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湾石林记:剑峰深处的光阴肌理

不知咋地，但凡有些事情很容易遗忘，而有些事，一旦入心走脑边久久挥之不去。广东阳春的春湾石林就是一例。

上午游比凌霄岩景区，胡乱吃点东西，还是乘坐班车，约摸不到二十公里路程，由于车少人稀，也就是半小时酒抵达了春湾石林。透过车窗望去，远处的喀斯特峰丛如淡墨画般浮在天际，当地人说那便是春湾石林的轮廓——这片被秦牧笔下"剑戟刀枪齐刺天"的秘境，正藏在晨雾里待我寻访。

车停在景区入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莲花洞石林"的石刻，原来这片石林四周环绕六座山峰，形似六瓣莲花，故而得名 。

沿着石板路往里走，半下午的光线正好，眼前的景象陡然壮阔起来。百余座石峰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全是青灰色的石灰岩，在斜阳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最惹眼的当属"百页剑门"，书法家黄子厚题写的四个大字笔力刚劲，与眼前的景致浑然一体。那些扁形石柱层层叠叠，高达数十米，间距不足半米，仰头望去，恰似万把青铜剑直刺苍穹，锋芒逼人。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呜的声响，竟真有几分古战场的肃杀之气，让人想起韦丘"万把青铜剑，锋芒指夜天"的诗句 。

穿过剑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山坳间藏着片碧绿草坪，草坪边缘的石峰形态各异，导游说这便是石林的"动物世界"。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尊石峰形似昂首的骆驼，驼峰起伏分明；不远处的"马头峰"更有神韵，眼鼻轮廓清晰，仿佛正引颈嘶鸣。最妙的是"观音拜月石"，那石峰双手合十，头微仰视，衣袂似随风飘动，竟透着几分慈悲庄严。当地流传着一首趣诗："观音拜月忘归去，害得仙人过坳寻"，说这美景连仙人都为之驻足，倒为冷峻的石林添了几分温情 。

拾级而上，石阶嵌在石缝间，被岁月磨得光滑。行至半山腰，忽见一处平台，登台远眺，整座石林尽收眼底。六座山峰环抱的洼地如莲花心，其间散落的石峰似天然盆景，远处的春湾湖泛着粼粼波光，岸边垂柳轻拂，真应了"小桂林"的美誉。阳光穿过石峰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草坪，带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几位写生的后生正支着画板，笔尖在纸上流转，试图捕捉这光影变幻中的石林神韵。

下山时误入一条小径，忽见岩壁上有隐约字迹，凑近细看，竟是清末至民国年间的石刻题字，虽已模糊，"烟云缈霭，径石离奇"的字样仍可辨认，想来是前人观此奇景的感怀。转角处有座小小的慈云寺，建于岩前高台，寺后便是天然山洞。寺前"三圣"造像古朴庄重，殿内香火虽不盛，却透着与世无争的宁静。僧人说这寺庙已有数百年历史，石林的晨钟暮鼓，早已融入当地人的生活 。

午后的阳光愈发炽烈，石林却愈发显得幽深。在"仙人过坳石"旁的树荫下歇脚时，遇到一位六旬开外景区环卫工人，他说自己是本地人，从小在石林边长大。"以前这里没这么多游客，我们放学后就来捡石头、捉迷藏。"老者指着不远处的石峰，"那座'野狼石'，小时候总怕它夜里会活过来。"他还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好多剧组来这里拍戏，《包青天》《精武门》都在这儿取过景，那时村民们常去围观，看着演员们在剑门间演绎江湖恩怨 。

循着老者指的方向，我找到了那尊"野狼石"，果然形如仰天嗥叫的野狼，神态逼真。旁边的石壁上还留着些许影视拍摄时的痕迹，与天然的岩石肌理交织在一起，倒成了特殊的时代印记。往前走不远便是玻璃栈道，120米的栈道悬在120米高的石崖上，踩上去脚下是深谷，眼前是群峰，风声从耳畔掠过，竟有几分腾云驾雾的错觉。胆小者扶着栏杆缓步前行，胆大者则驻足拍照，试图将这剑峰连天的景致永久留存。

夕阳西下时，我来到石林西侧的观景台。落日的余晖为石峰镀上了一层金红，"百页剑门"的剪影愈发清晰，原本冷峻的石峰竟添了几分暖意。远处的春湾湖波光粼粼，与天空的晚霞相映成趣，构成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此时的石林格外安静，只听得见归鸟的啼鸣和风吹过石缝的声响。想起秦牧的诗句"将军百战坠鞍死，骏马长嘶立阵前"，此刻倒觉那剑戟林立的石峰，更像守护这片土地的沉默卫士，在岁月中伫立了千万年。

下山途中，路过景区出口的陈列馆，里面展示着石林的地质资料与影视剧照。原来这片石林形成于三亿年前的石炭纪，经长期的地壳运动和流水侵蚀，才造就了如今的奇观。馆内还藏着附近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陶器碎片，那些带着先民指纹的器物，与眼前的石峰共同见证了阳春大地的岁月变迁。

走出景区时，暮色已浓。回望石林，那些石峰在夜色中只剩朦胧的轮廓，却依旧透着撼人的力量。同行的当地人说，石林的美是多变的：春有雾纱笼罩，晨有霞光万道，晚有夕阳如血，四季皆有景致。而我更偏爱此刻的宁静，那些剑峰、石刻、传说，都在夜色中沉淀下来，与山水融为一体。

车驶离春湾镇时，月光开始爬上天际。想起白日里在石林中所见的"观音拜月"，想来此刻那尊石峰正沐浴在月光中，续写着跨越千年的传说。春湾石林的美，不仅在于其鬼斧神工的地貌，更在于那些藏在石缝间的光阴故事——诗人的吟唱、僧人的晨钟、演员的身影、老者的回忆，都与这剑峰奇石一道，构成了这片土地独有的韵味，让人离去时，仍忍不住频频回望。

《粤西越美》之四

2025年10月27日于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