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薄荷未绿,你我已晚
发布时间:2025-07-30 19:21 浏览量:1
阚晚离职那天买了盆薄荷。
花店老板说多晒太阳就能绿一整个夏天。
她把它放在阳台最显眼的位置,当作告别。
叶子黄了、枯了,她也没等来该说再见的人。
直到那天咖啡馆,翟墨攥住她手腕:“跟我回去!”
阚晚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翟教授,我的离职交接表,就差你最后一个签名了。”
01
“阚研究员,翟教授已经签过字了。”人事专员小李的声音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就是……好像没细看申请人是谁。”
阚晚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移开,指尖悬在键盘上方,顿了零点几秒。“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平得像无风的湖面。
前一晚的记忆,带着珍珠冷硬的光泽,撞进脑海。
她在翟墨公寓的浴室排水口边,捡到了那枚不属于她的珍珠耳钉。小巧,圆润,在瓷砖上闪着格格不入的微光。那独特的螺旋设计,她在翟墨带回来的某本顶级学术期刊的奢华夹页广告里见过——是“瑞康生物”千金周雅茹的私人定制款。
她以为胸腔里会炸开惊雷,会冲出去揪着翟墨的衣领质问:为什么你深夜接电话总是走去阳台?为什么你抽屉里那瓶“银色山泉”香水,标签都没拆,却从来不是给我的?为什么?
但她没有。从十八岁在大学报告厅,仰望讲台上那个清冷矜贵、讲解基因图谱时仿佛手握星辰的翟墨开始,整整八年。她以为筑起了铜墙铁壁的感情,原来早已被蛀空,徒留一地齑粉。
当时,她只是把那枚冰冷的耳钉,“嗒”一声轻响,丢进垃圾桶。然后走到刚结束跨国视频会议的翟墨面前。他正揉着眉心,镜片后的眼睛带着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与疏离。
“我打算辞职。”阚晚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平静。
翟墨推了推金丝眼镜,视线甚至没完全聚焦在她脸上,只“嗯”了一声,语气是实验室里惯常讨论试剂配比般的漠然:“想清楚了?行,按流程走。”
她点点头,转身进了客房。那一晚,窗帘缝隙透进的月光惨白,映着天花板,她睁眼到天明。辞职信,在凌晨五点发送。
“阚研究员,你真不再考虑考虑?”小李还在犹豫,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文件角,“翟教授那个靶向药的项目,正卡在最关键的表征阶段,你这一走……”
“不用了。”阚晚截断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麻烦尽快安排交接,谢谢。”她拿起桌上的水杯,转身走出人事办公室,高跟鞋敲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回响。
刚回到自己靠窗的工位,内线电话就响了。是翟墨实验室的专线。她吸了口气,接起。
“过来。”翟墨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依旧简洁,不容置喙。
阚晚推开那扇厚重的、标着“Professor Zhai Mo”的门时,翟墨正俯身在一台高倍显微镜前,白大褂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没抬头,只甩过来一句吩咐,像在指使一台仪器:“下午的组会推迟到明早九点。你现在去我公寓,衣柜顶层,把那套新的定制实验服取来。晚上八点,和柏林大学海因茨教授的视频会议要用。”
“好。”阚晚几乎是本能地应声。
翟墨却像没听见,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目光始终胶着在目镜的世界里。他似乎完全忘了,几小时前,他刚刚在她的离职申请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阚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日光灯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她抿了抿唇,终究没提离职的事,沉默地退了出去。
02
处理完手头最后几份需要交接的数据分析报告,阚晚离开了实验室大楼。初夏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她眯了眯眼,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钥匙插进翟墨公寓大门的锁孔,熟悉的“咔哒”声。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常用的雪松须后水味道,混合着昨夜那若有似无的、不属于这里的香水气息。她径直走向卧室,打开衣柜。最上层,防尘罩里,那套深灰色的高级定制实验服叠得一丝不苟,熨烫得棱角分明。
这样的事,她做了五年。像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整理他混乱潦草、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实验记录;提醒他胃药放在办公桌左边第二个抽屉;替他接独居的翟母从疗养院打来的、永远充满抱怨的电话;在他分身乏术时,开车去机场接他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合作教授,安顿食宿……
她就像他实验室里那个24小时恒温、湿度精准控制的培养箱,永远稳定地提供着他需要的一切舒适环境。没人关心过这个“培养箱”本身的能耗是否早已超标,内里的线路是否已在高温下老化脆裂。
不过,快了。
她拿起那套沉甸甸的实验服,指尖划过冰凉顺滑的特殊面料。三十天。再坚持三十天,等这个项目的核心数据全部交接完毕,她就能彻底格式化掉翟墨的世界,连同他那永远需要她来梳理、善后的人际关系网,打包扔进回收站,永久清空。
把实验服送回实验室,翟墨已经不在。她把它挂在他办公室门后的衣架上,转身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平静。她补了点粉底和口红,让气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晚上七点五十,她准时出现在实验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旁。翟墨很快下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微凉空气坐进驾驶位。
车子汇入城市的流光。阚晚望着窗外急速倒退的霓虹灯牌,像看着一段段被快进的人生。
“给你订了套新的微量移液器和配套枪头,”翟墨突然开口,视线仍停留在前方的车流上,“精度0.1μL的,德国货。应该已经寄到公寓了。”
他顿了顿,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类似“恩赐”的意味:“下周和海因茨那边的进度汇报,你主讲。打起精神,别总皱着眉。老外很看重合作方的精神面貌和态度。”
阚晚微微怔了一下。这是……示好?还是仅仅为了确保他项目的顺利进行?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搁在膝盖上、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指,轻声应道:“知道了。”
翟墨似乎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阚晚赶在他再次开口前补充道:“最近有点累。今晚会议结束,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嗯。”翟墨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听起来漫不经心,注意力显然已转移到下一个红绿灯的倒计时上。
阚晚转回头,继续沉默地看着窗外。车厢里只剩下空调低微的送风声和电台里模糊的背景音乐。那些流光溢彩的灯影,再也映不进她眼底。
03
视频会议准时开始。巨大的屏幕上,海因茨教授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景是堆满书籍的办公室。翟墨全程用流利精准的德语与对方交流,语速很快,专业术语密集地蹦出来。阚晚坐在他侧后方的位置,指尖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敲打,记录着每一个关键点。
中场休息十分钟。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飘进来。隔壁实验室的研究员张薇,穿着一身熨帖的白大褂,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翟教授,辛苦了。”她把其中一杯放在翟墨手边,声音甜得发腻,“您上次提到的那篇关于肿瘤微环境代谢重编程的论文,我托国外的师兄帮忙查了些最新的补充文献,整理好了发您邮箱。”她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翟墨搁在桌面的手背。
翟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看她,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薇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转向阚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得意。“阚研究员脸色不太好呀?记录工作很费神吧?”她红唇勾起,笑容加深,“不过也是,翟教授身边,像我们这样‘愿意帮忙’的人总是很多的。多一个少一个,对翟教授这样的大忙人来说,大概也没什么区别,对吧?”
那“愿意帮忙”四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慢,裹挟着暧昧的刺。
阚晚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张薇带着挑衅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她没有接话,仿佛对方只是对着空气在表演。
翟墨就在这时结束了与海因茨教授的简短寒暄,转过头来。张薇脸上的挑衅瞬间消失,换上一副温婉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声音也放柔了八度:“翟教授,趁着休息,要不我们到旁边小会议室,我把那些补充文献的要点先跟您口头过一下?有几处可能需要您专业把关。”
翟墨的目光扫过阚晚平静无波的脸,又落到张薇殷切的笑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好。”他站起身。
张薇立刻跟上,两人并肩朝会议室门口走去。翟墨甚至没回头交代一句“会议继续后叫我”。张薇在踏出门前,回头瞥了阚晚一眼,那眼神里的胜利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阚晚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空气里还残留着张薇身上那股甜腻的花香调香水味,和翟墨身上清冷的雪松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诞气息。她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1:58。
够了。
她保存好文档,合上笔记本电脑,动作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笔和记事本。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会议室门口,那里早已没有翟墨的身影。她拿起自己的包,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这间灯火通明却冰冷刺骨的会议室。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她此刻彻底沉下去的心。
04
阚晚回到翟墨的公寓时,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玄关感应灯昏黄的光。墙上的挂钟指针,沉默地指向午夜十二点半。
翟墨还没回来。
她没有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打开客厅温暖的落地灯,也没有拿起手机发一条“几点回?”或“注意安全”的信息。她换了鞋,径直走进客房,反手锁上了门。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像切断了一根紧绷了太久的弦。
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黑暗中,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她能听到冰箱压缩机低微的嗡鸣,听到远处高架上车辆驶过的模糊呼啸。过去,这种时候,她的心总是悬着的。猜他是不是又在实验室通宵达旦地攻克数据难关,是不是又和哪位研究员(比如张薇)讨论某个“关键课题”忘了时间。她会辗转反侧,会忍不住一遍遍看手机,直到听到大门钥匙转动的声音,悬着的心才会重重落下,然后在他带着一身疲惫或酒气(偶尔)进来时,装作早已熟睡。
但这一次,没有他的夜晚,没有等待,没有猜测,没有悬心。巨大的、空茫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几乎在头沾到枕头的瞬间,她就沉入了无梦的深眠。竟是从未有过的安稳。
“砰砰砰!砰砰砰!”
急促又带着不耐烦的敲门声,像锤子一样砸碎了清晨的宁静。阚晚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了几下。
“小晚!开门!墨墨呢?他昨晚是不是又没回家?”门外传来翟母周丽华高亢而焦虑的声音,穿透了并不厚实的门板。
阚晚抓过床边的外套披上,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过去打开了客房门。
周丽华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习惯性的责备,精心打理的卷发因为急躁显得有些凌乱。她穿着一身香云纱的改良旗袍,手里提着个名牌手袋,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阚晚身后空荡荡的客厅。
“阿姨。”阚晚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实验室就是他的家,哪次不是泡在里面?您找他有急事?”她侧身让开通道。
周丽华冷哼一声,踩着细高跟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把手袋重重放在茶几上。“我能不急吗?打他电话也不接!你说这孩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点不知道爱惜身体!整天待在那些瓶瓶罐罐里,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能吃得消?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她连珠炮似的抱怨着,目光却钉在阚晚身上,“还有你,小晚!你是他女朋友,你就不能多管管他?一个女孩子家,心思不能总放在工作上!自己男人都照顾不好,以后怎么……”
“妈。”一个低沉、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打断了周丽华的喋喋不休。
阚晚和周丽华同时转头。
翟墨不知何时站在了玄关处。他身上的衬衫还是昨天那件,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色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倦怠感。他换好拖鞋走进来,看也没看阚晚一眼,直接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背里,闭着眼,用拇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
周丽华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脸上的焦虑瞬间被另一种急切取代。“哎哟,我的儿!你可回来了!看看这脸色,熬成什么样了!”她心疼地凑过去,随即又想起正事,语速飞快,“正好你回来了,妈今天来是有事!你小姨家的女儿,就是那个小曼,今年研究生毕业了,学的也是什么……什么生物工程?对对对!她想申请你们实验室的实习生名额!你看能不能跟你们人事打个招呼,通融一下?自家亲戚嘛……”
“她的专业方向是环境微生物,”翟墨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不容置疑,“跟我们肿瘤靶向药研发完全不对口。申请流程走不了。”
05
周丽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立刻把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阚晚,语气瞬间从对儿子的商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要求:“小晚!你在实验室人脉广,跟那些管事的也熟,帮着想想办法,通融通融?你妈不也在大学里当领导吗?这点面子总该有吧?再说了,小曼那孩子聪明又懂事,进去学习学习,肯定不给墨墨添乱!”
阚晚平静地迎上她带着施压意味的目光。过去五年,这样的话她听了太多。帮翟家某个亲戚的孩子安排实习,帮另一个亲戚的朋友咨询项目审批,甚至帮周丽华的老姐妹去医院挂专家号……桩桩件件,她都尽力去做了,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理所当然的要求和偶尔没办成时的埋怨。
“阿姨,”阚晚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任何起伏,“您也说了,我妈在大学工作。她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和程序。托关系、走后门这种事,她第一个就不会同意。而且,”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我现在主要负责项目交接,实习生名额的事,不归我管。”
周丽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自家亲戚这点小忙都不肯帮,难怪墨墨……”她的话头意有所指地指向翟墨,又瞥向阚晚,带着一种“你看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的潜台词。
“妈!”翟墨猛地睁开眼,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压抑的火气,“这事不用再说了!实验室有实验室的规矩,不是菜市场!名额的事,我会按流程处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丝压迫感,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强硬,“您先回去吧,我晚点还有会。”
周丽华被儿子罕见的冷硬态度噎了一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看看儿子,又狠狠剜了阚晚一眼,不情不愿地抓起手袋,嘴里还在嘟囔着“翅膀硬了”、“娶了媳妇忘了娘”之类的碎语,悻悻然地走了。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公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送风声。
翟墨似乎松了口气,眉宇间的烦躁稍减。他转过身,习惯性地朝阚晚伸出手,想揽住她的肩膀,像过去安抚她“别在意我妈的话”时那样。
一股混合着烟草、熬夜的汗味和另一种陌生的、甜腻的花香调香水味猛地钻进阚晚的鼻腔。那是张薇身上的味道!
阚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拒绝。
翟墨的手僵在半空中,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插进西裤口袋,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我妈就那样,年纪大了,观念老一套,说话不过脑子。”他试图解释,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轻松,“你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目光落在阚晚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又补充道:“昨晚视频会议结束后,海因茨那边临时有些数据疑问,张薇正好有相关的文献积累,就一起讨论了一下。弄到太晚,怕回来吵醒你,就在实验室休息室凑合了。忘了跟你说一声。”
“人都会变的,翟墨。”阚晚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她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翟墨的眉头再次拧紧,他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一点裂痕。但她没有给他机会。
阚晚站起身,径直走向客房。“下午我请了假,实验室的事,你找别人吧。”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说完,她关上了门,将那声微不可闻的“咔哒”落锁声留给了客厅里僵立着的男人。
翟墨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身侧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用力地蜷了起来,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烦躁地扯了扯领口,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一种失控感,像冰冷的藤蔓,第一次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06
下午三点,街角那间名为“时光印记”的咖啡馆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烘焙甜点的暖甜气息。
阚晚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灰色西装的男人,三十多岁,气质沉稳干练。他是“启元生物”的研发总监,程朗。
“阚研究员,坦白说,你的履历非常漂亮。翟教授实验室的核心骨干,参与过三个重量级新药项目,尤其是最近这个靶向药的药效学数据模型,业内评价很高。”程朗合上手中的简历,看着阚晚,眼神真诚而欣赏,“我们启元新组建的抗肿瘤药物研发二部,正需要你这样有扎实经验又具备独立研究能力的人才。你的加入,对我们来说是如虎添翼。”
他将一份打印好的合同轻轻推到阚晚面前。“待遇方面,年薪比你目前高出百分之三十五,项目奖金另算。职位是高级研究员,直接向我汇报。前期主要负责搭建细胞药效筛选平台,后期根据项目进展,独立领导小组也没问题。你看还有什么疑问?”
阚晚拿起合同,条款清晰,待遇优厚,更重要的是,启元的企业文化更注重团队协作和个人发展空间,是她早就心仪的方向。她快速浏览着关键项,指尖在纸页上划过,带来细微的沙沙声。
“程总监客气了。”她抬起头,露出一抹真诚而放松的笑意,“条款很清晰,待遇也远超我的预期。平台和方向也是我感兴趣的。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
程朗笑着伸出手:“那么,欢迎加入启元,阚晚!”
阚晚回握,感受到对方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温度。“谢谢程总监,不,谢谢老大给的机会。”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希望感,在心底悄然萌发。
程朗收回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像是想到什么,半开玩笑地问:“对了,有个小八卦,纯属好奇啊。你从翟教授那样的顶尖团队跳槽到我们这儿,他那边……没意见?毕竟,圈子里都知道,你们……”他适时地住了口,眼神带着善意的探询。
阚晚握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温热的杯壁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进心里。生气?或许吧。但那又怎样呢?从她看到那枚珍珠耳钉开始,从他在张薇面前默许对自己的轻视开始,翟墨的情绪,就已经被划出了她的世界之外。
她刚想开口,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瞬间亮起。一条新信息,发送者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视线。
翟墨:「你在街角咖啡馆?和谁在一起?」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只有一句冰冷的、带着掌控欲的质问。
07
阚晚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像一层薄冰覆盖了刚刚回暖的湖面。她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几秒钟后,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没有回复,直接按熄了屏幕。动作干脆利落。
程朗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神色间细微的变化,以及那个被刻意忽略的手机提示。他放下咖啡杯,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语气如常地转移了话题:“下周方便的话,可以先来熟悉一下环境,认识下团队成员?实验室设备都是全新的,你正好可以提提需求,我们尽快配齐。”
“没问题。”阚晚迅速调整好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下周一上午九点,我会准时到。”她拿起笔,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坚定而清晰的“沙沙”声,像是一种无声的宣示。
程朗收起合同,笑容爽朗:“好!那就说定了。期待下周见!”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新项目的前景,气氛轻松融洽。阚晚端起咖啡,正要喝,咖啡馆门口悬挂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一股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骤然逼近。
阚晚握着杯子的手顿住,没有回头。但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那个挺拔而冷硬的身影,穿过光线柔和的咖啡馆,径直停在了他们的卡座旁。
“阚晚。”翟墨的声音响起,低沉,压抑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像暴风雨前低沉的雷鸣。他完全无视了对面的程朗,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刀锋,牢牢锁在阚晚脸上,带着审视和一种被冒犯的冷厉。“我说过,项目交接期,不要随意接触外部人员,尤其是有竞争关系的公司!你在做什么?”
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邻座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
阚晚缓缓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杯碟碰撞,发出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她抬起头,平静地迎上翟墨燃烧着怒火的视线,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愧疚,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坦然。
程朗站起身,脸上挂着礼貌但疏离的职业微笑,主动伸出手:“翟教授,久仰大名。我是启元生物的程朗。我和阚研究员刚刚谈完工作。”
翟墨的目光这才像施舍般,冷冷地扫过程朗伸出的手,完全没有要回握的意思。他的视线又钉回阚晚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工作?什么工作需要私下在这种地方谈?跟我回去,实验室的数据模型还有几个关键点需要你立刻处理。”
“翟教授,”阚晚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略显凝滞的空气。她也站起身,与翟墨隔着小小的咖啡桌对峙。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愠怒和强势。“我想你搞错了三件事。”
08
翟墨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他似乎没料到阚晚会用这种平静却带着锋芒的语气反驳他。
“第一,”阚晚无视他眼中翻腾的怒火,语速平稳,字字清晰,“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五分,我的请假流程在OA系统里,是你亲自批准的。这是我的私人时间。”
翟墨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紧。他记起来了,上午在实验室看到她提交的“事假半天”申请时,他正被一堆数据搞得心烦意乱,根本没看具体事由就随手点了通过。
“第二,”阚晚的目光转向程朗,微微颔首致意,再转回翟墨时,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我和程总监谈的,是我个人的职业发展。与‘瑞康’实验室,与你的项目,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竞争关系’……翟教授,在商言商,良性竞争是行业常态,不是吗?”
“瑞康”两个字,被她刻意清晰地咬出来。翟墨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隐秘的神经。他想起了那枚被阚晚丢进垃圾桶的珍珠耳钉,想起了周雅茹那张带着矜持笑意的脸。
“第三,”阚晚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像淬了冰,“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翟墨,我的离职交接期,只剩下最后两周。两周后,我与你,与你的实验室,将不再有任何法律或工作上的关联。我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需要,也轮不到你来过问。”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过去五年粘连不清的模糊地带,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鲜血淋漓。
翟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阴鸷得能滴出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阚晚。不再是那个温顺地站在他身后,替他打理好一切琐碎,眼神永远追随他的影子。眼前的她,脊背挺直,眼神清亮锐利,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种巨大的、失控的恐慌感猛地攫住了他,比项目数据出错更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阚晚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腕骨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阚晚!”他低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强横,“跟我回去!别在这里闹!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他试图用惯有的命令和掌控来压制她此刻的“叛逆”。
手腕传来的剧痛让阚晚蹙紧了眉,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尖叫。她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在看陌生人的眼神,直直地望进翟墨翻涌着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慌的眼底。
“放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翟墨被她眼神里的冰冷刺得一窒,手上的力道却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阚晚的另一只手动了。她没有去掰他的手指,而是伸向了自己放在座椅上的通勤包。她动作平稳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抽出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
她将文件夹举起,递到翟墨眼前。封面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宋体大字:《员工离职交接确认表》。在最后一栏“部门主管确认”的签名处,赫然签着实验室副主任的名字。而在它上方,“项目负责人确认”那一栏,是空白的。
阚晚的目光从文件夹移回翟墨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清晰无比地吐字:
“翟教授,我的离职交接表,就差你最后一个签名了。”
09
时间仿佛在咖啡馆这一隅凝固了。
翟墨死死地盯着那份蓝色文件夹,像是第一次认识它。那份冰冷僵硬的表格,那刺目的空白签名栏,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壁垒上。紧攥着阚晚手腕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离职”这两个字,从阚晚嘴里说出来,会如此真实,如此不可挽回。她不是赌气,不是试探,她是真的要离开。离开他的实验室,离开……他的生活。
“你……”翟墨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嘶哑得厉害,“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阚晚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她手腕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冰冷的触感。她看着翟墨,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翟墨,从你签下我的离职申请却看都没看申请人是谁开始,从我告诉你我要辞职而你只关心流程开始,从你当着张薇的面默认她对我的羞辱开始,从你带着她的香水味回来还告诉我你们‘讨论论文’开始……这三十天,哪一天,我不该‘迫不及待’?”
她每说一句,翟墨的脸色就难看一分。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视为理所当然的瞬间,被她用如此平静却锋利的语言一一剖开,摊在阳光底下,丑陋得无处遁形。
“你……”他想反驳,想斥责她的无理取闹,想强调张薇只是同事,想解释那晚真的只是在讨论工作……但所有的话,在阚晚那双洞悉一切、毫无波澜的眼睛注视下,都变得苍白无力。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竟如此词穷。
“翟教授,”阚晚的目光落在他依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语气冰冷得像手术台上的器械,“放手。或者,需要我报警告你人身限制?”
“人身限制”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醒了翟墨。他猛地意识到周围投来的、带着惊讶和探究的目光。程朗站在一旁,脸色严肃,手已经按在了手机边缘,显然是准备随时介入。
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狼狈感席卷了翟墨。他像被烫到一样,骤然松开了手。
阚晚白皙的手腕上,赫然印着几道深红的指痕,触目惊心。她看也没看,只是将那份《离职交接表》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翟墨的胸口。
“签了它。现在。然后,我们两清。”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翟墨看着那份表格,又看看阚晚冷漠决绝的脸,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愤怒、不甘、被冒犯的尊严,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恐慌的空洞。他猛地抬手,却不是去接表格,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狠狠挥开了阚晚的手!
“啪!”
文件夹脱手飞出,纸张散落一地,像一群受惊的白鸽。
10
“两清?”翟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尖锐和失控,瞬间打破了咖啡馆刻意维持的宁静氛围,引得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阚晚,你以为签个名就完了?八年!我花了八年时间培养你!从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把你带到今天的位置!没有我的实验室,没有我的项目,没有我翟墨的名字给你背书,你以为启元会看你一眼?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两清?”
他胸膛剧烈起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因愤怒而发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最伤人的利爪去撕扯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女人。
程朗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挡在了阚晚身前,语气带着冷硬的警告:“翟教授!请注意你的言辞和身份!阚晚的能力和价值,启元自有判断,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的光环!你再进行人身攻击和污蔑,我有权代表公司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阚晚却轻轻拨开了程朗护着她的手臂。她没有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纸张,甚至连看都没看暴怒的翟墨一眼。她只是微微仰起头,目光越过翟墨,投向咖啡馆窗外那株在风中摇曳的梧桐树,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解脱后的极致疲惫。
“是啊,八年。”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凉,“翟墨,这八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你实验室里的一台仪器,一个恒温箱。精准,稳定,随叫随到。替你整理数据,替你照顾母亲,替你处理那些你懒得应付的亲戚关系,替你维系你理不清的人脉网……甚至,替你照顾别的女人留在你浴室里的耳钉。”
“珍珠耳钉”四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在翟墨的头顶。他所有的怒骂和指责瞬间卡在喉咙里,脸色由暴怒的涨红“唰”地一下褪成惨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当众扒开遮羞布的狼狈。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阚晚终于将目光转回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你说得对,翟墨。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阚晚。”她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可你知道吗?我宁愿不要这所谓的‘成就’。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翟墨的心上。他踉跄地后退了一小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他看着阚晚,看着她眼中那片荒芜的死寂,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了什么。不是一件趁手的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曾经把整颗心都捧给他的女人。
阚晚不再看他。她弯下腰,一张一张,将散落在地上的《离职交接表》捡起来,仔细地掸去上面的灰尘,叠好。然后,她将表格再次递到翟墨面前,这次,她的指尖稳稳的,没有一丝颤抖。
“签字,翟教授。这是流程。你教我的。”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翟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死死地盯着那份表格,又看向阚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巨大的耻辱感和灭顶般的空洞感几乎将他吞噬。他猛地一把夺过表格和阚晚不知何时递过来的笔,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项目负责人确认”那一栏,签下了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翟墨。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签完,他看也没看,将表格和笔狠狠摔在咖啡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狼狈的怒火和无法言说的恐慌,脚步踉跄地冲出了咖啡馆。背影仓惶,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11
咖啡馆里一片寂静。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不识趣地流淌着轻柔的旋律。
程朗看着阚晚。她缓缓地拿起那份终于签好名的表格,小心地放回文件夹里,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神圣的仪式。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程朗,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但嘴角只是僵硬地牵动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抱歉,程总监,让你见笑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天空。
程朗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真诚的关切:“该说抱歉的是我,让你在这样的场合经历这些。阚晚,你……”他斟酌了一下词句,“你做得很好。非常……有勇气。”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启元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下周见?”
阚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塞和眼眶的酸涩,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下周见,老大。”
离开咖啡馆,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透出的寒意。阚晚没有回翟墨的公寓,她直接打车去了自己早就租好、却一直没搬进去的小单间。
接下来的两周,是彻底割裂的时光。
在实验室,她是效率奇高的交接者。数据、文档、项目进度、未完成的实验安排……她条理清晰,事无巨细地移交给接替她的人——一个刚被翟墨从其他项目组调来的、有些手忙脚乱的年轻研究员。她语气平和,解答耐心,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拒人千里的距离感。她不再参与任何非必要的讨论,不再为翟墨准备咖啡或整理文件,甚至不再回应他任何超出工作交接范围的指令或眼神。
翟墨变得异常沉默和焦躁。他试图找她谈,在茶水间堵她,甚至让副主任传话。但阚晚的回应永远只有一句:“翟教授,请说与交接相关的事情。”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身上的气压低得可怕,实验室里人人自危,连张薇都不敢再轻易靠近。
最后一次,在阚晚的工位旁,翟墨看着她正在整理最后一份实验记录备份,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恳求的低姿态:“晚晚……我们谈谈。就十分钟。关于……关于公寓里的东西,还有……”他似乎想解释那枚耳钉,想挽回什么。
阚晚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翟墨,我的私人物品已经全部拿走了。公寓的钥匙,我放在了玄关柜第一个抽屉里。至于其他的……”她终于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过他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算了。”
算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两座沉重的大山,轰然砸下,彻底埋葬了所有过往的可能。
翟墨僵在原地,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他看着阚晚转回头,继续专注地敲打键盘,仿佛他只是空气。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离职日终于到来。
阚晚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里面只有几件私人物品和水杯。她穿过熟悉的实验室走廊,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到电梯口时,她脚步停了一下,终究还是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她奋斗了五年的实验室大门。门紧闭着,里面是她耗尽青春却最终荒芜的八年。
她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电梯的下行键。
12
搬进新租的小公寓,阚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盆放在阳台角落、奄奄一息的薄荷,小心翼翼地搬到了阳光最充足的窗台中央。
叶子枯黄了大半,边缘卷曲着,脆弱得一碰就会碎掉。只有最中心的几片小叶,还倔强地透着一丝微弱的绿意,像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她拿起小小的喷壶,仔细地给干涸的土壤喷上水。清凉的水珠滚落在枯叶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深色的湿痕。
“对不起啊,”她对着薄荷,声音轻得像叹息,“让你等了这么久。”不知道是在对薄荷说,还是在对那个在漫长等待里耗尽了所有心力的自己说。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归属地为海外的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阚晚,我是周雅茹。那枚耳钉,是我不小心落在翟墨公寓的。那天他母亲突然身体不适,我正好在附近,送他回去拿药。翟墨并不知道。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祝好。」
阚晚静静地看着这条信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迟来的真相,像一个蹩脚的笑话。它解释了一枚耳钉的来历,却解释不了翟墨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解释不了他深夜避开的电话,解释不了张薇的挑衅和他默许的轻视,解释不了他母亲理所当然的索取和他习以为常的忽略……更解释不了,那八年里,她日复一日累积的失望和冰冷。
真相与否,早已无关紧要。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已落定。
她删除了短信,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日子像流水一样滑过。在新公司“启元生物”,阚晚仿佛获得了新生。程朗给了她充分的信任和空间,团队氛围积极融洽。她全身心投入新的抗肿瘤药物筛选平台的搭建,忙碌而充实。那些曾经被翟墨的光芒掩盖的才华和韧性,在这里得到了真正的释放和认可。偶尔,在茶水间或电梯里,会听到关于“瑞康”实验室的零星消息,听说翟墨变得比以前更冷更难以接近,项目似乎也遇到了瓶颈。阚晚只是平静地听着,内心再无波澜,像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三个月后一个阳光晴好的周末早晨。
阚晚睡到自然醒,赤脚走到窗边,准备拉开窗帘。阳光迫不及待地涌进来,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台。
下一秒,她怔住了。
那盆曾经枯萎濒死的薄荷,在晨曦中舒展着枝叶。枯黄的叶子早已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崭新、鲜嫩、饱满的翠绿!它们生机勃勃地挺立着,叶脉清晰,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在阳光下仿佛透明的翡翠,散发出阵阵清爽提神的香气。整个植株郁郁葱葱,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它真的绿了。
在这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阚晚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片最鲜嫩的叶子。指尖传来微凉而充满韧性的触感。
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也洒满了那片新生的、盎然的绿意。
她微微仰起脸,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独属于薄荷的,清冽又生机勃勃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