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纪录片与书籍相遇,从光影棱镜中透视“阅读乌托邦”

发布时间:2025-07-12 03:00  浏览量:1

根据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2024年最新调查数据,我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书阅读量仅为4.76本[1],这份数据背后,映射着我们共同的文化处境。当短视频平台的碎片信息如潮水般涌来,当算法推荐将阅读异化为数据洪流中的孤岛,在这个失焦的时代,我们需要一种沉静的力量来锚定一方心田,正如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它如同一本被反复摩挲的旧书,在数字时代的书架上散发着独特的温度。自2019年第一季开播以来,《但是还有书籍》为我们呈现着书籍的蜕变轨迹,更通过编辑、译者、藏书人等“书缘人”的群像,让观众在镜头中“触摸”到文字背后的生命质感。

《但是还有书籍》豆瓣界面

《但是还有书籍》镜头下的书籍不再仅仅是静态的文字载体,而是在不同场景与人物的交织中,演绎着各自独特的故事。通过叙事视角的不断拓展与变化,三季内容的演进轨迹构建了立体的书籍生态全景。

《但是还有书籍》三季海报

《但是还有书籍》第一季以线性叙事的逻辑,聚焦书籍产业链的核心环节。从编辑朱岳发掘《寂寞的游戏》等小众作品的坚守,到译者范晔翻译《百年孤独》时“艰难的快乐”,到《设计师的纸上王国》聚焦装帧设计环节,这是书籍从内容到实体呈现的关键步骤,再到《二手书的奇幻漂流》中藏书家陈晓维在旧书堆中追寻历史记忆的执着,向观众揭开了书籍从创作到流通的完整链条,最后,从读者视角探讨快时代的阅读方式。各环节紧密相连,层层递进,完整呈现书籍产业链生态,生动展现书籍在不同环节、不同人群中所蕴含的深厚文化底蕴与独特魅力。

第一季《二手书的奇幻漂流》中的旧书屋

第二季以网状叙事结构的创新,将视角延伸至“书文化”的多元形态和不同群体的实践探索,构建起立体交织的文化图谱。第一集以“图书馆”为枢纽串联三个故事,98岁的沈燮元每日往返南京图书馆整理古籍,国家图书馆管理员顾晓军自学十几种语言的“扫地僧”形象,与95后藏族僧人久美在塔公草原建立公益图书馆形成时空呼应。第四集围绕一群出版人展开,通过张立宪坚守“读库”品质、杨全强在民营出版困境中重启“行思文化”、涂涂在大理挖掘《秋园》的三条线索,刻画出版行业在现实与理想、商业与文化之间寻求平衡的时代命题。这种网状叙事打破线性局限,让古籍修复、漫画创作、文学书写、翻译实践等多元形态在“书文化”的网络中彼此勾连,不同群体的行动探索通过镜头语言形成共振,展现书籍的丰富可能性。

第二季《我们的图书馆》中久美修建的草原图书馆

今年开播的第三季则进一步展现出生态化、全景式的特征,叙事视角更加开阔和锐利。已播出的第一集《书海逐光》聚焦视障群体的阅读世界,通过中国盲文出版社与盲文图书馆的运作,以及视障读者史然通过触摸盲文重获阅读自由的故事,呈现了特殊群体的书籍需求,述说视障人士的“但是还有书籍”。除此之外,镜头还将跟随学者一起走出书斋,走向田野实践,深入挖掘写作者的创作动因,叩问文字背后的精神内核,也会直面图书行业困境,描绘滞销书籍化为纸浆的现实危机,呈现文字工作者在流量时代的生存博弈。

第三季《书海逐光》中的主人公史然

《但是还有书籍》三季内容的迭代并非简单的题材扩展,而是对社会文化需求转向的敏锐捕捉:从第一季对书籍本体的关注,到第二季对阅读社群的构建,再到第三季对阅读权利的探讨,纪录片主动将书籍置于更广阔的社会语境中审视,回应数字技术冲击下的书籍功能转型,描绘这个时代书籍与人的共生图景,勾勒出纪录片从“记录现实”到“影响现实”的创作自觉。

《但是还有书籍》的破圈传播,本质上是通过情感共鸣机制实现的文化认同建构。创作团队在导演手记中强调,每一个人物故事的选取都经过大量田野调查,力求挖掘“人物与书籍之间真实且动人的连接点”。这种创作理念在第二季《词语摆渡人》中得到典型体现——《哈利·波特》译者马爱农喜欢拼乐高,家里的许多角落里都摆放着她花时间拼出来的作品,不仅展现了译者的童心未泯,更呼应了翻译工作中用时间打磨精品的方法论。

《哈利·波特》译者马爱农家的乐高积木

B站的弹幕与评论区也成为情感共振的重要场域,当顾晓军在镜头前哽咽着讲述分享《最后一课》的感动时,弹幕中“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等留言形成跨越时空的情感共振;80后夫妻将书车开到岑卜村,一位耄耋老人颤抖着摩挲书页说“好久没看书了”的瞬间,通过镜头慢放让观众捕捉到书籍作为情感媒介的力量,弹幕中“书车开到的地方,就是希望生长的地方”的留言,将个体与书籍的缘分升华为对知识传播的集体认同,实现了“小众题材”的“大众共鸣”,让书籍文化在广泛传播中与读者实现了心意相通。

80后夫妻通过书车跟老人共读一本书

除此之外,以书籍为主题的纪录片如《书迷》《且上书楼》《我在岛屿读书》《穿越时空的古籍》等,皆收获了颇高的关注度与口碑,成为文化传播中的热门现象。《书迷》讲述爱书之人的故事,《且上书楼》将镜头对准古今私家藏书楼的变迁,带领观众探寻中华文脉,《我在岛屿读书》采用文坛老友漫谈的模式,为观众构建了“海边读书会”的诗意想象空间,《穿越时空的古籍》讲述了学者和艺术家修复古籍、演绎古籍内容,让古书“鲜活起来”的故事。这些以书为核心的内容之所以引发热潮,在于它们精准回应了信息碎片化时代人们对深度文化浸润的迫切需求,以不同形式触碰着人们对精神归依的渴望。

《书迷》《我在岛屿读书》等纪录片的海报

当藏族僧人久美砌图书馆的石块与视障朋友指尖划过的盲文凸点在光影中重叠,当古籍修复的显微镜头与海边书房的风声形成呼应,书籍早已超越文字载体的属性,成为寄存集体记忆的情感容器。这种对“文化记忆”的集体追寻,本质上是现代人在碎片化生活中对精神联结的主动建构,它们让每个与书相关的瞬间都成为文化认同的锚点,最终在观众心中编织出一张跨越个体经验的情感网络,让“爱书”从私人趣味升华为治愈时代焦虑的文化共识。

《但是还有书籍》构建的“阅读乌托邦”与当下碎片化、功利化的阅读现状形成鲜明对比。纪录片中19岁女孩拉姆在窗边用藏文写小说读诗与视频平台中“15分钟读完《百年孤独》”的速成阅读法形成强烈反差,弹幕中“多久没好好读完一本书了”的反思不断闪现,镜头内外的张力构成了作品深刻的现实意义,揭示出纪录片作为时代镜像的批判价值。

拉姆在窗边用藏文写小说

同时,尽管片中展现了久美图书馆为草原儿童带来的希望,但现实中城乡阅读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依然严峻——据统计,我国农村地区人均图书拥有量不足城市的1/5,但这种结构性差异在片中并未得到充分呈现。正如评论区所提醒的:“知识是宝贵的,但不应该高贵,更不应该昂贵,书最在乎的是被读”。同样,片中多呈现个体自发的阅读行为,而对公共阅读设施建设、阅读政策支持等系统性议题关注有限,这种叙事选择强化了情感共鸣,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过于美化了当下的阅读环境。纪录片构建的阅读理想国,需要与现实的制度建设形成对话,否则容易沦为新的文化“乌托邦”。

《出版人的日夜》剧照

根据2024年纸质图书市场分析报告,2024年图书市场码洋同比下降10.5%,剔除文教类的刚需产品后,其他大类图书销售同比下降17.23%[2],部分出版社为压缩成本,将单书编辑流程从“三审三校”简化为“一审一校”,或选择在图书装帧设计、纸张材质和印刷上“降本”,直接导致书籍质量严重下滑,陷入“销量萎缩—质量下滑—读者流失”的恶性循环。正如《但是还有书籍》中呈现的“译者逐字打磨十年”、“编辑发掘小众作品”等场景,体现着理想与现实的张力和撕裂,在唤醒着观众对“好内容”本能渴望的同时,也成为了从侧面看到出版行业困境的一支棱镜。

当梁鸿在《出梁庄记》《梁庄十年》中记录家乡变迁的褶皱,当吕德安于山间筑屋让诗意栖居与文字共生,当杨早带领读者循着《骆驼祥子》的足迹重走北京街巷,书籍早已超越纸张的物理边界,成为丈量现实的精神标尺。张辰亮对《海错图》的科学考证让古籍记载与海洋生物实证对话,杨潇重走西南联大迁徙路的步履则将历史文本踩进现实的泥土,这种“从纸上到路上”的实践,为观众提供了打破“阅读乌托邦”幻想的路径——深度阅读不应局限于个体体验,更应转化为对文化传统的守护、对社会现实的关注。正如导演罗颖鸾所言:“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以外,还拥有无数个平行世界。”

参考文献:

[1]全国国民阅读调查课题组.第二十二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J].新阅读,2025,(05):22-24.

[2]中金易云发布2023上半年图书市场报告[J].出版与印刷,2023,(04):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