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弦歌与月泉私语

当驼铃在滚烫的沙粒上碎成涟漪，我第三次将脚印嵌进鸣沙山的褶皱里。西北的风裹挟着汉唐遗韵掠过耳畔，沙丘的纹路如同时光的指纹，而藏在这指纹深处的，是一弯令天地屏息的月牙泉。

初见鸣沙山时，正是敦煌最炽烈的午后。阳光将沙粒烤成流动的金箔，山体宛如被凝固的金色海浪，棱角分明的沙脊线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踩着防沙鞋套深一脚浅一脚攀爬，每一步都伴随着细沙的呜咽。原来这看似柔软的沙山，竟藏着雄浑的嗓音 —— 当足尖掠过沙面，细密的沙粒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时而如古琴幽咽，时而似羯鼓震天。《旧唐书》里 “沙鸣闻于城内” 的记载，此刻在我脚下化作活生生的乐章。

登顶的瞬间，整片沙海在眼前铺展成无垠的绸缎。热浪翻涌中，沙丘连绵起伏的曲线宛如大地的呼吸，远处驼队蜿蜒如游龙，铃铛声与风声交织成沙漠独有的韵律。忽然想起那个古老传说：千年前西征的将军在此浴血奋战，五色旌旗与铠甲被风沙掩埋，化作如今五彩斑斓的沙粒。蹲下捧起一把细沙，琥珀色、玛瑙红、翡翠绿在掌心流转，恍惚间竟看见旌旗猎猎的古战场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顺着沙坡下滑时，沙鸣愈发激昂，仿佛沉睡的战魂被唤醒。这种奇妙的体验让人既兴奋又敬畏 —— 原来柔软的沙粒也能奏出如此磅礴的交响乐。而当喧嚣的沙鸣渐渐平息，山脚下那抹幽蓝却愈发清晰。

月牙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视野。在炽烈的金色包围中，这弯清泉宛如被遗落的翡翠，又似沙漠凝望天空的眼睛。芦苇丛在泉畔轻轻摇曳，洁白的芦花像是睫毛，在微风中眨动着温柔的光芒。水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与游云，偶尔有野雁掠过，惊起圈圈涟漪，将倒影揉碎成闪烁的星辰。很难想象，在这干旱的沙漠腹地，竟藏着如此灵动的生命之泉。

沿着木栈道走近，泉水的凉意扑面而来。指尖轻触水面，清冽的触感瞬间驱散了暑气。据说月牙泉的水曾被称为 “药泉”，能治愈百病。俯身细看，水底的青苔随波轻摆，几尾小鱼穿梭其中，为这方静谧增添了几分生机。泉边生长着耐旱的罗布麻与骆驼刺，它们与芦苇共同构成了沙漠中难得的绿洲生态。

暮色降临时，鸣沙山与月牙泉换上了另一副容颜。夕阳将沙丘染成琥珀色，泉面泛起细碎的金光，芦苇丛被镀上金边，宛如一幅流动的油画。远处传来悠扬的羌笛声，与沙鸣、驼铃交织成时空交错的乐章。坐在泉边的石头上，看着天空从橙红渐变为黛蓝，繁星如同被撒落的碎钻，倒映在月牙泉的眸子里。这一刻，千年的时光仿佛在此凝固。

两次造访鸣沙山月牙泉，每次都有不同的震撼。第一次惊叹于自然的鬼斧神工，第二次沉醉于历史的厚重悠远，而这第三次，终于读懂了沙与泉的共生哲学 —— 刚硬的沙山与柔美的清泉，荒芜的大漠与灵动的绿洲，看似对立的存在，却在敦煌的土地上达成了奇妙的平衡。就像丝绸之路上的驼队与商旅，在严酷的环境中相互依存，共同书写出文明交融的传奇。

“沙岭鸣歌千古韵，月牙泉映九霄天。金波玉镜相生处，疑是仙踪落塞边。”离开时回望，暮色中的鸣沙山与月牙泉渐渐模糊成一幅剪影。但那片金色的沙海、一弯幽蓝的清泉，以及它们共同谱写的沙漠恋歌，早已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或许正是这种刚与柔、荒与茂、古与今的碰撞，才让鸣沙山月牙泉成为了丝绸之路上最动人的诗篇。朱淳兵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