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糗事”——旧日本海军主力舰事故史
发布时间:2025-07-15 05:35 浏览量:8
本文原载于《兵器》杂志2013年11月刊,转载时重新进行了二次内容完善及编辑、补充部分插图,以与同好共同分享。个人认为《兵器》是一本专业、客观的军事杂志,推荐持续订阅,丰富自身的军事及政治知识。将家中杂志数字化保存同时进行转载的文章,虽多年份较久,但一是已经足够为普通网友提供专业的军事基础知识,二是想让读者以另一种比较独特的视角审视曾经的事物和观点。
1945年前,旧日本海军先后购置过29艘主力舰,却先后有4艘因为神秘的事故而没入冰冷的大洋深处。如此高发的事故率,让我们不得不发出疑问:是什么导致日本海军遭受这么多次的意外伤害呢?
沉船事故:吹不散的阴霾
在我们眼中,主力舰就是一座座浮在大洋上的钢铁城堡,它们的钢筋铁骨应该能够抵抗大海无边的威力,实际上,发生在主力舰身上的意外事故却非常的多。在厚重的盔甲之下,主力舰几乎就是一艘搭载整船的易燃易爆品的火药桶,更糟糕的是,装甲是以抵抗外部射击来布置的,来自内部的破坏总是被选择性遗忘。
1917年7月9日深夜,英国皇家海军第三型无畏舰圣文森特级战列舰前卫号因为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导致舰体撕裂,刹那间就沉入了北海。事后皇家海军调查爆炸原因,一种观点认为是前卫号违规没有关闭锅炉,未熄火的锅炉散发的热量引发了弹药库中的发射药。另一种观点认为是发射药自燃,因为这种无烟火药的成分主要为硝化棉和稳定剂,而硝化棉是闪点低于28.1度的一级易燃品。
为了能够榨干每一克的剩余载重,通常船舶为了安全性而设置的最基本的防护措施都被主力舰设计师们偷工减料,删删减减。不但如此,军事组织看似严格专业的表面之下,隐藏了大量的问题和纰漏,即使通过一次次的检讨,改进,修正,那些造成事故的原因却总是驱之不散。
待到以蒸汽机为动力的铁龙骨军舰在十九世纪出现,大洋上的惊涛骇浪已奈何不了新式军舰的铮铮铁骨。此时,军舰的某些设计特点,如为了堆积足够的武备牺牲最基本安全性,以及军事组织的问题成为军舰事故率始终居高不下的罪魁祸首。其中,冲角这种在实战中几乎从没在敌舰身上发挥作用装置却为友军留下了长长的误杀名单,不少倒霉的军舰惨遭友舰开膛破肚,沦为证明冲角“有效”的牺牲品。
在19世纪的战舰设计中,法国的杜普伊·德·洛姆号装甲巡洋舰以其独特的冲角设计而闻名。
而在十九世纪后半页,海军火炮系统正在承受由前装炮向后装炮转型转型的阵痛,后装炮药室压力增大,对炮尾栓等机件的质量提出了高要求,其中再夹杂着炮手乃至军官对新式后装炮炮术掌握不够熟练,恶性爆炸事故层出不穷。同时,无烟火药开始成为海军的新宠,但它在拥有远比前辈黑火药更大的威力和更小的烟尘的同时,脾气却也更为顽劣暴躁。
时至今日,弹药库中火药自燃导致的恐怖爆炸仍是常见于报端。
从幕府末期日本近代海军蹒跚起步开始,严重的舰毁人亡事故就层出不穷。其中最著名的要数“亩傍”号的神秘沉没和“松岛”号对“甲铁舰”或者叫“东舰”的致命一撞。
“亩傍”号是日本海军在1883年自法国地中海船厂订购的新锐巡洋舰,舰名取自神武天皇陵寝所在地奈良亩傍山。这艘悲剧的军舰1886年10月18日竣工,共搭载78人驶向日本,自12月3日在新加坡出港后就在南中国海上神秘消失,此后一直渺无音讯,最终在1887年10月19日被宣布除籍。
关于“亩傍”的沉没原因,一直是莫衷一是众说纷纭,比较著名的有“海怪说”“海底地震海啸说”和“清国海军偷袭说”,想象力丰富的日本人还弄出了“南洋海盗夺取说”和“西乡隆盛夺取意图重登日本说”,相对靠谱的说法是在南太平洋上碰到了超级台风。最终也没弄明白“亩傍”死因的日本海军干脆认定是舰名太过晦气,从此再没有使用这一舰名。
“亩傍”号的失踪事件一度成为日本抹黑清国的“道具”
而著名的“甲铁舰”在1891年接受了改装,撤掉了帆具变成了纯蒸汽动力军舰,之后还在甲午战争中发挥过余热,很可惜北洋舰队表现太差,没能给它一个“马革裹尸还”的下场。但就在1897年10月29日,眼看这艘改名“东舰”的老家伙就要安详地走向拆船厂,联合舰队在爱媛县长滨冲锚地躲避台风时,“东舰”先被巨浪扯断锚链,后在操纵失控的惊恐无奈中被巨浪重重拍在“松岛”号舰首的冲角之上,自舰体后部被开膛破肚,旋即沉没。
“扶桑(初代)”于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建造(上图),此时正好是“冲撞”(下图)战术最为时兴的时期。
从上面的事例看,似乎这些沉舰事故大多是因为不可抗力所致,但再多的可能因素加在一起也不一定就导致“必然的弹药库大爆炸”、“被波涛击沉”或者“失控被友舰撞沉”,这类事故永远只是些意外的少数,而且都必然有些奇异的外部诱因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下面,我们就来看看旧日本海军主力舰历次爆炸沉没都是由于哪些具体的问题。
“三笠”号:沉沦的功臣
1905年9月11日凌晨,这天距日俄两国缔结日俄停战条约《朴茨茅斯和约》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了,也是在七天之前,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在东京日比谷公园放了一把火,酿成了著名的“日比谷烧打事件”。东京的烟火早已散去,但就在这天零点左右,佐世保军港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惊醒。当时停泊于第十号码头的“三笠”号战列舰从后部左舷152毫米副炮弹药库附近喷出大量白烟,还不断有小爆炸的火光在烟雾中闪现。
修复后对公众开放的“三笠”号
平日严酷的训练使得损管队员迅速的全体投入灭火行动,结果却招来更为悲惨的下场—一不久之后的后主炮弹药库大爆炸中,“三笠”号的整个损管团队全军覆灭。最终全舰858名官兵中有超过500人死亡、重伤或者失踪,这还不是全部的人员损失——佐世保中的其它舰艇在“三笠”起火后迅速派出小艇参与救援,其中多艘也在“三笠”号弹药库的连续殉爆中感受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悲催。
“三笠”左舷后部152毫米副炮弹药库首先起火,并很快殃及全舰。
虽然“三笠”号自身和佐世保港都为损管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但是由于弹药库爆炸造成了吃水线下大面积破损,“三笠”号最终在佐世保港内坐底(题图)。虽然日本海军拼命试图掩盖事件真相,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三笠爆沉”在几天之内爬上了日本差不多每一份报纸的头版头条,军队的掩盖行为反而造成了民间的巨大恐慌,甚至有传说是俄国熊不甘失败又打回来了。
对日本海军来说,尴尬还远没结束,10月23日,日本举行了庆祝日俄战争胜利的海上凯旋式,但“遍插彩旗少一人”,东乡大将的胜利旗舰“三笠”被换成了同级的“敷岛”号。
“敷岛”号(上图)的烟囱外形与“三笠”有明显区别。但日本海军只能派出“敷岛”客串胜利凯旋式旗舰的角色
这就难怪日本海军上上下下都把这次“三笠”沉没事件作为一个巨大的污点,群情激愤地要找人出来承担责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三笠”号当时的舰长伊地知彦次郎大佐。当夜他刚巧不在舰上,因为被认为应对“三笠”损管不利导致坐沉负领导责任。
说起这位伊地知,也确实是个命硬之人,他是海兵7期毕业,曾在同样沉得不明不白的“亩傍”号上服役。“三笠”号沉没之后,伊地知被下放到佐世保海兵团,自知罪责难逃的他,竟然在几天后跳楼自杀,但也许命格实在太硬,竟没有摔死。不过这一跳却也吓得众人住了口。
伊地知此后的仕途受到一定影响,只能改在海军教育系统里混,先后担任海军教育本部第一部部长、练习舰队司令等职,还从1910年7月直到1912年1月4日去世为止始终担任海军将官会议议员。不过据说伊地知舰长日后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郁郁寡欢,这大约也是他在52岁就去世的重要原因吧。
穿着英式海军礼服的伊地知彦次郎,此人后来在日本海军中混得很不得意。
主要责任人跳楼自杀未遂,海军却并没有停止责任调查工作,很快组成了一个直属海军省的调查委员会来研究事故原因,不过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委员会出具的由海军大臣斋藤实签署的调查报告在“起火原因”一节竟然得出了一个“不明”的结论,实在是让所有关心这次事故的人跌破眼镜。
但是海军省给出这个结论却是基于一系列无奈:没有任何舰上人员报告发现人为纵火的线索,而“下濑火药”又是出了名的不稳定。另外在调查时,“三笠”号尚未被浮起接受维修,因此难以实地考察事故现场。基于上面提出的原因,海军省认为此时任何的关于事故原因的结论都是“臆测”,因此全部不予采信。
正在进行打捞浮起作业的“三笠”号,可以看出后部上层建筑被破坏殆尽。
冠冕堂皇的结论下却压抑着海军高层的不甘和无奈,“下濑火药”作为日本海军的几大发明,是不能批评的,但是谁都知道这种火药堪称敌我双方的共同噩梦。日俄战争中被称为“智谋之泉”的秋山真之这时候也把全部精力放到宗教上,天天指望着神佑,却没想到有天谴。而且既然最精锐的“三笠”号能在锚地神秘自爆,所有的日本战舰都有这样的隐患。
因此在1906年8月8日“三笠”号浮起被送到佐世保海军工厂修理开始,海军省就派出人员与维修人员一起清理爆炸现场,希望发现新的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海军人员甚至发现了被认为是纵火犯的尸体等证据,但却被高层压下。在日俄战争胜利后发生人为纵火导致旗舰沉没,此事曝光必将成为海军新的大丑闻。
“下濑火药”会产生可怕的“流火”效果,下濑雅允(上图)为此获得三等勋位。
而当时的海军大臣斋藤实是由前任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提拔上来的,在1905年左右担任海军次官,还多次兼任主管军纪的海军省军务局局长,可以说斋藤实敢曝光“三笠”号事故是人为所致就是在打自己和恩师山本权兵卫的耳光。所以什么排除隐患之类的责任在派阀师生关系面前被迅速抛到脑后,1908年4月24日,“三笠”号完成维修,重新以第一舰队旗舰的身份返回现役。
“松岛”号:暧昧的神秘
就在所有人以为尘埃落定,可以把“三笠”号爆沉事件丢进历史的故纸堆的时候,1908年4月30日凌晨4点08分,同样经历丰富的“三景舰”之一“松岛”号在台湾澎湖马公岛附近发生爆炸,据当时的僚舰“桥立”号和生还者回忆,整艘战舰在爆炸中几乎解体,“皮开肉绽、支离破碎”,剧烈的爆炸在后部舷侧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海水汹涌奔入,右舷立刻5度倾斜,舰尾插入海底的淤泥。仅仅过了数分钟,“松岛”便向右倾斜16度,搁沉在松软的海底之上动弹不得了。由于爆炸突如其来,很多舰员都是在睡梦中被夺去了性命。
因为沉没过于迅速,包括日俄战争时任满洲军司令大山岩之子大山高在内的207人与舰同沉。当时“松岛”号是作为海兵35期毕业的少尉候补生远洋航海练习舰的,搭载的204名海军未来之星中有33个就此长眠大海。
“松岛”座沉之后仍有部分建筑露出水面,左侧远处是“常磐”号战列舰。
说起这次事故,很多日后名重一时的人物都牵涉其中,首先要提到的就是命硬而倒霉的伊地知彦次郎海军少将,此公当时担任教育本部第2部长官,算是此次远洋航行训练的组织者之一,日后又接任练习舰队司令,1911年,此时已是海军中将的伊地知彦次郎发起在澎湖岛上的澎湖公园为“松岛”修建了一座纪念碑。而且其去世时正在担任马公港的最高长官。
另外如近藤信竹大将、高须四郎大将,岛津忠重少将等人都是35期毕业生,都经历一个惊恐的夜晚。日后的永野修身大将,则以大尉军衔参与了“桥立”号对“松岛”的整个救援行动。
“松岛”号爆炸的冲击波再次点燃了日本社会的怒火,舆论异口同声地谴责海军高层,甚至要求当时的海军大臣斋藤实辞职谢罪。但就在外界一致声讨海军高层时,海军内部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萨摩派阀和政友会沆瀣一气,勉强挡住了社会各界和隐藏幕后的长州藩势力对本方开刀。
澎湖公园内的“松岛”事故纪念碑保存至今,这些年不断有日本人前来祭奠。
7月31日,“松岛”舰被从日本海军中除籍,但仿佛死水一般的海军内部却是波涛汹涌,事故后海军省迅速组织了调查委员会来查清爆炸事故的原因。经调查发现弹药库中的弹药全部殉爆,但这些装药并非脾气暴躁的“下濑”,而是明治20年就投入使用的褐色六棱火药,其服役履历一直洁白无暇,出名地稳定。因此火药自燃的可能首先被排除。
调查重点随后转到与弹药库仅一墙之隔的补给室,补给室当时存放着供候补生使用的57床被褥和24个衣囊,另有目击者称看到爆炸前补给室冒出大量白烟。但是海军调查人员迅速的“遗忘”了这条线索,目击证人也很快翻供。
之后调查委员会闪电般提出另一种种推论,即弹药库木质内壁自燃引起火灾,但也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自燃原因。最后,在得不出任何结论的情况下,“松岛”舰弹药库爆炸沉没成为了与“三笠”号爆炸一样的“迷案”。
其实这个“迷”不难解,从补给室存放的物品和诡异的白烟很容易推测出补给室由于人为原因被纵火,很可能是某个恶作剧或者被欺负而发怒的海兵毕业生想通过烧毁同伴的被服出气。但这样的推论容易证明却没人敢于提出,海军实在不能做出如此贻笑大方的结论:一群海军的未来精英为一点小事就放火烧毁了自己的座舰。
日本海军舰艇上的吊床平时会绑好统一存放
同时,从“松岛”号事故也可以看出日本海军在打败俄国人之后丧失了目标和动力,全军上下都陷入了一种懈怠。练习舰本应该是培养习惯,日常管理的样板舰,却也出现了夜间巡逻不足,弹药库防火措施废弛等问题。但在部分海军高层看来,战争并未远离日本,太平洋另一侧的威胁已经徐徐压来。
1908年10月18日,经过几个月航行的美国“大白舰队”抵达横滨港,已经升任军令部长的东乡平八郎在维修完毕的“三笠”号上接待了美国海军,虽然这位对马的战神得到了美国同行的疯狂追捧和膜拜,但是日本海军却发现,与3年前的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不同,几个月的航行并未削弱美国主力舰队的战力。再结合美国在美西战争中远程奔袭菲律宾的前车之鉴,日本海军敏感的神经被压力再次绷紧。
1908年“大白舰队”浩浩荡荡抵达横滨港,日美两国在友好的表象下勾心斗角。
在山姆大叔海军大棒的阴影下,日本海军决定要将承平既久的慵懒一扫而空。现成的靶子就是“松岛”号事件,但是海军认为拿海兵们的未来希望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实在是有点杀鸡取卵的意思,“三笠”号事件恰在此时被“想起”。经过对手中证据的仔细调查,认为手中弹药已经准备充分的海军在1912年10月突然宣布“三笠”号弹药库爆炸事故调查有了新的发现。
日本海军称,“三笠”号维修中在弹药库废墟中发现了遇难人员残骸,结合新“发现”的生还者证言,爆炸事件的真相如下:1905年9月事故发生的几天前,东乡平八郎将军带着司令部的大部分人员离开旗舰“三笠”号进京拜见天皇,舰上的纪律因为战胜和长官离舰的原因变得松懈。因为9月11日是星期一,虽然采用“乙日程表”,但是周日整日的上岸娱乐后,舰员依依不舍的返回“三笠”号。
不过官兵们在舰上也有某些不符合规定的娱乐活动的,其中之一就是聚集在弹药库中偷饮罗经和信号用的酒精。因为是纯酒精,直接饮用会烧伤食道,所以都是先点燃,降低一下酒精的纯度。不过这种被称为“火割”的喝法当晚却引燃了152毫米副炮的硝化棉发射药包,这也就是最初大量白烟的来源,因为舰上人员的疏忽,副炮弹药库的火灾向下蔓延,最终导致305毫米主炮弹药库发生大爆炸,下濑炸药的巨大威力和不稳定性同时得到充分体现。
而之所以舰上人员在事故发生后的调查中隐瞒这一情况,据说是为了“保住胜利旗舰的最后一点体面”,甚至还为此私下进行了串联和宣誓。
1912年“三笠”已经被修缮一新,重新编入第2舰队序列。
在确定“三笠”号爆炸事故原因之后,日本海军随即采取一系列行动,包括加强舰员管理,严格平时舰上防火规定,增加救火和损管训练,以及战舰减少训练中弹药储备等。这些措施在1913年10月3日“三笠”号在神户港内发生前部152毫米弹药库起火事故时发挥作用,除了付出1人死亡多人受伤的代价,战舰未受其他影响。
但就在海军上下为之弹冠相庆的同时,更大的隐患和“杯具”却蠢蠢欲动。日本海军加强对内管理和应变能力的唯一方式就是残酷的体罚和无休止的训练,加之欧洲上空战云密布,面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准备趁火打劫的日本再次投入全国的战备之中,作为对外侵略先锋的海军责无旁贷,其训练强度已经可以与日后的“月月火水木金金”(没有休息日)相媲美,下层普通士兵在无休止的虐待和压力中积攒的仇恨之火最终将焚尽禁锢他们的钢铁监牢。
“陆奥”号:最后的爆响
应该说,在太平洋爆发前后,日本海军主力舰的安保工作相当出色,除了海军高层严令各部门严防死守的原因外,日本对来之不易的主力舰格外珍惜也是重要原因。在随后爆发的太平洋战争中,“陆奥”号作为日本海军第一等的主力舰,却长期争取不到与美军战列舰正面作战的机会,大部分时间只能作一些接应和对地支援的任务,除了白白浪费宝贵的油料外,还作为“柱岛舰队”的一员遭到调侃。
长门级战列舰在大和级服役前一直是联合舰队司令座舰,“陆奥”在日本国内知名度甚至还要高于姊妹舰“长门”
1942年8月,“陆奥”号作为第二舰队一员参与了第二次所罗门群岛海战,1943年1月才返回横须贺海军工厂进行检修。此时第三次所罗门群岛海战已经结束,日本海军发现美军战列舰凭借先进的雷达,在夜战中拥有了全面优势,不愿意把新型战列舰当靶子送出去,“陆奥”号只能在2月23日形单影只返回柱岛锚地,从此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长门级在太平洋战争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柱岛舰队”一员,无所事事。
日本海军十分注重训练,柱岛锚地的战列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海到伊予滩进行射击训练。5月27日,“陆奥”号起锚前往吴海军基地,装载出海进行射击训练所需的弹药和粮食,6月6日,弹药和粮食补给工作完毕,一般日本海军主力舰弹药库中只有90式穿甲弹和零式普通弹,但这一次“陆奥”号为了进行对空射击训练,特意装上了不少三式对空燃烧弹。6月8日,131名来自土浦海军航空队的飞行预科练习生登上“陆奥”号,准备随舰出航,开始为期三周的舰上实习。
“对空三式弹”实际上就是一枚绚烂的超级大焰火
柱岛锚地地处广岛湾,这里天气湿润,海面上时常是云雾袅绕,加上这天早晨锚地下了一场晨雨,能见度较差。这种情况对之后的救援造成了一定影响。“陆奥”原定于下午1点拔锚启航,原有泊位让给“长门”号,以方便后者使用“旗舰专用浮标”。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海军联合舰队认为有必要增强不同战区之间的无线电联系,考虑到当时舰载无线电通信设备的功率较低,日本海军便在广岛湾柱岛锚地、木更津冲(冲绳县木更津市)、特鲁克环礁锚地等处建立了与陆上大功率通信站相连的锚地旗舰专用浮标。6月8日,“长门”号进入柱岛锚地,“陆奥”号在交卸锚地舰队旗舰职务的同时,也必须将锚地让给“长门”号。
长门级在美国海军航空兵威胁下,根本无力开展战前“臆想”的对美主力舰决战。
6月8日12点,“长门”号正停泊在“陆奥”号左舷后方1.5千米处。同时柱岛锚地中还有“扶桑”号战列舰、“最上”号重巡洋舰、“大淀”和“龙田”号轻巡洋舰,以及驱逐舰“若月”号和“玉切”号。12点10分左右,正在进行启航准备的“陆奥”号上突然传出滚雷般的巨响。这声巨响吓坏了柱岛锚地南面屋代大岛居民,随后一道闪光划破了锚地上空的薄雾,金属破裂和舷窗崩碎的声音使得锚地中所有舰艇的人员都向“陆奥”号停泊的方向望去。
据当时正在“长门”号前甲板上田代军寿郎一等兵曹长回忆,本来海面能见度仅1公里左右,他只能隐约望见“陆奥”号黑沉沉的庞大侧影,但闪光和巨响之后,海面的雾霾被完全吹散,他看见一团黑烟从“陆奥”号船尾的三号主炮下方喷涌而出,随后舰体的装甲板像风中的落叶一样四散飞舞,足有500吨重的三号炮塔被从基座上掀了起来,飞到和舰桥还有烟囱差不多高的空中,黄褐色的烟雾火柱冲天而起。
“陆奥”的410毫米主炮是“海军假日”时代最强的主炮“
接着又是一声雷鸣般的巨响,“陆奥”号被三号炮塔下方弹药库的大爆炸劈成两段,前部的大部分舰体迅速向右侧倾覆,很快就露出了血红色的舰底,舰艉部分下沉得更快,但最终还是有一小段舰体露出水面,到日暮时分才完全沉入海底。从“陆奥”号发生爆炸,到倾覆翻沉,只有短短的2分钟,几乎片刻之间,这艘凝聚日本国民心血的巨舰就只剩下海面上足有1米厚的一层重油。
惨剧发生得太快了,锚地中的大部分舰艇和人员压根就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坐镇“长门”号的日本海军第一舰队司令清水光美海军中将一面向港内各舰发出“注意敌潜艇”的战斗警报,一面组织对“陆奥”号进行援救。“若月”号和“玉切”号驱逐舰开始在锚地中搜索敌军舰艇,而包括“长门”号在内的其他大型舰艇则放下全部救生艇和交通艇,试图对“陆奥”号的幸存者进行救助。
但“陆奥”号沉没得实在太快了,清水光美中将自己在第一时间搭乘“长门”号的交通艇冲向“陆奥”的泊位,但他却没有找到“陆奥”号,直到开到“陆奥”号船尾露出水面的一小段附近,他才明白这艘战舰已经完全沉底了。据交通艇艇长藤田军曹回忆,清水中将面色铁青,似乎很难接受这一现实。藤田自己则回忆,作为一个曾参与“八·一三”上海事变的老兵,他自己从没听到过那么可怕的爆炸声。
根据目击者的报告推测,“陆奥”号的“死因”是3号炮塔弹药库自爆(红圈处)
“陆奥”号沉没前舰上共有1474人,最终仅有353人获救。倒霉的土浦海军航空队飞行预科练习生全都属于日本海航甲种飞行预科班第11期,受这一事件拖累,土浦的第11期学员比正常情况晚8个月才得以毕业。
清水中将在乘交通艇靠上“陆奥”号仍露出水面的舰艉后,立刻从吴港调来了专业的救援队,他们用同样的方式靠上“陆奥”号舰体,成功的救出少量舰员。但即便如此,清水光美中将仍因为指挥监督不力而被转为预备役。
1943年日本海军已经从太平洋战争爆发时的高歌猛进转为噩耗不断,这一年4月,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被美国战机击毙,5月阿留申群岛的阿图岛被美军收复,日本守军全军覆灭。为了防止“陆奥”号沉没的消息打击已经岌岌可危的民心士气,日本海军决定严密控制“陆奥”沉没的消息。首当其冲的是353名生还者,他们被集中隔离,很快被派往太平洋岛屿服役。“陆奥”号沉没的消息是由“扶桑”号通过无线电向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部报告的,随后日本海军命令不得收发关于这一事件的电报。
经过潜水员的多次水下摸排后,绘制的“陆奥”号座沉状态图
柱岛锚地的海图,图上标注了“陆奥”号沉没地点和纪念馆位置
但纸里包不住火,不少住在柱岛和吴港的居民们家的窗户在爆炸中被打碎,而大嘴巴的日本水兵在上岸度假时也经常把“陆奥”号沉没的消息当做独家新闻,偷偷宣传。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海军只得一面压制新闻界和社会舆论,一面秘密组织事件调查。
按说到1943年,日本海军在主力舰沉没事故方面的调查经验已经算世界第一了。但整个调查仍困难重重。首先是要顾忌各方的脸面,“陆奥”号堪称是日本国民最为熟悉的战舰,这样一艘战舰是批评不得的。包括“陆奥”号舰长三好辉彦大佐在内的一千多名舰员葬身大海,得出一个本舰水兵们自己把战舰炸沉的结论,只能越描越黑。
思前想后,“陆奥”号事故调查委员会首先把注意力放在了“陆奥”号弹药库自燃起火爆炸上,正巧,此时弹药库中就有一个现成的疑凶——三式对空燃烧弹。但随着“扶桑”号舰长鹤岗信道大佐等人作证,在“陆奥”号爆炸时看到褐黄色火光,而没有看到白色火焰后,三式弹的嫌疑逐渐减轻了。
从“陆奥”号打捞上来的发射药包金属容器,没有受到历次核爆产生的放射性物质沾染,因此不具有任何放射性。
三式对空燃烧弹装填的是含镁粉的燃烧弹,在经过摩擦碰撞后确实有极小的概率会发生自爆,但镁燃烧时只会发出耀眼的白光,倒是日本海军使用最广泛的93式硝化棉装药在燃烧时会发出褐黄色火光。随后日本海军专门使用三式弹和90式穿甲弹模拟了“陆奥”号弹药库的情况,却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殉爆。既然火药自燃的可能性被基本排除,日本海军自然开始怀疑自成军以来主力舰事故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人为破坏。
在“陆奥”号发生爆炸前,舰上就传出有盗窃案发生,嫌疑集中在一名二等军曹身上。众所周知,日本海军舰上私刑泛滥的情况虽然不如日本陆军基层部队那么普遍,但被怀疑是小偷的水兵,也会被凌虐到生不如死的程度。所以,不少日本海军高层私下都怀疑是涉嫌盗窃的二等军曹不甘私刑,偷入三号炮塔弹药库,在其中纵火自爆。
但“陆奥”号事故调查组却不能随意采信这一怀疑,原来自“三笠”号和“松岛”号自爆沉没后,日本海军加强了弹药库的安保措施,在弹药库门外设有24小时在岗的卫兵,甚至规定弹药库门锁的钥匙在平时必须由值班舰长亲自保管。6月17日,“陆奥”号三好舰长的尸体在船尾舰长室中被发现,弹药库备用钥匙也在同一舱室被发现,而前文提到的“长门”号副炮手田代军寿郎一等军曹也在“陆奥”值班的大副身上找到了弹药库主钥匙。
打捞出水的“陆奥”舰尾,同时捞起的螺旋桨保存至今。
事故调查委员会认为,单个水兵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破坏弹药库的门锁,总不能怀疑“陆奥”号的大副是敌方间谍,亲自去破坏弹药库。这种情况下,事故调查委员会只能草草做出结论:1、由于“陆奥”号没有被打捞出水,缺乏足够的证据来判断最终的事故原因。2、综合考虑现有证据,人为破坏是“陆奥”自爆的最可能原因。
这样的结论自然无法使人满意。不过在1943年大战时期,新闻媒体和社会舆论甚至不了解“陆奥”号已经沉没,自然无法去质疑调查结论。于是在日本战败之后,“陆奥”号自爆事件并没有随着日本海军解散而灰飞烟灭,相反成为一桩引人注目的公案,各种“新证据”和新理论层出不穷。其中最出名的是原日本海军第七舰队人员提出的“深弹引爆说”。
据原第七舰队司令部通讯兵大高勇治在战后回忆,1941年12月30日,日本海军的“潮”号驱逐舰曾在“陆奥”号自爆时所处的泊位附近投下过一枚定深25米的深水炸弹,但深弹并未爆炸。大高推测,“陆奥”号螺旋桨激起的冲击波引爆了深弹。
不过,“陆奥”坐沉的位置水深达40米,本舰吃水仅9.46米,螺旋桨无论如何无法接触到深弹。另外,日本海军在战争中装备的95式深弹装药仅160千克,且只有30米和60米两种定深。“陆奥”号的舰底有两层装甲,厚度达76毫米,至少可以抵御300千克水下爆炸物的攻击。
“陆奥”纪念馆正门,图正中是“陆奥”号当年使用的主锚。
因此绝大多数日本人还是相信“陆奥”号自爆是由人为原因导致这一结论。1970年9月《朝日新闻》突然宣布,正在进行“陆奥”号打捞工作的深田打捞株式会社在四号炮塔中发现了疑为参与弹药库破坏的人员的遗骨。早在1944年,日本海军就开始研究能否将“陆奥”号打捞出水,但最终判断舰体已经彻底损坏,因此只是将油库和海面上的重油回收。
1948年,西日本海事工业株式会社曾在驻日美军的监督下试图打捞“陆奥”号,但由于偷偷打捞“陆奥”的神社有越轨行为,最终被叫停。直到1970年,深田打捞才开始对“陆奥”号进行打捞,最新出水的是重达1500吨的舰艉部分,随后包括四号炮塔等部分也纷纷被打捞上来,至2007年,“陆奥”号主要的舰体都被打捞出水。
被打捞出水的“陆奥”号3号炮塔,看的出弹药库殉爆并未对炮塔本身造成太多损坏。
由于“陆奥”号的钢材是在原子弹爆炸前冶炼的,不含放射性元素,因此广泛被用在医疗、天文等行业中,也算发挥些余热。
从“陆奥”上拆下的钢铁重新铸造成和平钟,此事得到当年日本媒体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