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状元郎失败后,我如他所愿,退了婚 拿着补偿另嫁他人(完)
发布时间:2025-07-07 21:33 浏览量:1
寒冬腊月,风雪如刀,刺骨寒意渗入骨髓。
我带着嬷嬷和一纸泛黄的婚书,抵达了京城沈家。
金光熠熠的牌匾上,笔锋遒劲,七八个护卫立于门前,气势逼人。
王嬷嬷神色紧张,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用袖口擦去我身上的积雪。
我深吸一口气,对领头的门房说明来意。
“婚约”二字一出,门房眉头一挑,上下打量我一眼,冷笑道:
“哪来的穷酸女子,我们家少爷可是天子近臣,人中龙凤,岂是你能高攀的?”
护卫们哄笑起来,我却神色平静,从怀中取出婚书:
“我是岭州宋家之女,父亲宋安曾与沈大人是同僚,这是婚书,上有沈大人亲用的印。”
“我在这沈家五年了,从未听说过少爷有这门婚事,哪里来的小破落户?”
王嬷嬷气得直哆嗦:“你们沈家是高门大户,竟如此无礼?睁大你那狗眼好好瞧瞧!”
领头的门房仔细查验印章后,小声嘀咕:“好像确实是老爷的印。”
可他眼中的鄙夷未减半分。他大概认定我与沈观云泥之别,日后必无成亲之可能,自然不怕得罪我。
对峙片刻后,他才勉强通报。
我们在巍峨的大门前等了许久,风雪渐重,发梢结霜,鼻尖冻得通红,手脚早已失去知觉。
忽然,一顶华丽的轿子缓缓停下,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帷幕。我不由屏住呼吸——好俊俏的一张脸!
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人清冷如云间月,桃花眼似比冰雪更冷。
他撑伞走过,目光不斜视,仿佛早已习惯被注视。
漫天风雪中,一片雪花未曾落在他身上。
与我擦肩而过。
“公子,你回来得正好!有个女子说、说她是——”
小厮低声禀报,语气中透着迟疑。
我上前一步,语气坚定:
“沈状元,我是与你有婚约的宋时微。”
沈观脚步微顿,接过婚书,冷淡颔首。他看我的眼神,像一把冰刃,寒意逼人。
“随我来。”
我顺利进入沈家,如同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整个府邸顿时喧嚣起来。
见过沈家夫人、老爷,以及各房小姐,人人目光中都带着嫌弃与审视。
我挺直脊背,不卑不亢。
沈家毕竟是世家,确认婚书属实后,勉强给了几分面子。
沈夫人嗔怪地问沈大人怎么回事。
沈大人如坐针毡,解释道:“当年与宋安一同去儋州赈灾,半路遇到流民袭击,幸得他拼死相救。两人谈得投机,得知儿女年龄相仿,又同在京城为官,便定下了婚约。”
“那时宋安只是个四品,虽是京官,救了我一命——”
“那也不该草率决定恪之的婚事!”沈夫人怒道。
沈大人缩了缩脖子,脸上满是后悔。当年他对我父亲并不重视,后来父亲因贪墨案被贬岭南,更被沈家视若无物。
王嬷嬷抹着眼泪,我拍拍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吃着茶点。
“沈伯父还记得我父亲的旧情,侄女欣喜万分。如今我身如飘萍,只盼伯父能给个容身之所。”
此话一出,大厅内寂静无声。
如今婚书在手,我千里奔来,既是救命恩人的女儿,又是早已定下的婚约。若拒绝,沈家显得无情无义;若承认,却又万般不愿。
沈家毕竟是世家,沈观高中状元,得圣上器重,与太子关系密切,前途无量。
我早已看透他们的心思。
席间沈观未现身,下人说他在书房处理公务,这是不表态。
但他的厌恶,我清楚得很。
我被安排到府中最偏僻的小院,与沈观住处相隔甚远,宛如牛郎织女,遥遥相望。
我苦笑,早有预料,并不觉得难堪。
第二日,夫人小姐们轮番来访,闲谈中多有敲打,暗示我识相退婚。
沈母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好孩子,苦了你了,以后就当沈观是你哥哥,你出嫁,我们必好好相送。”
她话里话外,明确表示沈家未来的主母绝不可能是我。
我连连道谢,低头垂泪,内心却冷静如水。
想让我兵不血刃地退婚?做梦。
在小院住了三天,丫鬟们冷言冷语,议论纷纷。
“痴心妄想的破落户,猴年马月的婚事,拿出来想纠缠咱们公子?”
“呸,脸皮厚得能盖房子,还不知要在这蹭多久呢。”
这些话看似无礼,实则是上头授意。
我明白沈家的意思——若我识相退婚,他们自会好声好气地送我离开;可我态度不明,他们反倒有些忌惮。
我要的,就是这份忌惮。
来京城前,我已做好打算。若沈家承认我的身份,我便借坡下驴,说自己如今身份低微,求一笔银钱安身;若他们拜高踩低,我便假意痴情,狠狠敲诈一笔。
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无义。
三日后,沈观主动派小厮来请我相见。
我穿过后花园,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他的书房。
一身雪衣,如兰芳绚,比那日穿红衣时更冷了几分。
他正在处理公务,头也不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良久,他挥手屏退左右。
机会来了。
我泪眼婆娑,上前一步:
“沈郎,家中巨变,父母相继离世,我如今在世间,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我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来京城,全靠着对你的念想撑到现在。”
“如今一见,沈郎绝世容颜,我一见倾心,我们是天定的姻缘——”
我一口一个“沈郎”,叫得亲热,沈观微微皱眉。
“宋姑娘,我们不过初见,请你自重。”
“婚约之事,容我再思忖几日。”
他语气冷漠,眼中无波无澜,仿佛看我一眼都是一种负担。
我来前已打听清楚,沈观玉树琼林,年轻有为,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他眼光极高,连县主、郡主、国舅千金都拒之门外。
听说他最讨厌娇柔做作的女子,不少人想攀附,都被他打发走了。
我故意惹他不快,深情款款道:
“沈郎莫非不想承认这桩婚事?我虽是小地方来的,却也知道大丈夫一诺千金。”
沈观放下笔,冷冷扫了我一眼:
“宋家大势已去,这张婚书还有何效力?”
“感情之事,需两心相悦,可沈某对你并无半分心动。”
他说得直白,我心中恼怒,面上却更加哀婉:
“时微一介孤女,只知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临终前嘱托我完成他的遗愿。”
“依沈郎看,我又当如何做?也请你们念在父亲昔年之恩,设身处地为我想想。”
沈观沉默片刻,道:
“我自会为宋姑娘安排妥当,只是成亲之事,绝无可能。”
好个沈观,虽然生得一副好皮相,却冷心冷肺得紧。
我暗自立下决心,一定要从沈观那里榨出更多银子,以报今日他给我的羞辱。我故作伤心欲绝,借机大吐苦水。
偏院简陋,住不惯,饭菜难以下咽,下人见我无钱,便时常冷嘲热讽,甚至欺凌。沈观听我诉完苦,沉默片刻,下令将我搬到他隔壁的客房,又送来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我心中大喜,这一趟没白来。
"难得来京城一趟,想要什么自己买,不够尽管来找我。"
我伸手去接,指尖故意划过他冰凉的手背。他一顿,像被猫抓了一般,迅速收回手。我嫣然一笑,扭着腰身离开,心里暗骂:恶心死你算了。
那一袋金灿灿的银子,我和王嬷嬷数了又数,晚上睡觉都带着笑意。反正是一锤子买卖,我越发觉得这招对沈观很有效。我开始迫不及待地表演我的虚情假意。
住得近了,我观察到沈观每日清晨要练琴、舞剑。我便在他必经之路上等他,他练完剑,衣襟半敞,汗珠从下颌滴落。看到我时,他仓促披上外袍。
"沈郎,这是我为你熬的雪梨汤。"
他神色不变:"我不喜甜食。"
我早有准备,又端出一碗萝卜牛骨汤:"这个不甜,你尝尝。"
他实在忍无可忍:"我不饿。"
我故作失落,将食盒放在桌上:"沈郎既不喜欢,便扔了吧。"
他无奈地让小厮收进书房。沈府下人见我如此大胆,议论纷纷。
"穷酸破落户,以为自己生得不错,就想勾搭少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少爷连丞相千金都不放在眼里,岂是这种俗物能妄想的。"
甚至有大胆的丫头,故意用苕帚戳我脚边。王嬷嬷气得直骂:"小蹄子,白长了一双眼睛!"
那丫鬟翻个白眼:"我扫脏东西呢。"
我不以为意,这些下人都是沈观父母安排的,无非想让我知难而退。他们都想错了,我六岁便经历家中巨变,若真如表面那般柔弱可欺,早就不在人世了。
不管沈家人如何羞辱我,我照旧每天在他面前晃悠。在书房外吟诗作对,或在他下朝回家的路上赏花戏水。他越嫌弃我,我越往他跟前凑。
起初沈观视若无睹,后来便掩饰不住厌烦。为了避免遇见我,他竟在回书房前,在回廊外停下脚步,犹豫不前。
我纠缠沈观的事传遍沈府内外。府中宴会上,我被几位贵女当众羞辱,甚至泼湿了衣裙。为首的县主苏锦,正是被沈观拒绝的那个。
"就凭你,也配纠缠沈哥哥?"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听闻沈哥哥对你是又恨又烦。"
眼见四下无人,我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骨头。我反手将她按在雪地里扭打起来。她和同伴因做亏心事,身边都没带丫鬟。京城闺女大多娇弱,几下就被我打得求饶。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我立刻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抬头一看,正是沈观。
他蹙眉看着我湿透的衣裙。苏锦拉住他的衣袖告状:"沈哥哥,这女子粗鲁不堪,还发狂打人!"
我假装抹眼泪,心想沈观这该死的,定要板着脸训我一顿。谁知他却淡淡开口:"她平日里只会哭哭啼啼,怎会打人?县主每日派人送情信,难道是想污蔑他人?"
苏锦脸色发白,气得捂着脸逃开。我暗自得意,想不到平日装得好,连沈观都骗过了。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便匆匆移开。
"穿上。"他解开狐皮大氅丢给我,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独自站在寒风中发抖,眼泪在眼中打转。钱,一定要拿到更多,才不枉我在沈府低声下气。
第二天,我照旧出现在沈观书房。捧上一杯热茶,娇笑道:"冬日里寒凉,沈郎喝杯茶暖暖身子。"
他不接,我尴尬地一直举着。
"你就这般喜欢我?"他突然起身逼近,直视我的眼睛。
我吃了一惊,手一抖,热茶全撒在他正在写的帛书上。我慌忙擦拭,看他脸色不对,想必是重要的东西。我怕他找我麻烦,便故意摔倒在他怀里。
他果然厌恶地推开我,冷冷让我滚。我完成了每日例行骚扰,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离开时,我瞥见昨日送的点心盘子已经空了。沈观原本厌恶这突然出现的未婚妻。但对方似乎对他一往情深。
宋时微有一双水灵的眼睛,总是深情地看着他,叫人心烦。她等在他必经之路上,笨拙地讨好,让人想起岭南时喝过的糖水,甜腻得令人作呕。她那双手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
这些小伎俩,沈观根本不在意。虽然烦,但他发现宋时微的手艺不错。那日厨子送来的点心太甜,他嫌弃,宋时微便日日送自己做的糕点来。
她似乎极喜欢腊梅花,常做梅花糕,身上也带着腊梅的清香。沈观吃惯了她做的糕点,也习惯了她带着梅香的身影在身边晃悠。
某天,她突然没来送点心。沈观以为清净了好,却莫名觉得心浮气躁,书也读不进,练字也乱了笔锋,废了不少宣纸。
书房里仿佛空了一块,没人磨墨,没人凑在他身边问东问西。夜深人静,红烛燃烧,他竟觉得寂寞。
他压下心底奇怪的念头,告诉自己只是想吃梅花糕了。他命书童买来一样的糕点,却觉得索然无味。
这是宋时微的计谋,妄图用一块糕点扰乱他的心神。他忍着不去想,可三日没见她,他还是去了她的院子。
宋时微生病了,蜷在薄被中发抖。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此刻迷蒙地望着他,满是无措和茫然。
沈观心里被什么挠了一下。她身边的嬷嬷抱怨下人克扣炭火,连被子都不愿多给,明显是想赶人走。
他第一次觉得这些下人可恶。
"他们如此懈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本就不喜欢我,若我还跟你说这些,你只怕会更讨厌我。"
她的委曲求全,让他心生怜惜。他为她请来大夫,又送来银炭和厚被。
宋时微因发热,脸颊泛红,感激地握住他的手,痴痴地望着他。那双水盈盈的眼睛,让他想起糖渍樱桃,莫名口干舌燥。
她的手小而温热,轻轻覆在他手腕上,那股热度一直传到心里,痒痒的,像羽毛轻扫。只是做了点小事,便让她如此感激涕零。
她如同一朵楚楚可怜的花,只愿依附于他的庇护之下。她靠近时,若有若无的梅香萦绕鼻尖,挥之不去。
沈观回房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清原因。明明是寒冬,身上却燥热难耐,仿佛水汽蒸腾,连那冷梅香气也挥之不去。
当晚,沈观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仍站在宋时微的房中,还是那个白天里楚楚可怜的人。可这次,纱帐半垂,香肩微露,她与他交缠在一起,赤裸而炽热。
宋时微仰着头,眸光流转,风情万种。她耳垂上的珍珠轻轻晃动,柔软的手缠上他的背脊,发出似欢似痛的低吟,比平日说话更娇软,让他疯狂索取。
梦里仍是那股铺天盖地的梅香,令人沉醉。
沈观大汗淋漓地惊醒,浑身焦躁,仿佛所有血液都集中于一处。梦中画面历历在目,那香气直钻进灵魂深处,扰乱了他的神智。
父亲为他取字“恪之”,他一直自持甚严,对女色从无贪念,连花酒都不曾沾染。可如今,宋时微却成了他无法克制的软肋。
从那晚起,他开始频繁地梦到不堪入目的场景。宋时微来找他时,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她与他对视,又慌乱地移开。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竟不敢直视她。
沈观心想,宋时微终有一日会离开,或许那时,他的绮念也会随之消散。
一次家宴上,沈观无意间看见宋时微被一群贵女羞辱,浑身湿透。可她并未如往常般怯懦,反而从容应对,低垂的头颅高高抬起,将那些闺阁小姐说得哑口无言。
她脱下湿透的斗篷,露出内里杏色的撒花长裙,曲线玲珑,引人遐想。沈观眼神一暗,竟与那些绮梦重合。
宋时微一见他,便如见到救星般扑进他怀里哭泣。沈观冷着脸为她驱逐那些贵女,自己却心乱如麻。她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身上,与梦中触感如出一辙。
她哭得伤心,余光中那截白皙的脖颈,竟让他生出一种想要亲吻的冲动。可耻的是,他竟有了反应,最终匆匆离开。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父母曾劝沈观用银钱打发她,却被他断然拒绝。他不愿插手此事。
后来,他偶然发现,宋时微在无人处偷偷抄书换钱,字迹娟秀工整。她与嬷嬷说话时,也不再娇滴滴,而是有主见、有心计。她告诉嬷嬷,自己早晚要离开沈家,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明知自己终将离去,却仍对他如此执着。沈观心中五味杂陈,竟有些不愿她离开。
流言四起,沈家编排我纠缠不清,我也借机反击。我找来京城的说书人,重金请他们添油加醋地讲述一个故事——沈家如何忘恩负义,拜高踩低。
很快,京中世家纷纷传颂,连沈家的花宴上,也有人当面提起婚约之事。沈母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来找我。
她歉疚地表示我与沈观绝无可能,又提出补偿条件:
"只要你愿意解除婚约,条件任你开。我愿意给你黄金三百两,田庄一座,京中小院一处,再配六个护卫仆妇,让你安稳度日,如何?"
我心中大喜,却故作伤心:
"此事容我再想想,我实在心悦沈郎,要我为钱放弃这段姻缘,万万不能。"
——除非,再加些钱。
沈家人并不知道,我早已另寻下家。
沈观的远房表弟宁昀,为人宽厚,是金陵富商之子。他的母亲曾是金陵酒家的厨娘,后来与宁父白手起家,最终开成了金陵最大的酒肆。
那天,我在沈府被贵女刁难后,沈观冷漠离去。我恰好偶遇了宁昀。他没有像沈府其他人那样冷言冷语,反而温柔安慰,命下人送来驱寒的姜茶。
我们渐渐熟络,我开始刻意制造与宁昀的偶遇,哀婉地感叹沈观不愿娶我,而我父母皆已离世,无处可去,无人愿娶。
宁昀激动道:"若宋姑娘不弃,我愿意娶你!"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含泪。
因着频繁往亭子里跑,我感染了风寒,病了三日。
破天荒地,沈观竟来看了我一次。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冰冷,却也透着复杂情绪。也许,他怕我真的死在沈家,连累他的名声。
我仍不放过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倾诉衷肠。他脸色一变,仓促逃离。
我暗笑,这高高在上的状元郎,果然不愿与我有任何瓜葛。
病好后,我拎着新做的点心去找宁昀。半路遇见沈观,他皱眉道:
"我素来不喜甜食,你不必每日送,好好养病吧。"
他骨节分明的手却停在我面前,准备接下点心。我盈盈一笑,绕过他,对身后的宁昀道:
"宁公子,尝尝我今日新做的绿豆龙井酥。"
沈观的手悬在半空,一向清冷的脸上竟出现裂隙。他冷冷扫了我们一眼,沉着脸离开。
次日,我正在与宁昀研究食单中失传的蟹粉酥。冬日暖阳洒在他脸上,我笑得温婉,突然踮脚凑近他:
"别动,你头上有落花。"
他呼吸一滞,我迅速离开,摊开掌心,朝他露出摘下的那朵红梅。
"多多谢宋姑娘。"
其实那朵红梅我早放在手里,腊梅花本就开久不谢,哪有什么真正的落花。我将那朵花递给他,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他的掌心。
宁昀的手顿时一抖,面上泛起红晕。
我提起他那日的誓言,他立刻取出一枚通透的玉佩:
"三日后,我会派媒人来。"
我满意地离开,转身时,正看见回廊处的沈观。他一身滚金玄衣,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已站多久。
"宁昀,你父亲让你来找我学策论,为何三天两头往别人那里跑?"
"表、表哥,我家酒楼正缺好的点心娘子,宋姑娘于此道颇有研究,所以我们——"
"府中还有事,往后你禁入梅苑。"
沈观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强行将我拉走。我踉跄后退,回头抛给他一个恋恋不舍的眼神,再看宁昀,他满脸愕然。
回到书房,沈观眼神冰冷,语气森寒:
"离他远些。"
他握得很紧,我手腕微痛,却仍强颜欢笑:
"公子莫气……我自知身份卑微,绝无他想,只是宁公子为人谦和,府里只有他愿意同我说话。"
泪珠砸在他手背上,半真半假。
他突然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有些事只能对我做,不许对别人做,免得惹人误会。"
他今日莫名烦躁,或许是怕我招惹他的表亲。这几日,他对我的态度虽有所缓和,但心里仍瞧不上我。
事情尚未完成,我不能让他棒打鸳鸯。
我哭得梨花带雨,连连保证不会让他误会。
沈观心烦意乱,打发我离开。
我前脚刚走,便看见宁昀朝书房走来。我立刻躲在假山后,屏息倾听。
沈观开门见山地问:"你对宋姑娘有何想法?"
"我正是来同表哥商议此事。宋姑娘孤身来京城,遭人白眼,却仍能坚强以对,真是如这冬日里的红梅一般令人敬佩。"
"表哥既不喜欢她,我想娶她为妻。"
沈观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滔天怒火。
他紧握拳头,指节发白,眼神如刀,直刺得我心惊胆战。
而宁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觉:
"我已备好一套头面,请表哥代为转交宋姑娘。在她面前多说几句我的好话。表哥,姨母已与我讲过,说你们为宋姑娘之事头疼,我若向她求亲,正好为你们解了燃眉之急。"
沈观手中的白瓷杯“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宋时微对我一往情深,日日痴缠,她怎会嫁你?"
"表哥,这全是误会,宋姑娘她愿意——"
"住口!宁昀,你都快二十了,还只是个童生,满口情爱,有何作为?"
沈观这一质问,显然已怒不可遏。
宁昀似乎惧怕这位状元表哥,神色讪讪,落荒而逃。
我躲在后院,听完了这一切,心中暗喜,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我端坐在庭院中,等着沈观来送那套头面。金银缠花的,看起来价值不菲。
可左等右等,他却迟迟未至。
堂堂状元郎,难道会贪图我的东西?
沈家赏梅宴上,沈母旁敲侧击,问我是否考虑清楚。
此时沈观也来了,我故意深情地望向他。
沈母眼中闪过一丝焦躁:
"宋姑娘,你可想明白了?按理说你与恪之退婚是天经地义,我本可以什么也不给你。"
"母亲,既然她对我一片痴情,贸然提退婚恐怕不妥。万一她在府中寻死觅活,反倒让外人说我们沈家不仁。这件事我自有打算,等宋姑娘自己想开了……"
眼看沈观准备用拖延之计,我连忙打断:
"我愿意退婚!"
沈观震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起危险的情绪。
我泪眼婆娑:
"伯母,我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您家状元郎。即便情根深种,也不忍耽误他的前程,愿主动退婚。只是侄女孤身来京,只盼伯母垂怜,给些安身立命之本。"
我演得情真意切,哀婉动人,将褪色的婚书交到沈观手中。
他的目光如寒冰,压迫感十足。
沈母兴高采烈地答应,将答应好的黄金、田庄,还有一箱首饰一并送给我。
沈观似乎怕我反悔,送我回房时,突然问道: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从踏入沈府的第一步起,我便已想好:
"沈郎,明日我便走,虽然千般不舍,可我不愿你为难。"
沈观倒比我想象中厚道,除了答应的银票千两,还赠我一套红宝石金凤头面,华光四溢,火彩耀人。
"出府也好,免得你受流言侵扰,我们来日方长。"
"且等我一段时间。"
他赠我如此贵重之物,该不会以为我会等他回心转意吧?
自从那些绮念夜夜入梦,沈观便打定主意要宋时微留下来。她本就与他有婚约,本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
沈观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她,觉得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甚至……有些意思。
可宋时微的身份,做正妻,父母族老不会答应。
若是娶个温柔知礼的正室……转念想到某位同僚,因害怕爱妾被刁难,娶了位敦厚妻子,结果出远门归来,爱妾竟被卖入青楼。
沈观冷汗涔涔,绝不能让宋时微落入他人之手。
一想到别的女子要立规矩压制她,他便心头难受。
他思虑再三,最终决定恢复宋家的名誉。
只要她不再是罪臣之女,他们的阻挠便会减少。
他担心宋时微等得心寒,又怕她一个孤女受人欺,便派得力小厮暗中保护。
自己则一大早便去了大理寺,日夜查阅卷宗。
大理寺卿嘲讽他,说京中人传言状元郎为一孤女所扰,为何又替她父亲翻案。
沈观无言以对,却未曾停手。
一夜未眠,他终于理清当年贪墨案的幕后主谋。
宋时微的父亲当年是通政使司副使,因压下控告并州知府私设盐矿的消息而被贬斥。他据理力争,不承认受贿。
而与知府勾结压下奏表的,竟是三王爷。
同僚劝他莫要蹚这浑水,免惹一身腥。
想到宋时微幼年流放岭南,如今又受尽委屈,他下定决心。
朝野之上,针锋相对。
纵然沈观根基深厚,但三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
每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只能步步为营,一点点揪出真相。
陛下虽不喜欢他,但终究是亲兄弟,三王爷死咬不放,沈观被罚半年俸禄,官降两级。
人人都说他聪明人做了蠢事,非要把旧事翻个底朝天。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什么。
卷宗被焚毁,与此事有关的人接连离世。
沈观没想到,小小翻案竟牵出如此多是非。
这已不仅仅是宋时微一人之事,背后或许另有阴谋。
正当他苦思如何布局时,小厮慌忙来报:
"主子,宋姑娘她、她和你表弟定亲了!"
"定亲?"沈观薄唇微启,手中黑子捏得几乎碎裂。
这事早有端倪。那个草包表弟曾透露想娶宋时微。
他当时觉得可笑。宋时微分明喜欢他,怎会容得下别人?
那日撞见宁昀与宋时微在庭院说话,他虽不悦,但宋时微怕他误会,急得落泪。
她对自己用情至深,甚至主动退婚,忍辱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沈观心中酸涩,暗誓早日娶她,不再让她受委屈。
如今听闻定亲之事,他亲自前往查看。
却亲眼看见宋时微与宁昀在庭院说笑,那双曾怯生生触碰他的手,如今为别人整理衣襟。
如遭雷击。
明明前几日还楚楚可怜地道别,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今日却笑得明媚,眼中流转的欣喜、痴情,与看他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熟练。
顷刻间,沈观突然明白,一切都只是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为了那点可怜的酬金,买断沈府的婚书。
好得很。
全是谎言。他眼中那个娇弱可怜的宋时微,根本不是为他而来!
她一直在找下家,如今找到了,便将他一脚踢开。
亏他自作多情,为她平冤昭雪,为她恢复身份。
她却不过几天,便另择他人。
他满腔的念想,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观几乎发了疯,只觉得自己快被愤怒撕裂。
锥心彻骨的嫉妒如潮水般袭来。
我正与宁昀品茶时,沈观冲了进来。
他一向冷静的脸庞,此刻怒火滔天。
在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里,我看到了被愚弄的耻辱,以及无法遏制的疯狂。
高高在上的状元郎,彻底失控了。
我脸色惨白,看来他终于发现了。
"三日前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便另嫁他人,宋姑娘,如此不知廉耻么?"
沈观的语气冰冷如霜,令我浑身发寒。
我躲在宁昀身后,咬唇不语。
反正钱已到手,任他如何责骂,我只低头不语。
宁昀也沉下脸,低声道:
"表哥才高八斗,我内心敬佩,可你如此苛责我未过门的妻子,实在过分。我们下月廿八就要成婚了。"
"你叫她什么?"
沈观眼神骤然一沉,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暗芒。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平静却锋利:"婚约还在我手里,她何时成了你的未婚妻?"
沈观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脸上,再无往日的淡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竟让我有些莫名的恐惧。
他没有撕毁婚书?沈府不是已经用重金和我交换了吗?钱货两清,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满腹疑虑,正要开口,他身边的小厮匆匆跑来,传话道陛下召沈观去岭南。
岭南距京城甚远,我顿时松了口气。
"下月廿八……"
沈观低声重复着我的婚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待我查清真相,再回京找你算账。"
他纵马扬鞭而去,马蹄踏雪,扬起一阵寒风。
我心中忐忑,总觉得夜长梦多。宁昀请来的算命先生说廿八不吉利,婚礼恐有变故。
我向来不信鬼神,但这次不知为何,心中不安愈盛。或许是因为沈观临走时那一眼,像刀一样刺入心底。
夜长梦多,我终究担心节外生枝,于是将婚期提前。
礼节繁琐,手忙脚乱,终于在最后一日坐上了花轿。
拜天地时,我突然感到一道寒意袭来。微风掀起红盖头的一角,我与沈观四目相对。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那双桃花眼中满是压抑的怒火。
我心中一紧,四周喧闹非凡,却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木已成舟。即便他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稳了稳心神,垂下头,牵着宁昀的手走进喜房。
擦肩而过的瞬间,只觉得沈观的目光如同烧红的铁块淬入水中,灼热而刺痛。
我在他灼人的注视下,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
脚步一顿,他竟伸手拦住我的去路,从怀中掏出那纸旧婚书。
我心中一震。
"宋姑娘,我与你婚约尚在,怎可另嫁他人?"
此时,沈母也赶到了,她一把拉住沈观的衣袖,低声呵斥:"恪之,宋姑娘早已答应解除婚约,你为何还要阻拦?"
"母亲,我从未答应过。那日放她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
"恪之,你一向做事稳重,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在做什么?你想让我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吗?"
沈观的手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宁昀急了,忙去拉他,却被他一掌掀倒在地。
"跟我走,你绝不能嫁他!"
宁昀摔倒时碰倒了花架,巨大的响动引来了众多宾客的注意。
议论声四起,沈观力道一紧,我一个趔趄,跌入他的怀中。
他疯了!
沈观摘下我的喜帕,嗓音低哑而危险:"我不会让你嫁给他,嫁给我以外的任何人!"
沈母瞪大双眼,拼命拦住他:"放手,恪之!你若是今日要发疯,我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你还不放手!"
我眼疾手快,抢过他手中的婚书,趁他分神之际,挣脱他的束缚。
我将婚书高高举起,对着在场的族老宗亲展示一遍,然后微笑着说道:
"我与状元郎云泥之别,不敢高攀。今日各位做个见证,从前的事不必再提。"
"也请沈大人莫要痴缠,误了我的良辰吉日。"
在沈观愤怒的眼神中,我撕碎红纸,将碎屑撒向空中。
沈观手指微微颤抖,强忍着耻辱与难堪,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此刻却布满痛苦。
从前在沈府受的那些委屈,此刻尽数消散。我有些得意,原来他也会失控,也会为我动情。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毁名声,与我纠缠。
幸亏沈母以死相逼,才逼得他放弃挣扎。
沈观本想为宋家恢复清誉,却没想到牵扯出三王爷一案。当年三王爷曾参与东宫之争,家世显赫,深得先皇喜爱。
先皇多次欲改立太子,幸而皇太后联合群臣,以死相谏,保住了国本。
如今三王爷虽远离权力中心,但仍有不臣之心。宋安之事与他有关,沈观步步为营,终于揭开了真相。
他自请前往并州,暗中查访,发现三王爷不仅私开金矿、贩卖私盐,还在多地豢养私兵。
他九死一生,将证据带回京城,呈交给圣上。待此事水落石出,宋家的清誉便可恢复,宋时微也将迎来新的生活。
可惜千算万算,他竟算不到宋时微会提前婚期。
沈观满心欢喜地回到京城,却收到小厮送来的一捧喜糖。
得知我已成婚,他僵在原地,险些从马上摔下。
他失魂落魄地赶到宁家别院,看着身穿大红嫁衣、笑容明媚的我,只觉呼吸一滞。
那灿烂的笑容如刀锋般割裂了他的心。宾客喧闹,嫉妒如潮水般涌来,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不顾一切地拿出贴身珍藏的婚书,质问我为何另嫁他人。
沈母满脸震惊地拦住他,众人皆惊。
沈观是沈家独子,惊才绝艳,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沈家世代簪缨,祖上出过两位帝师,历经数朝而不衰,皆因每一代都出一位耀眼人物。
他,便是沈家精心培养的玉树琼枝。
可今日,他竟在众目睽睽下失态,与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子纠缠不清。
族老训斥,沈母更是惊惶,拼命拽住他的衣袖。
沈观耳中只剩一片寂静,他只想带走我,将我从这一切中拉出来。
为什么?那个曾为他哭、为他笑,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如今却凤冠霞披地嫁给了别人!
母亲以死相逼,才换回他的一丝理智。可下一刻,我却狡黠地挣脱,将婚书撕得粉碎。
她得意地笑着,对着族老宗亲说出冠冕堂皇的话,仿佛在嘲笑他再无纠缠的理由。
他眼睁睁看着我走进洞房,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那身红衣如血,灼伤了他的眼底。
锥心之痛。
母亲在一旁低声劝慰,族老训斥他不要丢人现眼。他愤怒却无能为力,用尽最后的力气离开庭院。
站在冷风中,风雪落满肩头。他遥望着灯火通明的喜房,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记得当初在沈府门前初见,她双颊冻得通红,衣衫单薄,漆黑的眼睫上覆着一层雪。
而他撑着伞,冷漠走过,看也懒得看一眼。
如今想来,她是否也曾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他此刻这般痛苦?
沈观死死盯着那间贴着刺眼喜字的婚房,寒风呼啸,红烛竟在风中骤然熄灭。意识到房内正发生的一切,他只觉血液逆流,心脏仿佛被烈火炙烤,翻腾不止,叫嚣着无法平息的愤怒。
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梦中那些旖旎的场景如走马灯般闪过,而此刻洞房花烛夜,与宋时微交颈鸳鸯的却是别人。心口仿佛被什么撕裂,剧痛难忍。
他必须离开,必须逃离这个地方,不能再多待一秒。大雪纷飞,天地寂寥,仿佛只剩他一人。黑色长靴踏过雪地,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回到书房后,沈观平静地遣退了下人。片刻后,他再也无法克制,猛地起身,将书房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尽数砸碎。为什么偏偏那么自信?为什么偏偏晚了一步?为什么她可以对别人笑得那样明媚!
她本该是他一个人的,却最终成了别人的妻子。宋时微的笑颜、她那不经意的触碰、颈间清甜的梅香,今后都将属于别人。甚至,与别人同榻而眠!
一想到这些,沈观便嫉妒得发狂。他从不酗酒,却在她的新婚之夜,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仿佛这样便能骗自己,明日醒来,她仍会款款穿过花径,站在腊梅树下对他甜甜一笑。
沈氏百年荣耀,到了他这一代,族中再无惊世之才。声势犹在,但若无真正的人才,终究会走向衰败。母亲生他时,曾得祥云入梦,族老皆视为吉兆。
他从小背负期望,六岁能诗,十六中状元,十八平定内乱,成为天子近臣。这一生从未行差踏错,也未曾有什么执念,却在这一刻,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沈观强压下那不轨的念头,在酒水中麻痹自己入睡。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也许第二天醒来,他就能释怀。他一向清醒。
清晨醒来,头痛欲裂。看见广口瓷瓶里宋时微采来的淡黄腊梅花,看见她未带走的点心盒子,看见她亲手缝制的香囊,昨夜的执念竟更加炽烈。
夺回来!他要让宋时微乖乖回到他身边,不计代价。她本就属于他!
镜中人阴郁偏执,眼神中满是狂热的欲望。刹那间,沈观深深呼吸,仿佛如脱水之鱼重归水中。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不是那个清心寡欲的状元郎,不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的臣子,不是家族中克己守礼的表率。他只是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疯子。
成婚没多久,好事成双,父亲的案子得以平反,我恢复了宋家大小姐的身份。朝廷赐下丝帛和财物,加上沈家的馈赠,我已足够在京城安身立命。或许,是已故的双亲仍在地下护佑着我。
我花钱做了一场法事,火舌将纸钱卷入空中。我眼中泛酸,来京城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哭了一场。
"女儿如今嫁得良人,此生会安稳地走下去,真相虽来得晚了些,但父亲也算沉冤昭雪了。"
"嫁得良人?他算什么良人。"
雪白的袍角映入眼帘。我含泪抬头,沈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黑眸如冰潭,深不见底。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我错愕片刻,宁昀是沈家远亲,我不好太得罪他,于是抹去眼泪笑道: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从前我倒是想攀附高门,可沈家不是人人都说我不配?说起来这桩姻缘,还要感谢沈大人。"
"既然想过,为何不贯彻到底?"
"以前叫你沈郎,现在怎么如此生分了。"
果然,他还是记恨我当初的虚情假意。我正想解释,沈观却向前一步,颀长的身形遮住了大片光影。
"我会让你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良人。"
他盯着我,眼神如刀,袖口的手紧握,青筋暴起,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最终,他转身离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长舒一口气。聪明人最讨厌被玩弄,尤其是沈观这种少年得志、目下无尘的人。不过,他终究会淡忘。像我这样平凡的女子,只是他辉煌人生中的一抹云影。
当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宁家的生意却突然出了问题。先是金陵的十三家酒楼,有人花一千两定下席面,点名要鲋鱼羹、驼峰炙等稀世名菜。消息传开,整个金陵城都在翘首以待。
眼下还未入春,鲋鱼数量本就稀少,而驼峰炙需取骆驼最肥美的部位,需从边陲商人手中提前采买。
宁家犹豫再三,打听后仍决定接下这笔生意。原本食材虽稀缺,但并非不可得。
没想到,接下生意的第二天,全城却买不到这些食材。酒楼无法开席,消息迅速传开,金陵城的名号顿时被毁。
宁家这才意识到,是有人设了局。生意一落千丈,我安慰宁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谁知这只是开始,宁家在京城的客栈生意,曾从近侍手中买地。如今,却被冠以“交结近侍”的罪名,刑部介入,来势汹汹。
宁昀被捕,宁家上下慌乱不已,却不知得罪了哪位权贵。宁母四处打点,却如撞上铜墙铁壁。那个想要摧毁宁家的人,早已蛰伏多年,设下重重陷阱,罗织罪名,而宁家偏偏深陷其中。
生意场上难免疏通关系,与权贵往来。这次损失不大,但宁昀入狱,宫中刚处理完三王爷谋反一事,对内外勾结极为敏感。若真追究到底,宁昀恐有性命之忧。
我彻夜难眠,随宁母四处奔走,却传来噩耗:宁昀的案子,明日便要定罪!
我们惊愕不已,心急如焚,却求救无门。宁母一气之下病倒,我独自站在庭院中,深深叹了口气。从岭南到京城,历经千辛万苦,受尽白眼,用尽心思过上安稳生活,如今却再度陷入困境。
最无助的时刻,沈观出现了。
绯红官袍衬得他俊朗非凡,黑眸却如寒霜,冷冽无情。
"我听说你求了许多人,为何不来求我?"
"毕竟你我的名字,曾写在同一张婚书上。若你求我,我会帮你。"
我按住心中惊诧,冷静地抬头与他对视:
"好,我求你救救我夫君。"
沈观垂眸,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如暮色中寒鸦振翅。
"不,你应该说,夫君,求你救救宁昀。"
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沈观骤然抬起我的下巴,声音低沉却如雷鸣。
冰雪初融,庭院春雨绵绵,银色雨丝在雨雾中被拉长,沈观眼眸中的情绪愈发浓烈。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宁家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遭难?又有谁可以一手遮天,直接让刑部介入这等小事?
"你……宁昀入狱是否是你……"
沈观唇角微勾,指尖轻抚上我的唇。
"是我。"
"嘘——现在,跟我走,或者看着他惨死狱中。"
我一口咬上他的指尖,他眉峰微蹙,却依旧带着笑意,仿佛感受不到痛楚。
良久,他抽回被咬的指尖,轻笑一声。我终于看清,他那冷情寡欲的脸上,眼底翻涌的欲望。
我意识到,我招惹了一个疯子。光风霁月的沈观,不过是表里不一的疯子!
我已嫁了人,他反倒起了心思。那声“夫君”,如耳边的更鼓,令人不安。
更漏迟迟,沈观耐心等待我的决定。我望向这个温馨的庭院,里面有我亲手种下的花,与宁昀一起搭建的秋千架。
还有我买来放进水池里的彩色锦鲤。这一切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我自小便经历了家中巨变,深知这份苦楚。宁昀是在富贵乡里长大的贵公子,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艰辛。而我更不能接受,这份苦是由我带给他的,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沈观将和离书扔在桌上,握住我的手,嗓音低沉而诱人:“我们回到从前,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自然也会平安无事。”
宁母此时也已经醒来,震惊于沈观深夜出现在这里。但面对他晦暗的眼神和手中的认罪书,她慌乱地替宁昀签下了名字。我别无选择。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刚来京城时的起点。沈观强硬地捏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回他在沈府的密室。这密室的暗门藏在他的书房里,我平日出入书房多次,竟从未察觉。
我被他囚禁起来。密室门合上的瞬间,他不再掩饰眼中的占有欲。将我抵在墙边,炙热的唇舌缠绕而来。我攥紧手指想推开他,他却气息紊乱,侵犯着每一寸肌肤。
“想救他,用你自己来换。”
我屈辱地躲开他:“让我见到他平安,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你就这么喜欢他?对我,便是虚情假意!”
“对,我就是喜欢他。早知道状元郎玩不起,我便直接与你退婚,拿钱走人,还演什么戏。”
“住口!记住你今晚的承诺。”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冰锥,刺穿了我的自尊。
他终于离开,我躲在密室里,抱着腿,忐忑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我在书房听到了宁昀感激的声音:“此番多亏了表哥从中斡旋,宁家才能全身而退。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
“不用谢,宋时微为了救你,已改嫁于我。”
“你、你胡说!我夫人在哪里!”
书房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宁昀的惨叫声响起,定是沈观——
我拼命叫喊着捶打墙面,却无济于事。我听见沈观一字一句地叩问:
“你父母行贿朝中大臣的证据,还在我手里。现在你是想继续找她,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是乖乖离开,回金陵当你的贵公子。”
“宋时微本就是我的未婚妻,你该庆幸你们家与沈氏沾亲带故,否则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宁昀怯懦片刻,他虽喜欢宋时微,但面对这个状元表哥,他一向畏惧。父母的把柄在沈观手中,自己又无一官半职,如何能与之抗衡。
他最终不甘地离开了。
“既如此,还望表哥好好照顾她。”
我在内室听见宁昀这样轻易就妥协了,心中难免失落。转念想想,这对于宁昀来说,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沈观才智过人,发现了三王爷谋反之事,助圣上平了内乱,如今连升三级,越发风光。宁昀只是商贾之子,又怎能与他抗衡。
我正在沉思,沈观推开暗门,走了进来。他眸色晦暗:“他走了,你很伤心?”
见我沉默,他微微倾身,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那目光锐利无比,带着一种要将我彻底洞穿的力度,直直地刺入我躲闪的眼中。
“抬头看着我,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他如此懦弱,并非良人。”
沈观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危险的征兆。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却被他的双手钉在原地,避无可避。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而来。
他颤抖的眼睫扫过我的脸,唇瓣相贴的片刻,眸中闪过失而复得的惊喜。冷冽的气息缠绕住全身,那只常年握笔的手,修长有力。指腹薄茧掠过皮肤,每一次动作,都带起深入骨髓的痒意和羞耻。
“我和他,谁更能让你高兴?”
“他也碰过这里吗,说话。”
沈观不厌其烦地问我,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恼羞成怒,气息紊乱道:“你到底、想怎样?再啰嗦就滚!”
指尖顿住,随着他一个挺身,顿觉灵魂深处猛然震颤。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直到雀鸟掠过低空,一束皎洁的月光落在沈观脸上。挺鼻薄唇,经过情欲薰染后的容颜,好看得如九天之上的神君。这么好看的人,心怎么会这么黑呢?
他的动作太过熟练,于我而言,欢愉多过痛苦。我有些好奇:“你从前和别的女子有过?”
他恼了:“没有!”耳尖却染上胭脂的颜色。沈观忐忑地凝视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他以为我会痛哭流涕,会闹着要撞墙以死抗争。我又不傻,反正木已成舟,何苦自己找不痛快。
我并没有在暗室里待太久。三日后醒来时,沈观不知所踪,呛人的浓烟涌入呼吸。莫不是谁要杀我灭口?
我四处寻找机关,暗骂沈观害惨了我。好不容易打开暗门,我看见无数兵士站在门外,为首的人高呼:“活捉沈观家眷,三王爷重重有赏!”
三王爷不是已经在大牢里,等待问斩了吗?我拔腿就跑,慌乱中有人策马而来,搂住我的腰肢往上狠狠一带。熟悉的檀香气息,马蹄声踏过尸山血海,向郊外奔去。
我死死抱住他,唯恐交代了小命在此处。身后追兵穷追不舍,眼前银光闪过,雪亮的刀尖朝我劈过来!
“低头!”
沈观一手将我护住,一手抽出长剑格挡,滚烫的鲜血喷溅到脸上,我吓得死死捂住嘴。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闯入一片山林中,虫鸣四起。马儿力竭,沈观将我抱下马,用打火石点燃枯枝,找到一个废弃的山洞。
终于获得片刻安全,我忙问道:“京中怎么了?怎的有人杀到你家来了?”
“三王爷联络私兵造反,垂死挣扎。”
“圣上早有察觉,派禁军护送我父母去了皇觉寺,可他们不知道暗室内还有人。京中乱作一团,我一得知此事便快马赶了回来,好在你没事——”
“对不起。”
他一把抱住我,气息紊乱,似乎极为后怕。手心有湿热的液体,我惊诧:“你受伤了?”
“不碍事,死不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我推开他,解开外袍,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了贯穿他右手的一道刀痕。伤口触目惊心,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方才……是他为我挡了刀。
我鼻腔一酸,忙撕下裙角的布条,缠绕止血。沈观见我哭,有些慌乱地用指腹拭去我的眼泪:“不痛,我没事。”
好在山洞里有泉眼,我细心清洗他手臂的伤口,借着月光,我看到了沈观背上还有数道伤痕,不过显然有段日子里,伤口已经愈合,只是看着还是很吓人。
“这是怎么弄的,你不是文官吗,也上过战场?”
“当日你苦苦痴缠,我也动摇了,想着以你当时的身份,嫁我恐怕困难。我便去大理寺查了你父亲的案子,想为你恢复身份,谁知牵扯出谋反案来。”
“我奉圣谕去岭南暗中查访,这些伤,便是被他们追杀时留下的。”
我直起身,错愕道:“我父亲沉冤得雪,是因为你?”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不是我,还有谁去管这些陈年旧事。”
“可惜我一回来便看见你嫁了旁人,你可知我有多痛苦?时微,不要再想别人了,以后你眼里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一时间我心里的那些怨愤消散了大半,莫名自责。
“还疼么?”
“你亲一亲,就不疼了。”
他扼住我的下巴,眼神在跳动的火苗里,变得炙热而明亮。
“你的伤口还没好,等我们——”
他却含住了我的舌尖,一路啄吻着往下。
“坐上来……”
月色中我们放下防备,抵死缠绵。
叛乱平定后,沈家顿时炸开了锅,比当初我拿着婚书去打秋风那日还要热闹几分。因为沈观当众宣布,他要娶我。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去交涉,总之这件事闹腾了几天。那日我明明是被他所救,但在下人们的口中,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听说他还挨了家法,最后甚至昏厥过去。
以我对他的了解,多半是装的。
果然,事情一落定,沈观便神采飞扬地带我去买我喜欢的衣料和脂粉,筹备五日后的大婚。
五日之后,我满腹狐疑地登上花轿。这次的婚礼盛大隆重,连轿子也比头一次大了许多。我知道沈观性子骄傲,他就是要证明自己在方方面面都胜过宁昀。
拜堂时,锣鼓齐鸣,我瞥见了宁昀。他正挽着一位容貌娇媚的女子,那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有身孕。
我心中释怀,听沈观说,宁昀自从从他书房回去那日,便颓废了几日,日日宿醉花楼,一掷千金买下花魁娘子的初夜,却惹上了风月案。
花魁怀孕后在宁宅外大闹,宁家颜面尽失,只好先迎娶一位举人家的女儿,再让花魁娘子进门做了小妾。
如今的宁昀左拥右抱,倒是过上了齐人之福的日子。我们的目光交汇时,我看见他清澈的眼眸中泛起淡淡怅惘。
终究是,有缘无份。
下一刻,一股力道拉住我向前倾,沈观冷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专心些,拜堂了。”
拜过天地、父母后,我们牵着大红的喜花,彼此俯身。四目相对,沈观黑眸中似揉碎了万点星光。阴差阳错间,我们的名字,终究还是出现在了同一张婚书上。
番外:
在那间密室的日子里,沈观发现宋时微总是拿着那块定情玉佩出神。难道她对那场错误的婚事仍心存执念?
他怒不可遏,决心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痕迹从她身上、从她心里彻底抹去。他给了花魁一笔重金,以及她永远无法得到的身契。
“只让那位公子成为你的入幕之宾,这些,都归你。”
后来他们遭遇叛军,那刀明明可以躲开,沈观却不知哪根筋不对,硬是用手挡下。山洞中,宋时微心疼落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计谋成功了。
果然,她感动不已,不再抗拒与他欢好,温柔体贴,生怕碰着他的伤口。
在情欲沉沦的时刻,沈观心中默念,他要宋时微的感激、愧疚与心疼——只要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什么都好。
回到京城后,花魁顺利登堂入室。婚礼当天,她按照沈观的安排,与宁昀一同现身。拜堂时,沈观密切关注着宋时微的表情。
见她看向宁昀的目光平静,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终于放下心来。
他与宋时微,从来都是同一类人。她骗他,是为了钱;他骗她,是为了她的心。
他们天生一对,天作之合,注定要纠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