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亮:姐夫贾明晶跌宕的一生

发布时间:2025-07-07 14:16  浏览量:1

姐夫贾明晶跌宕的一生

——纪念姐夫贾明晶诞辰100周年

文/郭亮

贾明晶是我大姐夫。1925年12月26日,出生于察哈尔省(现在的河北省)怀来县贾家堡村。他的父辈兄弟三人,他为长门长子。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相当于现在的高小文化水平。

不幸的是父亲早逝,他跟着母亲和两个叔叔婶婶过生活。15岁时,跟着他三叔在平定堡(即坝上的沽源县城)做买卖故衣的生意(即以低价收购别人穿不着的旧衣服,经过加工处理后,再以高价卖出去)。从中赚了不少钱。17岁时,由母亲作主,为他订了一门亲,就是我大姐郭红兰。媒人是我的同学刘戎声他父亲刘延仕,他跟大姐婆家粘点亲。

聘礼是300块蒙疆币,也叫骆驼票(相当于三石谷子钱)。当时花的钱很混乱。有孙中山先生头像的法币、关金、金元卷。各种货币的价值不一样,法币价值最低,一元关金,可以兑换五元法币。全元卷可以直接兑换黄金。也有袁世凯时期的袁大头(银元或叫大洋),一块大洋重七线二(含银量22.5g)。但有钱人,还是讲究存元宝和黄货(即金条)。因为那时候是伪满州国统治时期,也就是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赙仪在东北当日本鬼子傀儡政府的伪满洲国皇帝时期。所以花的钱叫蒙疆币。

定婚后,等拿了帖子(定婚文书)过了聘礼。我爹拿上钱,到怀来城集市上去买米时,米价又涨了,他就没有买。等到下集(怀来城是三、六、九集)再去买时,米价涨得更高了。那时正赶上通货膨涨时期,物价飞涨,上午还是八毛,下午就一块了。我父亲只好买了三斗糜子米回来。

糜子米煮的饭,不如小米饭好吃。由于我年龄还小,不愿吃。一见吃糜子米饭,就闹气。

第二年冬天(1943年),我姐十五岁时,就过了门,嫁给我姐夫贾明晶。好在婆家,也是老实巴交的好人家,但日子过的很艰难。白天她要下地去干活,晚上,婆媳几人,坐在一盏煤油灯底下,飞针走线,给八路军做军装,做军鞋。能帮助八路军游击队打鬼子,就是出点力,她们也心甘。

姐夫只身一人,整整走了一夜,到大海坨去给八路军送军装,送军鞋。军民浴血奋战,终于在1945年8月15日,迫使日本鬼子无条件地缴枪投降了。

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游击队。下山了,进城了。八路军纪律严明,不叫大娘大叔不说话。从来不进老百姓的屋,深得老百姓的欢迎。

但好景不长。终因重庆谈判失败,蒋介石要下山摘桃子。八路军不得不有计划的,撤出张家口地区。从此,我们家乡一带,就成了沦陷区,来了蒋介石的中央军。乡亲们都管他们叫遭秧军,遭秧军在蚕房营设立了大乡。大乡上驻着四五十人的保安团。(也叫大乡队)这四五十人,每天要吃要喝,要柴草。都得他所管辖的二十多个村子的人养活。到时候,给你一张二指来宽,半尺来长的字条。上面写着其某某交粮多少,你就得给他们送。离得远点的村子,有八路军游击队在活动。没人给他们送。他们就组织人员去抢。闹得鸡犬不得安宁。特别是遭秧军,三天两头抓壮丁。上前线去打解放军,为他们去卖命。为此适龄男青年,整天东躲西藏的。

于是我姐夫就跟我姐商量。最后决定:在他们家住的小西屋,把炕坯掀起来一块,在下面挖个洞,正好能藏下一个人。上面用一块木板盖起来,再把炕蓆放下来。这样可以躲过一时的紧急情况。

可是在家没出问题,问题却出在张家口。听我姐夫说:“我在张家口作生意的时候,一天抓兵的来了,藏已经来不急了。在紧急之下,我急中生智。忽然想起来一个应急措施。我在平定堡作生意时,学过一种会道门,叫【在家礼】。在家礼有个二人见了面,互相问候的礼节:就是两个人见了面,右手半握拳,放在胸前,一鞠躬说:“先生您好?”对方如果也是在家礼,他就会回你一个同样的礼节。对方如果不是在家礼,这就是个一般问候的礼节。

抓兵的进来了,领头的好像是个排长。- 我一司礼,对方果然还了我同样一个礼。然后他对他的手下人说:“兄弟们,这里没外人,你们先出去吧!”

当兵的出去了。他对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在这里呆着,赶快躲起来吧。”好险哪!多亏他也是在家礼,要不然,我就被他们抓走了。”

我姐夫又说;“我回到北辛堡后,就跟你父亲商量:“我想在蚕房营大乡补一名乡丁,这样就可以守家在地的,不用东躲西藏的了,不用上前线去打仗了(打解放军)。

我爹说:“你可别!现在时局很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八路军又打回来了。那时候,你有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楚。”我这才没有去。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和他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及中国人民解放军。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新中国刚刚涎生,我们党从蒋介石手中,接过来的是一个破烂滩子。民不聊生,百废待兴。党中央要作的事情很多。但第一件大事,就是要修建官厅水库。通过半年多的准备工作之后。于1950年9月破土动工,1953年5月峻工。7月关闸蓄水。整整修建了两年零七个月。党中央主要领导人,出席了峻工典礼。在峻工典礼仪式上,毛主席现场题词。

从此坐落于卧牛山上,具有上千年历史的怀来县城、全城大迁移。县政府迁移到沙城。沿妫水河两岸的66个村庄,2000多户人家,10000多人,迁往其他各地。至于迁往何地?可以有亲的投亲,有友的奔友,自行其便。无亲无友可投奔的,由政府统一安排。

例如我姐夫的三叔,选择自行迁移到宣化。他二叔迁移到沽源县城。我郭礼哥的老姑,由于家堡,迁移到沙城。田庄我老姑,选择由政府统一安排。迁移到张北县城郊区,重建【田庄新村】。我姐夫其实可以选择自行迁移到张家口或宣化。但他在口外呆惯了,已经习贯了坝上的生活了,所以他选择由政府统一按排,迁移到坝上的黄盖淖安家落户。淖(nao)即文“淖尔”(ᠪᠠᠶᠠᠨᠨᠦᠦᠷᠬᠣᠲᠠ!)其意为湖泊,沼泽,水滩,湿地之意。

这时,使我想起了东魏大将斛律金为稳定军心而唱的牧歌《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荒凉大草原。

当时由政府统一给他们盖好了房子,开好了荒地。让他们到那里安家落户。

我姐实在不愿去。我姐夫作了她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她才愿意去的。但当他们去了之后,才发现,黄盖淖在沽源县城的西南方向。距离县城还有33.8公里。驾汽车,最快要走40分钟。坐公交车,最快要走1小时零10分钟。步行走,最快要走8小时零5分钟。特别是到了冬天,天气严寒。最低气温,下隆到零下40度左右。冬天还没菜吃。除了吃那点莜面之外,就是小米焖饭。冻得跟石头蛋似的山药蛋,打成汤泡饭吃。没有烧材,除了烧草之外,就是烧牛粪干。那里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口外也有三件宝,莜麦面、山药蛋、大皮袄”。

我姐实在不愿在那里待着。我姐夫也后悔了。当初真不该选择黄盖淖。但已经去了,就回不来了。过几年,把政府给的那点拆迁费,也都折腾的差不多了。剩下来的,我姐夫如数交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拿那笔钱,买了七只羊。由于没人去放,就圈在我们家的后院里。让它们随便去啃谷草,白薯秧,玉米秸等。我娘喂羊时,喂的料豆太多了,竟然给撑死了一只。

1955年12月19日,我在母校参加工作后。由于我是职工了,所以吃饭是在教工食堂里吃。而且还参加工会组织的各种活动。这样我和江涛校长接触的机会就多了。而且和他混得很熟。于是我就想,如何才能把我姐和姐夫从坝上弄回来。于是我在1956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找到了江校长的家里。我跟他说:“我在坝上有个亲戚,由于在口外没法生活下去,他想回来找个事干,您看咱们学校能否给他安排个工作?”。

江校长想了想说:“回来吧!但回来之后,只能干勤杂工。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工资是每个月20元。你看行吗?”

我说:“干什么都可以,那我就给他写信了。”

几天之后,他背着个行李卷,从黄盖淖回到了我们学校,当勤杂工。

他刚回来的时候,跟我住在一个集体宿舍里。他是在学生大食堂吃饭的。每个月的伙食费8元。他在背地里跟我说:“别说还给我20块钱,就是给我10块钱,我也回来。主要是为了把户口迁回来。”

他回来之后,真是什么活都干。那时候,学校还没有暖气,各屋都是烧煤火炉。他整天跟着一个工人在一起打烟洞灰。

学校当时修建了一个洗澡堂,叫他去烧热水。由于当时还没有锅炉,更没有淋浴器,只有一个大水池。烧热水,也是用一口大锅烧。所以一池子水要烧热,他一个人,整整烧了一宿,连个替班的也没有。

端午节到了,我买了几个好菜,拿到大食堂,跟他一起吃,就算过了个节。

我姐夫由于在学校干的时间长了,领导上也知道他有点文化,于是就把他安排到体育器材管理室,做体育器材的管理工作。这样他总算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了。

这时,他就想把我姐也从坝上接回来。于是他托人在沙岭子村租了一间小耳房。我姐带着儿子玉海回来了,就住在那间小耳房子里。我姐再给人家带个孩子,每月5元。这样基本上,也就够吃够用了。后来他又把儿子玉海托付给我娘照料。所以玉海在北辛堡上了三年小学。

1957年7月,我考上了保定农校。9月2号我登上了开往保定的列车。我姐夫仍在学校作体育器材的管理工作。

1958年大炼钢铁,他来到了宣化。在大炼钢铁中,他出谋划策,点子多,办法也多,干得不错。领导上看他是个人材。在大炼钢铁结束后,就把他留了下来。这样他就成了宣化第二钢铁厂的一名过泵工人了。后来二钢下马了,他又被转移到宣化副食品公司,当了副食品加工车间的车间主任。工资是每月48元。

这时他就把家搬到了宣化。临时住在钟楼北街路西,他三叔家的一间小南房里。由于房子太小,人多挤不开。副食品公司,给他安排了一处大房子。这处大房子,位于大东街,路北邻街的南房里。这个房子炕挺大,可以同时睡下五六个人。而且外屋还有一道隔栅。但是住公家的房子,也是要交房租的。可是那些年,他们的日子过的很紧吧。全家六口人,就靠我姐夫每月48元的工资,维持生活。平均每人每月的生活费仅有8元。所以他是没钱交房租的,已经两年多没交房租了。公司看他实在困难,也没办法收取,只好给他免了。

我姐也会精打细算,掐着指头过日子。一次她从大街上买回来三块很便宜的,出口转内销的方头巾。拿回家来,改吧改吧,做成个棉猴。大孩子穿了,小孩子再穿。吃饭也是精打细算,很少吃肉菜。那时候,孩子们上学,基本上是不吃早饭的。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他还供玉海念到了初中毕业。后来又考入了张家口煤矿机械学校。他还搞了个对像。一次我去了,我姐夫让玉海把他的对像领回来,让舅舅看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玉海的媳妇,也是唯一的一次,最后的一次。后来他们学校内迁到宁夏石嘴山,我就很少再见到他了。

再后来,那处房子拆迁了。他们又搬上了楼房。这栋楼房在皇城桥南路(那时候叫新开路)。靠近宣化一中,路西的一处邻街的楼房。这栋楼房的大门,不开在大街上,而是开在一个小胡洞里。这栋楼房是一层三户。他们住的是三楼中间那户。两头是两间大卧室,中间是半间橱房。可是这种楼房,既没有自来水管,也没有卫生间。而是三户共用一个自来水管和一个简易厕所。只能解小手。
一次我去了,我姐夫见我去了,挺高兴。正好他们公司进了一批鱼。他立刻就从公司.提回来一条大鲤鱼。那时候,宣化人基本上是不吃鱼的。所以这条鱼,专门是为我买的。

1985年年底,我姐夫退休了。退休后,他为了多拿几块钱,仍在原单位上班。干的活是看大门。看大门是要值夜班的。他深有感慨地说:“没想到,临老了,弄了个下夜的”。

我每次去,他们都非常高兴。我真想念那个时候。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再也找不回来那个年代了。

正当尽情享受晚年大好时光的时候,我姐夫却得了食道癌兼胃癌。当我去看他时,他还在床上躺着。他见我去了,心中十分高兴。立刻就坐起来,跟我说话。我给他带去的抗癌鲜芦荀罐头,他一气吃了好多。

他说:“我感觉这两天,身体轻松多了。”当时他想吃桃酥。可是吃下去后,就又都吐出来了。

他这辈子,没戴过手表。临终前,他想让孩子们,为他买块5块钱一块的小孩玩具手表戴走。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就给他从百货大楼买了块50元一块的新手表。他戴上了,心里挺高兴。他还用手摸摸,感到很满意。

在我临走的时候,他的头直往墙上撞。说道:“要是把时光再倒退回去二十年,该多好呀!”我无话可说,只有忍泪而别。

没想到1999年,他永远的离开了人间,享年74周岁。我多么想念他呀!

让我在这里遥祭一下他吧。

他的永别,对我姐的打击太大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我姐对我说:“你姐夫在世时,别看我们经常吵架。现在他走了,我还真想他。”但我姐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她在痛定思痛之后,终于走出来了。

2008年3月18号,我又去了一趟宣化。那是为我姐去过八十大寿的。

紧接着就是清明节了。我在大街上,打点了一份祭品。跟他的子女们,一块到墓地,为我姐夫上了最后一次坟。扫了最后一次墓。姐夫去世后,我姐又多活了十八年。于2017年9月逝世。享年89岁。

当时我外甥玉涛没敢直按告诉我,怕把我惊着。而是把恶噩通知给了我儿子郭春江。春江也没敢直接通知我,而是开车回家,坐下来,慢慢地跟我说的。

在我姐五七的时候,我儿子春江、女儿春萍和北京我外甥女吴月英等人,一块到宣化,去给我姐过五七。

我是多么想去到墓地,再见我姐最后一面呀!但由于我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子女们都不主张我去。怕我一路上颠簸劳顿,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我也不敢再勉强。

现在让我在山东悼念一下我姐吧。祝我姐仙世早转生。下辈子,让我们还作姐弟吧。
他们在宣化,除了到墓地祭典我姐之外,还瞻仰了我姐生前的卧室。临走时,还在一起合影留念。

后序:

我这篇文章写好后,发到群里,我姐夫的子女们返想很强烈。

现将他们的感想,截取几段如下:

一、女儿金芳(1958年生人)

舅舅说的极是。今年12月26号是我老父亲诞辰100周岁纪念日。感谢舅舅写了这篇文章,以这种方式作为纪念。我的老父亲这辈子,就如同歌里唱约一样。人间的甘甜有10分,他只尝了3分。人间的苦难有10分,他却扛了7分。我们也是像歌里唱的那样。这辈子作了他的儿女,没作够。祈求下辈子,还作我们的父亲。

二、长子玉海 (1948年生人)

舅舅晚上好:我对黄盖淖最深印象有三。

1、没有树,百灵鸟巢就在地上牛、马蹄坑中,我还捡过几窝鸟蛋呢!

2、旱龙卷风,卷起的土,形成一根根顶天立地的黄色巨柱,非常壮观!

3、一天三顿饭,离不开莜面。早晨莜麦仔粥。中午莜面推窝子。晚上莜面搅拿糕。

三、次子玉涛(1962年生人)舅舅好!昨天读了您回忆我父亲一些经历的文章,挺实际,也挺实在。感谢舅舅耄耋之年,还这样惦记我父亲和我们。惦记往事,如此笔耕不辍。很感动也很佩服!我老爹老娘的这一生与许多同龄人一样,都是从旧社会走到新中国的。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全都品尝过。旧社会是那样一番景象,新社会同样遇到了这样和那样生活中的坎坷与困顿。总的来说,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家庭的进步,生活越来越好吧。感谢舅舅再一次把我们带入对往事的了解和回忆之中。这两年我也挺惦记我们家族搬迁的这个事情的。去年我和夫人,开车寻访了一次我父母搬迁去的张北县3号地。即黄盖淖村附近的移民村。村子还在,也有人居住。但当时迁移去的人,全都搬走了。物是人非啊!去年我们还特意去了一趟宣化沙岭子农业专科学校,在校园里走了走。那是舅舅读书和我父亲做校工的地方。还到了沙岭子的南兴区转了转看看。我现在在怀来县,沙城东土木镇,还有一个住处。有时间去住一住。借以寻访贾家堡、北辛堡、官厅水库,官厅水库湿地…(还有沙城北的小水峪、北三营村,悦琴父母的家乡)这些地方的风土人情和民间故事。让我们对我父母过去的生活变迁也有了一个脉络和了解。舅舅发来的文章很好很及时。我们和舅舅的思绪是共同的。感谢舅舅您这位家乡往事的亲历者和见证人,让我们了解了更多的事情。在此向您表达衷心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