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修《苦枣树》之三十五,月下背黑妹

发布时间:2025-07-16 05:55  浏览量:1

三十五,为了生活砖厂搬砖,月下背春花表歉意

半夜,陈思农从睡梦中疼醒了,身边根本没有郭红秀,刚才是嘴唇磕到了竹床的围栏。他用舌头舔了一下碰疼的嘴唇,未感觉到咸味,证明未出血,便将身体往床中间挪了挪,继续睡觉。

他刚一睡着,梦又来了——

他在窑里搬砖,里面气温很高,砖头烫手,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想出去喝水,又怕老板不高兴,只好强忍着。最后,他口干舌燥,身上也没有汗可流了,感觉自己快要被高温烤成一块干柴,可他还是咬牙坚持着,只等老板说:“大家到外面喝口水吧。”然而,他就是没听见老板说这句话,旁边的工友没有一个叫口渴的,他也不能叫,一叫就显得自己吃不得苦,赚不到这个辛苦钱。窑里不单温度高,而且灰尘重,一两米便看不清人。渐渐地,他快要失去知觉了,生怕自己会倒下,一边麻木地搬着砖,一边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倒下,一倒下就成了笑话。

模模糊糊,他听见有人在说:“刚来的这个小伙子,怎么不知道渴呢?我们都到外面喝了两次水,不见他出来一次。”另一个人说:“有的人天生就不怕渴,像骆驼一样,在沙漠里几天几夜可以不喝水,照样活得好好的。”

原来,他们已经到外面喝过两次水了,可怎么没听见老板叫他们出去喝水呢?怪只能怪自己胆子太小了,喝口水还怕老板不高兴。他实在忍受不了,灰头土脸、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砖窑,看到一个水桶,像是看到了救星,但是,他走近往桶里一瞅,水桶空空的,一滴水都没有。

他的喉咙在冒火冒烟,舌头如同焦炭,非常难受。他冲站在面前的老板说:“水、水……”他太渴了,声音卡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来。

再不喝水,他感觉自己一定会渴死,而老板站在那里没有动,不知道他已经渴到了极点。

他从干渴中醒了过来,感觉自己的舌苔就像沙纸一样粗糙,翻身起床,拉亮了电灯,走到厨房喝了一大瓢水,畅快淋漓。

他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他听去砖厂干过的人说过,窑里温度高,灰尘重,一般人吃不了那个苦。然而,哪怕明知那是非常辛苦的工作,依然要去,足见他做好了充分的吃苦的思想准备。

次日一大早,陈思农义无反顾地赶到砖厂去搬砖了,不是在万德泉开办的砖厂,而是在一个姓吴的老板那里。

搬砖是重体力劳动,一天搬到晚,累得陈思农腰酸背疼,两只胳膊像是断了一样。好多人干了几天就坚持不住了,也有的长期在那里干。他下了狠心,心里话:“别人吃得了这个苦,我怎么吃不了?除非把我累得倒下了,不然,咬紧牙关我也要坚持住,坚持一个小时是一个小时,坚持一天是一天。”

为了留住人,吴老板很讲信用,工人干一天给一天的钱,决不拖欠。

陈思农累了一天,从吴老板手里领到了十五块钱,心里非常高兴。这是他出校门凭力气挣的第一笔钱,决定买点水果去看郭红秀。

晚饭过后,陈思农洗了澡,骑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急匆匆地朝太平观赶去。当他赶到太平观时,天才刚刚黑下来,在水果店里买了十块钱苹果,然后骑着车子赶往郭红秀家。现在,他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郭红秀,一种幸福感从心中油然而生。

郭红秀见他拎着水果来了,很是高兴,但看到他双手起了好几个血泡时,又高兴不起来。

“思农,你真的去搬砖了?”她抓住他的手问。

他点点头,说道:“刚开始觉得有点累,干习惯了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去学开车了?为什么要去赚这种血汗钱?我现在就感觉好多了,不要你去赚钱帮我治病。”她很是难过。

“没事的,我要考验一下我的毅力,要向大家证明我不是好吃懒做的人。”他笑,笑得很苦,也很无奈。

郭大财和廖三妹都在旁边,他们沉默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深爱着的人,就是他们并不看好的未来女婿。谁说他是只知道耍耍笔杆的书呆子,其实,他是什么苦都吃得的人。

接连几天,陈思农白天搬砖,晚上还要去看看郭红秀,没有时间写东西。

可喜的是,郭红秀吃了朱婆婆给的中草药,烧真的退了,人也有了精神。

这天晚上,她对他说:“思农,你白天那么辛苦,晚上就不要来看我了。我的病好多了,明天准备去上班。你好好保重自己,觉得吃不消就不要去了,别累出病来。”

他微笑着说:“你病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没事的,等我攒够了考驾照的钱,就不去搬砖,那到底不是长远之计。”

“考驾照要多少钱?”她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她攒下来的钱。

“八百,我两三个月就攒得起来,很快的。”他见她打开了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沓钱,知道她的意思,赶紧说,“你赚钱也不容易,我不可能会要你的钱,快收起来。”

“你不要拿命去挣,浪费时间。”她数了一千块钱,往他口袋里一塞。

“我接了你的钱,不单是别人看不起我,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他又把钱掏出来,丢在了床上。

“你死要面子,可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你不是在折磨自己,你是在折磨我。”她伏在被子上抽泣起来。

听到女儿在哭,郭大财夫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跑过来看。当他们问明情况之后,郭大财瞅着廖三妹,廖三妹转身去自己的房间取来了八百块钱。

“思农,我知道你有骨气,可你也不能因为骨气伤了别人的心,对不?这钱不是秀秀的,也不是我们送给你的,是借给你的,去把驾照考了,其它的事以后再说。”郭大财从廖三妹手里接过钱,拉起陈思农的手,往他手里一拍,“拿着!”

陈思农手里攥着八百块钱,感觉沉甸甸的,木然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陈思农接下了钱,郭红秀不哭了,拉起他的手给父母看:“你们看,这手上除了老茧就是血泡,去受那个苦!”

“算了,这次听我们的,我们也相信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以后会好好待我们,会好好待秀秀。”郭大财说完,和廖三妹走出了房间。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陈思农接受了他们的钱,还是要去搬砖,就是要流自己的汗,凭自己的力气攒考驾照的钱。

搬砖搬得两只胳膊好像快要掉下来了一样,他还是晚上坚持创作,相信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相信天道酬勤,相信功到自然成。

这天,他搬了一天的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在村口遇见了春花。他赶紧刹住了车,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春花看着他,半晌才说:“哥,你看你都累成什么人了。我叫我爸去借钱给你,你还是去考驾照吧。”

“谢谢,我要靠我自己的双手挣钱,挣够了再去考驾照。”他伸出一只手给她看,“你看,我的手已经起了老茧了,搬砖头再也不觉得疼了。”

“求人不如求己,你这样做当然好,但也要注意身体。”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纳的鞋垫还合适么?”

他脱下一只鞋子给她看:“你看,非常合适。”

“哦,你这个样子,你那个女朋友还会和你好呀?”她又问。

“会哦。这些天,我晚上会去看一下她,好在她的病好了,这心也就放下了。”他不假思索地说。

“哦,那晚上你愿意和我一起看月亮么?”她的心失落落的。

“可以呀,小时候我们不是经常一起看月亮么?今天晚上月亮就很圆,还是在那个山丘上,我们一起去看,重温一下儿时的快乐。”虽然他感觉浑身酸痛,但还是满口答应了,问道,“要不要把小凤叫上?”

“如果你觉得有那个必要,你就去叫吧,我不反对。”她脸上露出愠色。

“那就算了,不叫她,反正她不想和我说话了。”他蹬动自行车,说了句,“晚上见。”

月亮升起来了,村里的孩子在外面嬉闹,追赶着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陈思农洗了澡,穿上干净的衣服,感觉神清气爽,心里话:“今晚就不去太平观了,人就是贱命骨头,以前坐在房间里写写写,没干什么活,一天到晚没精神。现在在砖厂卖苦力,精神劲儿还好多了。”

陈厚仁问陈思农是不是又要去太平观,他说不去了,天天跑也吃不消,就在外面走走。

一天赚十五块钱,陈思农已经攒了一百多块钱,感觉腰杆都硬了起来。母亲上街买菜,有时身上只有一块钱,他豪迈地从草席下抽出一张十块的大钞,递到她手里,她脸上绽放的笑容,是他心灵最大的安慰。

“我视金钱如粪土,但没有钱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呀。我现在卖苦力赚了点钱,老妈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老爸的窝囊气都要少受很多。唉,钱啊钱。”陈思农心里想着事,甩着胳膊朝村西边的小山丘走去。他还没到那里,借着月光,就望见有个人影站在山丘上,不用问,肯定是春花。

他爬上小山丘,说道:“春花,我们仿佛又回到小时候了,这种感觉真好。”

在小山丘上有一块石头,春花默默地坐下了。他挨着她坐了下来,问道:“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一点都不好,什么乐趣都没有了。”她拔了一根草在手里,伤感地说,“没有人懂得我的心,我的心就像一根草,快要枯死了。”

“你干脆明天和我一起去搬砖,人累了,不会想别的事情,只想休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呵呵。”他笑过之后打了一个哈欠,一副困顿不堪的样子,好像并不怎么介意她此刻的心情。

她扬起黑黑的脸,对着明亮的月亮,心里失落落的,将手里的那根草掐断了往地下一扔,问道:“都分手了,你为什么还要和你的女朋友好?你知不知道,小凤现在气得很,觉得你耍了她。”

“我耍了她什么?”他有点莫名其妙,打起精神说,“小凤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生气。她不愿理我,我又不会怨她,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呢?”想起小凤踹了自己的一脚,还不搭理自己,他心里颇为不快,心里话,“就是和秀秀断了,我也不会和小凤好,凭她的性格,结了婚还不得天天吵架么?谁摊上她谁倒霉。”

“小凤说,她退婚也是因为你,这个又怎么说?”她扭过头看着他,像是要为小凤讨公道。

“她订婚没有告诉我,退婚也没有告诉我,怎么就和我有关系呢?我真是弄不明白了。不要管她,不用多久,她自己会想通了。”他伸手也扯了一根草在手里,在两根手指之间揉动着,说道,“我每天像是累贼一样,哪里有心思去琢磨别的?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搭理我也没办法。”

“不聊了,没什么好聊的。”她站起了身,气鼓鼓地准备走。

他也站起了身,问道:“春花,你又生什么气呢?”

“我又有什么气可生?我是生我自己的气!”她说完就朝山丘下走去。

春花的心思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陈思农只能装作不懂。他不可能和她好,也不想伤她的心,赶紧跟着她下了山丘。

“春花。”他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对我好,我懂,你不要难过了,好么?”

她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春花,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他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的心里就特别难受,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此生,若我有出头之日,决不会忘记你的好。”

“哥,我长得丑,你看不上我,我不怨你,呜呜……”她泣不成声。

“你的心那么善良,是世上最美的花朵,是我配不上你。”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觉得对不起她的一片痴情。纵然她性情温驯,善解人意,但又有什么办法,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郭红秀,不可能同时爱上一两个姑娘。

她停止了哭泣,脸上挂着泪珠,微笑着说:“你背我。”

他弯下了腰,她伏在他背上,他背着她往村里走去。

快到村口的时候,她问:“哥,你背着我,不怕被人看见吗?”

“看见就看见,哥哥背着妹妹,又有什么奇怪的?”他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从他背上滑了下来,心满意足了,小跑着进了村。

眼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扪心自问:“我又算是什么东西?小凤因我伤心,春花因我伤心,她们真的太天真、太单纯了。”

又是新的一天,一大早,陈思农骑着自行车去砖厂干活,路上看见小凤牵着牛在放。近在咫尺,他本想和她打个招呼,见她把头扭向一边,也就懒得开口。

“以前,她见着我就叫哥,叫得不知道有多甜,现在把我当成仇人了,造孽!”他边往前骑边愤愤地想。

“哥……”她突然在后面喊了他一句。

他紧急刹住了车,双脚点地,扭过头看着她。

她显得很是委屈,质问:“你看见我为什么不说话?”

“你把头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我,我又怎么和你说话?”他反问。

“我恨你。”她嘟着嘴,眼里噙着泪。

“你恨我什么?我又哪里得罪了你?”他装作不懂。

“你心里清楚。”她一扬手中的枝条,狠狠地往牛屁股上一抽。牛跑起来,她也跑起来。

他继续往前骑着自行车,想起她踹了自己一脚,踹得那么重,心里也有些火,自言自语:“我每天累得腰酸背痛,还有闲情揣摩你什么心思,吃饱了不得饭消哦。当初我就是太傻了,不该替你出那口气,搞得我还得罪了人,还不知胡瘸子会不会报复我呢。”

陈思农去砖厂卖苦力赚钱,村里大多数人说他干不了几天就坚持不下去。有去砖厂干过的人说,那钱不是人人都赚得到的,特别是像陈思农这样的年轻人,根本吃不了那个苦。有个人不怕吃苦,在里面干了好几年,钱是赚到了一些,但整个人瘦得像一只干蛤蟆。去年,他感到身体不适,到医院一查,竟然是肝癌晚期,只能躺在家里等死。大家都说他是累死的,如果不去干那么累的活,慢性肝炎也就不会那么快转成肝癌。

周月娥听了大家的议论,心里很是担心,但愿陈思农干了几天之后,觉得吃不消自己不去了。是啊,家里虽然穷,但是,要命的钱最好还是不要去赚,万一累出什么病来,得不偿失。

陈思农在砖厂搬砖的事情,万德泉也知道了,心想:“你这小子家里穷,还挺有志气,即使要卖苦力也不到我的砖厂来搬砖,今天就要去挖苦你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