砾打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走…走开!”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子。

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冲向自己的越野车,拉开车门钻进去,“砰”地一声狠狠甩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蜷缩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那个名字,那个只有江临会叫的小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脏深处反复搅动,搅出淋漓的血肉。

2

“崔队!崔队你开门!”彭野用力拍打着驾驶座的车窗,声音被风撕扯得变形,“里面的人需要送医院!你不能这样!”

车窗紧闭,里面的人影蜷缩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绝望的雕像。

“妈的!”彭野狠狠踹了一脚车轮,沙土飞扬。他迅速冷静下来,当机立断,指挥那两个吓傻了的学生:“别愣着!帮忙把人抬上我们后座!轻点!小心头!”

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男人抬上崔晚车子的后座。彭野跳上驾驶位,发动引擎。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蜷缩着的崔晚,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脸埋在膝盖里,肩膀细微地耸动。彭野咬咬牙,猛地一打方向,越野车咆哮着,碾过碎石,朝着最近的小镇卫生院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的空气凝固而沉重,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噪。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崔晚僵硬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一点点。她抬起头,脸色白得像鬼,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残留着巨大的空洞和未散的惊悸。她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后座那个昏迷的男人脸上。

额角的伤口已经被彭野临时用纱布包扎过了,血暂时止住。那张脸在颠簸的光影里显得更加清晰。不是江临。眉眼轮廓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股沉静的书卷气,但江临更张扬些,这个人…更内敛,也更…陌生。崔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从那个可怕的闪回中抽离。

“他…是谁?”崔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开车的彭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他说他姓栾,叫栾征。是省文物研究院的专家,带着两个学生去黑水城遗址做前期勘察。倒霉催的,遇上沙窝子翻车了。”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崔晚的脸色,“晚姐,你刚才…吓死我了。你认识他?”

“不认识。”崔晚回答得飞快,斩钉截铁,随即又疲惫地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开快点。”

小镇卫生院条件简陋,但处理外伤足够了。栾征被推进处置室清创缝合。崔晚靠在走廊冰冷掉漆的墙壁上,离那扇门远远的,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彭野跑前跑后办手续,那两个学生,一个叫林薇,一个叫张涛,红着眼眶守在门口。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温婉但透着焦急的女声:“栾老师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崔晚抬眼看去。一个穿着质地精良米白色风衣的女人快步走来,约莫四十岁上下,气质知性优雅,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关切。她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女人一眼看到守在门口的林薇和张涛,立刻走过去。

“沈馆长!”林薇像见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栾老师头撞破了,流了好多血…在里面缝针…”

被称作沈馆长的女人——沈明漪,省博物馆副馆长,也是这次黑水城遗址联合考察项目的负责人——轻轻拍了拍林薇的肩膀,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了靠墙站着的崔晚身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崔晚身上沾着沙土和点点暗红血迹的救援队服,眼神了然,径直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省博的沈明漪。非常感谢你们及时救了栾教授和他的学生。”沈明漪伸出手,语气真诚。

崔晚没有伸手,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动作有些僵硬:“崔晚。沙漠救援队。”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眼神甚至没有聚焦在沈明漪脸上,而是越过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处置室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人。

沈明漪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自然地收回,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顺着崔晚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处置室的门,温声道:“栾教授是我们院里顶尖的文物鉴定与修复专家,这次黑水城项目,他是技术总负责。幸好遇到了你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份情,我们省博记下了。”

这时,处置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伤口处理好了,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观察几天。可以进去看了。”

林薇和张涛立刻冲了进去。沈明漪也快步跟上。崔晚的身体瞬间绷紧,脚下却像生了根,钉在原地。她看到沈明漪进去后,俯身对病床上的人低声说着什么。病床上的栾征已经醒了,头上缠着纱布,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沈明漪,穿过门口的两个学生,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走廊上那个浑身散发着抗拒与冰冷的女人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对救援者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穿透力的审视,以及一丝…无法忽略的困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崔晚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住,骤然一缩。她猛地别开脸,动作近乎粗鲁,转身就走,只丢给彭野一句硬邦邦的话:“手续办完,我们走。”

她几乎是逃离了那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逃离了那道让她灵魂都感到刺痛的目光。身后,病床上,栾征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3

三天后。黑水城遗址边缘,临时搭建的考古工作站。

风依旧没停,卷着沙砾抽打在彩钢板的墙壁上,发出单调而恼人的“啪啪”声。简陋的板房里,堆满了各种仪器、图纸、装着泥土样本的编织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燥的尘土味和淡淡的朽木气息。

崔晚带着彭野和另外两个队员,正跟工作站负责后勤的老王头交接一批刚运到的补给物资:桶装水、压缩饼干、电池、药品。她的动作利落干脆,指挥若定,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三天前卫生院那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彭野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崔队,这次真是多亏你们了。”老王头是个黝黑干瘦的老戈壁,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这鬼地方,没你们专业的救援队照应,我们心里真没底。”

“分内事。”崔晚言简意赅,在清单上签下名字,笔锋凌厉。

板房的门帘被掀开,带进一股风沙和一个人影。是沈明漪。她身后跟着头上还缠着纱布的栾征,脸色比三天前好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他换了件干净的浅灰色衬衫,外面套着卡其色马甲,身形挺拔,只是脚步还有些虚浮。林薇和张涛像两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看到崔晚,眼神都有些怯生生的。

沈明漪笑着打招呼:“崔队长,辛苦你们送物资过来。”她转向栾征,“栾教授,这位就是那天救了你和学生的崔晚队长。”

狭小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沙拍打墙壁的声音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崔晚和栾征身上。

栾征的目光落在崔晚脸上,沉静,专注,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审视感,仿佛在鉴定一件刚出土的、布满谜团的文物。他向前一步,伸出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崔队长,救命之恩,栾征铭记在心。多谢。”

崔晚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没有看栾征伸出的手,也没有看他的脸,视线落在他身后板壁上挂着的一张模糊的黑水城卫星地图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职责所在,不用谢。栾教授伤没好,还是多休息。” 她说完,把签好的清单塞给老王头,转身就要去搬一箱水,动作带着明显的回避。

“崔队长,”栾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坚持,“那天在车上…我意识不清,恍惚间好像…叫错了一个名字?”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崔晚的侧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如果冒犯了,我道歉。只是…那似乎对你造成了困扰?”

困扰?

崔晚搬水的动作猛地顿住。那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膜。困扰?那是将她重新拖回地狱的噩梦!是血淋淋的伤口被再次撕开的剧痛!

她霍然转身,动作快得像被激怒的猎豹。那双总是带着戈壁风沙般冷硬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幽暗的、压抑到极致的火焰,直直射向栾征,毫不掩饰其中的尖锐痛楚和冰冷怒意。

“困扰?”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狭小的板房里显得异常尖锐,“栾教授,你搞考古的,是不是觉得随便挖开别人的过去,就像挖开一座古墓一样理所当然?”她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寒意,“你认错了人,是你的问题。但有些名字,有些事,不是你一句轻飘飘的‘冒犯’和‘道歉’就能揭过去的!那是禁区!懂吗?别碰!”

空气仿佛凝固了。板房里鸦雀无声。老王头抱着清单大气不敢出。彭野下意识地挡在了崔晚侧前方半步,警惕地看着栾征。林薇和张涛吓得脸都白了,缩在沈明漪身后。沈明漪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震惊地看着突然爆发的崔晚。

栾征站在原地,承受着崔晚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痛楚。他没有后退,脸上没有愠怒,只有更深沉的探究和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他看着崔晚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看着她强装的坚硬外壳下不堪一击的脆弱,沉默了几秒。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温润的玉石,“是我唐突。很抱歉,崔队长。”他没有再追问那个名字,只是深深地看了崔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歉意、了然,还有一丝崔晚看不懂的沉重。

崔晚胸口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她死死瞪着栾征,仿佛要用目光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猛地弯腰,一把扛起那箱沉重的桶装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板房,门帘在她身后狠狠甩下,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板房似乎都晃了晃。

风沙灌了进来。栾征站在原地,望着那兀自晃动的门帘,眉头紧紧锁起。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额角纱布下的伤口,那里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栾老师…”林薇怯生生地开口。

栾征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他转向沈明漪,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沈馆长,关于这次黑水城遗址的‘黑将军’地宫位置,我有些新的想法,需要查阅一些早期的勘探资料,特别是…三年前西北大学联合科考队的那次测绘报告。”

沈明漪愣了一下:“三年前?那次带队的是…江临副教授?”

“对。”栾征的目光投向板壁上那张模糊的卫星地图,眼神深邃,“就是他。”

4

接下来的几天,崔晚像是要把所有的力气都耗在戈壁滩上。她带着彭野和队员,把工作站外围的沙丘、干涸的古河道、甚至一些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雅丹地貌都巡视了一遍又一遍,标记潜在的危险区域,检查老旧的警示牌。她沉默得吓人,动作迅捷得像不知疲倦的机器,只有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越来越重的喘息声泄露着她的消耗。

彭野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跟上,递水,递毛巾。

这天下午,天空异样地昏黄。风突然停了,空气闷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烧感。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浑浊的、接天连地的黄褐色“墙壁”正以恐怖的速度向这边推进,无声,却带着毁天灭地的窒息感。

“糟了!沙墙!是沙尘暴!特大那种!”彭野脸色骤变,嘶声大吼,“晚姐!快!回工作站!”

崔晚心头猛地一沉。这种规模的沙墙,她只在三年前江临出事那次见过!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撤!”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越野车疯了一样冲向工作站。车窗外,那堵“黄墙”越来越近,速度远超车轮。狂风骤然再起,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卷起的沙石不再是抽打,而是像子弹一样疯狂撞击车身,视野在几秒内陷入一片令人绝望的昏黄。

“来不及了!”崔晚死死把住方向盘,指节发白。车子剧烈摇晃,几乎要被狂风掀翻。她当机立断,猛打方向,冲向不远处一片相对低洼、背靠巨大风蚀岩的凹地,“弃车!找掩体!快!”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狂暴的风沙就咆哮着灌了进来,呛得人无法呼吸。彭野和队员们连滚爬爬地跳下车,顶着能把人吹飞的狂风,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块巨岩背风面的凹槽。

崔晚最后一个下车。狂风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沙砾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她刚迈出两步,一股更猛烈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卷来,裹挟着拳头大的石块!她下意识侧身躲避,脚下却是一滑,踩进了一个松软的沙窝,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狂风裹挟着向后倒去!

“晚姐——!”彭野目眦欲裂的嘶吼被风声撕碎。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风沙彻底吞噬的瞬间,一只滚烫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硬生生将她从风沙的魔爪中拽了回来!

崔晚踉跄着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浓重的尘土味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冷冽的消毒水气息和…一种说不清的、让人心头发涩的墨香。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透过漫天狂舞的沙尘,撞进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是栾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冲了出来,此刻正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身后的岩壁,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用背脊抵挡着外面毁天灭地的风沙。

他的额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沾满了沙土,额角的纱布边缘又洇出了刺目的鲜红。他死死盯着她,那双总是带着沉静审视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后怕、焦急和一种近乎愤怒的严厉。

“崔晚!”他的声音穿透风沙的咆哮,带着灼人的热度,几乎是吼在她耳边,“你是救援队长!不是敢死队员!你比西夏王陵里那些扛了一千年的壁画还能扛吗?!但命只有一条!只有一条!懂不懂?!”

他的吼声震得崔晚耳膜嗡嗡作响。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擂鼓般的心跳。那心跳如此有力,如此鲜活,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温度。惊惧、后怕、被训斥的难堪,还有一丝…被这滚烫生命牢牢护住的奇异悸动,在她冰冷僵硬的胸腔里猛烈地冲撞、炸开。

她想反驳,想挣脱,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僵硬地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听着他失控的心跳,感受着狂风卷着沙石砸在他背上发出的沉闷声响。那声音,像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她冰封的心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外面毁天灭地的咆哮声终于开始减弱。风沙渐渐平息,浑浊的天空透出一点点微光。

栾征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松弛下来,箍着她的手臂却没有立刻松开。他低头,看着怀里依旧有些僵硬的女人,她脸上沾满沙土,睫毛上也挂着沙粒,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悸褪去后,只剩下一种茫然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像一头在风暴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孤狼。

他眼底翻涌的怒气和后怕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他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轻柔,拂去她睫毛上的一粒沙。

“没事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抚慰力量,“风暴过去了。”

崔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推开他,动作带着一种被看穿脆弱后的狼狈。她别开脸,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土,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向刚从岩石后面探出头的彭野他们。

栾征站在原地,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混着沙土流下,他也浑然不觉。他慢慢摊开刚才拂过她睫毛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冰冷的触感。他缓缓握紧拳头,眼神望向远处渐渐显露轮廓的黑水城遗址废墟,一片沉凝。

5

特大沙尘暴过后,黑水城遗址仿佛被彻底剥掉了一层皮。工作站一片狼藉,彩钢板被掀翻了好几块,仪器设备蒙着厚厚的沙土。修复工作进展缓慢,更重要的是,沈明漪馆长带来的一个坏消息:用于加固一处濒临坍塌的西夏贵族墓室壁画的关键化学试剂,在沙尘暴中遗失了。

“那批试剂是特制的,重新调配发货,至少需要半个月!”沈明漪揉着眉心,一脸愁容,“可那处墓室结构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坍塌!里面的壁画价值极高,尤其是那幅《引路菩萨》,是研究西夏晚期佛教艺术的孤本!栾教授,你是壁画修复的权威,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临时清理出来的工作间里,气氛凝重。栾征坐在一张堆满资料和碎陶片的桌子前,额角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结痂。他正小心翼翼地用细毛刷清理着一块刚从风蚀区捡回来的陶片。听到沈明漪的话,他手中的动作顿住,抬起头,脸上带着病后的苍白和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

“办法…有。”栾征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不是常规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需要一种特殊的植物胶,”栾征放下陶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戈壁滩上有一种原生植物,叫‘沙棘泪’。它的汁液经过特殊熬制,可以替代部分合成胶的作用,而且透气性更好,对古矿物颜料损伤极小。早年条件艰苦的时候,老一辈修复师用过。”

“沙棘泪?”沈明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这种植物我知道,极其稀少,而且只生长在风蚀最严重、最危险的‘魔鬼城’深处!那片区域地形复杂,流沙陷阱密布,卫星信号都时断时续,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之后,就很少有人敢深入了。”

“三年前”这三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崔晚。她正靠墙站着,低头检查着自己救援包里的装备,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再危险也得去!”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响起,是林薇,“栾老师,那壁画不能毁!我…我跟你去!”

“胡闹!”栾征沉下脸,语气严厉,“那里不是你们学生能去的地方!”

“我去。”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崔晚。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毅。她拉上救援包的拉链,发出清晰的“刺啦”声。

“崔队长?”沈明漪又惊又喜。

崔晚没看沈明漪,目光直接投向栾征,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黑水城方圆三百里,没人比我更熟‘魔鬼城’。你需要多少‘沙棘泪’?具体在什么位置?”

栾征深深地看着她。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带着戈壁风沙磨砺出的冷硬,但此刻,那冷硬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他沉默了几秒,从桌上散落的资料里抽出一张发黄的手绘地图复印件,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区域,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风蚀谷,月牙泉侧。

“根据早年科考队的零星记载,这一带可能有。我需要至少500毫升新鲜汁液。”他将地图递向崔晚,“崔队长,那地方…”

“我知道有多危险。”崔晚打断他,一把接过地图,看也没看就塞进冲锋衣口袋,“用不着提醒。给我一个熟悉植物的人,明天天亮出发。”

“我跟你去。”栾征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崔晚皱眉:“你伤没好。”

“沙棘泪的形态和伴生环境很特殊,汁液采集和初步处理的方法只有我清楚。”栾征走到她面前,两人距离很近,崔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墨香,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他看着她,眼神锐利而坚持,“我不去,你采回来也可能是错的,或者无法使用。壁画等不起。”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眼神更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崔晚抿紧了唇,迎视着他。工作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们俩无声的对峙。最终,崔晚移开目光,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便你。跟不上或者拖后腿,我不会管你死活。”说完,转身走出了工作间。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栾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那里的疲惫感更重了。沈明漪走过来,低声道:“栾教授,你的身体…”

“没事。”栾征摆摆手,目光落回桌上那块刚刚清理出一点纹路的陶片上,手指轻轻拂过那古朴的裂痕,“时间…不多了。”

6

天刚蒙蒙亮,一辆加固过的沙漠越野车就驶离了工作站,一头扎进刚刚经历过风暴洗礼、更显狰狞的戈壁深处。车内气氛沉闷。崔晚开车,脸色冷峻。栾征坐在副驾,腿上摊着那张发黄的地图和一个笔记本,不时对照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地貌,用铅笔做着标记。

彭野坐在后座,负责携带部分装备和应急通讯,他看着前面两个一言不发的人,只觉得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越靠近“魔鬼城”区域,地形越是诡异嶙峋。巨大的风蚀岩柱如同巨兽的獠牙,指向昏黄的天空。干涸的河床如同大地扭曲的伤疤,布满松软的流沙陷阱。车轮碾过粗粝的砂石,发出单调的噪音。

“前面左转,绕过那座‘鹰嘴岩’。”栾征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

崔晚没应声,方向盘却利落地向左打去。

又沉默地开了一段。崔晚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你认识江临?”

栾征拿着铅笔的手顿在半空,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崔晚紧绷的侧脸。她没有看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嶙峋的路,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认识。”栾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三年前,西北大学联合科考队那次测绘,他是地质组负责人,我是临时被借调去的文物顾问。我们在黑水城…共事过半个月。”

共事过半个月…崔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江临出事前最后一条信息,就是兴奋地告诉她,他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文物专家,姓栾,懂很多关于“黑将军宝藏”的秘闻…原来是他!真的是他!

“他…”崔晚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艰难地挤出声音,“他最后…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近乎乞求的希望。哪怕是一句遗言…一句关于她的话也好…

栾征沉默了很久。越野车颠簸着,车厢里只有引擎的轰鸣。他看着崔晚紧绷的、透出脆弱弧度的侧颈,看着她眼中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巨大痛苦和渴望。

最终,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没有。沙暴来得太快…太突然。我们当时分处两个测绘点。通讯中断前,我只听到公共频道里一片混乱的呼救…等我组织人赶到他们那片区域…”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那段回忆本身也带着沉重的砂砾,“…只找到一些散落的设备和…车辙印。很快就被风沙彻底掩埋了。”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啪”地一声彻底碎裂。

崔晚猛地一脚踩下刹车!轮胎在砂石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剧烈地晃了一下才停住。巨大的惯性让车内所有人都往前一冲。

“晚姐!”彭野惊呼。

崔晚的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没有动,维持着那个姿势,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痛哭失声,而是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悲恸,像受伤的野兽在暗夜里舔舐深可见骨的伤口。

栾征的心像是被那无声的颤抖狠狠攥住了。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他知道,此刻任何触碰,对她而言都可能是更深的伤害。

“崔晚…”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痛惜,“江临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地质学家,也是个…很好的人。他的失踪,是巨大的损失。我们都…”

“够了!”崔晚猛地抬起头,额头上被撞红了一片,眼眶赤红,却没有一滴泪。她死死盯着前方荒凉狰狞的魔鬼城,眼神空洞而冰冷,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在刚才那一刻燃烧殆尽,只剩下灰烬。“开车。”她声音嘶哑地命令自己,重新发动了引擎,油门踩得凶狠,车子再次咆哮着冲向前方。

栾征看着她空洞的侧脸,缓缓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握成了拳。他低头,重新看向地图,只是那目光,沉重得仿佛要穿透纸背,看到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7

风蚀谷如同大地被巨斧劈开的狰狞伤口,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谷底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莫测的流沙坑和嶙峋的怪石。空气在这里仿佛凝滞了,弥漫着一种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越野车只能停在谷口。三人背好装备,徒步进入。崔晚打头,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手中的探杆不断戳刺着前方的沙地。栾征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岩壁和谷底的植物。彭野殿后,神经紧绷。

“栾老师,是那个吗?”林薇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她留在车上负责通讯支援。

栾征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一丛紧贴着岩缝生长的灰绿色、长满尖刺的低矮灌木。叶片细小,边缘带着锯齿,枝条扭曲遒劲。

“不是。”栾征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闷,“这是沙棘,但不是‘泪种’。沙棘泪的刺更短更密,叶片背面有细微的银白色绒毛,在特定光线下像泪痕。”他站起身,指向更深、更幽暗的谷地深处,“应该在背阴、湿度相对高一点的岩缝里。继续往里走。”

越往深处,光线越暗,风蚀的痕迹也越发诡异。巨大的岩石悬在头顶,仿佛随时会砸落。脚下松软的沙地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簌簌”声。

“小心!”崔晚突然厉喝一声,手中的探杆猛地戳向前方一片看似平整的沙地。

噗!

探杆瞬间陷进去大半截!

流沙陷阱!

栾征和彭野立刻停步,惊出一身冷汗。

崔晚慢慢拔出探杆,脸色凝重:“绕过去。贴着左边岩壁走。”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压抑、紧张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就在彭野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时,栾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等等!”

他快步走向左侧一处极其隐蔽的岩壁凹陷处。那里背阴潮湿,岩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几丛低矮的植物顽强地生长在石缝里。灰绿的枝叶,短而密集的尖刺,在岩壁渗水的微光映照下,叶片背面果然泛着一层朦胧的、泪痕般的银白光泽!

“找到了!是沙棘泪!”栾征的声音带着喜悦的颤抖。

崔晚和彭野立刻围了过去。看着那几丛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植物,崔晚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一丝。

采集过程极其小心。栾征戴上特制的手套,用小巧的植物剪,仔细地剪下富含汁液的嫩枝,避免伤及根系。翠绿的汁液从断口渗出,散发出一种奇特的、略带苦涩的草木清香。彭野迅速打开密封的采集瓶接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谷底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也越发滞闷。彭野看着渐渐装满的瓶子,又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和周围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怪石,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晚姐,栾教授,差不多了吧?这地方感觉不太对劲,咱得赶紧撤了!”他忍不住催促。

栾征剪下最后一根嫩枝,看着瓶子里接近500毫升的翠绿汁液,点了点头:“够了。走!”

三人立刻收拾装备,按照原路快速回撤。然而,没走出多远,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传来!紧接着,整个谷地猛烈地震动起来!头顶的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大大小小的碎石开始簌簌落下!

“塌方!是余震!快跑!”崔晚嘶声大吼,一把拽住离她最近的栾征的胳膊,用尽全力将他往前一推!自己也猛地向前扑去!

轰——!!!

一块巨大的、如同房屋般的风蚀岩,从他们刚才采集沙棘泪的岩壁上方轰然断裂、崩塌!裹挟着无数碎石和沙尘,如同山崩海啸般,朝着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狠狠砸落!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沙尘瞬间吞没了狭窄的谷地!狂暴的气流将三人狠狠掀飞出去!

“啊——!”彭野的惨叫声被淹没。

崔晚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背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翻滚,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混乱中,她感觉有人死死抱住了她,用身体将她护在了下面。碎石和沙土如同冰雹般砸落在那人的背上、头上,发出沉闷可怕的声响。

烟尘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崩塌的巨响渐渐平息,只剩下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和令人心悸的死寂。

“咳咳…咳咳咳…”崔晚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抬起头。

“别动…”一个压抑着痛苦、极其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

是栾征!他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她!

崔晚的心猛地一沉,顾不得自己的疼痛,用力撑起身体。栾征的后背一片狼藉,冲锋衣被尖锐的碎石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暗红的血迹,头发上、脸上全是灰土,嘴角也挂着一缕血丝。他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锁在一起,额角那道刚结痂不久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泥土流下。

“栾征!栾征!”崔晚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慌,用力拍打他的脸,“醒醒!你怎么样?!”

栾征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视线有些模糊,但他看清了崔晚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看清了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惊惶。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吸了口冷气。

“…死不了…”他声音嘶哑,气息不稳,“瓶子…沙棘泪…”

崔晚这才想起那个关键的采集瓶!她急忙回头,只见彭野正一瘸一拐地从一堆碎石后面爬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密封的玻璃瓶,里面翠绿的液体安然无恙!

“瓶子没事!晚姐!栾教授!你们怎么样?”彭野焦急地喊。

“我没事!看看栾征!”崔晚的心稍稍放下一点,立刻又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栾征扶坐起来,靠在一块相对稳固的岩石上,快速检查他的伤势。后背的划伤看着吓人,但不算太深。最麻烦的是额角再次崩裂的伤口和可能的内伤。

“通讯!联系林薇!”崔晚对彭野吼道。

彭野手忙脚乱地拿出卫星电话,脸色瞬间惨白:“晚姐…没信号!彻底屏蔽了!刚才的塌方和震动…干扰太强了!”

谷底的光线越来越暗,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空气冰冷刺骨。栾征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他看着崔晚跪在他身边,笨拙又急切地用急救包里的纱布按压他额角的伤口,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沾满了他的血。

“别…费劲了…”栾征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省点力气…等救援…”

“闭嘴!”崔晚低吼,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手上的动作更加用力,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不断流出的温热液体,“撑住!听见没有?彭野在想办法!”

栾征看着她强忍泪意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持,心底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仿佛被这滚烫的血和她的眼泪融开了一道缝隙。他吃力地抬起一只手,不是去碰伤口,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沾满血污、微微颤抖的手腕。

他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崔晚的动作猛地僵住,抬眼看他。

昏暗中,栾征的目光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悯和温柔,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狼狈、脆弱、以及那份不肯放弃的倔强,都深深烙印在心底。

“崔晚…”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她心上,“你看…这些石头…风沙吹了它几百年、上千年…裂了,碎了…可它还在…”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目光投向周围那些在崩塌中幸存、依旧顽强矗立的嶙峋岩壁。

“裂痕…是它的一部分…是它经历过的证明…抹不掉…也没必要抹掉…”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崔晚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苍白沾血的脸,也映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深沉的理解。

“人…也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握着她的手指却微微用力,“那些伤…那些痛…是你的一部分…不是你该…背负的罪…”

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崔晚死死筑起的堤坝,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狼狈地滚落。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了三年的痛苦、绝望、自责和那份沉重的、无处安放的思念,在这一刻,在这个用生命护住她、又用最温柔的话语撕开她伪装的男人面前,彻底决堤。

她不再是那个锋利如刀的救援队长。她只是一个在失去至亲至友的痛苦中挣扎了太久、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女人。

栾征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着她颤抖的手,任由她无声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袖,也浸湿了这片埋葬着太多秘密与悲伤的古老土地。

8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救援直升机的轰鸣声终于撕裂了魔鬼城死寂的天空。探照灯刺眼的光柱扫过谷底一片狼藉的崩塌现场。彭野挥舞着强光手电,嘶声力竭地引导着降落点。

当担架被小心翼翼地抬上直升机,崔晚紧紧握着栾征冰凉的手,直到医护人员不得不分开他们。她看着他苍白紧闭双眼的脸,额角重新被包扎的纱布还透着淡淡的红,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直升机舱门关闭前,沈明漪匆匆赶来,她看了一眼担架上的栾征,又深深看了一眼满脸血污、失魂落魄的崔晚,只说了一句:“这里交给我,你先去。”

崔晚坐在直升机冰冷的金属座椅上,看着下方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风蚀谷在晨曦微光中迅速变小,最终被无尽的黄沙取代。机舱里只有引擎巨大的轰鸣。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那里躺着一样东西——是栾征在昏迷前,艰难地塞进她手里的。

那不是沙棘泪的瓶子。

那是一枚铜钱。

一枚极其古旧、边缘磨损严重、却异常沉重的铜钱。铜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锈,但在某个角度,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狰狞的兽头印记。

崔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枚铜钱…她见过!在三年前,江临出发去黑水城的前一晚!他兴奋地拿着这枚铜钱给她看,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他在旧书摊淘到的“钥匙”,可能和传说中的“黑将军宝藏”有关!他说等这次测绘回来,要好好研究,说不定能解开一个大谜团!

这枚铜钱,怎么会出现在栾征手里?!他什么时候得到的?是江临给他的?还是…他之后在江临失踪的地方找到的?

无数个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崔晚的心,让她刚刚被栾征的鲜血和话语捂热一点的心脏,再次沉入刺骨的冰窟。她死死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铜钱,尖锐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栾征…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9

市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单调的滴滴声。栾征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他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额角的伤口重新缝合过,裹着洁白的纱布。

门被轻轻推开。崔晚走了进来。她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尘土的救援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洗去了脸上的污迹,露出清瘦而疲惫的面容,额角贴着纱布,是那天撞在岩石上留下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带着戈壁风沙磨砺出的冷硬,此刻却沉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风暴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深处却暗流汹涌。

她手里没有花,没有水果,只有一个小小的密封袋,里面装着那枚沉重的兽头铜钱。

“感觉怎么样?”崔晚走到床边,声音有些干涩。

“死不了。”栾征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密封袋上,眼神微微一凝。

崔晚没有寒暄,直接将密封袋放到他盖着白色被单的腿上,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这枚铜钱,是江临的。三年前他出发前给我看过。他说,这是找到‘黑将军’地宫的‘钥匙’。”她死死盯着栾征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它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监护仪的滴滴声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栾征垂下眼睑,看着腿上那枚在塑料袋里泛着幽暗绿锈的铜钱,沉默了很久。久到崔晚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要编造一个谎言。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崔晚锐利如刀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没有闪躲,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无尽的悲悯。

“是我给他的。”栾征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崔晚心上,“或者说,是我建议他去寻找的线索。”

崔晚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扶住了床尾冰冷的栏杆才站稳。她死死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说…什么?!”

“三年前,黑水城联合科考,”栾征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揭开尘封伤口的沉重,“我负责核对一批早年流失海外、近期追索回来的西夏文物资料。其中一份残破的私人探险笔记里,提到了‘黑将军宝藏’的一个关键线索:一枚刻有‘獠兕’印记的铜钱,是开启地宫秘道的‘信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那份笔记记载模糊,地点指向魔鬼城深处一个极其危险的区域。出于安全考虑,项目组最初否决了实地探查的提议。”栾征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但江临…他是个天生的冒险家,对未知充满狂热。他私下找到我,对那个传说非常着迷。他坚信能找到,并且…能带来轰动性的发现。是我…没有坚持住原则,把那枚根据笔记描述仿制的铜钱样本…给了他。我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推测,一个象征,让他千万别擅自行动…”

栾征的声音哽住了,他闭上眼,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悔恨和自责。

“我以为他只是好奇…没想到…他会在沙尘暴预警发布后,带着两个同样年轻气盛的学生…私自驾车前往魔鬼城…”他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痛苦几乎要溢出来,“等我发现他不在营地,再想阻止…已经晚了…沙暴来了…通讯彻底中断…”

真相如同最残酷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崔晚的心脏!她一直以为江临的失踪是天灾,是无法抗拒的命运!她甚至把那份无法排解的痛苦和自责,扭曲成了对自己的惩罚!可原来…这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人为的疏忽和诱因!而这个人,竟然是她刚刚开始…开始产生依赖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栾征!

愤怒!被欺骗的愤怒!被背叛的愤怒!为江临感到的巨大不值!还有那瞬间崩塌的、刚刚萌芽的信任和…那一丝可笑的悸动!所有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猛烈喷发!

“是你!”崔晚猛地一步上前,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调,“是你给了他那个该死的念头!是你给了他那个‘钥匙’!是你间接害死了他!你明明知道那里有多危险!你明明知道沙暴要来了!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拦住他?!”

她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病床上脸色惨白的男人。栾征承受着她的怒火,没有辩解,只是痛苦地闭上眼,放在被子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对不起…”他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崔晚…对不起…是我…的错…”

“对不起?!”崔晚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冷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江临吗?!能换回我这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吗?!”她猛地抓起床上那枚冰冷的铜钱,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

“你不是说文物记得历史吗?!”她死死盯着栾征,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却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决绝,“好!那我就用这枚‘钥匙’,亲自去挖!挖出那个地宫!挖出江临最后消失的地方!挖出所有被掩埋的‘历史’!我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付出生命!也让你看看,你当年的‘疏忽’,到底造成了什么!”

吼完最后一句,她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转身,将那枚象征不祥与痛苦的铜钱狠狠攥在手心,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门被她摔得震天响,留下满室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栾征僵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得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石像。那句“文物记得历史,人更要放过自己”的劝慰,卡在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口。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仿佛看到了崔晚决绝冲回那片吞噬一切的黄沙的背影。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他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砸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

10

三天后。黑水城遗址,魔鬼城边缘。

风依旧呜咽,卷起细碎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巨大的、如同被风沙啃噬过的“魔鬼城”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沉默地矗立在昏黄的天地间。

一辆沾满泥泞的越野车停在沙丘下。崔晚跳下车。她换回了那身熟悉的沙漠救援队服,背上沉重的装备包,手里紧握着一把折叠工兵铲——洛阳铲。她的脸被风沙吹得粗糙,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火焰,冰冷而决绝。额角的纱布早已撕掉,留下一道暗红的结痂。

彭野从驾驶座下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赞同:“晚姐!你冷静点!那片区域刚经过余震和塌方,地质极其不稳定!而且栾教授那边…”

“闭嘴!”崔晚厉声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决定,轮不到你来质疑。要么帮我,要么滚回去!”

彭野张了张嘴,看着崔晚眼中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最终颓然地低下头,默默地从车上拖下更多的安全绳和探测设备。

崔晚不再看他,抬头望向那片嶙峋狰狞的魔鬼城深处。江临…我来了。这次,我一定要找到你。找到那个该死的“黑将军”,找到所有的答案!她深吸一口气,带着风沙味道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熄灭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混合着痛苦、愤怒和毁灭欲的火焰。她迈开脚步,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片象征着死亡和谜团的阴影走去。

就在她的脚即将踏上那片松软、不祥的沙地时——

刺耳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轮胎摩擦沙石发出刺耳的尖叫!

崔晚猛地回头。

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越野车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势,险险地横停在她和彭野的车前,卷起漫天沙尘。车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下来。

是栾征!

他显然是从医院强行跑出来的!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胡乱套了一件皱巴巴的冲锋衣,额角洁白的纱布上又隐隐透出刺目的红色,脸色苍白得像鬼,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他死死盯着崔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惊惶、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崔晚!停下!”他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急促和虚弱而破裂不堪,带着血的味道。

崔晚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个仿佛随时会碎裂在风中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份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和绝望,心头那团疯狂燃烧的火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猛地一窒。但随即,更汹涌的愤怒和恨意席卷而上!他还敢来?!他凭什么来阻止她?!

“滚开!”崔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握着洛阳铲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你没资格站在这里!更没资格阻止我!”

栾征对她的冰冷和恨意置若罔闻。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她面前,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旁边的彭野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他甩开彭野的手,固执地站到崔晚面前,挡住了她通往魔鬼城的路。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有!”栾征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呕出来的血,“就凭我这条命是你从沙尘暴里拖出来的!就凭我差点死在魔鬼城!就凭…就凭我他妈的不能再看着你去送死!!”

他因为极致的激动和虚弱,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额角的纱布被渗出的血染得更红,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堵绝望的人墙。

“崔晚!”他喘着粗气,声音破碎而痛苦,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哽咽,“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是我害了江临!是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债!你要我的命,你现在就可以拿去!”他猛地抓住崔晚握着洛阳铲的手腕,将冰冷的铲刃抵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崔晚浑身剧震!洛阳铲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而更让她灵魂颤抖的,是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近乎献祭的绝望!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你杀了我!捅下去!”栾征赤红着眼睛,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沙土和额角的血,狼狈不堪,“只要你能解恨!只要你能停下!别再往里走了!行不行?!”

他的泪水滚烫,滴在崔晚冰冷的手背上,灼得她灵魂都在战栗。她看着眼前这个向来沉静、内敛、如同古玉般温润的男人,此刻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崩溃、绝望、不顾一切地用自己最脆弱的姿态,试图阻挡她走向深渊的脚步。

“江临已经回不来了!”栾征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鸣,字字锥心,“你就算把整个魔鬼城都挖穿!你也找不回他了!崔晚!你醒醒!他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四个字,像最沉重的丧钟,狠狠敲在崔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一直不愿承认、不敢面对的事实,就这样被栾征血淋淋地、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你看看你手里的铲子!”栾征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迫使她低头看向那柄冰冷的洛阳铲,“它是用来寻找历史的!不是用来掘自己的坟墓的!更不是用来…用来一遍遍挖开自己的伤口,让自己永远活在血淋淋的过去里的!”

崔晚的目光落在铲刃上,冰冷的金属映出她扭曲而痛苦的脸。她想起栾征在谷底崩塌时护住她的滚烫怀抱,想起他在昏暗中对她说“裂痕是历史的一部分,你也是”,想起他在医院病床上那充满悔恨和悲悯的眼泪…

恨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灭顶的、几乎将她灵魂都抽空的巨大疲惫和…迟来的、深不见底的悲伤。江临…是真的回不来了…无论她多么愤怒,多么疯狂地想要挖出所谓的真相…他都回不来了…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地、一遍遍地在自己的心口上掘墓…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悲鸣从崔晚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猛地松开手,洛阳铲“哐当”一声掉落在坚硬的砂石地上。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软软地瘫跪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在冰冷的沙地上,终于放声痛哭!那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积压了三年、迟来的、为江临而流的、撕心裂肺的恸哭!哭声在空旷的戈壁滩上回荡,凄厉而绝望,连呼啸的风沙都为之黯然。

栾征也脱力般地跪倒在她身边。看着她蜷缩颤抖、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他再也忍不住,伸出颤抖的双臂,不顾一切地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没有暧昧,没有情欲,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悲恸和两个破碎灵魂在绝望深渊中本能地相互取暖。

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沾满泪水和沙土的头顶,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进她凌乱的发丝。他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着,声音嘶哑哽咽,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

“晚晚…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文物记得历史…可人…人总要学着…放过自己…”

风沙依旧呜咽,卷过这片埋葬了太多秘密与悲伤的土地。魔鬼城巨大的阴影沉默地笼罩着他们。崔晚在栾征滚烫而绝望的怀抱里,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这三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所有委屈、所有无法言说的思念和绝望,都化作泪水,倾泻在这片无情的戈壁上。

11

三个月后。

戈壁滩的秋天,天高得惊人,蓝得像一块巨大的琉璃。阳光依旧炽烈,但空气里已带上了一丝清爽的凉意。风掠过广袤的沙丘和零星的骆驼刺,发出呜呜的低吟,不再有夏日的狂暴。

黑水城遗址的考古工作已近尾声。那处濒临坍塌的西夏墓室,在栾征用“沙棘泪”调制的特殊加固剂处理后,壁画得以完美保存。那幅《引路菩萨》在精心清理后,终于展露出它沉寂千年的庄严与慈悲,柔和的光晕仿佛穿透了时光。

工作站前的空地上,停着几辆即将离开的车。沈明漪正指挥着工作人员将最后一批封装好的文物样本搬上运输车。林薇和张涛也在一旁帮忙,脸上带着项目即将结束的轻松和一丝不舍。

崔晚靠在她的越野车引擎盖上,看着远处那片依旧嶙峋、但在阳光下不再显得狰狞的魔鬼城轮廓。她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衫和工装裤,身姿依旧挺拔,但眉眼间那层经年不化的冰霜,似乎被阳光融化了些许,透出一种久违的、淡淡的平和。额角那道暗红的疤痕,成了一道无声的勋章。

车门打开的声音。栾征走了过来。他换下了工作时的卡其色工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咖色羊绒衫,衬得脸色不再那么苍白。额角的伤口早已愈合,留下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记。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用软布包裹的盒子。

“都收拾好了?”栾征站到她身边,声音温和,目光也落在远方的魔鬼城。

“嗯。”崔晚应了一声,没有回头,“彭野他们先押车回去了。”

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掠过。

“这个,”栾征将手中的盒子递到崔晚面前,“给你。”

崔晚这才转过头,目光落在那朴素的软布包裹上,带着一丝询问。

栾征轻轻掀开软布一角。里面是一个修复好的陶罐。罐身不大,圆腹,细颈,造型古朴。最引人注目的是罐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蛛网般的金色裂痕。那些裂痕非但没有破坏陶罐的美感,反而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如同凝固的金色河流,将那些破碎的过往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重新弥合、铭记。

“是风蚀谷塌方那次,我捡到的那块陶片,”栾征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后来…我把它修复了。用了金缮。”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金色的裂痕,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段悠长的岁月。

“你看,”他抬眼,目光深深地看着崔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秋日高远的天空,“裂痕还在,永远都在。它记录着破碎的瞬间,记录着风沙的磨砺,记录着崩塌的巨响…但它现在,也是一个完整的器物了。”

栾征将陶罐轻轻放进崔晚的手中。陶罐温润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阳光的温度。

“金粉填补了缝隙,不是要掩盖伤痕,而是承认它的存在,赋予它新的意义,让它…继续承载时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暖流注入冰封的河床,“晚晚,我们…也一样。”

崔晚低下头,看着掌心这个布满金色伤痕却异常完整的陶罐。阳光洒在上面,那些金色的裂痕熠熠生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破碎过,但未被摧毁;铭记着,却不再沉沦。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那片在秋日晴空下显得格外辽阔而苍凉的戈壁。风扬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淡淡的疤痕。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承载着伤痕与新生的陶罐,更紧地、更珍惜地握在了手中。

栾征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目光同样投向那片无垠的天地。风沙记得过往,而前路,正铺展在脚下,向着更远的地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