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我开长途车,途中碰见个顺路女孩,她说:我没钱,只有自己
发布时间:2025-10-23 01:39 浏览量:5
二十多年后,我收到一个从深圳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钱,和一封信。
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王大哥,当年我一无所有,只有自己。但您让我知道,人活着,不能只剩下自己。”
那之后的二十多年,我车轮下的路从坑洼的国道变成了平坦的高速,驾驶室里的磁带机换成了能连蓝牙的音响,车头挂着的平安结也换了十几个。我娶了当年心心念念的秀莲,儿子也考上了大学,日子就像我这台东风车的发动机,不好不坏,但总算踏踏实实地响着。
时间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那件事。
只是在某些服务区短暂歇脚的深夜,或者是在高速上被连绵的雨幕困住的时候,我会偶尔想起1993年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天,和那个站在国道边,眼神倔强又迷茫的姑娘。
故事,还得从那个下午说起。
第1章 闷热的国道
1993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柏油路面烤得直冒白烟,路边的野草都耷拉着脑袋,一副被晒蔫了的样子。
我叫王建国,那年26岁,开着一辆半旧的东风140,跑成都到武汉的专线,拉的是一批布料。这辆车是我和我爹凑了半辈子钱买的,我们管它叫“老伙计”。驾驶室里一年四季都飘着一股柴油、汗水和廉价香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风扇呼啦啦地吹,可吹出来的全是热风,吹在脸上跟小刀子刮似的。
车里放着邓丽君的磁带,咿咿呀呀地唱着“甜蜜蜜”,可我心里只有烦躁。这一趟出来快十天了,人困马乏,只想赶紧把货送到,拿了运费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揣着钱去见我对象秀莲。
就在我眯着眼睛,跟催眠一样的歌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对抗时,眼角余光瞥见路边站着个人影。
那是个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底下是条蓝色的确良裤子,脚上一双布鞋,鞋边已经磨开了线。她身边放着一个不大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人瘦得像根豆芽菜,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嘴唇干得起了皮。
她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也不招手,也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往的车辆,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一半是期盼,一半是戒备。
那时候跑长途,在路上捎个人是常有的事,但捎个年轻姑娘,尤其是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大多数司机都会多长个心眼。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遇上真有困难的,还是遇上“放鸽子”的仙人跳。
我本想一脚油门过去,当没看见。可从后视镜里,我又看了一眼。她依然站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点,在蒸腾的热气里显得那么单薄,好像随时都会被这毒辣的太阳给烤化了。
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
我想起我妹妹,比她大不了几岁,要是她一个人站在这种地方……我不敢再想下去。
鬼使神差地,我踩了刹车。
“老伙计”发出一声刺耳的抗议,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她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我探出头,冲她喊了一嗓子:“喂!去哪啊?”
她好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是在跟她说话。她小跑着过来,跑到驾驶室旁边,仰着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但还是带着一丝警惕。
“师傅,去武汉方向吗?”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了。
“是啊,到武汉。”我打量着她,她的眼神很干净,不像那些走江湖的老油子。
“能……能捎我一段吗?”她问得小心翼翼,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都发白了。
“上车吧。”我没多问,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跑江湖的规矩,不问来路,不问归途,人家想说自然会说。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麻利地爬了上来,把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车门“哐当”一声关上,把外面的热浪隔绝了一部分,也把我们两个陌生人圈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我重新发动车子,“老伙计”又轰鸣起来。我从座位底下摸出我的军用水壶,拧开递给她:“喝点水吧,看你嘴唇都裂了。”
她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她喝得很急,能听见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声音。一壶水,她差不多喝下去一半。
喝完水,她把水壶递还给我,脸上的红晕稍微退了些,精神也好了点。
“小姑娘,一个人出来?”我没话找话地问。
她点点头,不说话。
“去武汉干啥?走亲戚?”
她摇摇头,还是不说话,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杨树。
我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问了。驾驶室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发动机的噪音和邓丽君的歌声。我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她,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抱着她的帆布包,像一尊雕塑。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姑娘,透着一股邪乎劲儿。可看她那样子,又实在不像个坏人。我决定还是多留个心眼,晚上到服务区,我就让她下车,在店里睡,我自己睡车上。
车子开出去大概两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过一个小镇,我把车停在一家相熟的饭馆门口。
“下车吃点东西吧。”我对她说。
她摇摇头:“师傅,我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不吃饭。”我自顾自地跳下车,又对她说,“下来吧,我请你。别怕,这家店老板我认识,人不错。”
她犹豫了半天,大概是真的饿了,才慢吞吞地跟着我下了车。
我们要了两碗面,一大碗红烧肉。面条很快就上来了,热气腾腾的。我把那碗红烧肉推到她面前:“吃吧,跑长途费体力,得多吃点肉。”
她看着那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没动筷子。
“吃啊,客气啥。”我夹了一大块肉放到她碗里。
这一下,好像触动了她某个开关。她拿起筷子,先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然后就像是饿了很久的狼,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吃得很快,很香,甚至有点狼狈,汤汁溅到了脸上都顾不上擦。
我看着她,心里那点戒备,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这哪是什么坏人,分明就是个饿坏了的可怜孩子。
吃完饭,天已经全黑了。我跟饭馆老板打了声招呼,把车停在饭馆后面的院子里。老板给我俩在后院腾了间空房,有两张床。
“姑娘,你睡屋里吧,安全。我睡车上就行。”我对她说。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我,黑漆漆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口深井。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她说:“师傅,我……我没钱付车费。”
我笑了:“多大点事,顺路捎你一段,谈什么钱。”
她却没笑,反而把嘴唇抿得更紧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我只有……只有自己。”
第2章 一碗面的温度
“我只有自己。”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攥着衣角的姑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夜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沙沙作响,更显得这夜里安静得可怕。
我抽了二十多年的烟,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事,形形色色的人,乱七八糟的话,听得多了。可一个姑娘,用这样一种平静到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不是挑逗,也不是交易。我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轻浮。那是一种走投无路之后,拿出的最后一点,也是唯一一点东西。那东西,叫尊严,或者说,是舍弃尊严的准备。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欲望,而是愤怒。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气她作践自己,也气这世道,怎么就能把一个好好的姑娘逼到这份上。
但我没发作。我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在夜色里微微发抖,那股火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酸给浇灭了。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干,也有点冲,“赶紧进去睡觉!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在外面胡思乱想!”
我把她推进了那间小屋,然后“哐”地一声把门带上。我自己则转身,快步走回了我的“老伙计”旁边。
我拉开车门,重重地坐进驾驶室,摸出烟盒,又点上一根。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算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货车司机,一个月挣的钱刚够养家糊口,盘算着攒几年钱才能跟秀莲把婚事办了。我帮不了她什么,甚至连她叫什么,从哪来,要到哪去,都一无所知。
我只是让她搭了个顺风车,请她吃了一碗面。就因为这个,她就要把她自己“赔”给我?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这碗面,好像突然变得滚烫,烫着我的手,也烫着我的心。
那一晚,我没睡踏实。就在驾驶室里和衣而卧,半梦半醒间,总觉得院子里有什么动静。我几次拉开车窗帘往外看,那间小屋的门都紧紧关着,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后半夜,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把车顶砸穿。我听着雨声,心里更乱了。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我被饭馆老板的吆喝声吵醒,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我跳下车,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人清醒了不少。
那间小屋的门开了,她从里面走出来。
一夜没见,她好像更憔悴了。眼睛有点肿,像是哭过。看见我,她眼神躲闪,不敢跟我对视。
“早。”我故作轻松地打了声招呼。
“……早。”她小声回应。
老板娘端出两碗热腾腾的稀饭和几个馒头。我招呼她过来吃。她默默地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稀饭,一句话也不说。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我三两口吃完,对她说:“吃饱了就准备上路了。”
她点点头。
重新上路,驾驶室里的沉默比昨天更压抑。邓丽君的歌也不唱了,磁带转到了头,我懒得去换。车里只有发动机单调的轰鸣。
她一直看着窗外,好像窗外的风景有多吸引人似的。我知道,她是在躲避我,也在躲避昨天晚上那段让她难堪的对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清了清嗓子,决定主动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她身子震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跟她说话。她转过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才说:“林晓燕。森林的林,拂晓的晓,燕子的燕。”
“晓燕,好名字。”我点点头,“我叫王建国,建设的建,国家的国。”
她“嗯”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晓燕,”我又开口,“昨天晚上的话,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肯定是遇上难处了。要是信得过王大哥,就跟我说说,说出来心里能好受点。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这番话说得诚恳。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更不想让她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跟我一路尴尬下去。
林晓燕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车子驶过一个颠簸的路段,她的肩膀随着车身一抖一抖的,那颗强忍着的泪珠,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的。那压抑的哭声,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呐喊都更让人揪心。
我把车速放慢了些,从仪表盘上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她,什么也没说。
有时候,安慰的话是多余的。让她哭出来,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她哭了很久,直到把那几张卫生纸都浸透了。哭完,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但眼神却好像清亮了一些,像是雨后被冲刷过的天空。
“王大哥,”她用沙哑的嗓音开口了,“谢谢你。”
“谢啥。”我把车窗摇下来一点,点了根烟,“心里舒坦点了?”
她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了她的故事。
第3章 逃离的燕子
林晓燕的故事,像那个年代很多农村女孩的缩影,简单,却又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她家在川西的一个小山村,穷得叮当响。父亲前几年得病走了,家里为了给他治病,欠了一屁股债。母亲身体也不好,常年吃药。下面还有个弟弟,正在读初中。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生活的重担就全压在了她母亲和她这个长女身上。可一个病恹恹的女人和一个还没成年的丫头,又能撑起多大一片天?
去年,她母亲经人介绍,改嫁给了邻村一个瘸腿的男人。那男人家里条件稍好一些,是个屠夫,脾气暴躁,还好喝酒。他答应帮忙还债,也供晓燕的弟弟读书,但条件是,林晓燕得管他叫爹,像亲生女儿一样“孝顺”他。
一开始,日子还算过得去。继父虽然脾气不好,但至少没让她们娘仨饿着。可时间一长,他就露出了本性。喝了酒就打她母亲,骂她是“拖油瓶”,还总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晓燕。
晓燕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水灵。继父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他开始不许她跟村里的男孩子说话,晚上会找各种借口进她的房间。晓燕害怕,只能把门从里面死死顶住。
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无能为力。她只能抱着晓燕哭,说都怪自己没用。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半个月前。继父做生意赔了钱,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就嚷嚷着,要把晓燕嫁给镇上一个五十多岁的光棍,换两千块钱的彩礼。
那个光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烂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还打跑了两个老婆。晓燕要是嫁过去,这辈子就算毁了。
那天晚上,母亲趁继父睡死过去,偷偷塞给晓燕一百多块钱和一些干粮,哭着让她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去广东,听说那里工厂多,能挣钱。
“妈说,死在外面,也比烂在这个家里强。”晓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滴眼泪,但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于是,她连夜逃了出来。不敢坐火车,怕被找到,就一路扒汽车,搭便车,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点凉水。那一百多块钱,路上被人偷了,她不敢声张,只能继续往前走。
走到我遇见她的那个国道边时,她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站在那里,看着一辆辆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心里越来越绝望。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再没有车停下来,我就……我就不活了。”她轻声说。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又酸又疼。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在国道边上做出那样的决定。我也终于明白,昨天晚上她说出那句“我只有自己”时,内心是何等的悲凉和无助。
那不是交易,那是她最后的求救信号。她是在用她仅有的,也是她认为最不值钱的东西,去赌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我猛地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林晓燕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我。
我转过身,很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晓燕,你听着。第一,你自己的身体,是你最宝贵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什么时候都不能拿它去换东西。第二,这个世界上,坏人是多,但好人也肯定有。以后遇事,别总往坏处想,更不能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让你跑出来,是让你活,不是让你死的,明白吗?”
我的语气很重,甚至有点像训斥。
林晓燕愣愣地看着我,眼眶又红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从钱包里摸出五十块钱,塞到她手里,“这钱你拿着。不多,但买张去武汉的火车票应该够了。到了武汉,你再想办法去广东。记住,以后别再搭便车了,不安全。”
她看着手里的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不,王大哥,我不能要你的钱。你让我搭车,还请我吃饭,我已经……”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把钱硬塞进她怀里的帆布包里,“一个大男人,还能让你个小姑娘掏钱?再说,这钱算我借你的,等你将来在广东挣了大钱,再还给我不就行了?”
我这么说,只是想让她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林晓燕低着头,捧着那个帆布包,肩膀微微抽动。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用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看着我,郑重地问:“王大哥,你家住哪?把地址告诉我,我以后一定把钱还给你。”
我笑了笑,从储物格里翻出纸笔,写下了我家的地址,连同我的名字一起,递给了她。
“行了,收好。丢了可就找不到债主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条叠好,放进了衬衫最里面的口袋,拍了拍,像是放了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驾驶室里的气氛,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我重新发动车子,从一堆磁带里翻出一盘赵传的,塞了进去。高亢而嘶哑的歌声立刻充满了整个车厢。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怎么也飞不高……”
林晓燕靠在座位上,侧着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年轻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像是含着一丝笑意。
我知道,这只想要飞翔的“小燕子”,终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的曙光。
第4章 分岔路口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完全变了。
林晓燕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寡言,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会问我开车累不累,会跟我聊她村子里的事,聊她那个学习很好的弟弟,聊她想象中广东的样子。
她说,听说广东的工厂里到处都是机器,女孩子坐在流水线上一天就能挣好多钱。她说她不怕吃苦,只要能挣钱给妈妈治病,供弟弟上学,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让这枯燥的旅途也多了一抹亮色。
我呢,也跟她聊我的事。聊我那个严厉又心疼我的爹,聊我和秀莲是怎么认识的,聊我们打算攒够了钱就回家开个小卖部,再也不用天南海北地跑。
“秀莲姐,她一定很漂亮吧?”晓燕托着下巴,一脸向往地问。
我咧嘴一笑,从钱包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合影。照片上,秀莲扎着两个麻花辫,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愣头青,那就是我。
“不怎么漂亮,”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却乐开了花,“就是看着……踏实。”
晓燕接过照片,看了又看,由衷地赞叹:“真好。王大哥,你跟秀莲姐真般配。”
那一刻,车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我看着她脸上纯真的笑容,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对的事。我没有因为她当初那句糊涂话而看轻她,也没有因为同情而做出什么超出界限的举动。
我就像一个真正的兄长,在她最迷茫无助的时候,扶了她一把,给她指了条路。这就够了。
两天后,我们离武汉越来越近了。路上的车多了起来,也能看到高楼的轮廓了。城市的喧嚣,隔着车窗都能感觉到。
晓燕看着窗外,眼神里既有好奇和兴奋,也有一丝不安和胆怯。对于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姑娘来说,这样一座大城市,就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王大哥,武汉……是不是很大?”她小声问。
“大,肯定大。”我说,“不过你别怕。到了地方,我先带你去火车站,帮你买好去广州的票。剩下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她点点头,没说话,但抓着帆布包的手又收紧了些。
快到武汉市区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国营服务站停下加油。那时候的服务站,也是天南海北司机们聚集的“信息中心”。我正跟加油员说着话,旁边几辆大车的司机也凑了过来,递烟聊天。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司机,叼着烟,眯着眼,朝我车里努了努嘴:“行啊,建国,这趟出来还带了个‘报路丫头’?挺水灵的嘛。”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司机就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男人都懂的暧昧和猥琐。
“报路丫头”,是那时候长途司机圈里的黑话,指的就是那些跟车的女人,有些是图个方便,有些……就是做皮肉生意的。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
我看见副驾驶座上的晓燕,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往座位里面缩了缩,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一股火直冲我的脑门。我一把推开那个司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嘴巴放干净点!那是我妹子!再敢胡说八道,我他妈撕了你的嘴!”
我很少发火,但那一刻,我真的怒了。他们那些肮脏的猜测,不仅是侮辱了晓燕,也是在侮辱我王建国的人品。
那个横肉司机被我吼得一愣,大概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他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多嘴。其他司机也觉得没趣,各自散开了。
我加完油,一言不发地回到车上。晓燕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发动车子,驶出服务站。
“王大哥……”她小声开口,“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跟你没关系!”我打断她,语气还是有点冲,“是那些人思想龌龊!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我又觉得我刚才的语气太重了,可能会吓到她。我缓和了一下,说:“晓燕,外面的人,什么样儿的都有。以后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学会保护自己。别轻易相信人,也别贪小便宜。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都是我爹教我的,也是我跑了这么多年车总结出来的经验。现在,我把它们都教给了她。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红红的。“王大哥,我记住了。”
车子终于驶入了武汉市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对于我和晓燕来说,都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我按照路牌的指示,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汉口火车站。
火车站广场上,人山人海,南腔北调,到处都是扛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人。
我把车停在路边,对晓燕说:“到了。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买票。”
“我……我跟你一起去。”她不放心地说。
“你别去了,人多,挤得很。看好东西,就在车上等我。”我嘱咐了一句,锁好车门,一头扎进了人潮里。
售票大厅里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我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一张第二天凌晨去广州的硬座票。
当我满头大汗地挤出来,回到车上时,看到晓燕正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又哭了。
我把票递给她,她接过去,看着那张薄薄的、印着油墨香的硬纸板车票,眼泪掉得更凶了。
“王大哥,”她哽咽着说,“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谢啥。”我看着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一张车票而已。到了广州,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离别的愁绪,开始在狭小的驾驶室里悄悄蔓延。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窗外是喧闹的火车站,车内却是另一番安静的天地。我知道,我们的缘分,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从明天开始,她将奔赴她未知的南方,而我,也将掉头返回我熟悉的四川。
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的线,在这个点上短暂地重合后,便要各自奔向不同的远方,或许,再无交集。
第5章 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火车站广场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把天空映成了橘红色。离晓燕上车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不能总在车里待着。
“走,带你去吃点好东西。”我说着,领她下了车。
我带她去了火车站附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饭馆,点了两个菜,一个鱼香肉丝,一个番茄炒蛋,外加两碗米饭。这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最高规格的“践行宴”了。
晓燕大概是知道这是最后一顿饭了,吃得很慢,也很沉默。
“到了广州,有什么打算?”我夹了一筷子鸡蛋给她。
“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就去找工作。”她说,“我听村里出来的人说,那边有很多电子厂、服装厂招工,应该不难找。”
“嗯,找工作的时候眼睛放亮点,别被人骗了。”我叮嘱道,“那种说得天花乱坠,还要先交钱的,多半是骗子。”
“我知道了,王大哥。”
“还有,钱要省着点花。刚开始肯定难,等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就好了。”
“嗯。”
“照顾好自己,别生病,外面看病贵。”
“嗯。”
……
我像个唠叨的老妈子,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很柔和,眼神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
吃完饭,离发车时间还早。武汉的夏夜依旧闷热,我们就在火车站广场边的花坛上坐了下来。看着南来北往的人群,各有各的行色匆匆,各有各的悲欢离合。
“王大哥,你说,这么多人,他们都要去哪儿啊?”晓燕忽然问。
“去哪儿?去挣钱,去过日子,去奔个好前程呗。”我感慨道,“谁不是在为了生活奔波呢。”
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我写给她的地址纸条。纸条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得有些温热,边角也起了毛。
她把纸条摊平,借着路灯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像是在辨认一件极其珍贵的文物。
“王建国……四川省,金阳县,红旗镇,前进村三组……”她轻声念着,把这个地址刻在心里。
“记住了吗?”我笑着问。
“记住了。”她重重地点头,“等我挣了钱,我一定把钱,还有……还有车票钱,都给你寄过去。”
“钱不钱的无所谓。”我摆摆手,“你要是真有心,到了那边,安顿下来了,就往这个地址寄封信,报个平安。也让我和你秀莲姐,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说这话是真心的。对于这个半路上捡来的“妹妹”,我心里始终是牵挂的。我怕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受欺负,怕她找不到工作饿肚子,怕她被人骗。
“我一定会的!”她郑重地承诺,然后又把那张纸条,像宝贝一样,仔细地叠好,放回了口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的广播开始播放检票通知。
“差不多了,该进站了。”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她也跟着站起来,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帆布包。
我送她到进站口。检票员正在吆喝着,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狭窄的入口。
“晓燕,就送到这了。”我停下脚步。
“王大哥……”她看着我,眼圈又红了。千言万语,好像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只是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大哥,你是个好人。这辈子,我都记得你。”
“快走吧,要赶不上车了。”我转过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怕我这个七尺高的汉子,也会忍不住掉眼泪。
我听见她转身,随着往前走的声音。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在攒动的人头中,我看到她小小的身影,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我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朝我挥了挥手。
然后,她的身影就汇入了人潮,再也看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才转身离开。回到我的“老伙计”上,驾驶室里空荡荡的,副驾驶座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我发动车子,调转车头,驶上了回家的路。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熟悉的国道,熟悉的风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我时不时会习惯性地往副驾驶看一眼,然后才想起,那个叫林晓燕的姑娘,已经走了。
我不知道她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她能不能在那个叫“广东”的地方站稳脚跟。我只希望,她能像她的名字一样,像一只勇敢的燕子,挣脱束缚,飞向属于自己的那片晴朗的天空。
而我,王建国,只是她漫长迁徙途中,偶然停靠过的一棵平凡的树。风雨过后,她终将远行。
第6章 漫长的回响
回到金阳县,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把货款结清,跟老板报了平安,我开着空车回到了村里。远远地,就看见我家院子门口,秀莲正踮着脚尖往路上瞧。
看见我的车,她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建国,你回来啦!”她小跑着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包。
回家的感觉,真好。
晚上,吃着秀莲做的热腾腾的饭菜,我把路上遇到林晓燕的事,跟她说了。当然,我隐去了晓燕说的那句“我只有自己”的糊涂话,只说是个遇上困难、要去广东打工的可怜姑娘。
秀莲听完,叹了口气:“唉,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你做得对,出门在外,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那五十块钱,就当咱们积德了。”
听了秀莲的话,我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了。我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善良、通情达理的未婚妻。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继续开着我的“老伙计”,奔波在成都和武汉之间。每一次出发,每一次归来,秀莲都会在村口等我。我们的生活,就像这辆车的发动机,平淡,规律,但充满了力量。
我时常会想起林晓燕。每次路过我们相遇的那个国道,我都会下意识地朝路边看一看;每次在服务区吃饭,看到独自一人的年轻女孩,我都会多看两眼。
我等着她的信。
第一个月,没有。我想,她可能刚到那边,还没安顿好,忙着找工作。
第三个月,还是没有。我想,工厂里可能很忙,她没时间写信。
半年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我开始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把地址弄丢了?或者,她根本就是把我忘了?
我甚至按照她提过的那个模糊的家乡地址,托人打听过,但山高路远,信息闭塞,根本就没什么回音。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
我和秀莲结了婚,第二年,我们有了儿子。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我跑车跑得更勤了。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林晓燕这个名字,连同那段短暂的相遇,被我渐渐埋进了记忆的深处。
只是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像一根小小的刺,偶尔会在我心里扎一下。我不知道,她最终有没有把那个地址记牢。
九十年代末,国道改成了高速,我的“老伙计”也换成了一辆更新、更快的解放。我不再跑武汉那条线,开始跑更远的沿海城市。
世界变化得太快了。BP机被手机取代,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一个电话就能联系到千里之外的人。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我们有手机,是不是留个电话号码,就能知道她后来的消息?但生活没有如果。
儿子上了小学,上了初中,又考上了大学。我和秀莲也一天天老了,头发里开始夹杂着银丝,眼角也爬上了皱纹。我们用跑车攒下的钱,在县城里买了套房子,也实现了当年的愿望,开了一家小卖部,交给了秀莲打理。我则退居二线,偶尔帮人开开短途,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拼命了。
林晓燕这个名字,几乎已经快要被我彻底遗忘了。她就像我漫长司机生涯里,搭载过的无数个乘客之一,只是稍微特殊了一点。或许,她早已在广东的某个城市嫁人生子,过着自己的日子,把我这个萍水相逢的“王大哥”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也好。忘了,说明她过得不错,不再需要记起那段狼狈的过去了。
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那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看见秀莲拿着一个包裹,一脸的疑惑。
“建国,你过来看看,这是谁从深圳寄来的?咱家在深圳也没亲戚啊。”
我接过来,包裹不大,但沉甸甸的。寄件人一栏,只写着一个姓:林。地址,是深圳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区。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猛地跳了一下。
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名字,瞬间从记忆的深海里浮了上来。
会是她吗?
我颤抖着手,撕开了包裹的封口。
里面,是一沓用银行纸条捆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厚厚的一摞。最上面,压着一封信。
我拿起信封,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写着三个字:王大哥。
真的是她。
我拆开信,展开信纸。秀莲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信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王大哥,您好。我是林晓燕。”
“二十多年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当年我一无所有,只有自己。但您让我知道,人活着,不能只剩下自己。”
第7章 迟到二十年的回信
我和秀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我捧着那封信,秀莲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一起,读完了这封迟到了二十多年的回信。
信很长,晓燕的字写得很漂亮,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认真和郑重。
她在信里说,那天我送她上火车后,她一路忐忑地到了广州。因为我说过不要轻易相信人,她没敢去那些主动搭讪的招工点,而是在一个老乡的帮助下,进了一家正规的服装厂。
刚开始的日子,非常苦。她没日没夜地在流水线上踩缝纫机,手指被针扎得全是眼儿,住在十几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每天吃最便宜的饭菜。但她一想到家里的母亲和弟弟,一想到我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把那张写着我地址的纸条,用塑料纸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那是她在那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温暖和慰藉。
她无数次想过要给我写信,报个平安。但拿起笔,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太落魄,太狼狈,怕我这个“恩人”知道了会失望。她想,等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再给我写信。
后来,她凭着手艺好、人勤快,当上了小组长,工资也高了些。她开始每个月给家里寄钱。她母亲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弟弟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跟着一个香港老板学做服装设计。她有天赋,又肯钻研,几年之后,她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和几个姐妹一起,在深圳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加工作坊。
创业的路,比在工厂打工更难。她们经历过被骗,经历过发不出工资的窘境,经历过没日没夜的赶工。最难的时候,她又想起了我,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了那碗热腾腾的红烧肉面。她对自己说,林晓燕,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点困难吗?
她的作坊,就这么一步步地,从几台缝纫机,发展成了一家小有规模的服装公司。她结了婚,丈夫是她的合伙人之一,一个同样从农村出来打拼的老实人。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在深圳买了房,买了车,把母亲和已经大学毕业的弟弟都接到了身边。
日子越过越好,可她给我写信的念头,却越来越胆怯。她怕时过境迁,我早就不记得她了。她怕我的地址已经变了,信寄过去会石沉大海。她更怕……怕我见到如今的她,会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么多年,连一封信都没有。
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了她很多年。
直到前不久,她女儿在整理她的旧物时,发现了那个被她珍藏了二十多年的、用塑料纸包裹着的小纸条。女儿问她这是什么,她才把当年的故事,讲给了女儿听。
女儿听完后,对她说:“妈妈,你一定要找到这位王叔叔。他不是在等你的钱,他是在等你一个平安的消息。”
女儿的话,点醒了她。她终于鼓起勇气,通过各种方式,辗转打听,终于找到了我如今在县城的地址。
信的最后,她写道:
“王大哥,包裹里的十万块钱,不是还钱。当年您给我的,不是五十块钱,也不是一碗面,而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和尊严。这份恩情,多少钱都还不清。这点钱,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和秀莲姐一定收下,就当是我这个远方的妹妹,孝敬你们的。”
“地址纸条我一并寄回,它完成了它的使命。但我心里,永远记着那个地址,记着那个开着东风车的善良大哥。祝您和秀莲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信读完了。
我和秀莲都沉默了,眼眶湿润。
我没想到,当年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竟然真的改变了一个女孩的一生。我也没想到,她会把这份恩情,记挂了整整二十多年。
我拿起电话,按照信封上留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
“喂,您好?”一个温柔又有些迟疑的女声传来。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酝ą起勇气说:“喂……是,是晓燕吗?我是王建国。”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我听到了压抑不住的、喜悦的哭泣声。
“王大哥……真的是你!我……我以为……”
“是我,晓燕,是我。”我的声音也哽咽了,“信和钱,我们都收到了。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啊……”
那一刻,二十多年的时光仿佛被瞬间拉近。我们不再是陌生的司机和乘客,而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第8章 最好的回响
那通电话,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晓燕在电话里,又把信里的故事,用更生动的语言,给我和秀莲讲了一遍。我们听着她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工妹,成长为一个自信、成功的女企业家,听着她拥有了幸福的家庭,心里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她坚持要我们收下那笔钱,她说那不是报答,而是一种圆满。是让她对过去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有一个温暖的交代。
“王大哥,当年你跟我说,人的身体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不能拿去换东西。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晓燕在电话那头说,“后来我有了女儿,我也是这么教育她的。我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尊严地活着。”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我何曾想过,自己当年一句朴素的、甚至带着点说教意味的话,竟然会成为一个人的座右铭,甚至影响到她的下一代。
挂了电话,秀莲靠在我身上,擦着眼泪说:“建国,你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当年让那个姑娘上了你的车。”
我点点头。是啊,我这辈子开过几百万公里的路,拉过数不清的货物,搭载过形形色色的乘客。但最有价值的一趟,无疑就是1993年那个夏天,从川西国道到武汉火车站的那一程。
那十万块钱,我和秀莲商量后,没有动用。我们以晓燕的名义,把它捐给了县里的希望工程,资助了几个和当年的她一样,家境贫困却渴望读书的孩子。
我们觉得,这样,才是对这份善意最好的延续。
第二年春天,晓燕带着她的丈夫和女儿,真的回来看我们了。
我们在县城最好的饭店里见了面。眼前的晓燕,穿着得体的套装,举止优雅,眉宇间充满了自信和从容。除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轮廓,早已不是那个在国道边上,眼神迷茫又倔强的瘦弱女孩了。
我们坐在一起,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我们聊过去,聊现在,聊孩子。她的女儿很乖巧,甜甜地叫我“王爷爷”,叫秀莲“王奶奶”。
饭桌上,晓燕举起酒杯,对我说:“王大哥,这杯酒,我一定要敬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我说:“晓燕,你别这么说。能有今天,靠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坚强,你自己的努力。我王建国,只不过是在你快要掉进沟里的时候,顺手拉了你一把。路,终究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感激和感慨,都在这一笑里了。
后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她都会打电话来问候。我们就像多了一门远在深圳的亲戚。
如今,我也彻底退休了,每天和秀莲一起守着我们的小卖部,逗逗孙子,日子过得平淡而知足。
有时候,我会坐在店门口的摇椅上,看着门前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起我那辆早已报废的“老伙计”,想起那盘邓丽君的磁带,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
我常常在想,善良到底是什么?
或许,它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它可能只是在别人饥饿时,一碗热腾腾的面;在别人寒冷时,一件温暖的衣;在别人绝望时,一句鼓励的话,一次不求回报的援手。
你永远不知道,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怎样深远而美好的涟漪。
就像1993年的那个下午,我只是踩了一脚刹车,打开了车门。
而我收获的,却是一个长达二十多年,温暖而有力的回响。
这,或许就是我这一生,开过的最值得的一趟车了。