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民：瓜 殇

瓜 殇

文/王小民

伙计从瓜地回来了，两三个月没见，明显又黑瘦许多。相对而坐，抽烟喝茶之外他的话很少，脸上写满了生活的不易、无奈与心酸。

出外包地种瓜，在老家羌白一带已经持续一二十年了。多年前，破除本土人多地少难以规模种植的窘境，乡亲们拖家带口出外，东潼（关）西（临）潼，沿渭河一溜沿展开，认准了“牛奓牛娃奓”，一家总在一二十亩甚至上百。要说，起得早还真拾过粪，夫妻两个在异地他乡的河滩地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没黑没明忙活半年虽也辛苦，但刨去投资投劳诸多花销，总也能落个不错的回报，一年毛收入一二十万，娃娃结婚、孙子上学、赡养老人、买房置业全指望种瓜这“赚钱机器”！

生活的理想是为了理想的生活。尝到甜头，一巷一院的人便一窝蜂拥进地里，血本下了，巨工投了，只是期待犹如明日黄花渐行渐远，年年岁岁“三分之一”泾渭分明：三分之一赚钱、三分之一持平、三分之一赔本。赚的人高兴，今年二十明年三十，不料规模和效益不总在一条线上，一年闪失即刻回到“解放前”。平的人不服气，一样的地一样的瓜，一样的胳膊和腿脚，一样的“人肉换猪肉”卖命，到头来“保住沟子（尻）不挨打”，笃定今年运气不好，来年再战也是押个“黑红宝”。赔的人一万个不滋润，家底贴上还不敢算自家劳力，辛苦半载“白皮两缕”“亏本赚吆喝”，想不通啊想不通。于是，心眼小的往往破命“懂烂子”，心奓胆奓的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强撑着也要“重打鼓另升堂”！

就这样，年复一年意志坚定、不屈不挠，打不死的“小强”们即使年纪轻轻就一身腰弯腿疼的职业病，也在咬着缺失了牙的牙床坚守如初。

生活很难，保命也得继续。这几年，后季辣子前季瓜，把瓜当成主导产业的乡亲们在出外的路上越走越远，跨了省、越了洋，临近的山西、甘肃，南邦的缅甸、老挝，都留下了他们一串脚印一片心血。相较于给别人技术指导或帮工做务挣稳当钱的不同，绝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三年总能捞住个金狮娃！”不种没有希望，种了多少是个指望，大包大种，能否年年如愿挣到钱不好说，但肯定的是，生产生活成本逐年增大已属不争的事实。

资本无孔不入全面渗透的时代，从包地籽种到钢管塑棚，从浇水施肥到雇请劳力，从中介代办到运输销售，有形无形的手直插面盆，而且搅腾的那叫一个燃稀，出外种瓜的负担随之越来越重。单说包地，一亩从最初的几百到上千，以至现在的两千多，加上水涨船高按小时算的雇工工资，一斤瓜平均六七毛钱的成本乃是没说的。今年极端天气状况多，冬春持续干旱，春夏大风阵阵，浇地再度拔高了成本水平，大风更是肆无忌惮地一次次地伤农伤瓜。蓝色、黄色甚至橙色预警不断，三天两头刮倒棚体吹翻瓜蔓，晚上不睡觉守在地里也是个无济于事，塑料地膜满天飞舞犹如妖魔降临。大自然的威力不可低估，淫威之下只有臣服，翻倍的农资投入和追加的人工开支，也许就是压垮这群瘦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瓜熟蒂落，到了见回头钱的时候，开园上秤，怕怕一个接着一个：先是产量较往年又是一个跳水；再是咱瓜熟的时候，两广主销区梅雨季提早雨水充沛，新疆山东河南瓜同期集中上市，市场饱和销售不畅；最要命的是价格低迷直逼瓜农心理防线。早熟瓜苗多瓜小产量低，只想说以高价取齐，岂料“成本抬高”与“价格走低”一个萝卜两头切。瓜甜瓜农苦，自己给自己打工挣个高工资就算不错，最怕天欺人怨，又是一年白下苦、干折腾。

真真心疼我的父老乡亲们，人老几十辈子，靠天吃饭的宿命依然。西瓜亏了辣子补，辣子再亏了拿啥补？静观周边村，人家明水、寺前铺底子摆摊子搭架子稳扎稳打“搞基地”，咱几十年东奔西走日毛贼过潼关“打游击”，迟早是个日塌！改革开放初期，解放思想、开拓进取的村风民风造就了响当当的全国文明村，然而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止步不前、优化不够，生产观念落后、生产方式守旧以及生产组织被动的隐患愈发凸显已经成为硬伤，亟待破茧成蝶。

世间万事万物日新月异，与时俱进是顺应时代发展重要且关键的选择。一县之内，务大棚菜、种大棚枣的能以“企业+基地+农户”的模式足不出村一年轻轻松松挣三四十万，咱有啥不行？为啥不行？困境破局，非改不可。惟愿乡亲们能从“瓜殇”之痛中有所思、有所悟、有所知、有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