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我向老板敬酒,他讥讽说:你算什么?我一句话让大家震惊
发布时间:2025-10-28 16:53 浏览量:1
酒杯里的液体,是琥珀色的,像一块融化了的、上了年份的松香。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把这杯酒照得透亮,里面有无数细小的气泡,正争先恐后地往上冒,然后“啪”地一声,碎在液面上,像一个个短暂的、无人知晓的梦。
我端着这杯酒,手心有点潮。
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吹得我后颈的汗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但我还是觉得热,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燥热。
包厢里很吵。
划拳声,劝酒声,油腻的笑声,瓷盘和筷子碰撞的清脆声响,混成一锅黏糊糊的热粥,把每个人都裹在里面,熏得脸上泛着油光。
我的老板,王总,正坐在主位上。
他今天很高兴,脸喝得通红,像庙里上了漆的关公,脖子上那条粗大的金链子,随着他每一次大笑,都在明晃晃地颤抖。
他身边围了一圈人,都是公司里的高管,一个个都把腰弯成了虾米,手里的酒杯端得比自己的心还低。
我只是个小职员,坐在最靠门的位置,那个位置通常是用来挡风和加热菜的。
我看着那扇沉重的红木门,门缝里透不进一丝外面的光,也隔绝了所有安静的可能。
我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可我还是站了起来。
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在这一片嘈杂里,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所有人的耳膜。
有那么一瞬间,包厢里安静了零点几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疑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端着酒杯,手很稳,稳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我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油腻的笑脸和弥漫的烟雾,走向王总。
脚下的地毯很软,踩上去没有声音,像走在沼泽里,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沉。
空气里混杂着酒精、香烟和各种菜肴的味道,呛得我有点想咳嗽,但我忍住了。
我终于走到了王总面前。
他正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浑浊,像是泡着两颗烂掉的枣。
“王总。”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听清。
我把酒杯举到和他视线平齐的高度,杯里的酒晃了一下,像一片小小的、不安的海。
“我敬您一杯。”
他没动,甚至没有抬手的意思。
他身旁的一个副总,立刻很有眼色地凑过来,压低声音,但又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到:“小李是吧?新来的?懂点规矩,王总的酒,是你能随便敬的吗?”
我没理他,眼睛还看着王总。
王总笑了。
他一笑,脸上的横肉就挤成了一团,眼睛被挤得更小了。
那笑声很响,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痰音。
“敬我?”他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吐了出来,像吐掉一根鱼刺。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
“你?”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轻蔑,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几乎要把我淹没。
“你算哪根葱?”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包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笑声像无数只手,在撕扯我的尊严。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血液“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
我的手开始抖,杯里的酒,终于还是洒出来几滴,滴在我的手背上,凉得像冰。
我看着王总那张涨红的、写满傲慢的脸。
看着他身边那些谄媚的、幸灾乐祸的脸。
我突然就不紧张了。
那股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燥热,也一下子退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冰窖,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那股油腻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只剩下恶心。
我放下酒杯,没再看他,而是看着他身后墙上挂着的那副山水画。
画上是连绵的青山,和一汪平静的湖水。
画得不怎么样,匠气十足。
然后,我开口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那幅画里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王总,您忘了?”
我说。
“我是给您儿子王一航,抬棺材的那个人。”
……
世界安静了。
刚才还震耳欲聋的笑声,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的劣质蜡像,滑稽又僵硬。
王总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那抹醉醺醺的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惨白。
像一张被水泡过的纸。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打量货物,不再是轻蔑和傲慢。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痛苦、和极度恐慌的眼神。
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岸上站着一个他以为早就死了的故人。
“王一航”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这个包厢里所有人的耳朵,然后狠狠一拧。
拧开的,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却绝口不提的,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我没有再停留。
我转身,一步一步,走回我那个靠门的位置。
这一次,没有人敢看我,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受了惊的兔子,四散奔逃。
我拿起我的外套,拉开那扇沉重的红木门。
外面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一股雨后的清新,虽然凉,但至少干净。
我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走在深夜的街上,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没打车,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路灯缩得很短。
它就这么跟在我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忠实的伙伴。
我的脑子里很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刚才在包厢里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在我眼前回放。
王总那张惨白的脸,那些人惊恐的眼神,还有我自己那句平静得可怕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
或许是酒精上了头,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屈辱,在那一刻,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又或许,都不是。
我只是觉得,王一航不该被这么对待。
哪怕只是,被他自己的父亲,以这样一种方式,间接地,遗忘和侮辱。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是部门经理发来的微信。
一连串的问号,和一句带着惊恐的“你疯了?”
我没回。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了口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不大,但很密。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我却觉得很清醒。
我抬起头,看着被霓虹灯染成各种颜色的夜空。
我想起了王一航。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大学,窝在宿舍里,一人一桶泡面,对着一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看一部老掉牙的登山电影。
电影里的主角,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登上了雪山之巅。
镜头给到山顶,是壮丽的云海和金色的日出。
王一航吸溜着面条,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他对我说:“老李,等我们毕业了,我们一定要去爬一次贡嘎。”
贡嘎雪山。
那是我们两个的梦。
一个遥远的,闪着光的梦。
那时候,他还是王一航,不是“王总的儿子”。
他会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我勾肩搭背地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为了一块钱跟老板磨半天嘴皮子。
他会为了省钱,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跑到偏远的山区去支教。
他会弹一手破吉他,唱着跑调的歌,把宿舍楼下的野猫都给唱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得像月亮。
阳光,干净,像山顶上,第一缕融化积雪的晨光。
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他放进一个冰冷的、狭小的盒子里。
然后,再亲手,把那个盒子,埋进更冰冷的土里。
雨越下越大,我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我走到一个公交站台下躲雨。
站台的广告牌上,是一个女明星笑得花枝招展的脸。
那笑容很假,像一张贴上去的面具。
我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看着雨水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小溪,匆匆忙忙地流向低洼的地方。
我想起了那场洪水。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大三那年的暑假,王一航拉着我,一起报名去了一个叫“青川”的地方做志愿者。
那是个很偏僻的山村,地图上都很难找到。
我们去的时候,坐了火车,又转了长途汽车,最后搭了一辆拖拉机,颠簸了七八个小时才到。
村子很穷,但风景很好。
四面都是绿得滴油的大山,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村子中间穿过。
村民们很淳朴,给我们住的,是村委会最好的两间瓦房。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认字。
孩子们都很可爱,眼睛黑亮黑亮的,像山里的泉水。
王一航特别受孩子们喜欢。
他会给他们讲外面世界的故事,会用树叶给他们吹出各种各样的小调,还会爬到很高的树上,给他们掏鸟窝。
当然,掏出来的鸟蛋,最后都会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那段日子,很苦,但很快乐。
每天晚上,我们两个都会躺在屋顶上,看星星。
山里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像一把碎钻,撒在黑色的天鹅绒上。
银河清晰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王一航指着天上的星星,对我说:“老李,你说,人死了,是不是真的会变成星星?”
我说:“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口琴,吹了起来。
口琴声很悠扬,在安静的山谷里,传得很远很远。
我一直记得那个旋律,简单,干净,带着一点点说不出的忧伤。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我们谁也没想到,那片我们以为永远宁静的土地,会突然变成人间地狱。
暴雨,是毫无征兆地来的。
连着下了三天三夜,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
村口那条平日里清澈见底的小河,水位肉眼可见地暴涨,河水变得浑浊不堪,像一锅翻滚的泥浆。
村里的老人都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开始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第四天凌晨,我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给惊醒了。
我冲出屋子,看到的一幕,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山洪。
夹杂着泥沙、石块和断裂的树木的洪流,像一头挣脱了锁链的巨兽,从山上咆哮而下,瞬间就吞没了半个村子。
尖叫声,哭喊声,房屋倒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首末日的交响曲。
我们住的村委会地势比较高,幸免于难。
但很多村民的房子,都被冲垮了。
王一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眼睛通红,抓起一把手电筒,就往雨里冲。
我拉住他:“你干什么去!太危险了!”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冲我吼:“救人!老李!救人!”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他的眼神,像一团燃烧的火。
我被他震住了。
然后,我也跟着他,冲进了那片狂暴的雨幕里。
雨下得太大,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脚下是齐膝深的泥水,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
我们听着哭喊声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我们救出了被压在房梁下的张大爷,背出了腿被砸断的李婶。
我们把他们一个个,都转移到了村委会。
我的体力,很快就透支了。
我觉得自己的肺,像一个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劝王一航休息一下。
他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说:“还有一个孩子没找到,是小丫。”
小丫,是村里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一直跟着奶奶生活。
她很喜欢黏着王一航,总是一口一个“一航哥哥”地叫他。
王一航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疼。
我们找到了小丫的家,或者说,是她家的废墟。
整个房子,都被泥石流给推平了。
王一航像疯了一样,用手去刨那些泥沙和砖块。
他的手指,很快就磨破了,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
我看得心惊肉跳,也赶紧过去帮忙。
终于,我们在一个倒塌的衣柜下面,发现了小丫。
她被奶奶紧紧地护在身下。
奶奶已经没有了呼吸。
小丫还活着,但很虚弱,额头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
王一航小心翼翼地把小丫抱了出来。
就在我们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第二次山洪,来了。
那声势,比第一次还要浩大。
我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如同闷雷般的巨响,回头一看,一股几米高的泥石流,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向我们扑来。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知道,跑不掉了。
就在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把我推向了一边。
是王一航。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推向了一棵歪脖子老树。
然后,他自己,连同他怀里的小丫,被那股恐怖的洪流,瞬间吞没了。
我只来得及,看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很平静。
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就像我们躺在屋顶上看星星时,他吹着口琴的样子。
然后,他就消失了。
消失在了那片翻滚的、冰冷的、绝望的黄色之中。
……
公交站台的铁椅子,凉得像一块冰,寒气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雨已经停了。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可有的人,却永远地,留在了昨天。
回到家,我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冲了个热水澡。
热水浇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眼神里,是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死气沉沉的疲惫。
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毕业后,我没有去实现我们曾经的梦想,没有去爬贡嘎,没有去做那些我们曾经彻夜畅谈的,所谓“有意义”的事。
我像大多数人一样,投简历,面试,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
进的,就是王总的公司。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或许,是想离他近一点。
离那个,曾经和我勾肩搭背,笑得像太阳一样的男孩,近一点。
哪怕,只是离他的父亲近一点。
这是一种很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想法。
我进了公司,从最底层的职员做起。
我工作很努力,甚至可以说是拼命。
因为只有在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那片黄色的洪流,忘记那双平静的眼睛。
我很少见到王总。
他总是在顶层的办公室里,像一个遥远的符号。
偶尔在公司的年会上,能远远地看他一眼。
他总是西装革履,满面红光,在台上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演讲。
我看着他,总会忍不住想,他知道吗?
他知道他的儿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知道他儿子,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被埋在冰冷的泥沙里的吗?
他知道,他儿子是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才没的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王一航的葬礼,办得很隆重。
来的人很多,大多是商界的名流。
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表情肃穆。
但我能看出来,很多人,只是在走一个过场。
王总一夜之间,白了头。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风化了的石像,眼神空洞。
我是抬棺人之一。
那口棺材,很沉。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它扛在肩上。
我感觉我扛着的,不是一口棺材。
是我整个青春,所有的阳光,和未来的一切可能。
下葬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我看着那口棺材,被一点点地,放进挖好的墓穴里。
然后,一铲一铲的黄土,盖了上去。
我没有哭。
从青川回来,我就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我只是觉得,我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也跟着那口棺材,一起被埋了下去。
葬礼结束后,我没有和王总说一句话。
他被一群人围着,悲伤,但依旧体面。
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一个他儿子微不足道的同学。
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我。
就像昨晚的饭局上一样。
他看着我,问我,你算哪根葱?
是啊。
我算哪根葱呢?
我只不过是,一个还活着的,懦夫。
一个替他优秀的、勇敢的、像太阳一样的儿子,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影子。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辞职信。
我只写了三个字。
然后,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王一航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他笑着对我说:“老李,等我们毕业了,我们一定要去爬一次贡嘎。”
贡嘎。
我猛地睁开眼睛。
我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个积了灰的铁盒子。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个小小的口琴。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男孩,在青川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笑得没心没肺。
一个是我。
一个是王一航。
我拿起那个口琴,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一下。
一个单调的音符,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有点跑调。
就像他当年一样。
我把口琴和照片,都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然后,我走回电脑前,删掉了那封只写了三个字的辞职信。
我重新建了一个文档。
这一次,我没有写辞职信。
我开始打字,把那个夏天,在青川发生的所有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出来。
从我们坐着拖拉机进村开始,到我们躺在屋顶上看星星。
从王一航教孩子们唱歌,到他爬树掏鸟窝。
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到那头咆哮而下的山洪猛兽。
最后,是他把我推开的那个瞬间,和他回头时,那个平静的、带着微笑的眼神。
我写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个细节,我都不想放过。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我能闻到山里青草的味道,能听到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能感觉到屋顶上夜晚的凉风,和王一航口琴声里,那淡淡的忧伤。
我也能感觉到,那场洪水,冰冷的、刺骨的绝望。
我不知道自己写了多久。
等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着幽幽的白光,照在我脸上。
我感觉到脸颊上,有湿漉漉的、冰凉的触感。
我伸出手,摸了一下。
是眼泪。
原来,我不是不会哭。
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哭的理由。
我把写好的东西,存成了一个文件,文件名是:一个你不认识的,王一航。
然后,我把它用邮件,发给了王总。
发完邮件,我关上电脑,站起身。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的风吹进来,带着城市的喧嚣和烟火气。
这一次,我觉得,这风,是暖的。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
我睡了一个昏天黑地的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有灰尘,在光斑里,欢快地飞舞。
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消息。
有部门经理的,有人事部的,还有一些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在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一条都没回。
只有一个电话,是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是,李先生吗?”
是王总。
他的声音,和昨晚在饭局上,那个中气十足、不可一世的王总,判若两人。
“是我。”我平静地回答。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沉重的,甚至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邮件,我看了。”
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某种剧烈的情绪。
“我……我能见你一面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这让我很意外。
我想象过很多种可能。
他可能会暴跳如雷,觉得我是在挑衅他。
他也可能会直接把我开除,让我滚蛋。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请求见我一面。
“好。”我说。
我们约在了一家茶馆。
很安静的那种,在一条深邃的巷子里。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里,没有穿西装,只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灰色夹克。
他看起来,比昨晚,老了十岁不止。
头发花白,眼袋浮肿,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哀伤和疲惫。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总。
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普通的父亲。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茶水是滚烫的,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和我之间的视线。
“谢谢。”我低声说。
他摆了摆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对不起。”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饭局上的事,是我混蛋,我对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自嘲。
“过不去。”
他说。
“这几年,我没有一天,能过得去。”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要用那滚烫的茶水,来压下心里的某些东西。
“一航走后,我总觉得,是我对不起他。”
“我总在想,如果当初,我不逼他去学什么金融管理,如果我让他去学他喜欢的地理,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是不是,他就不会……”
他的声音,哽咽了。
一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眼圈红得像个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悲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说。
“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但……”
我没有打开看,直接把信封推了回去。
“王总,我给您发那封邮件,不是为了这个。”
我说。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了一丝欣慰,和更深的愧疚。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跟一航一样,都是好孩子。”
“是我,是我这个当爹的,太失败了。”
他看着窗外,眼神变得很遥远。
“你邮件里写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在那个山村里,都做了些什么。”
“他只跟我说,他去支教了,去体验生活了。”
“我当时还骂他,说他不务正业,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我甚至……甚至在他走之前,还跟他大吵了一架,我说他要是敢去,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他的声音,在颤抖。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在割着他自己。
“他还是去了。”
“他走的时候,我连送都没去送他。”
“我没想到,那一次,竟然是……最后一面。”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古筝曲,在若有若无地响着。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一个固执的父亲,和一个同样固执的儿子。
一场激烈的争吵,和一次没有告别的远行。
这世上,有多少的遗憾,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出事之后,救援队的人,把他的遗物交给了我。”
王总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里面,有一本日记。”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他说:爸,对不起,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但我不后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仿佛看到了,王一航在那个暴雨的夜里,在冲向那片废墟之前,写下这句话时的样子。
他的脸上,一定没有恐惧。
只有,坦然和坚定。
“我不懂。”
王总摇着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不后悔。”
“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村子,一群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他为什么不后悔?”
“直到,我看了你写的那些东西。”
“我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有多开心。”
“我才知道,他不是去体验生活,他是真的,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把那些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我这个当爹的,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我只想着,让他继承我的事业,让他走我给他铺好的路。”
“我从来没问过他,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
我看到,有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这个在无数人面前,都坚强得像座山的男人,终于,还是崩塌了。
我静静地坐着,没有去打扰他。
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慰。
而是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伪装,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出口。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
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
“李……我能,这么叫你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
“小李,谢谢你。”
他很郑重地对我说。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我的儿子。”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儿子,他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叛逆的孩子。”
“他是一个英雄。”
他说出“英雄”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骄傲。
我的眼眶,也湿了。
是啊。
他是一个英雄。
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真正的英雄。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沉重的话题。
他问了问我的工作,我的生活。
像一个普通的长辈,在关心一个晚辈。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小李,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我想去爬一座山。”
“山?”
“嗯,贡嘎雪山。”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很复杂。
“贡嘎……”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一航的日记里,也提到过这座山。”
“他说,那是他的梦想。”
“他说,他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我点了点头,说:“是,这是我们两个的约定。”
他沉默了。
良久,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吧。”
“替他,也替我,去看看。”
“看看,他最想看的,风景。”
从茶馆出来,阳光很好。
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心里最后一丝阴霾。
我没有回公司。
我知道,那个地方,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买了一张去成都的火车票。
没有犹豫,没有彷徨。
我知道,我该去哪里。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给王总发了一条短信。
“王总,保重身体。一航在天上,也一定希望您,能好好生活。”
很快,他回了过来。
只有两个字。
“谢谢。”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单调,但有节奏。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向后退去。
城市,田野,村庄。
一切,都像是一场流动的电影。
我的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我不是在逃避什么。
我是在,赴一个,迟到了很多年的约。
到了成都,我没有停留,直接包了一辆车,往贡嘎的方向去。
路越来越难走,海拔也越来越高。
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高原反应。
头痛,恶心,呼吸困难。
但我没有停下。
每当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拿出那个口琴,放在嘴边。
我不会吹,也吹不出完整的调子。
但我只要一碰到它,就能感觉到一股力量。
那是王一航留给我的,最后的力量。
经过几天的跋涉,我终于,来到了贡嘎雪山的山脚下。
我找了一个当地的向导,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淳朴的藏族大叔。
我告诉他,我想登山。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天,说:“年轻人,现在不是登山的好季节,太危险了。”
我说:“我不是要登顶,我只想,走到我能走到的,最高的地方。”
他没再劝我,只是点了点头,说:“好,我带你去。”
我们准备了装备,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了攀登。
山路很崎岖,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
我们只能手脚并用,在碎石和冰雪之间,艰难地向上爬。
越往上,空气越稀薄。
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我的肺,像要炸开一样。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
有好几次,我真的想放弃了。
我想,就这样吧,我已经尽力了。
可是,每当这个时候,王一航的脸,就会浮现在我眼前。
他笑着对我说:“老李,坚持住,山顶的风景,可好看了。”
我咬着牙,继续向上。
我不知道爬了多久。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我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喘息声,风声,和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终于,向导大叔停了下来。
他对我说:“年轻人,不能再往上走了,前面是冰川,太危险了。”
我抬起头。
在我面前的,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壮丽的景象。
巨大的冰川,像一条银色的巨龙,从雪山之巅,蜿蜒而下。
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刺目的光芒。
天空,是那种,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宝石蓝。
连绵的雪峰,在蓝天的映衬下,圣洁得,不似人间。
风很大,吹得我几乎站不稳。
但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稀薄的,但却无比干净的空气。
我感觉,我离天空,很近。
离他,也很近。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男孩,笑得那么灿烂。
我把照片,放在一块被风吹得光滑的岩石上,用一块小石头,压住。
然后,我拿出了那个口琴。
我把它放到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那个,我唯一记得的,简单的旋律。
口琴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
跑调,嘶哑,断断续续。
但,却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纪念。
我吹着吹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忍着。
我任由那滚烫的泪水,在冰冷的山风里,肆意地流淌。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雪山,大声地喊。
“王一航!”
“你看到了吗!”
“我来了!”
“我们,一起来了!”
风声,呼啸着,从我耳边刮过。
像是在回答我。
我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哭了多久。
直到,我的嗓子,哑了。
我的眼泪,干了。
我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坐在那块岩石上,看着远处的云海,翻腾,聚散。
太阳,慢慢地,落了下去。
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金红色。
那一刻,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我们曾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个日出。
不,比那个,还要美,还要壮观。
向导大叔走过来,递给我一个水壶。
“喝点水吧。”他说。
我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是热的。
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谢谢。”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那个朋友,一定很高兴。”他说。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他指了指天空,说:“他在这里,看着你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颗星星。
很亮,很亮。
在金红色的晚霞里,独自闪耀着。
我的鼻子,又是一酸。
是啊。
他一定,在看着我。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松一些。
回到山脚下的那个小镇,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我没有急着离开。
我每天,就是在这个小镇上,随意地走走。
看看这里的蓝天白云,看看这里淳朴的人们。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详。
一个星期后,我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我收到了王总的短信。
他问我,还好吗?
我回他: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我还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就是在贡嘎山上,拍的那张,金红色的晚霞。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来。
“很美。”
“谢谢你,小李。”
“替我,也替他,看到了,这么美的风景。”
“公司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人事说过了,给你办的是停薪留职。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如果你不想回来了,也没关系。”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一航,会为你骄傲的。”
看着这条短信,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我回了他四个字。
“您也保重。”
离开贡ga,我没有回那个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
我知道,那里,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
我开始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
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晒了很久的太阳。
去了云南,在洱海边,看了一整夜的月亮。
去了新疆,在沙漠里,骑着骆驼,听着驼铃声,走了很远很远。
我不再是那个,在写字楼里,为了KPI,熬夜加班的,小职员。
我也不再是那个,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走不出来的,懦夫。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行者。
在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人。
有背着画板,四处写生的美术生。
有辞掉工作,环游中国的背包客。
有开着房车,带着一家老小,看遍世间风景的退休夫妻。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认真地,生活着。
我听着他们的故事,也偶尔,会讲讲我的。
当然,我不会说得那么详细。
我只会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个梦想,是看遍这个世界。
现在,我是在,替他完成这个梦想。
他们听完,都会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兄弟,你很酷。”
是吗?
我酷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走在路上,当我看到那些,我从未见过的风景,当我感受到,那些,我从未体验过的人情时。
我的心,是满的。
是充实的,是快乐的。
这种快乐,和升职加薪,和别人的夸赞,都无关。
它来自于,我自己的内心。
来自于,我对这个世界的,重新的,认识和感知。
有一天,我走到了一个,和青川很像的山村。
一样的贫穷,一样的,风景如画。
村里,也有一所很破旧的小学。
我看到那些孩子,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追逐嬉戏。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最天真,最干净的笑容。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找到了村长,说,我想留下来,当一名老师。
不要工资,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村长很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
他说,村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年轻的老师了。
于是,我就这样,留了下来。
我的生活,变得很简单。
每天,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唱歌。
带他们去山里,认识各种各样的植物和动物。
晚上,就和他们一起,躺在操场上,看星星。
我会给他们讲,王一航的故事。
我会告诉他们,曾经有那么一个大哥哥,他很勇敢,很善良。
他为了救人,变成了一颗天上的星星。
孩子们会仰着头,在满天的繁星里,寻找着。
“老师,老师,哪一颗,是英雄哥哥呀?”
我会指着,最亮的那一颗,说:“就是那颗。”
“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孩子们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后,他们会对着那颗星星,挥着小手,大声地喊:“英雄哥哥好!”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王一航,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了,更多人的心里。
在这里,我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足够让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长成一个调皮捣蛋的少年。
也足够让一个迷茫的灵魂,找到,真正的,归宿。
我没有再想过,要回到那个繁华的,却也冰冷的城市。
我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以为,我会在这里,待一辈子。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总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三年前,还要苍老。
他说,他病了。
很重。
医生说,可能,时间不多了。
他说,他想在走之前,再见我一面。
我没有犹豫,立刻就买了,回去的机票。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再次见到了王总。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看到我,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赶紧走过去,按住他。
“您别动,躺着就好。”
他笑了笑,笑容很虚弱。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们相对无言。
病房里,只有仪器,发出的,单调的,“滴滴”声。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小李,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拼了命地赚钱,我觉得,钱就是一切。”
“有了钱,就有了地位,有了尊严,有了一切。”
“我成功了。”
“我成了别人眼里的,成功人士。”
“可是,我却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我失去了我的儿子。”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直到你出现。”
“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是善良,是勇敢,是梦想,是……爱。”
“我这一辈子,活得,太失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能,握住他那只,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
他的手,很凉。
“我立了份遗嘱。”
他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我把公司,都捐了。”
“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就用,一航的名字。”
“专门,去帮助那些,像青川一样的,贫困山区的孩子。”
“让他们,有书读,有饭吃。”
“让他们,也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无比厌恶,甚至有些憎恨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他,也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他只是一个,用错了方式,去爱自己孩子的,笨拙的,父亲。
“这个基金会,我想,交给你来管理。”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期盼。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
“但是,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只有你,才真正懂一航。”
“只有你,才能,把他想做的事,继续,做下去。”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
我无法拒绝。
我点了点头。
“好。”
他笑了。
那是我见过的,他最真诚,最释然的,一次笑容。
“谢谢你……”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眼角,还挂着那滴,没有干的泪。
病房里的仪器,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长鸣。
我知道,他走了。
去天上,找他的儿子,道歉去了。
王总的葬礼,很简单。
没有商界名流,没有隆重的仪式。
只有几个,公司的老员工,和基金会的工作人员。
我以,基金会负责人的身份,给他致了悼词。
我说,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但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下葬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暖暖的。
我把他,葬在了,王一航的旁边。
我希望,他们父子俩,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和解。
能够,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
聊一聊,那些,生前,没有来得及说的话。
处理完王总的后事,我正式接手了“一航基金会”。
我回到了那个,我离开了三年的城市。
但我没有,回到那栋,冰冷的写字楼。
基金会的办公室,在一个很安静的,老城区。
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
我把我的生活,都投入到了,基金会的工作里。
我们资助了很多,贫困山区的学校。
给他们,送去了,新的桌椅,新的教材,和新的,希望。
我们还组织了很多,大学生志愿者,去那些地方,支教。
就像,当年的,我和王一航一样。
每一次,看到那些,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
我都会觉得,王一航,他一直都在。
他的生命,以一种,更广阔,更有意义的方式,延续了下去。
有时候,工作累了,我就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泡一壶茶,看着天上的云,发呆。
我会想起,那个饭局。
想起王总那句,“你算哪根葱?”
是啊。
我算哪根葱呢?
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出众的才华。
我甚至,连自己的梦想,都一度,遗忘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就像一盘菜里,葱,永远是配角。
但没有了它,那道菜,就总是,会少了一点,味道。
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是一根葱。
渺小,平凡,不起眼。
但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辛辣和清香。
我们都在,为这个世界,增添着,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一点点,独特的,味道。
这就,足够了。
我拿起手机,翻出那张,在贡嘎雪山拍的,晚霞的照片。
照片上,那颗最亮的星星,依旧在,独自闪耀着。
我笑了笑。
“嘿,兄弟。”
“你看,这世界,还是挺不错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