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狼王梦

《狼王梦》作者：沈石溪。

全世界的狼都有一个共同的习性，在严寒的冬天集合成群，平时单身独处，眼下正是桃红柳绿的春天。日曲卡雪山的狼群按自然属性解体了，化整为零，散落在雪山下那片方圆500多里的浩瀚的孕玛尔草原上。

在草原东北端一块马蹄形抽水塘边，那块扇形的岩石背后卧着一匹母狼。夕阳把它的孤独的影子拉的很长，它从中午起就卧在这里了，一动不动的等了好几个小时。巴望能有只黄鹿和岩羊什么的来臭水塘饮盐碱水，这样它就可以采取突然袭击的方法捕获一顿可口的晚餐了。

它潜伏的位置不错，既背风又居高临下，只要有猎物来是极难逃脱它的狼爪的。这匹母狼名叫紫岚，之所以叫它紫岚是因为它身上的狼毛黑得发紫，是那种罕见的深紫色，腹部却毛色纯白。它体态轻盈，奔跑起来就像一片飘飞的紫色的雾岚。

用狼的审美标准来衡量紫岚是很美的，但此时它苗条的身材却变得臃肿，腹部圆鼓鼓的，有小生命在里面跃动。它怀孕了，而且快要分娩了。黄昏森林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霜，背后是高耸入云的雪峰，前面是开满姹紫婚红野花的草滩，一条清泉叮叮咚咚从它身边流过。

突然前面那片灌木林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它心头一喜，以为是终于把猎物等来了。刚把狼的神经绷紧，它仔细一看，灌木林里并没有闪现出黄鹿或岩羊的身影，而是一条响尾蛇正牵着一只翠金鸟在爬行。狼是很讨厌毒蛇的，假如不说是怕的话，紫岚相当失望。

狼虽然是凶残的肉食兽，却也有着强烈的母爱，紫岚还是头一次怀孕。它像包括人类在内的大自然里所有的雌性动物一样，当小宝贝在自己的体内淘气的踢瞪蠕动时，它体会到了一种即将做母亲的幸福感和神秘感，同时也为还没出世的小宝贝感到骄傲。未来的命运深深的担忧。他忧虑宝贝是否能平安出世，忧虑自己是否能够有足够的奶水把宝贝哺育的健壮。

狼虽然是尕玛尔草原的精英，是森林的强者，一生都在从事血腥的杀戮。但在狼牙还没有长齐，狼爪还很稚嫩的童年时期，是极易成为其他肉食类动物捕杀的目标的。对紫岚来说，小宝贝是否能平安出世，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狼毕竟是狼，没有人类那套科学的完善的接生方法，他只能靠命运对宝贝在童年时期是否能避免天敌的袭击，也是一半靠命运安排，一半靠自己的严密防范。这个问题似乎还挺遥远，不用太着急考虑。

眼下当务之急的就是要是自己有足够的奶水哺育小宝贝，而要使自己有足够的奶水，就必须先使自己有足够的食物。想到食物，他肚子又开始辘辘叫唤起来。今天早晨吃了一只半大的松鸡，早就消化干净了。自从怀孕以来，他的食量大得惊人，老觉得吃不饱，老有一种饥饿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的运气实在太坏，一直没有抓获过岩羊、黄鹿、马鹿这类美味可口的动物。有时辛苦一整天只逮着一只豪猪或者是一只草兔，勉强能糊口。有时更糟，在奥水塘边潜伏到天黑仍一无所获，饿急了，只好用爪子掘老鼠洞捉老鼠充饥。狼不是猫，很不欣赏老鼠肉那股怪味。

紫岚知道，潜伏捕食完全是在碰运气。一般来说，狼是不屑于这种守株待兔式的愚蠢的捕食方式的，应该到广阔的尕玛尔草原上去主动出击。那里有成群的岩羊、马鹿和羚牛，但要是在平坦的没有任何遮蔽的草原上追逐这些家伙，又谈何容易。

凡野生动物，都有自己独特的防卫和逃生的本领，譬如岩羊。虽说是草食类动物，生性怯懦，不会反抗，却谨慎机警，奔跑速度并不亚于狼。即使一匹健壮的公狼，要捕捉一头成年岩羊都有一定难度，何况他紫岚都快要临产了。他曾到草原上去试过几次，都一败涂地。连羊毛也没叼着一根。没办法，他肚子里的狼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影响了她的奔跑速度，也影响了她的扑咬格斗。

有一次她在草原上追逐一群羚牛，羚牛没追上，却撞上一头饥饿的金钱豹，那头和她同样凶残的肉食兽，见她腆着肚子，行动笨拙，要不是她急中生智，挤进一条狭窄的石缝，她连同肚子里的宝贝，恐怕早变成豹子的粪便被排泄掉了。

假如她紫岚现在有个帮手，有个伙伴，情况就会大大改观，不但不用惧怕金钱豹，还能到孕玛尔草原，随心所欲的去追逐岩羊和麋鹿。想到这里，自然又开始思念大公狼黑桑，他是多么理想的伴侣。

黑桑的体毛漆黑发亮，黑色象征着力量和征服。黑桑体格魁梧，肌肉发达，头脑聪慧，身上有一股令她紫岚痴迷和癫狂的公狼特有的气味。他肚子里快要出世的狼崽，就是黑桑留下的狼种。回想起和黑桑相亲相爱的日子，那时的生活是多么甜蜜，时光是多么短暂，就连在饥饿时和黑桑争抢一只草兔，也似乎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不，那时候他们很少去光顾兔子，他们喜欢到草原去捕食正怀着仔的雌麋鹿。麋鹿肚子里的那团还没成型的肉块，就有一种别致的风味，他们只要发现了目标，就极少落空。他和黑桑之间配合的非常默契，不用事先商量追捕方案，也不用临时用狼嚎联络，只需耸动狼耳，或摇晃狼尾，轻轻示意一下，双方就都能心领神会，或左右包抄，或前后夹击，或声东击西，或一个在草丛里埋伏，一个虚张声势的把猎物驱赶过来。

紫岚忧伤的叹了口气，要是黑桑还活着就好了。黑桑很体贴她，在她即将分娩的关键时刻，肯定会忠诚的伴随在她身边。在她烦恼时，用粗糙的狼舌舔她的脊背，在她饥饿时，为她到草原上去寻觅食物。黑桑不但能消除她那种可怕的孤独感，还能替她分忧解愁。在她产下狼崽后履行父亲的责任，和她一起保护和抚养孩子，日子一定是过得既安宁又逍遥。但是这一切都是梦想，黑桑死了，黑桑的尸体恐怕早就被秃鹫啄食掉了，也有可能是被红头蚂蚁啃干净了。

她还记得黑桑遇难的地方是一个名叫鬼谷的山洼，满地都是狰狞的石头，还有几层稀疏的骆驼刺，很像一片恐怖的坟场。没有黑桑的伴随和保护，自然不敢到草原去奔波觅食。她快临产了，气虚体弱，害怕累着了会发生早产难产等意外。

天渐渐的黑了，近处的灌木林和远处的草原都变得轮廓模糊，最后被漆黑的夜色吞噬了。只有身后那座雪峰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散发着白皑皑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